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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钗》第二部 长干行


第十八章 (1)



  但是李益的确没有怪卢方的意思,卢方要保护自己这点得来不易的成就,在无可奈何
下,必须这么做,换了李益,他也是一样,因为他必须要保护自己。
  他现在就要保护自己而努力,从卢闰英那儿拿了两个金果子,就是保护他自己的第一
步。因为他目前急需要这两个金果子,急到回家去拿都来不及了,所以他才一句美丽的谎
言,一副专情的态度,拿了这两枚果子,他托在虚幻的情意上,却为了实际的用途。
  翼国公府就在过两条街,距离朝门不远,因为翼公秦氏一向是朝廷最忠贞的护卫。这时
候不是访客的时候,但那两个金果子真的是具有很大的力量。
  当然,光凭金果子的力量是不够的,必须要访客自己本身也有力量,而李益现在在长安
的确是个够份量的人,所以门上的家将在接到十两金子的门封后,立刻为他通报进去:“姑
臧李君虞公子有急事求见国公。”
  好在国公并没有安寝,公侯府第的生活习惯跟普通民间不同,尤其是身居要职的国公
们,为了配合皇帝早朝,都是朝罢就寝,午后起身,薄暮传中饭,少事休息后,才开始他们
的休闲生活,或是接待一些宾客,入夜笙歌,是款客宴宾的时间,这就是所谓侯门的生活。
  歌舞达旦,在金粉长安是司空见惯的事,翼国公秦府在长安算是最显赫的一家,因为他
们与皇帝家的关系太密切了,从第一任国公叔宝公开始,他们就是皇帝最亲密的勋臣,当太
祖李渊还在前晋任唐公的时候,就曾救援唐公于盗贼之手。后来太宗贞觐皇帝打天下,叔宝
公建功厥伟,一直传下来。
  秦氏的子孙始终是皇帝最宠信的世爵,也一直有着显赫的地位。
  依照朝例,国公已经不必列朝了,但奏家不同,他们一直是帝家的机密参赞,只要稍微
有点事,皇帝总是要听取一下他们的意见,世子秦朗与郭家约两兄弟同为讨平了鱼朝恩而接
替了禁军统领,国公的事才稍微轻松一点,没事可以偷偷懒,但朝班上的位置却一直为他空
着。
  李益要见的是秦朗,他知道距离早朝侍驾已近,这时候已经准备了。到了门上才知道国
公还没安寝,故而改为请诣国公了。李益在诛讨鱼朝恩一案中的贡献,秦府与汾阳王郭府的
家将是最清楚的,所以他登门请诣,门上本来就不敢怠慢,何况还有十两金子的门封呢。
  那位门上的将爷已经把李益请了进去,在花厅上坐下后才进去通报的。因此等里面传请
时,没走几步路就把李益带到了暖阁上。
  国公的兴致很好,正在跟他儿子秦朗对弈,那是他们父子俩聊私话的时候。暖阁中悄无
旁人。
  李益进去,还没行大礼,国公已伸手拦住了:“十郎,别客气,我正想找人去请你呢,
你好端端的弄了个外任,归省回来,却又在长安闹了几件大新闻,这两天听说你跟于老头儿
顶上了,弄得满城风雨,圣上先听到风声,问起我,我还说不太可能,但今天于老儿的辞表
已呈了上来,我正不知道该怎么向圣上回话呢?”
  秦朗也道:“君虞,你什么人都可以惹,可别去惹那老头儿,这家伙很讨厌,连我也常
受他的排喧,咱们虽然不怕他,可是跟他吵起来就太无聊了。”
  李益一听这话心里更踏实了,因为秦朗对于善谦也没好感,至少是支持自己的,因此微
微一笑,道:“也没什么了不起,我祗是想杀杀他的气焰而已。”
  国公轻叹道:“十郎,于老儿为了鱼朝恩的事,对我们很不谅解,认为我们争了他的
功。我是懒得跟他辩,因为他究竟是兵部大臣,手上掌握着军权……”
  李益冷笑道:“他要是真能掌握军权,鱼朝恩又何致于如此拔扈?”
  国公摇头道:“不!十郎,你不知道,这老儿的确是有一套,他居兵部之重,掌权而不
居权,使得各路兵镇都无以结党,也不敢结党,正因为他自己没有一个私人,所以他发现有
那两个兵镇或节度使交往稍密立予撤换,调文人出主,使得全国的将不知兵,再也乱不起
来。”
  李益道:“这种方法并不新奇,天宝年时就用李林甫的办法施行过,结果安禄山以范阳
一镇之兵几乎席卷了半壁江山,将不知兵,自然就疏于操练,结果更演变成兵不能战,虽有
雄师百万,也只是徒耗钱粮而已,虽有将才也难以为用,哥舒翰之败,又何尝不是这个缘
故?”
  国公道:“这道理跟皇帝讲不通,圣上认为这办法好,将不知兵,兵不能战,即无内顾
之患。”
  李益笑道:“国公这样说,就把圣上看得简单了,他那里是不知其中利弊之所在,而是
因为安史乱后,各地的兵镇都拥兵自重,不肯轻易启战而自保实力,所以才用那个办法,把
他们一一替换掉,使军权归于朝廷,中枢一统,只要一枝坚锐的禁军,就可以控制天下了。”
  国公微怔道:“君虞,你是文人,怎么会懂得这个?”
  李益道:“圣上从鱼朝恩手中取得禁军节制大权后,立刻就委世子郭王子统领,勤加操
演,扩充编制,用心可以想见。”
  国公肃容道:“十郎,你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才,居然能看到这么深远。不错,圣上就
是这个意思,而且只跟我一个人谈过,连于老儿都不知内情,他之所以要重用于老儿,就是
要让他造成那种印象,使那些镇帅将守们也抱有那个想法,徐待禁军之成。”
  “世子练军已近半载,应该有所成了?”
  “不错!是差不多了,因此圣上认为边廷武备过于松弛,四境边夷已有不稳之家,必须
要加强训练,而且更从禁军中选任一部份忠贞有为的青年将校人选,出易边廷的主将,重整
武备以镇四夷,到那个时候,于老儿就得下台了。所以十郎,你就是跟于老儿有什么不痛快
的地方,也不必急着去对付他,不出三五个月,圣上也会换掉他的。”
  李益听了这个消息,心中更为安定,笑笑道:“圣上恐怕换不掉他了,于老儿这个兵部
尚书是干到底了。”
  “这是怎么说呢?他并没有私人的实力,而且也很不得人缘,真要换了他,连为他请留
的人都没有,圣上看到他的辞表后就跟我谈过,准备先给他半年假再说。”
  “不必半年,他也等不及了。”
  “为什么?”
  “再晚刚得到消息,他已经暴疾身故了!”
  翼公父子两人都是一怔,李益心中大定,于是把始末情形说了一遍,只隐起自己代缮奏
章的事,同时把逼使于善谦辞职的责任,却都推到了最初定谋的那几个人头上,说是他们一
力唆使,但是他很聪明,开脱了卢方跟王阁老两人,因为这两个人跟自己的关系最深,了解
内情也最清楚,扯上他们,自己反而脱不了干系了。
  秦朗道:“难怪王阁老夫人寿辰后的那天,那几个家伙最起劲,辞表未呈,他们就已经
先把话传开了。”
  国公道:“十郎!你一向很聪明,怎么会跟他们弄在一堆的,这几个家伙没有一个是东
西。根本是在利用你。”
  李益装作委曲地道:“我还以为他们是古道热肠,真心想帮助我。可是计划了半天,他
们在实施的那一天,居然一个个打了退堂鼓,我才知道他们靠不住,只是事情已经传了出
去,即使我想收篷,也难以了结了,因为于老儿写给我的那封信还在他们手里,他们很可能
会反过来去讨好于老儿,把信还给于老儿。”
  秦朗道:“这倒是可能的,那些家伙什么都做得出来。”
  李益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因此我只有硬着头皮干到底,准备一个人也得揭发开
来,趁着那天人多,闹得大家都知道,即使他们把信还给于老儿也没用了。”
  国公一笑道:“我知道你是不甘受人摆布,果然你还有一手,于老儿就是那封信的事气
死的?”
  “不!事情有了变化,我那封信根本就没有用,半路杀出了高侍郎,把事情顶了过
去………”
  他又把高晖与他的谈话说了一遍,然后把于善谦写给鱼朝恩的告密函拿了出来,交给国
公看了,道:“于老儿当时虽然勉强接受了我的调解,写下了辞表,但是总以为高晖只是听
得鱼朝恩口头上说说而已,鱼朝恩已经死了,没有对证,不会对他有多大影响,直到今天王
阁老再去拜会他,说出高晖手头握有实据,他才着了慌!再到衙门去一问,更听见了外面纷
纷传说他是被我逼得辞了官,一气之下,才吐血倒地不起的。”
  国公把那封私函看得很仔细,最后才变色道:“有关高于两家交恶的事,我也听圣上谈
过,于善谦虽说曾向圣上报备过此事,但他却另有说词,说是事机已泄,鱼朝恩曾经向他询
及高大人被黜退的事,他才说出来,以免鱼朝恩疑及圣上有不利于鱼监之心,那知于老儿居
然早有定谋,屈死忠良,这个老儿也太可恶了!”
  李益也是一怔道:“难道圣上并没有同意他告密?”
  国公道:“圣上怎么会同意呢?圣上虽然是禀性仁慈,稍过柔和,但绝不会牺牲柱石以
求媚奸而自保的,你想想看,圣上再胡涂,也不会做这种事的,尤其是权臣当道之际,亟须
外援,高大人既与诸镇交好,对圣上是最有力的保障,怎会自毁长城以助长奸雄气焰呢!高
大人遇害之时,圣上还在我这儿,闻讯还跺足长叹说天助奸雄,大唐还得再受一段时间的灾
痛。更说那几个兵镇虽不曾为鱼监所收买,但跟于善谦没有过命的交情,恐怕很难再说得他
们一致行动发兵勤王以清君侧了。所以高大人虽有遗书托给于善谦,叫大家支持于老儿,但
圣上为持重故,并没有叫于善谦再从事该项计划。”
  秦朗也道:“不错!那时我也在,也不过是三年前的事,圣上听说高大人受害被暗杀身
死,非常伤心,说高大人这一死,那些兵镇一定会埋怨朝廷无能,更难望他们为朝廷效忠
了,怎么会同意告密呢!假如真要告密,这好人也用不着于老儿来做,由圣上自己向鱼朝恩
说了,岂不是能够叫鱼朝恩安心?”
  这个结果不但大出李益意外,而且也是高晖没想到的,但是仔细一想,的确不无道理,
皇帝如果有意要牺牲一位重臣而安鱼朝恩的心,何不自己告诉鱼朝恩呢?
  国公道:“就因为高大人的被害,鱼朝恩提高了警觉,密遣杀手,伺守各兵镇身畔,只
要稍有异动,立即采取行动以内廷符节诛杀,这都是那次行动后惹出来的麻烦,圣上如果真
有此心,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更因为鱼朝恩提高了警觉,圣上知道不能再借外面的兵
力来平逆,才冒险一逞,请求黄侠士伉俪协助锄奸,高大人蒙难,圣上还真以为是机密外,
对于善谦口气高大人行止之举予以曲谅,再没想到全是于老儿捣的鬼。”
  秦朗道:“高侍郎也是的,手上既然有这种证据,为什么不早呈出来呢?”
  李益叹道:“高侍郎在鱼朝恩伏诛后,曾经觐见圣上说过这件事,圣上向他解释说这是
不得已之举,更说于老儿当时向圣上报备过了,他以为圣上是预知此举的,心中虽感不平,
但是见到圣上对于老儿信任有加,不便举发其奸,只有忍了下来。”
  国公道:“胡涂!胡涂!他是太聪明了。”
  李益道:“不是他太聪明而是于老儿太厉害了,高大人身故后,于老儿到高府去吊唁,
跟他也作过一度密谈,婉转说词,把他给说动了,那时他还以为圣上不知情,后来听圣上也
那样说了,他才死心塌地认了命,只是此议倡自于老儿,他认为于老儿是故意牺牲了他父亲
而博取鱼朝恩的信任,虽然心愤其奸,但是念及于老儿也是为了保全大局,才隐而不发。”
  国公一叹道:“于善谦好用心计而惜命如鼠,他的确是怕事发之后,鱼朝恩会收拾他,
因为他是兵部大臣,起兵清君侧,势必要有兵部符节,兵符是他发出的,他难逃干系,此其
一。再者,如果那一次计划成功,论功行赏,别人都是直接出的力,而高大人一定会继掌兵
部,他即使能高阶为枢密相使,究竟不掌实权了,这老儿的心计太可怕,玩忽国事,弄权至
此,死有余辜。十郎,这封密函交给我,明日早朝,我就入宫面圣去。”
  李益这下子完全放心了,笑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于老儿再也没想到鱼朝恩会把
这封密函转给高晖的。”
  国公叹道:“鱼朝恩才是真正的奸雄,他暗杀了高大人,却又力举高晖继任先人之职,
而且把密函转交,无非是安高晖的心,要他以为此举乃出自于老儿及朝廷之意,使得高晖寒
了心,否则高大人虽死,那些兵镇与高氏交情莫逆,只要高晖继续出来游说活动,事犹可为
的。”
  李益凛然点头,这是他没有想到的,因此也使他了解到宦海的险恶与冷酷,更想到世上
不是他一个聪明,别人的才智犹在他之上,设想更比他深远。
  于善谦阴狠毒辣,只手翻云,两面讨好,欺君陷友,多年竟无人能识其奸,其手段之高
实在无人能及……
  一念及此,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暗自庆幸,若不是岔出高晖这一脚,光凭自己那个办
法以及于善谦的一封信,想扳倒于善谦,那实在太幼稚可笑了。
  扳不倒于善谦,以他的为人及城府之深,反击起来,必可置自己于万劫不复之境,这实
在是太冒险了。
  擦了擦汗,他终于叹了口气道:“于老儿虽玩忽弄权,但是他究竟是谋国之老臣,对国
事不无微劳,何况人已经死了,不记其过,高侍郎的本意也不想要他身败名裂,把这封密函
交给我,是让我还给于家的人,让他们明白是于老儿内疚于心,不是我逼死他的。现在既然
事实与原先所知有出入,进呈御览固属必要。但也请国公转陈高侍郎与再晚的寸衷,对于老
儿就不必追究了!”
  国公点头道:“我想这倒是可以代奏的,为人稍存忠厚之心,行事与人三分退路,这都
是自求多福之道。于善谦自私了一点,但是他并不是卖国,他破坏了高大人的计划,究竟自
己还是有一套计划去补充代替的,而且在本衷上,他还是忠于朝廷的,因此我想圣上会顾念
他多年谋国之功而不予追究的。与其如此,倒不如把人情做在前,你还有什么见教?”
  李益忙道:“这个不敢当,小侄原是来向国公请求辩诬的,在合谋阻退于老儿时,那些
人都很热衷,把事情引起了头,他们却打了退堂鼓,可是小侄把事情办成了,于老儿果真写
下了辞表,他们又沾然争居其功……”
  国公一笑道:“小人嘴脸本是如此,不去理他们就是了。”
  李益叹道:“小侄是不去理他们,可是小侄得知于老儿暴疾身故后,立刻去访问高侍
郎,他以密件见赠,给小侄交还于氏家人,用以解释逼死于老儿之嫌……”
  国公道:“兹事体大,我把密卷呈圣上御览后,还是取回来由你去转交于家,作成你们
这一番人情就是。”
  李益道:“不是为了这个,而是家岳派人通知小侄,要小侄星夜离京以避嫌疑。”
  “这又为什么?你既然手握证据,足以证明于老儿是自咎内衷,为恐事发而忧急致卒,
已经不是你的责任了;你又何必要躲开呢?”
  “小侄并不要躲,也不必躲,所以得到了通知,立即又去见家岳说明,但是没见到家
岳,只见到舍表妹,得知家岳被那些人拖走了,要小侄离开,也是他们的意思,他们大概是
怕背上嫌疑,所以才急急自保……”
  国公笑着插嘴道:“活该,本来没他们的事,是他们自己招惹来的,让他们去急两天好
了。”
  “不!国公有所不知,他们为了求避嫌。就想把责任都推在小侄头上,因为他们不知道
高侍郎握有密卷证据,还以为于老儿是被他们所放的流言气死的,既然想归咎于小侄,所采
的手段一定更为厉害。”
  “你只是新科进士,初放外任,除了握有充份证据,否则根本动不了当朝一部大贝,他
们既然不知道高晖手握证据之事,又有什么办法能把责任全推在你头上呢,除非他们也抓住
了于老儿一些小毛病,交付给你去对付于老儿,现在于老儿一死,事态严重了,他们怕你抖
出来……”
  “于老儿为人谨慎,鱼朝恩把这封密件给了高晖是他想不到的事,此外不会有什么把柄
落在人手中的……”
  国公道:“那也不然,工户度文等部,有些事务是要跟兵部协调的,于老儿是小关节不
卖帐,大关节狠开口,搅得他们很不开心,但也无可奈何,只有听任取求,因此他们手中也
可能会有一些制得住于老儿的把柄。”
  李益道:“那些把柄如果抖出来,他们自己的干系更大,于老儿如果把握不住这一点,
也不会跟他们开口了,因此他们绝不敢把那些秘密抖出来的。”
  “这倒是,那他们如何打算的?”
  “工部杜员外元之与户部度支侍郎尤浑曾经出了个傻主意,小侄认为那简直是开玩笑而
且自砸痛脚,没有理会,但是据舍表妹听到他们的私议,可能会以此为口实……”
  于是他又说出了他们叫他以黄衫客及贾仙儿为威胁的话,国公笑道:“岂有此理,于老
儿岂会为这个而受威胁,他对黄贾等义士一直耿耿于怀,正愁找不到藉口去对付他们,你真
要采用这个办法,倒是正中下怀,恐怕在第二天就会入朝告密了。”
  李益道:“据小侄所知于老儿畏死无胆,国公与圣上深知黄贾大姊之为人,不会做这种
胡涂事,但于老儿可能会相信的。尤杜二公就是根据这一点,授意小侄不妨一试。”
  国公想想道:“你用了没有?”
  李益道:“这么做即使能吓住了于老儿,对小侄却全无好处,尤其是小侄已经居仕放
任,自知避嫌,跟江湖豪侠必须疏远,万一吓不倒于老儿,却为自己招来大祸,小侄怎会做
这种胡涂事?”
  秦朗道:“君虞,这件事你做得对,因为贾仙儿女侠曾有私函进呈圣上为你关说,圣上
虽然很感念他们除奸之功,但是对这件事却不无介意,因为帝王之尊,受到江湖草民的威
胁,总是大损威严之事,你之所以不能立蒙拔擢重用,并不完全是于老儿阻梗,这也是原因
之一,圣上对你的才华是很激赏,也是为了这种顾忌,才借了于老儿的口挡住了我们的推
荐,要观察你一段时间再说。”
  李益心中暗惊,知道这是一个真正的危险,因此连忙道:“世子说的是,上次郭老千岁
也曾以此为儆,小弟绝不敢忘,所以对杜尤二公的授意不加采纳,而且正因为他们要以此相
陷,才来请求国公与世子代为剖示的。”
  国公点头道:“好!十郎!今天我先去见到圣上,把事情始末陈奏明白,你也别说破,
让他们再去胡诌去,这样也好给他们一个惊告,叫他们碰一鼻子灰去,早朝时刻也快到了,
我先进一步,你到吏部衙门去见高晖一下,叫他对密卷事也守住点口,不要张扬开去!”
  唐代政制自高宗后,除三公三师中书令侍郎,凡在官衔下另加“参议朝政”或“平韦政
事”两衔者,即为实际的相职,而这两衔的加封,则是视该员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而定,故
而有“侍郎宰相”的异数,但如无此二品衔,虽高至一部之首长,也不得入朝参议政事。
  代宗时,此二名号已确定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前者与中书门下二省官长同,后者
与二省的中书令,侍郎。同平章政事之意。
  六部大臣,有四部具此身份,而尚书省的最高官长左右仆射,只有一人得以入朝的。不
过其他的部臣虽不得入朝平章政事,只是不兼相职而已,朝议时所有询示;他们要随时入朝
候宜的,所以凡各部侍郎以上的官员,必须在午朝门外候宜,待早朝过后,才各回本部司堂
衙门视事。
  因此早朝时,金銮殿上固然济济多士,午朝门外,一样也很热闹,各部也都有所配的公
廊以放置重文件档案资料,以供查示。
  那地方自然是禁地,等闲人不得擅入,就是各部之间也不得私相来往,以避嫌疑。
  李益只是个外任司员,未授京职,循律未经召传,是不准进入禁城的,但是他的身份很
特殊,而且又是由禁军统帅神策军骠骑上将军秦朗领着进来,自然没问题。
  李益一到,就被安置在吏部班房里,吏部尚书殷大人因为加授天官,兼领了同中书门下
平章衔,入廷朝议,所以这儿的班房是以高晖为首的。
  因此他在班房里可以很机密地会晤高晖,比任何地方都安全,因为各部的班房都有禁军
巡守,等闲人不得前来,那些禁军是秦朗带来的,事先得到了指示,执行任务更为严谨,高
晖来的时候,见到禁衙森严,还吓了一大跳,一直到了里面,见到了李益,就更惊奇了,连
忙问道:“君虞!你怎么上这儿来了?这地方是……”
  李益笑道:“我知道这儿是禁地,但今天的门禁是为侍郎与我而设。由翼公世子秦都尉
亲自安排的……”
  高晖听了才放心道:“你倒真是神通广大,我忘了现任神策军的秦上将军与两位郭大将
军都是你好朋友,除了后宫禁苑之外,大概也没有地方能禁得住你了;不过这究竟是犯罪
的,想必你一定有什么特别的事故吧?”
  他的脸上虽然带着笑,但却掩不住紧张,因为这究竟是不太寻常,如果没有特别紧急的
事故,秦朗是不会安排他们在这儿见面的。
  李益也知道他心中的焦急,便简单扼要地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先安了高晖的心,然后
才细谈经过。
  高晖的脸色也随着他的叙述而变化,一直听他讲完了,才深深地吐了口气,然后朝李益
一揖道:“君虞!幸亏有你这一闹,才把这段公案揭开来,也使先君子的沉冤得以昭雪,真
没想到那老儿会如此奸狡,早知如此,我就……”
  李益忙道:“侍郎!国公要我在此处等候,就是要我规劝侍郎公不得造次,于老儿给鱼
朝恩的密函由国公带去进呈御鉴了,但是于老儿居朝多年,不无微劳……”
  “要不是他来上这一手,先君子很可能早已将鱼逆诛平了,何至于让他又作威作福几
年!”
  李益叹了口气:“侍郎公,有一件事可能连国公都没有想到,也可能是他想到了不便明
言,于老儿告密固然祸国养奸,但是他老谋深算,有一点是看准了,假如侍郎公真要揭发此
事,圣上还是会呵护他的,因为令尊大人公忠护国,却欠缺一处思量!”
  高晖哦了一声道:“先君子有那里没虑及?”
  李益道:“圣驾的安危。那时神策军还在鱼朝恩的掌握中,而且他还拥有一批杀手死
士,纵然令尊大人起得天下兵马勤王,他仍然可以挟天子以令诸镇!”
  “当时已曾顾虑及此,圣上力言以国家社稷为重,而且还御笔亲录孟子──民为贵,社
稷次之,君为轻──以为代诏,这十个字现在还珍藏在舍下……”
  李益放低了声音,轻声一叹:“侍郎公,自古以来,每多慷慨赴死之勇将而乏从容就义
之贞臣,非武人之气节较烈于斯文,实难易之别耳。夫死而从之地下,谓之烈女,抱负而
守,数十载而不易其志者,始得谓之节妇,贞妇由地方行文以嘉,节妇则由朝廷旌表建坊立
牌勒石而表之后世者,因抱贞而死易,守节而生者难也。人性如此,天子亦然。”
  高晖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立刻就变容拱手,也轻声道:“高明!高明!那么国公的
意思如何呢?”
  李益道:“我没等他开口,就先把侍郎与我的意思表明了,请国公代奏明圣上,我们只
想让圣上明白于老儿是内疚神明而死,无意使国家重臣蒙羞于死后,请圣上在览过密函后,
仍予赐还,交给我去还给于氏后人!”
  高晖道:“做得好,君虞,那就谢谢你了。”
  李益道:“其实侍郎公该谢谢的还是杜尤二公,若不是他们在闻知于老儿死讯之后慌了
手脚,胁迫家岳,逼令我离开长安以为顶罪的牺牲,我也不会急着去谒见国公,揭发了这桩
公案了!”
  高晖笑道:“我早知道他们靠不住,所以才把密函交给你,让你能稳住阵脚,就算圣上
是知道这件事,这封密函也能叫于老儿无颜见人,令岳大人怎么还会受他们的摆布呢?”
  李益一叹道:“只怪他老人家耳根子太软了一点,而且那些人的动作也太快了,我从府
上出来,一脚就到家岳那儿,他们已经作成了决定,把家岳也拖走了,我逼得没办法,只好
去见国公了。”
  “其实你应该去找汾阳王的,他会全力支持你。”
  “郭老千岁性子太烈,如果看见了这封密缄一定会大动肝火,非将于老儿暴骨鞭尸不
可,那样虽然泄了私忿,并不一定对谁有好处,平心而论,我们目前对当年的事并没有真正
的了解,因此还是慎重一点的好。”
  压低了声音又道:“兵部遗缺不能久悬,而据国公的透露,由于边境不稳,圣上有意用
兵,势必要起用文武兼才的能吏,他已属意侍郎,想来不会有多大问题。”
  高晖笑了一笑,显然他自己心里也有数,因此拍拍他的肩膀道:“君虞!谢谢你,圣上
可能会私底下召见我垂询此事,你我这一晤,也使我有个底子,到时候我也会替你留心的,
你告诉令岳一声,离那些人远一点,我要借机会把这批小人也清除一下。”
  李益的心中流露出一阵报复的快意,如果不是身在朝房重地,他真想大声地笑几声来表
达他的高兴。
  这的确是值得骄傲的事,他以一个外任的小官员,居然能一手掀起长安的风云,把那些
炙手可热的中枢要员,一个个地打击下去,这还不能踌躇满志吗?他记起了小时候,在竹园
里玩耍,看见一条青竹丝的小蛇把一条大黄狗咬死了,那条蛇长不过两尺,粗不如指,体躯
只有那条黄狗的百分之一大小,可是他一口咬中了黄狗的腿,狗儿跳了起来,跑不了几步,
就倒地不起了。
  他知道这种蛇很毒,本来想立刻用石块把它打死的,但是石块举起后,他又放了下来,
对那条小小的蛇儿,产生了无比的敬意。
  小蛇并不想咬死狗,是那条黄狗先去掠拨它的,以两者的体形,力量而言,黄狗实在是
强得太多了。
  可是蛇儿并没有退缩,它充满斗志地盘着身子,口中发出嘶嘶的声音;利用了适当的时
机,也适当地利用了它的毒牙,把敌人击倒了。
  这件小小的故事,给了他很大的启示,强者不足惧,他一定会有缺点的。小并不一定就
是弱,只要有斗智,有反击的精神,当然也必须要有攻击致命的武器,一样也以可击倒强者。
  强与弱之分不是外观上的差别,也不是刚柔之异,而是最后一搏的胜利者才是真正的强
者。
  老子戒刚所说的强亡弱存之理,他曾经细心地研究过,有的他同意,有的他反对。
  狂风拔树而细草仍存,那是因为细草柔软,能弯腰而避过了风势──这种论调他反对,
那是消极的。
  齿牙摇落而舌仍在,他也反对,因为他不主张等对方自然因时间而淘汰。
  檐水滴石而穿,这才是一种战斗的,进取的人生觐,可是他更欣赏水的另一种破坏力,
一根铁钉泡在水里,没有几天,铁钉就长满了锈,一层层地剥落了,这才是李益所欣赏的方
式──用有效而不着痕迹的手段瓦解对方,而且更要使对方陷于不复之境。
  小人不可一日无钱,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李益深深地服膺这两句话,他所说的权不一定是命人,治人的权力,也包括了受到攻击
时反击的力量。现在,于善谦的死。激出了这些余波,也使他的权力发挥极致,叫他怎不高
兴呢?
  这一天的早朝特别久,坐在班房都可以听到云板不住地响,那一定是调人进去问话的。
  终于黄门官宣达口谕来了:“圣谕宣吏部侍郎高晖即赴御书房进谒。”
  高晖朝李益笑笑:“来了,想不到圣上也是急性子,君虞,圣上既已移驾御书房,那就
是廷议已毕,是在召集人秘议,那不知道要多久,你不如先回舍间去,我一出来,先回去告
诉你情形。”
  李益也相当紧张地道:“我还是在此等候吧,说不定圣上会召我前去问问,侍郎如果有
不清楚的地方,不妨奏知圣上,我就在这儿。”
  高晖想想道:“也好,本来朝罢是要封锁班房的,今天较为特别,留了好几个人下来,
老尤老杜他们都在,前天他们对于老儿辞官之事最早谈起,今天于老儿的死讯传出,他们的
责任难辞,都被留下了,可能就是询问此事,难怪他们昨夜紧张得要迫令岳归咎于你了。君
虞,你昨夜夜访国公的那一着棋下得对极了,否则纵然不被他们所坑,至少也会背上个嫌
疑!”
  “侍郎怎么知道他们都被留下了?”
  高晖笑了一下道:“刚才宣谕的那个黄门私下告诉我的,一年三节,破费个几十千钱就
有这些好处。君虞,将来你一定也会置身在此的,我把这个秘诀传给你,不要瞧不起那个小
小的七品官,交通内外,这是条最好的桥梁,因为他是消息最灵通的一个人。”
  压低了声音又道:“国公倒是很帮你的忙,让那些家伙先见过了再面圣的,因此这班家
伙这次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你注意听我的好消息吧!”说完话高晖走了,李益一个人坐在
班房的后室内,望着高深的殿宇,心中充满雄心与壮志,高晖的话,在他的心里痒痒的,用
手指截破了一点窗纸,他看着曲折的回廊,三五步就站着一名全身甲胄的卫士,当高晖经过
时他们的肃立致敬及高晖微微颔首的神态,他又是一阵激动。那曲折的,通向内宫的长廊。
正是一条名符其实的宦途,曲曲折折,正表示通向这条路,需要经过多少的努力与挫折。
  虽然,从郑州主簿的那个位置要走到这条回廊上,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但是李益似乎
已经看见了自己穿上朝服,昂首在回廊上雄视阔步的样子。
  口角噙着微笑,他情不自禁地自己吐了两句话:“青云之途虽远,若有翻云手段,摘星
捞月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宦海风波险恶,胸藏智珠明朗,鹏程万里,行处无不康庄,太液芙
蓉,末央杨柳,你们等着,再过几年,我就可以折作瓶中清供了。”
  于是他想又起了第一次去见霍小玉的情形,踏进霍王别墅,看到了王侯居室中种种的陈
设气象,那时认为这一切不过是过眼的云烟,距离还远得很,现在却变得非常近了。
  “将相本无种,男孩当自强。”这两句话毕竟还是有道理的。
  他又看见几个人走出来,圭在前面的卢方脸上很沮丧,也很疲倦,王阁老低着头,心事
重重,而尤杜等人,却面有得色,踌躇满志,大概是为着拔去了一颗眼中钉而又把责任推卸
掉了,感到沾沾自喜吧。李益忍不住几乎想出去招呼他们一声,让他们看看自己并没有受到
他们的压力而离开,也没有打算成为他们的代罪羔羊,瞧他们的脸色与表情是何等模样。
  但他终于忍住了,心中又有一个新的打算,就让他们先得意一下,然后再让他们痛苦一
番,因此他一声不响,而且等高晖出来时,他也不回家,直接躲到高晖的家里,只找人送张
条子给霍小玉,条子上写得很妙,只说暂时离开几天,既没有说去赴任,也没说要上那儿
去,因为他知道卢方回家后。
  跟卢闰英谈过话,一定会急着要到家里去找他的,他对卢方的居心很不满意,决心要卢
方知道他李益是不容被出卖的。
  兵部尚书于善谦的死讯传开了,朝廷降旨优恤,加封太子少保,那是一品的大臣了,于
善谦有生之日,一直想升上来这一级,终于在他身故后达到了愿望,遗憾的是这个名衔祗能
刻在他的墓碑上而遗泽后人了。
  朝旨赐准于现宅举丧开吊,而后才扶柩回乡。
  这是很大的恩典了,因为长安的京官太多,而禁城附近的官宅却有限,都是由朝廷赐
居,死后交回,不得列为私产,否则传国已百余年,不知有多少大臣生死褒眨进退,如若官
宅都变为私产,由子孙后人承继,那许多现任的官儿就要没地方住了。
  正因为住宅要交给朝廷。在居宅举行葬礼,对下一位要住进来的人似乎不太吉利,因此
除非是皇帝下令准予在家中举丧,否则是绝对不可的。
  圣恩浩荡,亲赐“公忠体国”匾额,更命钦天监择定了大殓之日在两天之后,还宣布了
那天罢朝一日,以便文武百官前往致祭。
  可是皇帝对于于善谦的死不作半点询示,而且也没有指定一个皇子前往代天致唁,这就
很耐人寻味了。对一个历事三君的老臣,既然如此顾恤,则少了这样一项恩宠,似乎又太没
道理了。
  不但于家的家人感到惶惑,连长安市上的群臣也都在纷纷猜测,而其中最难过的就是卢
方了。
  他回到家里,首先就听见了李益来到府上所持的态度以及把他馈赠退回来的事,而女儿
更是向他缠闹不已,说他受人摆布,罔顾亲情戚谊。
  连一直对他恭顺的卢夫人也都讲了话:“逼使那个于老头儿下台原是你们这些人闹得起
劲,跟十郎有多大的关系呢,他是外任官,而且年纪还轻,官也低,即使于老儿会说他的坏
话,也还发生不了多少作用,等孩子慢慢升起来,由外面可以调的时候,于老儿不死也退
了,孩子只是为了你居官行事方便,才尽心尽力,于老儿一死,你却慌了手脚,竟帮着外人
将责任来硬栽在他的头上,别人要那么做,你该拦着才对,你居然帮着落井下石!”
  卢方搓着手叹道:“夫人,你不知道,逼死于老儿虽是大家帮同筹划,但到了临时,大
家都退缩了,是十郎一人干的,他自然难辞其咎!”
  “既然是他一个人干的,你们那一伙子又紧张些什么?”
  卢方不知道要如何解释,卢闰英道:“爹!您也是的,已经决定了的事,也该听听十郎
的意见,您居然溜了,把个难题交给我,却又不跟我说清楚,真要能瞒过他也罢了,可是您
想十郎是个多精明的人,他一听那几个人出的主意,就知道他们准备要如何整他……”
  “这不是整他,而是让他稍受点委屈。等事情过了,我们会为他设法的,何况他的那些
在江湖上的朋友很具影响力,圣上也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爹!您怎么这样胡涂,假如圣上相信了那些江湖豪杰会支持十郎,也许会容忍一时,
但是将来呢,这件事既为朝廷之忌,十郎还会有前程吗?朝廷对他怀有猜忌之心,他的性命
都难以保全了,还会重用他吗?”
  卢方默然不语,显然他们已经考虑到这个问题了,卢闰英道:“您由着那些人摆布,也
该了解那些人,他们都是欲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事情一过。把责任全推到十郎头上,自己开
脱了,往后他们对十郎,避之唯恐不及还会甘冒大不韪来替十郎关说吗?他们跟十郎毫无渊
源,而咱们却无法撇开跟十郎的关系,如果朝廷认为十郎是个不安份的人,岂不是连带您也
受到了牵连!”
  卢方叹了口气道:“现在事已如此,追悔无益,今天朝后,圣上就把我们几个人召入御
书房垂询于老儿暴卒之事,我跟王阁老都推说不知道,话是他们说的。”
  他看着妻子兴女儿的神色,然后才试探着道:“夫人,英儿。凭心而论。十郎这孩子聪
明绝顶,但为人却是太厉害,于老儿是活活被他气死的,因此要他负起点责任也不为过,至
于将来。我想英儿嫁过去也会吃亏的……”
  卢闰英立刻变色道:“爹!您可是想悔婚?”
  卢夫人也道:“老爷!这可使不得,现在大家都知道我们已经许婚十郎了……”
  卢方道:“那只是口头上一句话,我们既未受聘,也没有送过庚帖,算不得悔婚。”
  卢夫人道:“话虽如此,但话是妾身说出去的,也是得了老爷的指示的,这又如何收回
呢?”
  卢方道:“不必收回,只要从此不谈这件事,再过两三年,我们另行议聘,李家既未定
聘。也无权提此抗议,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卢闰英垂泪道:“爹!原来您早就打定了这个主意!”
  卢方道:“我也是不得已,今天看圣上的态度,似乎对这件事十分重视。问得很多,听
完他们的话后,挥退了我们。立刻又跟翼国公低声密议……”
  卢闰英变色道:“爹!女儿跟十郎的名份虽未定聘,可是长安已无人不知,而且我们也
公开同出同入过,您现在要反悔,置女儿于何地?”
  卢方道:“孩子,我也是为你好!难道你要我为了他,把身家性命都赔上不成?”
  卢夫人骇然道:“会有这么严重?”
  “唉!你不知道,鱼朝恩把持朝政多年,多少人都没有办法,十郎只靠着几个江湖人之
助就把他给除了。”
  卢闰英道:“那是圣上自己恳求他们帮忙的。”
  “话是不错,不过黄衫客夫妇一声号召,居然能把鱼朝恩所蓄的那些死士都拉走了,他
们居然有这么大的势力,圣上岂能不耿耿于怀!十郎跟这两个人交情密切,圣上对他怎么放
心得了?”
  “但十郎说过,黄衫客夫妇是真正的湖海奇侠,他们绝无野心,而且还为了避嫌,浪迹
天涯,有一两次悄然回京看看,都没有去看十郎,就是为了怕给十郎添麻烦,圣上还有什么
不放心?”
  卢方一怔道:“你怎么知道的?”
  “十郎说的,贾仙儿没有去看十郎,却去看过郭老千岁,同时还有私函呈递圣上,历述
一些外地官吏的治绩,请求圣上嘉良惩顽,以安民心。信是由郭世子呈上去的,圣上看了十
分感动,亲笔御书扁额──侠义可风──四字,送到黄衫客的家里,怎么会对他们有猜忌之
心呢?”
  卢方道:“可是他们说起那些话时,圣上没有任何表示呀,这是什么缘故呢?”
  卢闰英想了一下才道:“爹!这件事情您做得大错特错了,十郎已经知道了你们几个人
要委罪于他,当即表示了不甘受人摆布,他没有接受您给他的钱,也没有离开长安去赴任,
临行还说要您远离那些人,他一定会设法自保的。”
  “什么?他没有走?”
  “他又不是傻瓜,虽然您说暂时要他顶一下,将来再为他关说,这种话也祗能哄哄我这
个做女儿的,如何骗得了他?他临出门时,连女儿都误会了,不过他还是有良心的,叫您离
那些人远一点。就是要对那些人展开反击。”
  卢方深锁眉头道:“他凭什么去反击那些人呢?”
  “于善谦为当朝堂堂尚书,他都扳得倒,何况是那些人呢?他临去的方向,正是往翼公
府,今天翼公又先您等见到了圣上,只怕十郎的反击已经成功了,圣上早已闻知曲直,那些
人自作聪明,恐怕会吃个大亏的!”
  卢方深深叹道:“这小子太厉害,而且也太混帐,既然他有办法,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一
声?”
  “他得到消息,自然第一步要去安排,一切弄妥当才来的,您已经被人拖走了,而且还
留下了一手坑他的拙计,他方一怒而去,这可不能怪他。”
  卢方这才叫卢安到李益的寓所去找他,卢安带回来的话则是李益出门散心去了,没有在
家。这样一来,更便卢方忧急,不过他总算接受了女儿的劝告,没有再跟那几个人连络,也
没说出李益要反击的话。
  实际上李益究竟做了什么,除了高晖与翼国公秦氏父子二人外,别人都不知道。而李益
藏在高晖家中的事,则只有高晖一个人知道。
  很多人在李益的寓所扑了空,他们见到了霍小玉忧急之状,知道李益的确躲出去了。
  因此尤侍郎与工部的杜员外等人还沾沾自喜,认为李益躲开了,甚至于已上郑州去销假
赴任了,拔掉了一个眼中钉于善谦,又推卸了责任,这是何等得意的事。
  大家都在商讨着今后如何在事业上好好地合作一番,拔走了一个老厌物,今后可以为所
欲为,再无妨碍了,一直到于善谦举丧之日,他们仍然是踌躇满志。
  但是他们最吃惊的一件事发生了。
  骚动是东官太子来吊问时引起的,这还不足以引起骚动,值得惊撼的是随祭的两个人竟
是高晖与李益,上香献牲如仪后,于府的家人由长子于成龙领着叩谢圣恩,然后请到后堂静
室中,再度宣告于成龙入觐。
  谁都不知道在静室中会发生什么事,但是大家猜测到必然是与李益有关,因为于宅的亲
友早已传出话来,在太子来宣唁的时候,于成龙准备要叩诣请命昭雪沉冤,对他父亲的死事
作一番追究。
  追究的主要对象当然是李益,但是在李益身后还有一些人也是呼之欲出的。
  那知道太子的随员竟是最重要的两个追究对象,而太子带这两个人来,想必是会有一番
争持的。
  不安的是尤浑与杜子明那一些人,因为在致唁时,于成龙对他们的脸色就不好看,那当
然是与前些日子风风雨雨的传言有关,不过他们还很放心,因为他们在皇帝面前已经把责任
推卸出去。
  可是李益的出现却使他们提心吊胆了,尤其是李益跟随着太子一起来,自然会有一番说
明,那番说明一定不会是他们密告圣上的那一套,那就一定会把他们牵出来。
  最为忧急的是尤浑跟杜子明,在御书房中召见的时候,他们两个人说话最多,将来少不
得会有一番争辩。因此他们沉不住气,立刻就私下商量了起来。
  首先开口的是尤浑:“老杜,事情很糟。想不到李益竟没有走,而且还走通了太子的门
路,我们推给他的那番罪名,他一定不会承认,那该怎么办?”
  杜子明较为沉着;思索了片刻才道:“不管,一口咬定是这么回事,绝不改口就是了。”
  “可是李益不肯认帐,为之奈何?”
  “他不认帐没关系,好在那天卢方也在场,并没有对我们的话提出异议,他是李益的岳
丈,圣上总不会相信他也跟着我们一起诬告他的女婿吧!”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尤浑叹了口气:“今天早上我就觉得不太妙,最糟的是卢方跟王
老儿都没来,好像是预知会出问题。老杜,这件事我们办得很鲁莽,尤其是你把李益估计得
太低,虽说事前商量好了,可是临时我们都撤身退出了,是那小子一个人居间哄闹的,居然
也能把于老儿给挤了下去。可见他是成竹在胸,又怎会甘心受我们摆布呢?事实上于老儿究
竟怎么死我们毫不知情,都是你要硬把事情向身上拉。”
  “尤公!要挤走于老儿的是你,要编排李益的也是你,他们对我的关系并不大,都是你
说李益那小子太精明,有他替卢方策划,我们不容易把持,所以听见于老儿的死讯,就赶紧
在这上面做文章,现在怎么却又怪起我来了!”
  小人以利而聚,以害而分,到了利害关头,他们第一件急的是把责任推出去,脱清自己。
  尤浑是这种人,杜子明也是这种人,因此尤浑发现这时候万不能再闹窝里反,低叹一声
道:“老杜,不必再争这些了,反正在圣上那儿说话的有你也有我,如果李益那小子不承
认,我们怎么办?”
  杜子明心里也在打鼓,因为授意李益用黄衫客去威胁于善谦就是他的主意,李益当时就
拒绝了,如果李益知道了有人用这个话去密告皇帝,也一定会知道是谁坑他的,如果李益要
申辩,必然是第一个就想到自己。
  因此他沉吟片刻才道:“这一定是卢方走的消息,他们是翁婿至亲,断然会告诉他的,
所以李益才走通了太子的门路,以固自保,为今之计,也只有坚持这个说法了。”
  “可是有太子为他说项,我们又怎么争得过太子呢?”
  杜子明冷笑道:“于老儿活活被气死是事实,于成龙的心里最恨的也是李益,我们回头
再去找于成龙谈谈,叫他上疏哭奏,说于老儿是受了威胁,忧急而死的。”
  “行得通吗?”
  “怎么行不通?这总比承认他老子是被气死的强,因为于老儿的确是在李益的逼迫下上
的辞表,外面传言纷纷,不知道李益捏住了他什么痛脚呢,这对于家的人说来,并不是件光
彩的事,我们给他一个为死者申雪辩白的机会。他还会不同意吗?”
  “哭奏该怎么说呢?”
  “就说于老儿临死前忧急交加,终告不起,易篑之际,道及威胁始末,死人的话是最有
效的。”
  “这能坑得了李益吗?昨天我们面圣时,圣上并没有作何表示,可见圣上并不太相信。”
  “圣上不作表示,正说明了圣上也担虑此事,而于老儿能为此事忧急而死,更说明了此
事之严重性,即使因此而不降罪李益,也不过是避免结怨那些江湖人罢了!”
  尤浑深深一叹道:“万一圣上郑重其事,予以深究,把事情闹大开来,那就糟了!”
  “那不是更好吗?怎么会糟呢?”
  “黄衫客与贾仙儿是李益的好朋友,恨上了我们,夜半飞刃,你我的脑袋还保得住吗?”
  杜子明也为之一惊,先前没考虑到这个问题,而这才是最严重的问题,沉吟良久才道:
“黄贾之流是深明义理的江湖豪侠,只要我们能说动于成龙上疏,说实是于儿死前所言,我
想他们不会为李益出这个头的。”
  “他们既是那种明白人,又怎会构成对于老儿的威胁呢?”
  “浑公,此事你知我知,但别的人不知道呀!于老儿器量小,胆子并不小,气得死吓不
死的。这根本就是我们造出来的理由,难道我们自己也相信了不成?”
  尤浑这才吁了口气:“我是闹胡涂了,老杜,以后做事可得慎重点,这件事跟我们本来
毫无关系的,一念之差,第二天多了两句嘴,结果竟搅到自己头上来了。”
  杜子明何尝不后悔,只是有苦说不出,也叹了口气道:“烦恼皆因强出头,是非只为多
开口,不过浑老这个好名的习气是得改一改,要不是在王夫人生日的前一天,浑老在几个人
面前先露了口风,说在第二夫一定可以把于老儿挤下尚书大位去,第二天的事我们根本就没
参与,乐得在一边轻松,何来如许烦恼?”
  “老杜,不要说我,我只是开个头,可是你在于老儿辞表呈上的那一天,逢人便说,硬
居策划之功才谈开来的。”
  “我……没想到于老儿会死呀!”他只说到这儿就打住了,因为太子跟高晖李益等人已
出来了,大家都很注意他们的神色。这场密谈的内容虽然不得而知,但其重要性却是每个人
都知道的。更因为李益随着太子伴祭而增加了它的神秘性与戏剧性,但大部份人都猜测是李
益挽求太子前来说项解释,化解两家的宿怨的。
  但于成龙是否肯接受呢?
  大家简直惊奇了,于成龙跪送太子时,固是诚惶诚恐,而他以孝子的身份,跪送高晖与
李益时,竟也是毕恭毕敬,感激涕零的。
  气死了他老子,居然能使他如此感激,这实在是值得玩味,值得推敲的有趣问题。
  太子走了,文武百官也都纷纷走了,尤浑与杜子明却赖着没有走,他们等人走得差不多
时,重入内堂。杜子明首先向于成龙搭讪着道:“世兄,关于尊大人遽尔仙游,诸多传言恐
怕世兄对我们也有点误会,故而我们特地前来向世兄澄清一下。”
  于成龙的反应是冷淡的:“二位大人言重了,先父年老多病,早有倦勤之意,故而上表
恳辞,等不及圣上赐准就因疾而故,罪在成龙侍奉不周,与人无尤!”
  杜子明一怔道:“前几天在王阁老夫人寿宴上见到尊大人,还是精神矍铄,谈笑风生
的!”
  “先父一生好强,讳疾忌医,其实病根早生,虽然死得快了一点,但是寿逾七十,也不
算是早夭了,再者能够这样遽尔以终,免受缠绵病榻之苦,也是他老人家的福气!”
  杜子明忍不住道:“世兄,据下官所知,外界传言,并非空穴来风,而且……”
  可是于成龙没让他说下去,冷冷地道:“先父立朝多年,行事梗直,得罪的人不在少
数,希望他早死的人也很多,而口蜜腹剑,暗加祸陷的尤多,先父都坦然处之,无惧无虑,
除了天夺其寿。无人能造化先父的生死,外面的那些传说都是些无聊小人信口编排,成龙无
意去听闻。”
  杜子明道:“世兄可能不知道其中大有隐情!”
  于成龙连最后一点礼貌都不想保留了:“先父与两位大人并无深交T临终前对两位也没
有说过一句好话,成龙对外面的传言不敢置信,对两位大人的盛情也不敢承受,两位请回府
吧!”返身迳去,倒把尤浑与杜子明怔在当场,而且还有不少吊客在旁,自受一番奚落,还
发作不得。长安是个口舌是非最多的地方,杜子明与尤浑在于氏丧宅受窘的消息很快就傅了
开去。
  这些他们倒不在乎,做官就得有忍气的雅量,但于成龙对李益的态度,以及对他们冷淡
的强烈对比,这使得他们很不安,连家都顾不得回了,忽忽赶到王阁老府上,却受到了挡
驾,再赶到卢家,家人也回说中书出门访友未回。
  这明明是拒绝接见的表示,两人才深感事态之不妙,硬着头皮到李益的寓所去,接待他
们的是李升,说公子出门三天了,留下话三两天必回,家里也急着在找他,因为小娘子病待
很重。
  看样子不假,李升的脸上有重重的忧色,而昔日名花鲍十一娘恰由内宅送医生出来。当
初都是熟客,鲍十一娘虽已脱籍收帜,倒还落落大方地向他们打了招呼,随即匆匆地问道:
“两位大人可知道李公子在什么地方?”
  杜子明苦笑道:“我们要知道也不会来找他了,早上倒是看见他一下,我们也有急事在
找他。”
  鲍十一娘道:“那就烦请两位大人在别处找找看,找到了就告诉他一声,叫他赶紧回
来。”
  这样看李益是真不在了,两人也不便久留,再想了一下,只好鼓起勇气去访问高晖了,
虽然他们知道高晖平时对他们的印象很不好。
  在高晖的门外却碰见了承事房的太监刘安,承值御书房,可以称是消息最灵通的一个
人,而且这家伙有个外号叫喜鹊儿,听见了宫中有什么重要的人事升迁决定,一定会抢先出
来报讯儿,而他也只为这种事儿才出宫,因此对他的到来,是无人不欢迎的。当然对他的酬
谢,也一定是相当丰厚。
  看他喜孜孜的样子,就可以知道他在高家一定是有了相当满意的收获。
  刘安看见了他们,倒是颇感意外,随即笑笑道:“两位大人的消息是很灵通呀,也是给
高尚书大人贺喜的?”
  “高尚书大人?”
  两人都是一怔,刘安笑着道:“是啊!兵部尚书出缺,圣上想此缺不能久悬,必需立制
递补的,召见翼国公跟枢密使许,魏二位阁老,商定了由吏部侍郎高大人晋升,已经召人写
谕示了。明天早朝就会宣示。高大人除了晋升兵部尚书,还加了平章政事的副衔,这可是难
得的异数,因多少年来,三十多岁能官居尚书而兼领平章政事相衔的,高大人还是第一个,
咱家得了确信,赶紧来报喜了,二位大人也不慢呀!”
  二人心头一震,他们再也没想到这个尚书会弄到高晖头上去了,以高晖的态度,今后要
想通融办事将更难了,还不如是于善谦在任了,那老头儿虽然讨厌,故作清高状,但顺着他
的毛儿摸,而有好处让他吃个大份,他也会难得胡涂一次,而且有些事,于老儿根本不了解。
  现在换了高晖,这家伙比于老儿更精明,与他们格格不入,已经够难办了,而许多原可
比打马虎眼儿的事,现在也混蒙不过去了。
  两个人面面相观,心里不禁迭声叫苦,尤浑才是真的后悔了,假如不是他多嘴,把于善
谦在皇帝面前评议李益的那些话泄露出来,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尤浑还只为今后难以办事为虑,杜子明却较为想得深;自己与尤浑两人的地位是否会发
生动摇?
  因此他忙向刘安一揖道:“刘公公是否听见了其他的消息?”
  刘安略一沉吟道:“这个咱家可不清楚,只是这次人事异动很大,承事房写谕的人员,
一连传了好几个进去,当然是有升有降,有调有动,不过咱家是出了名的喜鹊儿,报喜不报
凶,那些不愉快的事,咱家从不打听,二位大人忙吧,高大人荣升的事,他似乎早有了底
子,咱家报了喜讯,他并没有感到特别惊奇。因此有关这次人事异动,可能他还清楚得多。”
  杜子明还想多问他两句,但是宫监未奉谕而出宫,是十分秘密的事,刘安算是较有头脸
的,但他也不敢在外久留,匆匆上了轿子走了。
  尤浑朝杜子明叹了口气道:“操了半天的心,拔掉了一个疔疽,偏又长个瘤,看来我们
的日子不好过了!”
  杜子明这时才说出他心中的忧虑,“浑老,暂莫为将来担虑,且为目前操心吧,很可能
我们这次是一错再错,满盘皆输,连眼前这份差事都维持不下去了,设若下官的担心不是过
虑,只怕已没有什么将来了,调个闲额,等着发霉吧,那才叫做两面不讨好哩。”
  尤浑一怔:“老杜,这是怎么说呢?”
  杜子明道:“第一错,错在我们不该临时打退堂鼓,早知道于老儿必倒,我们该拼着冒
险豁上一试,跟高晖也藉机攀上交情,事情就好得多了。既然没有介入,乾脆就不管倒也好
得多,我们不该在听见李益一个人把事情办成了,又往身上揽,而最大的错就是一听于老儿
伸了腿就慌了手脚,硬栽在李益那小子的头上!”
  “这本来说是他一个人揽的,也不算栽他呀!”
  “可是你没看见于成龙对李益的态度吗?在太子陪祭的时候,于成龙还是横眉竖眼的,
等他们在后堂密谈过出来,于成龙竟是感激涕零,万分感激,因此,可想像得到李益一定是
抓住了于老儿的痛脚,明明气死了他,还对于家人卖足了人情!”
  “对!有道理,于老儿器量虽窄,但也不是个轻易动气的,他居然会听见消息后急得吐
血,可见李益是真的吃住了他,那绝对不是用你我所说的手段了。”
  杜子明道:“当然不是,我们是在于老儿死后才想到坑在李益头上,祗有这个理由最
好,李益既然没有离开,而且公然前来致祭,自然是另有所恃,他跟太子一起向于成龙示
惠,自然这一点已经陈之圣听了,我们却自作聪明地栽了他一赃,岂不是自己整自己吗?”
  尤浑慌了手脚:“那怎么办?”
  “李益这小子不是个忠厚的人,知道我们要整他,他还会不反击吗?他自己的地位虽
低,交游却广,翼国公,汾阳王,甚至太子都是他的支持者,说句话还不容易!”
  尤浑连连顿足,杜子明叹道:“浑老,这次下官是被你拖惨了,你要控制卢方,嫌那小
子太精明碍事,想把他一并挖掉,才来上那一手,现在我们只有硬着头皮,去听听高晖的口
气了。”
  高晖总算是见着了,他们俩先还装着胡涂地向高晖道喜,高晖淡淡地道:“多谢!多
谢!两位的消息倒是很快,下官只是刚听刘安说起,准不准还不知道。”
  尤浑陪笑道:“高大人客气了,刘安素有喜鹊之称,从来没有报错过,何况上谕已定,
连圣旨都写好了,就等明早宣示了,大人还有什么怀疑的!”
  高晖一笑道:“原来两位是碰见刘安才知道的,如此说来,两位赐莅是别有指教的了?”
  尤浑看看杜子明,然后才陪笑道:“下官有一点事情不明,于老儿那天在王阁老府上,
被李十郎逼得当天写了辞呈的确是事实,于老儿之死,与此也大有关系,就是今天见到高大
人与十郎伴太子致祭时,于成龙尚有不愤之状,何以后来于成龙对李十郎却改变了态度,这
不知是何缘故?”
  高晖微笑道:“这个两位何以不去问问于成龙呢?”
  两人都有点难堪,过了一会儿,杜子明才嗫嗫道:“成龙兄新遭父丧,正在哀痛之际,
下官等自是不便动问。”
  高晖道:“其实也没什么,于老之死,外界多所误传,李十郎只是央请太子略作解释而
已。”
  杜子明忙道:“李十郎是如何解释的?”
  高晖笑道:“那日两位在圣上面前,不是已经把原因都奏明白了。李君虞还能有什么解
释呢?”
  两个人更是讪然,杜子明讷讷地道:“没……没有的事。”
  高晖冷笑道:“那就是太子殿下诬赖二公了。殿下在赉旨致奠前,曾先入觐圣驾请示,
而且召下官与十郎伴祭也是奉了圣谕,说二公对于老之死有所陈述,特谕殿下带了十郎去问
问于成龙,看是否果如二公之言!”
  尤浑额上的汗水都流了下来道:“那是因为圣上召见,垂询此事,下官等不明内情,仅
作猜测而已。”
  高晖道:“中书卢公是十郎的岳父,门下王阁老则是亲自代于老呈递辞表的,如果圣上
真要垂询内情,应该问他们二位才是,怎么会问到二公头上来呢?”
  杜子明见他咄咄相逼,知道他是有意为难,无奈之下,只得道:“于老儿居朝桀傲,跟
谁也都不和,我们都很讨厌他,藉着王阁老夫人庆寿之便,原是想折辱他一番的,当时大家
商量了很多办法,结果却因为高大人跟他当场闹翻了,未及如所拟计划实施,至于后来李十
郎究竟用什么方法使于老儿就范,无人得知,于老儿暴卒后,由于传说纷纭,且有涉及尤老
及下官者,圣上垂询原因,下官等不敢欺君,只得把所拟的计划禀奏,如此而已。”
  高晖脸色一沉道:“可是两位所陈奏的理由,却足足可以毁了李益,幸好天栽圣明,未
予置信,事本与二公无涉,二公庸人自扰,未明事实,妄加揣测,争功诿过,几欲置人于死
地,太子殿下对此颇为不满,乃代十郎洗刷!”
  杜子明窘急地道:“可是于老儿之死,与李益不无关系,这也是事实,而究于老儿之为
人,除了下官等所陈测的原因外,皆不足以令其就范,因此下官也并没有冤枉他。”
  高晖道:“可是事实并未如二公所想,于老早有宿疾,已萌退意,他那天在王阁老府中
见到李十郎,对他的人品言辞颇为激赏,因此对前在圣上面前所作的评语,颇为后悔,自承
识人不明而亲书辞表,同时也另作一呈,推荐十郎才堪大用,如此而已。”
  两人一听知道这是虚托之言,尤浑道:“既是如此,于老儿又怎么会突然暴疾而卒呢?”
  高晖冷冷地道:“那可说是被二公气死的,他上了辞表,本出一片诚意,二公在朝房同
僚之间,妄行宣扬,语多荒谬,他才一气而卒。我们见了于成龙。李十郎把于老所作的荐呈
出示,误会冰释,才知道一切都是二公搅起的风波,不过这种事只能怪于老自己性情太急
躁,怨不得二公,倒是下官因此得蒙晋升,得力二公不少,待朝命宣示后。下官再好好地向
二公致意。”
  一番话连挖苦带讥讽,二人再也坐不下去了。只有腼颜告辞。怀着一肚子鬼胎回去了。
  高晖含笑回到了后面的书房,李益正坐在那儿,两人谈起杜尤的狼狈,都感到很开心。
  最踌躇满志的就是李益了,比这早一步。他们还听见了一个人的报告,兵部左侍郎费忌
的。
  他的年纪很轻,是高晖的同窗好友,也是高晖的父亲的门生,于善谦之所以拔擢这个年
轻人,一方面是利用他的师门渊源,高家和各地兵镇守备间的亲密关系,再者也是藉此对人
的一点赎愆,而最主要的则是为了他自己。他把最可能接替自己地位的那两个缺,左右侍郎
悬着,然后擢拔了一些年轻人,这些年轻人办事有干劲儿,肯听话,而且地位离他这个尚书
的距离还有一大截。
  费忌由五品郎中跳到四品下左丞郎缺足足干了五六年,然而跳到正四品上的左侍郎却只
有两年光景,别看这小小的一级,有的人终其一生也很难得跳过去。
  费忌虽然跳到了尚书部下第一次长,但是很难威胁到他这个尚书的地位,而兵部一缺由
他部调任的可能性极微,于善谦为了保全自己这个兵部尚书。可说是费熬了苦心。
  费忌不会当真地感激他,因为他是个孤苦伶仃的寒士,受高大人的奖掖提拔,与高晖一
起受艺,然后再简拔推举出去,他与高晖情同手足。
  于善谦死后,他究竟是部属,留得久一点,也就看见了杜子明与尤浑二人心怀鬼胎向于
成龙探询进谗的丑态,更知道他们碰了一鼻子灰的窘事。先来告诉了高晖。所以高晖在杜尤
二人来访时,已经胸有成竹地捏造了那么一段经过,把他们挡了出去。
  因此高晖进来一说,李益笑道:“小弟真希望能在场看看他们那副嘴脸,比二公一向以
长袖善舞而称能吏,而他们的脑筋转得也真快,于老儿死讯才出,他们立刻就安排了脱身之
策,若非高兄早有防备,小弟倒真是被他们坑着了。”
  这两人由于投契之故,已经称兄道弟,情深莫逆。
  高晖笑笑道:“那倒不尽然,吾弟也不是甘于受人摆布之辈,纵然没有愚兄这一封信,
相信你也早有了自处之策了。”
  李益笑了一笑道:“办法是有的,只是不太好,不如这个结果使人满意。”
  高晖道:“君虞,你我虽是相识未久,但是十分投契,先君子为鱼监所刺,是你代我报
的仇,为于善谦构陷,也是因你的机缘而揭穿,你究竟打算用什么方法来脱身,是不是能告
诉我呢?”
  李益想了一下才道:“我怀着这封密函去见翼公,就是想请他过目一下,说明我们先前
的计划,讲高兄不甘心老父被害,准备以此函公诸天下,于老儿可能就会因此愧急而死。”
  高晖道:“当时我们都以为圣上知道这件事,这封密函并不足以构成对于老儿太大的威
胁呀!”
  李益道:“不!即使圣上真的知道此事,也不能对廷臣承认,为全威信起见,必须让于
老儿挑起这份担子,何况于老儿已死,翼公一定会叫我把密函毁掉,力促圣上对于老儿之死
免于追宄,甚至还会压制着于氏族人不得声张。”
  高晖道:“这原是我的计划,也是我告诉你可以如此做的,但只是使朝廷不追究而已,
可是这不能构成于老儿的死因,如果于老儿有恃无恐,还是逼不死他的,你必须另有一套说
词,使翼公相信于老儿因何而咯血暴卒的!”
  李益笑道:“我代家岳父整顿了一部成年旧件,发现有几件案子是兵部与户工两部会办
的,帐目上可能大有出入,譬如度支部所拨的修建长城款项中有支付民工报酬的款项,大有
出入,五千民夫可以做到的工程,竟然动支了两万之数,这上面于老儿最少占了六成!”
  “这些你怎么知道的?”
  李益道:“我前岁进京赴试,恰好经过那处工地,那是我的估计,差不了太多,我在档
案中看见了所报销的数额。就想到其中必有问题。而察勘监办的就是于老儿与杜尤二公,而
家岳也说过,于老儿并非一清如水,只是看准了才捞,而且一定吃大份,尤杜二公恨他也在
此。”
  “你准备以此为证揭发?”
  李益笑道:“我那里有证据,只是准备说杜尤二公故意泄露此事叫我去威胁于老儿罢
了!”
  “那怎么会有用呢;尤浑跟杜子明不会承认的。”
  “他们当然不会承认,可是我说他们要拿这个去吓吓于老儿是会有效的,那知道于老儿
不经吓,一命呜呼了,杜尤二人惧我秘密,想先告我一状,这虽是我的猜测,也不会是捕风
捉影,至少翼国公会相信的,纵然杜尤二人再矢口否认也没有用,到现在为止,于老儿究竟
因何而死,仍是无人知道,但就因为传说纷纷,所以各说各话,信不信在人!”
  高晖一叹道:“君虞!假如你真用了这一套办法,那可就牵涉太广了!”
  李益笑道:“也不会怎么样的,因为这祗是我的一句话,他们会提出各种证据来推翻
的,不过他们两人今后在圣上面前的说话也就要打个折扣了。”
  “难道你不怕落个诬告之罪吗?”
  “我祗是在翼公那儿谈谈而已,又没有正式投状告诉,再说这件事也不可能敞开来办。”
  高晖笑道:“办也办不出个名堂的,即使真有此事,他们也早已安排弥缝好了,不过这
一来,的确是够杜子明跟尤浑受的,咬人一口,入骨三分,兄弟,你真厉害!”
  李益道:“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小弟想起于善谦对待老伯,心中对此辈就更为深
恶痛绝,有机会能对此作一番儆戒,小弟是绝不会放弃的。”
  这番话因为牵连着高晖心中积压多年的宿怨,大获其心,因之使高晖稍稍被勾起的一丝
不以为然之心也冲淡了下来,握着他的手道:“对!君虞,此辈不除,正道君子殊难立足于
朝房,先君子对昔日于善谦何等信赖,对他所献之策虽略知危险,第以国脉所系,君上之寄
及挚友之荐,乃慨然以赴,谁知道他竟暗藏祸心,你对斯辈尊以父执,悉心为供驱策,冀能
儆惩奸宄,而他们在危急之际,却想先出卖你,像这种人,是该痛加挞伐,以振世风,以廓
朝廷。君虞,愚兄这次得以擢跃廷阁,一半固受荫于先人,另一半实在得力于你,因之你放
心好了,利用在郑州这三年的任期,施展长才,好好地表现一番,任期一满,愚兄保证把你
内调晋京,然后你我兄弟在朝中好好地携手合作,务使各宵小绝迹,忠义彰扬,非吾辈中
人。绝不让他们欺瞒君上,祸乱朝纲!”
  这是一篇意味很深的谈话,乍听上去,似乎是字字金石,掷地有声,仔细一回味,却又
可以意会到另一种强烈的暗示,高晖在邀他结党,形成了股新兴的,足以影响朝政的力量。
  高家一直是有这种潜力,而高晖也是有雄心,有魄力的人,他看中了李益的才华,李益
的潜在影响力以及李益的渊源,因此,两人的地位虽然悬殊,但高晖对他邀请却是完全以平
等地位的恳求。李益本就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自然不会放弃这一种的机会,因此笑道:“兄
长如此器重,小弟也不敢妄自菲薄,将来一定追附骥尾,竭尽驽钝以报知遇!”
  高晖笑道:“君虞,这么说就不是弟兄了,彼此都别客气,反正今后祸福共当,苦乐同
当,谁都不忘记就是了。明日上谕一发,愚兄就不得闲了,今后难得有空,我们弟兄先好好
的聚一下。”
  于是他吩咐了闭门杜客,摆下酒菜,跟李益两人煮酒纵谈,兄弟两人着实地计议了一番。
  大事谈得差不多了,高晖才道:“君虞,令岳这一次虽然有欠忠厚,但是他也是不得
己,被小人所持,一时失了主见。你还是不要耿耿在心!”
  李益笑道:“只是小弟心愤难平,所以才让他急一急,明日谕出,他就会明白的。”
  高晖道:“兄弟!你为什么不做个顺水人情,今天先去向他知会一声呢?他一定很着
急。”
  李益摇摇头道:“不!小弟深知家岳的为人。优柔寡断而又畏事,今日即为一例,他知
道小弟不甘受人摆布而继续留在长安,跟王阁老二人唯恐小弟把他们也扯了出来,所以今天
都没敢去探于老儿之丧,在尘埃未定前,他是不敢再见小弟的,很可能在门上就被挡了驾,
白碰一鼻子灰回来,以后反而更难见面了。”
  “可是杜子明他们不会把事情告诉他吗?”
  “那两人是已经去过了,没见到家岳,才硬着头皮上兄长这儿来的,今天家岳一定是闭
门杜客,或者是托辞他往以避,谁也见不着的。”
  “可是他得知消息后就会不同了!”
  “他无法得到消息,为了保全于老儿死后之名,圣上要我们今天陪太子致奠时才将密函
交还,用心无非以释外疑,让大家认为是由太子说项,化解了这件事的宿怨,此外别无人
知,别人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自然也不会有人饶舌去告诉他了。”
  “杜子明与尤浑会不会再去呢?”
  “可能性不大,他们在于成龙那儿碰了一鼻子灰,又见到家岳没去致奠,在兄长这儿饱
受奚落。心中一定认为家岳知情而不告他们,甚至于存心在整他们,心怀忿懑,不会再去
了,而大哥荣升的消息,虽然有刘安来通知,但上谕未下,刘安只是偷偷来贺个喜,不会到
处去讲的,所以家岳对今天发生的事,他是最隔阂的,说不定还真是为了怕多惹是非而躲开
了,倒不如等明天兄长高就谕下,他知道了自会前来找我的!”
  说了半天,最后一句才是他的本意,是要卢方向他低头,高晖笑了道:“兄弟,这口气
赌得没有意思。”
  李益昂然道:“不!兄弟,我认为有此必要,这门亲事虽是亲上加亲,但结得很勉强,
你不知道他的气焰多盛,多么势利,要不是舍表妹对我情意深重,小弟绝不想高攀他们的!”
  有了几分酒意,他也失去了平日的镇定,把自己归省回家,听见姨母崔氏来访,卢闰英
向自己母亲示意,而姨丈索聘的倨傲,以及表妹留下玉珠,又说到回到长安后去拜访的情
形,一直到仓猝宣布婚事,而卢方闻知于善谦死讯后。受尤杜二人怂恿嫁祸于自己的始未。
  高晖道:“原来是这样仓猝宣布的,事实上并未下聘署帖成仪,我还当你们是早就定好
的呢?”
  李益道:“家岳之所以肯受尤杜二人的议决,把责任全推在我头上,也是拿住了这一
点,虽有口盟,却无婚书庚帖为凭,为了保全他自己,准备先赶我上郑州去顶过,然后看看
情况,如果朝廷不加深究,是证明我在圣上心中尚有印象,不妨徐为之图,如若因而获罪,
他可以遣女别嫁,推翻前言。我也无可奈何。”
  高晖叹道:“中书卢公居然凉薄如此,倒是颇出人意外,先君子在世时,对他还十分推
重的。”
  李益道:“老伯大人以赤诚之心对人,将己度人,把人人都当作了信义知己,推心置
腹,肝胆相照,所以才会受到于老儿的陷害而不自知,多年老友尚且如此,而家岳与老伯不
过初交而已,又怎能深知其守节呢?岁寒乃知松柏之劲。人也必须要经过患难,才能知其本
性!”
  高晖道:“但令表妹对你的一片情意总是可感的。”
  “唯其如此,我才不忍相负,不过前两天我是从他家负气而出的,家母不日将由姑臧来
京行聘,到时还请兄长多照顾,而且烦请兄长作代前往致聘。至于家岳那儿,小弟预计他闻
知消息后,一定会来的,只要他两天不来,小弟再去登门求恕,也算是对他的一番歉意,如
果他立即来了,则足见家岳势利太重,兄弟以后与中书省的交涉尚多,也可以知道如何应
付。”
  高晖想想等个两三天,看看一个人的表现倒也无妨。这一天李益仍是没有回家,也不知
道家里已经出了事。
  直等到次日早朝罢后,上谕宣示,拔擢了高晖继长兵部,而把尤浑与杜子明二人都调置
了闲缺,原来两人所主掌的业务,则简派了两个年轻人,都是翼国公秦放鹤的亲戚与女婿。
李益这才想到翼公对他的事如此热心,还是有他私心的目的,不过这也无可厚非,因为这两
个人平素跟李益的私交很不错,人也颇为能干。
  无论如何,这对李益总是争足了面子,他以一个新科进士的身份,放出外郡的副牧,还
没有正式视事,就已经表现了很漂亮的一手,扳倒一个尚书与两个红员。
  李益知高晖回家后,一定会有很多登门道贺的人,他留下不便,才带着胜利的心情回到
了寓所。
  见了鲍十一娘满脸忧色,他已经感到事情不对劲了,强打起兴子笑道:“十一娘,多日
不见,我心如晦。”
  鲍十一娘却焦急地埋怨道:“爷,你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们可要满城敲锣打鼓去
寻人,你也是的,怎么几天不回家,都上那儿去了?”
  李益笑道:“我不是叫人告诉家里的吗?这几天是我的生死关头,我必须去挣扎奋斗,
十一娘,你是被什么风吹来的,来了多久了?”
  鲍十一娘道:“没两天,我是在家里听见了你的喜讯,赶来向你恭喜的,结果却……”
  听了这句话,李益的心沉了下去,跟卢闰英的婚事他原想找个适当的机会告诉霍小玉
的,可是这个好心而多事,可恨又可爱的鲍十一娘,把事情又弄糟了,把他的一番苦心安排
全弄糟了!
  见了他的脸色鲍十一娘也感到很不安:“十郎,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我以为长安市
上的人都知道了,你一定早就告诉了小玉,谁知道她一点讯息都不知道。”
  看见李益更阴沉的脸色,鲍十一娘鼓起勇气又问道:“十郎,为什么你要瞒着小玉呢?”
  李益望了她一眼,从她的语气中听出惶急的成分多于责问,心中不禁一动,反问道:
“十一娘,你又替她出了什么主意?”
  在他的反诘下,鲍十一娘低下了头:“十郎,你跟小玉的事是我一手促成的,而且净持
姊也托我照顾她,对你们的事我不能不关心……”
  李益又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道:“十一娘,你能不能劝小玉离开我,或者是为她另外找
个人?”
  鲍十一娘为之一怔道:“十郎,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来了,我是为你们好。”
  李益看看她,叹了口气:“十一娘,我实在不忍心说什么使你伤心的话,因为我们是朋
友,而且毕竟有过一段交情。可是我实在无法感激你的热情,你为我们好,但你做的并不是
为我们好,你插在我们中间,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上次小玉生病,你闹得还不够?花了钱
不说,还把病越拖越重!”
  鲍十一娘低下了头,李益道:“这次你又给小玉出了什么主意?”
  鲍十一娘仍是低头不语,李益心急地冲向后面,但见霍小玉面向着天,躺在榻上,浣纱
含着泪在一边轻轻地吹着一碗药汁。
  李益看看床上的小玉,几乎吓了一大跳,才三四天不见,她已变了样子,两眼深陷,脸
色焦黄,唇色白得如蜡,蓬松着头发,没有一点光泽。
  李益走向前一步,摸着小玉的头,烫得灼手,被他这一扰,霍小玉算是由迷惘中醒觉过
来了,无神的眼珠在他身上转了一转:“爷,你回来了?”
  她挣扎着似乎要起来,李益按住了她:“小玉,你别动,好好的,怎么又病成了这个样
子?”
  小玉微弱地道:“我本来就身子不好,这两天又受了风寒……”
  “感冒风寒也不会一下子重成这个样子,就算是痨病又发了,也不会在两三天内突然加
剧!”
  他端起榻旁一个痰盂,看看里面堆了半盂黄细裱纸,他捡起了几块,一一地展开来。
  纸上有着轻黏的痰,霍小玉忙道:“爷!你弄这个干吗?脏死了。”
  浣纱很快地夺过痰盂,李益道:“没有吐血呀!”
  他又拿起桌上一张大夫开的药方,看了一遍,脸色变了,眼中却射出了怒光,逼视着鲍
十一娘:“这上面的药是补虚与清淤血的。她有身孕,怎么能服这种虎狼之剂。是那儿找来
的大夫?”
  鲍十一娘吃吃地道:“是我从街上请回来的。”
  “胡闹!他怎么能开这种方子,难道他没有来诊过脉?不经过望闻问切就胡乱处方!”
  又拿起医案来看了一下,脸色变得铁青,沉重地放下了药单:“这个大夫很高明,批的
医案也很切,孩子丢了是不是?”
  霍小玉垂下了泪:“你走后的第二天,我就感到肚子痛,刚好鲍姨来了,听说我前夜曾
经摔了一交,怕是动了胎气……”
  李益沉声道:“不必为我隐瞒,我承认踢了你一下,是我不对,可是你也知道,那正是
性命交关的时分,你却一味地跟我纠缠,怎么不使我着急呢?就算那一脚踢动了胎气你也该
找以前的王大夫,请他开安胎的药,他对你的病最清楚,干吗要换大夫呢?”
  他仍是咄咄逼人,鲍十一娘终于一挺胸道:“先请过王大夫,也开了安胎的药,可是他
说只能安安看,不一定有希望,后来我又换了这位胡大夫,人家可是真正的神医,医道高明
得很。”
  李益点头道:“不错,他的医案批得极为高明,是他说胎儿一定保不住的?”
  鲍十一娘沉吟片刻道:“他也没这样说,但是说万一留下去,到了五六月时,如果仍然
保不住,大人也完了,因此我才请他把胎儿给打掉,十郎,这是我的主意,我愿意承担一切
过错。”
  李益看了她一眼,然后又向霍小玉道:“小玉,如果真是这样,我当然也会如此主张
的,不过这种事应该等我来决定,难道两三天都不能等吗?”
  霍小玉垂泪不语,浣纱鼓起勇气道:“爷,听说您已经订了亲,是您的表妹,卢家的小
姐!”
  “是的,而且为了我跟于老儿斗法,我们还在长安市上闹了件新闻。”
  “爷!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长安市上每个人都知道了,就是我跟小姐不知道。”
  李益沉声道:“长安市上每个人都知道,我能瞒过你们吗?何况小玉跟我之间早就有约
定,我是必须另娶的,无法给她一个正式的名分,我没有要瞒住你们的理由。”
  浣纱道:“是啊!您告诉了我们,我们只有为您欢喜,绝不会妨碍您的。”
  “这是无须瞒人,也瞒不了人的事,而我不告诉你们,当然有我的理由。”
  浣纱紧急地道:“是不是那位卢小姐容不得小姐?”
  李益冷笑道:“我跟小玉在一起,谁都知道的,如果别人容不得小玉,我会接受这门亲
事吗?”
  鲍十一娘道:“十郎,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是我的姨丈坚持一点,他要我在迎娶一年后再接小玉过去,让他的面子过得去一点,
因为他只有一个女儿,又是新进中书。即将入阁拜相,嫁女未及一年又置侧室,这对他的面
子上很难看。”
  鲍十一娘道:“这也有道理,我听说这位卢大人在朝里很红,这个要求并不过份。”
  李益道:“我却认为过份了,我跟小玉结识在先,不夺他女儿的正室,就很对得起他
了,凭什么要听他摆布,他要我这个女婿就要,不要就算,为了小玉,我也不能接受这种条
件。”
  鲍十一娘道:“可是你还是接受了,长安市上已经传出了你们的婚事,连我在乡下都听
见了!”
  李益道:“传闻归传闻,那只是个不得已的手段,但我并没有答应,而且这婚事并没有
经过正式下定,跟本作不得的,不过事关名节,而且我表妹的人很不错,她东来长安时,取
道陇西,到我的家里去过,我母亲对她很中意,因此这件婚事如果没有意外的转变,也可以
说成了定局,所以才会未经文定,先传讯息……”
  鲍十一娘道:“十郎,这些都没什么,就是那个条件,你若是跟小玉说了。以你姨丈卢
大人在长安的地位,提出这个要求也不过份。”
  李益冷冷地道:“十一娘。你事事都想得周到,但是就没有想到我,你为什么不想想,
我愿不愿意接受这个条件,小玉肯不肯接受这个条件?”
  鲍十一娘道:“小玉应该没问题,她不是不懂事的人。”
  李益沉声道:“你问过没有?十一娘,什么时候你能改得了凡事自作主张的毛病?”
  鲍十一娘从来没有受过李益如此的抢白,从李益的脸上,她看出李益对自己充满了厌恶
与不耐,再看看霍小玉,却是两眼发呆,没有说出一个字。
  李益却低声一叹道:“我从卢家问明了对方的条件回来,没有来得及向她提起,但我也
看得出,这个条件提出来,她心里是会接受的。她并没有争嫡争名份的心,也不会介意我另
娶,她要的只有我的人,因此她很难忍受一年的别离,即使为了成全我,她勉强地接受了,
可是一年分手,以她目前的身子,恐怕也受不了,我也不忍心这么做。”
  霍小玉泪如雨下,颤巍巍地叫了一声:“十郎……”
  李益握着她的手:“我正彷徨无计,得知她有了身孕,非常高兴,因为这个理由是逼我
姨丈改变规定的最好藉口,卢家的官势,地位,我并不在乎,但是他们在我母亲前来议聘时
提出这个条件,我毋亲是会答应的,只要母亲点了头,我也没办法,所以必须找到一个能使
母亲站在我这边的方法,而且这是唯一的方法。”
  鲍十一娘开口要说话,但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李益道:“为了要使我母亲理直气壮地据
理以争,为了要使我们两家论婚时能处于平等的地位,不知道我用了多少心力,冒了多大的
危险,找到了一个小机会,扩大游扬其事,弄成掀天大波,气死一名尚书,而且还扳倒了两
名红员,更叫我姨丈对我负疚含愧,可以任由我驳回他任何条件的时候,我带着好消息回
来,却遇上这种事!”
  鲍十一娘看看霍小玉,又看看浣纱,开始感到很不安,浣纱这时才问道:“爷!您真的
能叫卢家收回成命吗?”
  李益冷笑道:“当然能,你们在家里不知道。但不妨出去打听一下,在这三天之内,我
李君虞做下了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有什么用呢?现在一切都晚了,我可以不畏兵部尚
书,不怕当朝红员,但是我不能违背母命,失去了一个向母亲争取支持的理由,什么也谈不
成了!”
  霍小玉这才道:“十郎!实在是我的身子太单弱……”
  李益道:“我知道,我不是那种自私的人,不会为了要你拼了命来生下一个孩子,可是
你不能等几天吗?”
  “等几天,那有什么差别?”霍小玉不解地道。
  李益愤然道:“去接取我母亲来京的人已经上路,我另外附了封私函,也说了你怀孕的
事,现在叫我怎么交代?”
  三个女的都怔住了,最后还是霍小玉道:“十郎!我的身子实在太弱,不能生孩子的。”
  李益叹道:“小玉,我知道,我说过了,我不会要你为我拼掉性命的,只要再等几天,
等我母亲来了,让他见到了你。知道你确已怀孕,我母亲一定会把你当个宝,绝对不肯让你
离开我的。等我们一起到了任上,再发生什么变故都没有关系了,现在你叫我怎么说?”
  霍小玉道:“有什么办法,实话实说罢了,不要怪人,一切都是命!”
  李益黯然道:“小玉,我不会怪人,但我的确很伤心,别人不了解我,你为什么也不了
解我,别人无知,你怎么也是那样无知,胡闹!”
  霍小玉只是垂泪无言,鲍十一娘实在待不下去了,上前道:“小玉,对不起,都是我不
好,你安心养病吧,过两我再来看你。”
  霍小玉终于抬起头来道:“鲍姨,谢谢你,我的病没关系,你家里事情忙,也丢不
开………”
  她还说得含蓄,浣纱却忍不住了道:“鲍姨,上次我听了你的话。浪费了许多钱不说,
还弄了个鬼大夫,把小姐的病越养越深,这次我是始终反对的,你又强自作主,搅出这些事
来,虽然你是一片好心,但是我实在无法感激你,你要是真为小姐好,就不要再来打扰她
了。”
  霍小玉道:“浣纱,不许这样说!”
  浣纱道:“小姐,我说的是实话,受过上次的教训后,我已经懂了许多,我们主婢俩己
经把终身托付给爷,好坏生死都是我们的命,用不看别人瞎操心,当您决定堕掉孩子时,我
就一再反对,说爷不会是那样的人,您平时是多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鬼迷心窍……”
  鲍十一娘有辩,也无法辩,只是无言退后,悄悄地出去,没有人送她。也没有人留她,
在她走出大门时,是秋鸿来关的门,摆下了一句话:“难怪爷爷说大户人家不准三姑六婆上
门,的确有道理,她们做不出一件好事!”
  显然那祖孙二人也听见屋里的谈话,知道了发生的事,鲍十一娘显然很落寞,她知道自
己在这个家里已经成了不欢迎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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