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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龙飞鹤──少年康熙》


一、紫禁迭澜



  太皇太后的诞辰,乃是普天同庆之日。
  紫禁城中的庆典隆重热烈,先由皇帝率王公大臣至慈宁宫行礼称贺,妃嫔、公主、福
晋、命妇、格格等随后前往慈宁宫朝拜。接着是盛大的寿宴,慈宁宫内外张灯结彩,烛火辉
煌,端坐在宝座上的太皇太后雍容慈和,当朝天子康熙皇帝──爱新觉罗玄烨陪坐在她身
侧。来祝寿的皇亲贵戚们济济一堂,殿内祥和喜乐,一派春意。戏台上歌舞升平,精彩热
闹。
  年轻天子泰然而坐,庄严英俊的脸上含着笑意,举杯持箸之际,不时看似不经意地把目
光投向远处的一个角落。
  在那角落的一桌席边,有个国色天香的女子,二八年华,温婉婀娜,仪态万千,倾国倾
城的绝世容貌,使她在一群高贵艳丽的千金贵妇之中,尤显得超凡脱俗,令得群芳无颜色,
环肥燕瘦,都只成了她的映衬。而她那份幽雅安逸,更是与众不同,虽然身处这样隆重的场
合,仍旧从容自若,语笑嫣然。
  但是,仿佛是感应到了正有人异样地注视自己,她觉得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压力包围住
了,她并没有向那压力传来的方向望上一眼,是因为娇羞矜持,还是根本就知道那关注自己
的人是谁?
  今年的庆典似乎比往年都长,已经到傍晚了,还没有丝毫散席的意思。一天下来,她让
宫中这些数不清的繁文缛节弄得疲惫倦怠,意兴索然,好不容易在看戏时逮着个空子,编个
借口,忙悄悄从席间退出,躲开了充满宫殿的拘泥繁嚣,也躲开了那令她不安的灼灼目光。
  她信步而行,过了一个小门,无意中走进了一座花影横斜、树石点映的园子。这里是慈
宁花园,平日专供太后太妃们拜佛散心的,故而清净优雅、宁和肃穆,坐落于雄伟辉煌的皇
宫中,竟显出几分落尘出俗的意境。花园里有个水池,池上架桥,她沿桥而行,便来到一座
四角攒尖的亭子前,亭名“临溪”。她临水伫立,只见池中月光入水,芙蓉卧波,鱼戏莲叶
间,更有暗香浮动,令人心旷神怡。但不知为什么,她却似藏着心事,默望池水,黛眉似蹙
非蹙。
  忽然,她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察觉出有人几乎是毫无声息地来到了亭内,转身看时,
见那人身着黄袍,器宇轩昂,正是当今皇上:玄烨。她暗暗吃惊,忙低头跪下,请安道:
“奴婢赫舍里氏叩见皇上。”
  “你耳力倒好,听出朕靠近你了。”玄烨漆黑的双眸深邃难测,微微一笑,“朕刚才那
样轻的步子,寻常之人是听不到的。”
  她心中一动,他的话若有所指,莫非在试探什么?当下应对道:“奴婢一直在看池中荷
花,皇上一来,水里自然就有倒影。”确实,碧波清澈如明镜,荷花映月别样红。
  玄烨笑问:“你逃席出来,就是为了跑来看荷花?”
  “奴婢向来不胜酒力,刚才在殿内有些头晕,所以出来走走,请陛下恕罪。”
  “嗯。”玄烨点点头,又问,“你是索尼的孙女吧?索额图是你……”
  她从没被人这样高高在上、肆无忌惮地盯着看过,不免有些不自在,心里微怨却不能流
露,只好垂首低声答道:“他是奴婢叔父。”
  索尼是先皇顺治帝临终前任命的四辅政大臣之首。其子索额图少年时即任宫中侍卫,终
日伴在皇帝玄烨身边,深得信赖。康熙六年索尼逝世后,四辅臣之一的鳌拜专擅朝权,凌驾
天子之上。玄烨不动声色,暗设巧计,兵不血刃地智擒鳌拜,从此真正掌握了大清江山──
这一年,他年仅十六岁。这场夺宫之战中索尼家族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特别是索额图功不
可没,故进封为保和殿大学士,两年来平步青云,倍受倚重。宫中设宴,宴请皇亲权贵的家
眷,特意提到了要索尼夫人带着孙女进宫。
  玄烨吩咐她道:“你抬起头来。”
  她渐觉不安,无可奈何,只得将姣容与他相对。
  玄烨定睛凝望着她那双莹若秋波的美目,心中一阵欣喜,暗呼:“是她,果然是她!”
一时间,数日前那段经历又浮现在眼前──

  那一夜,晚风袭袭,雄伟威仪的紫禁城笼在悄悄落下的暮色之中。
  乾清宫内,世祖御笔亲书的“正大光明”四字,由当今天子临摹后,制成黑底金字的大
匾,高悬在御座上方。丹陛上铜鹤铜龟的口中吐出袅袅香烟,如轻雾般在殿中缭绕。
  此时正有一人叩拜道:“臣索额图恭请圣安!”
  “起来说话。”玄烨脸上露出微微笑意,待索额图起身便开口问:“今年派去巡视河口
的人可有回话?”
  索额图答道:“臣已就此事写好奏折,请陛下过目。”
  玄烨微一颔首,他左右没留侍侯的人,因为还打算跟索额图谈论更机要的政事,便先把
太监侍卫打发到殿外去了,于是索额图自行上前递过奏折。
  突然,巨变骤起,索额图在接近御座的刹那,猛地快若闪电般出掌,向玄烨心口劈落,
他习武多年功力深厚,这一掌疾劈夹着劲风,力逾千斤。玄烨一惊,本能地挥臂搁挡,手掌
一旋已牢牢扣住了索额图手腕,怒叱:“索额图!”索额图满面杀气,而那凌乱的眼神却使
玄烨更添几分疑惑,禁不住要想:“他中了邪不成?”
  蓦地,上面的正大光明匾传出一声微响,声音极低,内功修为稍差的人绝难发觉,玄烨
为之浓眉一蹙,显然他已听到了。与此同时,索额图另一只手抄起了案上镇纸,掷向玄烨头
部。玄烨心中一叹,扣在他腕上的手指劲力一吐,霎时一股真气袭入他的奇经八脉,索额图
如遭电击,软倒在地。
  那飞起的镇纸,玄烨不避不接,袍袖一拂,镇纸立刻变了方向,以方才十倍之速斜飞向
正大光明匾,同时玄烨亦腾身而起。不出他所料,匾后果然藏着人,此处空间狭小,那人为
避袭来的镇纸,只得蹿出,就像是一团紫烟,飘了出来。玄烨的方位算得恰到好处,正与那
人在半空中相遇,见其自己送上前来,便不假思索一掌拍出,他想留活口,未用全力。但那
人却知道这一掌非同小可,不敢反手去接,硬是凭着玄妙的轻功在半空中飞快转过了身,正
面接了他一掌,且借这一掌之力加速飘落地面,同时也化去了掌上的劲力。一刹那,玄烨看
到了一双妙目,星眸若水,含着几丝慌乱,楚楚动人。他不禁一怔,不料私闯禁宫的竟会是
个绝色女子。
  那女子落在一盏垂着长长玉佩流苏的宫灯旁边,莹柔的灯光映亮了她,却见她的俏脸被
一层薄纱遮住了,紫衣飘飘,愈发显出她体态的娉婷曼妙。
  她并没有慌乱无措,甚至举手抬足间还流露着一股与生俱来的从容安逸,但在玄烨那威
严难测的如电目光的注视下,却也不由斗志消沉。本来她不得已暗入皇宫已觉不安,又因见
索额图刺王杀驾心里震惊露了行迹,更何况堂堂天子九五之尊,谁想得到他竟有这样一身惊
人的武功?处此境地,谁能不惊骇?她横波流盼,见索额图昏在地上,心知今天不可能救他
出去了,只盼玄烨不立时取他性命,能够拖些时日,再图转机。
  她心急离开,无奈玄烨倏然逼至,她知他功力不在自己之下,绝不能和他交手被他缠
上,否则待有大批御前侍卫进来,想脱身就难上加难了。心想最好能用暗器逼退他几步,偏
她平日自恃技高,从不携带暗器,这回匆匆而来事先也无准备;情急生智,取出一物,一扬
手便有大片红烟撒了出来。玄烨见漫天红烟,又含着香气,怕其中有毒,只得向后跃出避
开。须臾,那女子已飘身遁出,罗衣从风,迅若流星,瞬间没了踪迹。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红烟散落于地,染红了金砖,仍含着沁人心脾的幽香。玄烨怔了片
刻,走近昏迷着的索额图。刺杀皇上,这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啊,他身为朝廷重臣,何以甘冒
此天下之大不韪?此事传出,足以震惊朝野了!玄烨又想起了他行刺时那散乱的眼神,分明
是神智不清的样子,莫非……
  玄烨略一思索,招进几名御前侍卫,吩咐他们:“索大人这些天操劳过度,以致昏倒,
你们送他回府,宣太医给他诊治。还有,传纳兰成德速来见朕。”
  几名侍卫觉得不太对劲,见索大人泥似的瘫在宝座边,御案上的镇纸被丢到地上,还撒
了一地的红粉;况且有人刚才在殿外还似乎看到了一团烟雾鬼魅般飘过,由于实在太快,让
人看到了也会怀疑是自己的幻觉……怎么一下子这么多怪事?但此刻万岁爷沉着脸面色不
善,谁又敢多说一句?这等宫闱隐晦怪事,多知道一分,身家性命就危险一分。当下他们忙
不迭领命而去。
  玄烨独坐殿中,眼前又浮现出方才见到的那双星眸,惊鸿一瞥间没看清她的庐山真面
目,反倒让他更添遐想,情不自禁叹了一句:“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不多时,一位身材颀长,潇洒秀逸的年轻人疾步进入乾清宫,正是玄烨方才命人传唤的
纳兰成德。他待要行礼,却见玄烨一摆手:“这儿没别人。”
  成德微微一笑,玄烨和他虽是君臣,但自幼相处,一起读书习武,交情深厚,非常默
契,此刻他一听玄烨这话便自会意,免了那套俗礼。
  成德字容若,出身贵胄世家,其父明珠任大学士,兼兵部尚书。他文采风流,年纪轻轻
已中进士,人皆仰慕他的才名,却不知他更有一身玄妙武功。如此一名文武全才,却是生性
淡薄,无意官场,玄烨最了解他的性情,授他一等侍卫之衔,只是为方便他伴在自己左右。
  玄烨若有所思,成德也不急着询问他召见自己的缘由,隐约觉得气氛异常,默默打量四
周,马上发现了地上散落的红粉。抬首间恰与玄烨目光相对,只听玄烨问:“你看那是什
么?”
  成德愕然,遂又莞尔:“不是胭脂么?”除了他,朝中怕也没有谁在皇上神色如此郑重
时还敢笑出来。他在想,谁敢在皇帝寝宫撒胭脂?莫非哪位胆大的贵人娘娘和皇上撒娇赌
气……
  “胭脂?”不错,经他一语道破,玄烨也看了出来,先前还总道是什么毒烟迷药,哪想
到竟只不过是些女儿家用的脂粉?随即便想:“看来她并无害朕之心。”想到这点,不知为
什么,心里立刻就觉得爽快起来。又看成德似笑非笑的,彼此是多年知己,马上明白了他的
想法,摇头好笑道:“你想到哪儿去了?”
  顿了顿又问:“容若,你看宫中防卫是不是有很多疏漏?”成德名为御前侍卫,其实并
不实际担任护卫巡视等职务,玄烨见他一时不好说,就道:“简而言之,武功高强之人是否
可以来去自如?比如以朕和你这样的身手,若要闯宫……”
  成德常在民间行走,文士侠客多有结交,江湖中事大都了然于胸,当下答道:“臣以
为,陛下这样的身手已属凤毛麟角。宫中虽然戒备森严、防守严密,但若真有如此身手的人
窥探禁宫,怕也是防不胜防。”
  玄烨知他不会阿谀奉承,所说定是实情,于是沉吟道:“那么,天下有这般功力的女子
又有谁?”
  成德一惊,明白了一些,又飞快地扫视了一眼地上的胭脂:“难道……”
  玄烨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疑惑。
  成德诧异地望着玄烨,发现他脸上并无怒色,反而隐含着一种莫名的情绪;又嗅到那胭
脂的淡淡幽香,便试探着问:“是个美丽的年轻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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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伳衫汲傻拢呵宕嗜恕W秩萑簦爬阗ど饺耍蟊芏实i讳遂改性德。善骑射,好读
书。词以小令见长,多感伤情调,间有雄浑之作。也能诗。有《通志堂集》。词集名《纳兰
词》。
  玄烨笑笑,算是默认:“你可有什么头绪?”
  成德默默踱了几步,突然想到了一人,神色变得有些凝重,顿住身形,一字一句地念出
一个名字:“卓逸婷。”
  “卓逸婷?”玄烨玩味地重复着。
  “陛下,如今武林中最兴盛的帮派,不是少林、武当、丐帮,也不是台湾郑氏操纵的天
地会、白莲教;真正势力最大的,是本朝初期卓无忧创建的无忧山庄。”
  “这你曾经和朕说过,你说无忧山庄分坛遍及南北,门人中高手如云,且文武农商、甚
至缙绅官吏无所不包,势力空前。庄主卓无忧乃当世奇才,武功深不可测,而且才学盖世,
三教九流无所不通,更精于天文地理、音律算学,尤以奇门遁甲最为神妙莫测。哈哈,这样
的人才,朕有机会倒要见见。”
  “但臣没有提及过他的女儿。他有两个女儿,一个闺名逸婷,另一个叫妙红──两人都
已得到卓无忧真传。卓逸婷虽是个妙龄女子,却十分令江湖中人忌惮。江湖传言,卓大小姐
姿容绝世,称得上天下第一美女。其实,她一直很神秘,正式露面只有四年前的一次,说起
来还和索老大人有关。”
  “索尼?”玄烨兴趣更浓。
  成德讲起当年往事:“康熙六年,黄河洪水肆虐,河道、运道敝坏,经由运河运往京城
的四百万漕粮受阻,情势紧迫……”
  玄烨笑容渐敛,目光转向殿内悬在柱子上的一张条幅,其上有他亲自书写的“三藩、河
务、漕运”六字,这是他朝夕不忘的三桩大事。这条幅,正是因为亲政伊始那场特大洪水令
他深受震动而写下的。
  成德续道:“索老大人偕长子噶布喇亲自南下巡视,回京途中,却在京畿遭到一群江湖
中人的伏击,这些人一心颠覆大清,知道索老大人是先帝任命的首辅,掌管朝政,所以必欲
置他于死地。其中包括天地会、丐帮、白莲教、少林、武当、青城、峨眉等各派中人,很多
都非泛泛之辈,官兵们拦截不住,他们不多时便杀到索老大人父子的轿子前。”
  玄烨沉着脸听着,“夷狄之有君,不若华夏之无”──数十年来,孔丘这句话驱使着多
少人至死以反清为志?读书的、习武的,皆亦如是。更有打着“复明”的幌子割据一方的,
有正要以此旗号策动谋反的……多少个夜里,他都因这个问题转侧难眠。华夷之分,困扰过
他的父皇,也正在困扰着他。
  他又听成德道:“这时忽有个女孩飘然而至,挡在索老大人轿前。在场的不乏高手,但
那女孩是如何冲进圈内的,却没有一个人看清。她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却已是难以言喻的
貌美,令人惊艳。众人见她出现都是一呆,她则利用这眨眼的工夫把索老大人父子拉出了轿
子。那些人看出她小小年纪竟是来救人,都觉荒唐不可思议,有的立刻上前阻止,她却在这
时出手了。她在七招之内破解了少林十八罗汉之一悟禅长老的无相掌、武当无痕道长的太极
剑、峨眉吟空师太的金顶神功、青城剑客丁不凡的成名剑招‘万紫千红’、天地会红钱堂香
主沈随风的素心拳、丐帮长老扈逊的飞凤脚、以及白莲教教主长子高岩的一式‘云龙现
首’,弹指之间七大高手被她逼退,所有的人都惊住了,如遇鬼魅,又像身在梦境。她趁此
时机提起索老大人父子,便如提了两团极轻的棉花,腾身而去。有人惊觉后向她射去暗器,
又如何追得上她翩若惊鸿的迅捷身影?
  “各派人马徒劳无功。但最令他们惊恐的还是见识了那女孩通玄的绝世武功,尤其悟禅
长老等七人,发现自己多年苦修,却连一个小女孩的一招都接不了,自然懊恼万分。突然,
有人由那女孩的武功想到了她的身份:她定是无忧山庄庄主卓无忧之女,而她所使的出神入
化的七招,正是卓无忧当年威慑天下的‘独步乾坤’中的招式。卓无忧精通各门各派的武
功,且对之都有破解之法,他将其融会贯通后,创出一套‘独步乾坤’,江湖人莫不闻之胆
寒,然而亲眼见识过的毕竟寥寥,直到这次卓姑娘横空出世般地前来施展了,方才真正震惊
武林。许多人因此京畿一役气馁灰心,甚至其中几人在这一战后就此隐遁,闭关修行,想必
是在钻研破解‘独步乾坤’之法了。”
  “朕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事儿?”玄烨有些疑惑,“刺杀当朝首辅的大事,竟没有人追
究?索尼脱困后回京,为什么……”
  成德叹道:“此事几乎牵连到整个武林,朝廷若要追究,自有一场腥风血雨,武林中人
固然要大伤元气,但不可能被杀尽;反而幸存之人会升起更强烈的反清之心,从此更难收
服。索老大人高瞻远瞩、胸怀宽广,实令成德佩服。”
  “那么鳌拜呢?”玄烨冷笑着说,“当年庄廷珑明史一案,鳌拜借题发挥,冒朕之名牵
连众多无辜,处死相关者七十余人,充军、流放一百余人。有人刺杀索尼这么大的事儿他会
被瞒住?这次他为何不借此大作文章,反倒装聋作哑?”
  成德沉吟说:“普通江湖中人不可能那样了解朝政,想到要去刺杀索老大人……”
  玄烨冷哼:“他们应该盘算怎么来刺杀朕才合理──你是说,朝中有人暗中派人到江湖
上通风报信,故意挑拨……鳌拜?好哇,借刀杀人,他当年为取代这首辅之位,果真无所不
用其极!”
  “这不无可能。索老大人德高望重,鳌拜要加害他,当然不能像对付苏克萨哈那样轻
易。”成德一叹,“索老大人当时虽然脱险,毕竟年事已高,遇刺时惊吓过度,加之平日已
是积劳成疾,不久也就去世了。鳌拜还是达到了目的。”(注:顺治任命的四辅政大臣为索
尼、苏克萨哈、鳌拜、遏必隆。索尼逝世、玄烨亲政后,苏克萨哈想以退休为顺治帝守陵为
由,胁迫鳌拜也交出权柄。鳌拜则以此为口实,利用手中权力,给苏克萨哈以“不欲归政”
的罪名,使苏克萨哈父子多人被处死,由此独揽朝政。)
  两人沉默了片刻,玄烨又问:“那么,卓逸婷呢?她为何会救索尼父子?以后她就再未
出现在江湖上?”
  “严格讲,是这样。但不久,参与那事的各门派就都闹了场大乱子:少了点儿东西,又
多了点儿东西。”成德忽有些忍俊不禁的样子,“比如,武当派开山祖师留下的木剑不见
了,换成了少林方丈的禅杖;丐帮祖传的打狗棒找不到了,‘飞’到了峨眉掌门的禅房里,
而峨眉镇山之宝金顶心经又从白莲教教主的书房冒了出来……各派被耍弄得十分难堪,开始
谁也不愿自述丑事,反而彼此疑忌,误会澄清前还差点儿火拼起来……”
  玄烨哈哈大笑:“定是那卓逸婷事后还是气他们不过,又去寻他们晦气,到各派捣
蛋!”
  “至少各派到现在还都这样认为。但一来没有凭据,再者又忌惮无忧山庄的威名,也不
想把事情闹大让更多人耻笑,此事便就不了了之了。只是江湖中人再提起卓逸婷,全都感到
头疼。”
  玄烨的目光又停在撒落的那片胭脂上,脸上含着淡淡的笑意,自言自语般地低喃:“今
夜来的真是她么?”
  “世上有这等武功的年轻女子,怕也只有她了……可她竟会闯入皇宫,实在让人费
解。”
  玄烨思索了一会儿,推测说:“她救过索尼父子……那么今儿来的恐怕确实是她,而且
和索额图有关。”当下将索额图行刺,紫衣女子藏身匾后的事详细道来。随后接着说:“容
若,索额图行刺之事十分蹊跷,你要尽快查明其中隐情。还有,过几天就是太皇太后的寿诞
了,宫中要严加戒备,不能出差错。”出神了片刻,又喃喃说:“不知卓逸婷现下人在何
处。”
  成德无语,半晌后忽道:“臣想到了一个地方,但此地非比寻常,若暗中前去探察,须
陛下事先召准。”

  玄烨不动声色,继续打量着眼前的佳人,饶有趣味地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婷儿。”
  “婷儿?”玄烨呵呵笑着,依旧是和颜悦色的,不意接下来的一句话虽是温和地缓缓道
来,落在婷儿耳中却如雷霆一击,“卓逸婷这个名字不是更好?”
  婷儿心头一紧,不解地嗫嚅:“皇上……”
  “你可知道,犯欺君之罪是什么下场?”玄烨嘴角仍存着笑意,盯着她的眼神里却染上
几许阴沉,谈笑间已露出凌厉杀机。见她开口欲言,摆手道,“不用分辩了,朕这么说,当
然有凭据。”不知何时,他手里竟多了一枝花,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竟使之落枝而不
凋,橙黄的花萼斜托着三枚蓝紫色的花瓣,中间一枚小而若船,侧生的两枚则靠拢成箭头
状,花形恰似仙鹤昂首遥望之态,奇特姣美,被他拿在手中悠闲地玩弄着。
  “索府的格格竟有飞花摘叶的功夫……”他自言自语似的,遂又如闲谈一般说,“哦,
你知这花的名字么?它叫鹤望兰,原是产在异域,前些时候南方进贡了来,朕见索额图喜
欢,便赏了他一盆。”顿了顿,摇头一叹,“你不该折它下来作暗器伤人的。”
  婷儿闻言一震,倒吸一口凉气,心中豁然顿悟──
  昨天,索额图经她几日来用药调理,渐渐康复,恢复了神智。晚膳过后,她来到索额图
书房探望,发现他完全不记得那日在乾清宫的所作所为──皇上每日派御医前来为他诊治,
又让宫里人亲切慰劳,他感恩不已,还道自己真是操劳过度而晕厥的。婷儿想告诉他真相,
又怕他惶恐无措;不告诉他吧,他还不知道自己已被奸人利用算计,这么样毫无防备的,难
免不再出事……正在犹豫,蓦地发觉窗外一声响动,有人正在窥探,她不知来人意欲何为,
是否和索额图行刺之事有关,怕其有意行凶,索性先一步出手,心想最好能将其擒住。恰巧
索额图桌案上有盆花卉,她不及深思,随手折下一朵掷出,花虽娇小,但被注入了她浑厚的
内力,立时破窗而出,利剑飞电般直刺向那不速之客。
  不料那人武功之高却出乎她的想象,刚才露出行迹全是故意示弱诱她出手,待飞花迎面
而至,两指探出便把它夹在指间;而且,好像来这儿一遭就只为了接这飞花,此外再无他
图,一花在手,立刻转身飘遁。婷儿有些惊异,想不到会有这样的高手闯进索府,有心飞身
去追,又怕对方真是来行刺,施的是调虎离山之计,所以不敢贸然离开索额图身边,就这么
眼睁睁让那人从容而退了。
  事后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又联想起几日前私闯皇宫的事,不禁预感到前景难
料。想索性就此离开索府,偏宫里又传来太皇太后懿旨,要她同索尼夫人一同赴宴,她心想
不能抗旨离去:索额图行刺的事已属自己保护不周,这一走若再连累了他们,那么一来近四
年的心血便都白费,可谓前功尽弃;二来索府一家对自己疼爱有加,如何能置他们于不顾;
再说索府危机四伏时自己却无功而返,回去怎么向爹交代?
  可她心中老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尤其有人夜探索府的事,最让她心底不安,今晚临溪
亭里皇帝猝然发难,终于证实了她绝非多虑。
  其实那夜探索府之人,正是已对她生疑的纳兰成德,成德之举,意在试出她的武功,以
证明她这“索府格格”的真实身份。所以最终花落玄烨之手,也不足为怪了。
  “怎么,你还不招认吗?那好,朕先替你说。”玄烨见她不开口,好像并不介意,语气
里还是没有一丝火气,但他身上,却如同散发着一股越来越沉重的压力,迫得人难以招架,
直欲窒息,“四年前,索尼父子遇刺时被你所救,但不久,卓逸婷这个人便从此消失了。巧
得很,索尼长子噶布喇的女儿自幼多病,在那时已是大限将至,甚至有人传言她已香销玉
陨,可她竟忽然间痊愈了,而且变得比从前美貌十倍不止。这不是很奇怪?呵呵,对了,其
实这类事儿古已有之,比如,南宋的谢道清。”
  婷儿熟读经史,自然知道南宋谢道清病愈变美女后受封皇后的故事,不知怎么,竟忽然
产生了个奇怪的念头:想起了寿宴前,太皇太后竟在配殿单独召见她祖孙二人,言谈亲热、
慈和怜爱,想必是因为索尼家族功绩卓著,索尼更是门生满朝德高望重,子一辈亦都出人头
地,尤其索额图更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宠信非常,莫非太皇太后有意……一想到这里,她不
禁吓了一跳;但马上转念又想,自己又是私闯禁宫、又是欺瞒圣听,生死未卜之际,怎么会
有那种让人啼笑皆非的怪念头?她自己也觉好笑,忍不住抿嘴一乐。
  玄烨见她竟还笑得出来,暗自称奇,有心吓吓她,脸一沉,叱道:“你真不怕朕治你的
罪?”
  天威难测,婷儿怎看得出来他是在逗自己?暗忖他今日有意发难,必有所准备,他若翻
脸,自己未必能像上次在乾清宫时那样轻易脱身;不如痛快对他说出实情。把心一横,抬头
说:“不错,民女就是卓逸婷,索老大人的亲孙女四年前已病死了。”
  “你又为什么要冒充她?”
  “为了……”逸婷微一踌躇,吐出四字,“四海安宁。”
  “哦?”玄烨大笑起来,“好大的口气!”
  逸婷淡淡地笑了笑,犹如云散月出般的柔美宁和:“皇上当年铲除奸臣鳌拜时,是否有
索额图相助之功?如今三藩台湾蠢蠢欲动、罗刹在东北虎视耽耽、蒙古准噶尔亦不安分,皇
上英明神武,欲安天下也要有人辅佐,索额图人才难得……”
  “够了。”玄烨冷冷地打住了她的话,再一次仔细打量着她。眼前这女子,比他想象中
的要不简单得多,那些他心中治国平天下的满盘干戈之计,即使身边的宠臣亲信,又有几个
能够了解?而今这一桩桩隐忧却被一个妙龄少女随口道出,如何不令他震惊?半天,他终于
打破了沉寂:“你在索额图身边是为了保护他,令他为朕效力?那么,是谁派你来的?卓无
忧?”
  逸婷点点头:“当年鳌拜弄权,民不聊生,最有能力助皇上铲除鳌拜的是索尼一族,所
以我爹得知江湖中人被鳌拜利用去刺杀索尼父子,就派我去相救。恰巧那时索府大小姐病
逝,我便以她的名义留在索府保护,后来多次有人入府行刺,好在都没有得手。鳌拜被擒
后,我本想离开,但索额图蒙皇上器重,余下的那些对社稷不轨之人又怎会放过他?索府总
不安宁,我也放不下他们……几天前,我无意中见索额图匆匆离府进见,但神色反常,目光
诡异,竟流露着重重杀气,就像……中邪一样,我怕他会有意外,就一路跟着……”
  “跟到了乾清宫?”
  逸婷小声“嗯”了一下,看看玄烨,见他脸色还算缓和,便接着说:“我没想到他竟会
行刺皇上……以后的事儿,皇上就都知道了。”
  玄烨追问:“索额图异常之举,你知不知道原因?”
  逸婷既已开口,倒是有问必答:“这几天民女也在揣测这件事儿,觉得他似乎是被人用
药物控制了神智。听索夫人说,曾有人送了他几丸延龄丹,或许是因为这个……说到延龄
丹,半年前起,有人自称是药王孙思邈的后人,按祖传秘方炼出灵丹,能够延年益寿、功效
若神,引得许多权贵富绅前去求购。如果,其中真有制人神智的药物,延龄丹如今在中原流
传已广……那就实在是个很可怕的阴谋。”
  玄烨神色凝重,逸婷没把话完全说透,其中的意思他却都明白了,假如她所言不假,那
确实是桩惊天大案:有人居心叵测,预谋一手操控中原掌有权位财势之人,真可谓野心勃
勃。比如控制索额图行刺,果真得手了,天子驾崩,凶手却是他的亲信大臣,谁能想到幕后
另有策划之人?既然能控制索额图,那么朝中其他王公大臣还有被控制的也不稀奇了,幕后
之人恐怕真能凭借其掌握的惊人势力另立一帝。若是地方上的官吏绅贾也被大批控制,那不
轨之徒登高一呼,便得到云集响应,四方策动,天下大乱之时改朝换代并非不可能的事。话
说回来,即使索额图行刺不成,只要玄烨一时不察,看不出其中
  (注:史料载,索额图曾于康熙二十八年前往尼布楚,代表清政府与俄使臣协商签定
《尼布楚条约》;二十九年,曾统兵征逐准噶尔叛首噶尔丹,并于三十五、三十六年两次率
军随驾远征准噶尔。)
  藏着隐情,盛怒之下赐死索额图,进而诛杀索府满门,错杀有用之人不说,更重要的是
索额图地位非常,他行刺的事传出后定会震惊天下,引起朝野动荡,有野心的人不难趁乱找
到可乘之机……
  但是,所有这些可怕的推测的前提,都是逸婷所说的延龄丹的事是真的。这逸婷似乎什
么都知道,如此一个不同凡响的女子,处处透着神秘,她的出现究竟有什么目的呢?真像她
所言,是为社稷着想,保护朝廷重臣,以辅佐他吗?她受命于卓无忧,卓无忧隐逸于野,竟
是胸藏珠玑,无所不知,他用的又是什么心思呢……等玄烨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却发现逸婷
正有些好奇地望着自己,他想不到世上竟还有人敢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自己看。只见她莹蕴
的妙目明澈若水,秋波流慧,含着聪睿,又不失天真纯柔,一和他目光相对,她忙把头垂
下。
  须臾,玄烨已恢复常态,若无其事了,对她道:“你起来吧。”待逸婷站起身来,他不
经意似的问:“你又怎么知道延龄丹四处流传之事呢?”
  “前几天民女回到无忧山庄……”
  正说着,玄烨忽然一抬手,做个手势要她禁声。逸婷同时也觉察到有人接近了临溪亭,
四处望去,明明听得到方圆数丈之内有极低微的呼吸之声,可凭着她锐利异常的目力却发现
不到对方的行迹。俄顷,她和玄烨的视线落在了那晚风吹皱的一池清水上,并都注意到了一
支细细的,绝不引人注目的随水漂动的芦苇。两人对望一眼,看出了有人就藏身于水底,既
然需要借助芦苇呼气,可见是潜藏了很长时间了,此刻芦苇在接近亭子,那人便也在接近亭
子。但呼吸声不只一人,其他的人又藏在何处?
  逸婷心如电转,面对这诡异的隐身术,脑中刹那划过一个念头,脸色一变:“五行
遁……快离开这亭子!”见玄烨没有走的意思,情急之下顾不上矜持礼节,拉着他飞身而
出,身形飘渺,凌波仙子般足尖在水面轻点,已同玄烨一起落到岸上。再看池面,依旧水波
不兴,甚至充满死寂,那芦苇已不见了。
  “他们多半善于用毒,亭里狭小,有毒气的话不容易散……”逸婷解释的又轻又快,她
自己并不如何紧张,却怕玄烨身居大内,虽然武功玄妙但无对敌经验,中了他们的陷阱。
  玄烨握住了她水晶般的皓腕,从容一笑:“别慌。”
  逸婷又好气又好笑,自己担心他遇险,他倒安慰起自己来!她急道:“皇上是万金之
躯,还是快叫侍卫来护驾……”
  “不,宫里不能乱。”玄烨镇定自若,“一乱,刺客就真有伤人的机会了。”
  逸婷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有意一网打尽、生擒活捉。慈宁宫里女眷众多,一有异动最
易慌乱;再有,侍卫行动时人多且杂,确实容易让刺客趁乱伤人逃跑;何况太皇太后就在附
近,万不能惊了鸾驾。
  逸婷不再多说,凝神倾听,须臾发现了什么,一步步向树边的一口将近一人高的铜缸走
去。蓦然,铜缸震动,水柱乍起,漫天水光向逸婷和玄烨劈头盖脑地笼罩而下,本是宫里储
藏缸内用来防火的清水,此刻却发出阵阵腥臭,张牙舞爪的怪物一般压了下来。逸婷泰然不
动,双袖拂出,立时罡风骤起,卷带着涌来的水柱改了方向,瞬息间风声水声狂跌进池塘,
池水飞溅,猛地忽有一声惨叫传出,凄厉恐怖──显然,铜缸里的水都被染上了剧毒,既落
池中,反而毒死了藏在池水下的刺客。
  这些响动惊动了附近的御前侍卫,大批侍卫赶到花园时,恰有一条黑影从缸后疾跃而
出,当下便有数十人追上前去,剩下的则护在了玄烨身侧,其中包括负责统领侍卫、亲军的
领侍卫大臣,索额图的长兄、逸婷的“阿玛”噶布喇。一看逸婷在皇上身边,他不由吃了一
惊,一时却顾不上这个,赶忙到玄烨面前请罪:“奴才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玄烨不置一言,铁青着脸看着侍卫们捉拿那刺客的情形:那人刚才暗算逸婷,逸婷出手
时虽主要为挡毒水,但也有部分真气伤了他,他身受内伤,行动不便,眼看就要被追上,手
上却突然掷出了一道流光,一团火落在他身后,地上被他撒下的药物霎时燃烧起来,顷刻白
烟直上,夜色中遥望宛若一面烟墙,阻住了后面的侍卫。侍卫们心知有异,无奈皇上在那儿
看着,谁敢退缩不前?只得硬着头皮闯过去,但一接触白烟,立刻头晕目眩涕泪横流,浑身
麻痒难当,还忍不住地剧烈咳嗽,视线也都模糊了,哪里还找得到刺客!
  眼看就没了刺客的踪迹,忽然,一条人影凌空飘起,腾云驾雾似的冲天而上。侍卫中不
乏大内高手,他们虽知世上确有出神入化的绝顶轻功,但怎想得到竟真会有这种腾云驾雾的
法术?一时全不禁呆住,几个胆小的更觉得这简直是闹鬼了。
  玄烨冷笑一声,他才不会把这些装神弄鬼的把戏放在眼里,一眼便瞧穿了其中玄奥,随
口对身边的逸婷道:“不过是个竹篾假人,靠着热气飞上去罢了,就像‘孔明灯’一样。”
逸婷不禁对他产生几分钦佩,想不到他深居禁宫不接触外界,却不仅武功高深莫测,还如此
见识不凡。出于谨慎,她还是叫噶布喇:“阿玛,快叫他们射下那假人,别让它飞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她不便自己出手。
  噶布喇闻言,马上意识到刺客放那假人恐怕不光为引开追兵视线,说不定其中也藏着毒
物。他一向雄武善射,当下赶紧亲自取过弓箭,拉弓放箭,“嗖”地一声,假人中箭,落了
下来,掉在了七八丈外。噶布喇微松口气,忽觉有人又从他箭囊里抽了一支箭,侧目一看,
正是皇上。
  玄烨一直注视着那刺客,屡次的烟幕都没骗他失去目标,此刻取过箭来,一手甩出,那
箭比用强弓射出去的更猛,夹着呼啸的劲风直射进一片花丛,花丛里立时就有一声惨呼传
出。噶布喇忙令人去搜,片刻便有几名侍卫押过来一个肩上中箭的黑衣人。
  那人半死不活的样子,是个中年男子,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咬牙不语,神色阴狠狰
狞。玄烨看得出这种人一时半会儿不可能招出什么,于是吩咐噶布喇道:“这人你带去审
问,半个时辰后到乾清宫回话。”起步欲行时,又叫上逸婷,“你跟朕来,朕还有话问
你。”

  玄烨先到太皇太后那里探望安抚一番,便带逸婷回了乾清宫。让逸婷坐下,温言道:
“朕看得出,你刚才很尽力的在保护朕。”
  逸婷笑笑,其实她那时没有丝毫忠君报国之类的念头;平日爹爹卓无忧所言的当今天子
乃绝世奇才,身系万民之福的话,她也一句都没想起来;只是她从心里不想看人害到眼前这
个男子,本能地就要护他周全……此刻烛下相对,她微觉窘迫,差开话题轻声说:“常有人
来宫中行刺?”
  “你道朕的武功是练来玩儿的么?”玄烨在笑,笑得有几分苦涩,几分高处不胜寒的萧
瑟。
  像近日这两次公然的行刺自然不会常有,但宫闱之中,狂涛险潮又何时平息过?从先皇
在世时起,宫里便有后妃争宠的波澜,无数明枪暗箭指在身为皇子的他和母亲康妃身上,小
小年纪不谙世事的他便因遭嫉而被摒出宫门,搬出紫禁城别居到福佑寺,可依然躲不开魔爪
暗算,绝非偶然地染上了天花。上天厚待,他总算命大的活了下来,回到了宫中,登上了皇
位。但是,幼童坐龙廷,多少人在窥视着算计着他?皇族的叔伯兄长、朝廷里的权臣奸相、
地方上的藩王反贼……多少次刀光剑影、汹涛暗涌,他都一次次地凭着超群的才华胆识、武
功计谋平复了。大内皇宫的满步荆棘,历练出了他的绝世之才,亦让他承受着孤家寡人的凄
然寂寞。
  逸婷没说什么,望着他的眼神里透着理解和同情,顷刻间,她竟有一股要帮他的冲动。
遂又叹息,他那执掌乾坤的功业,自己这小女子怎能帮得上什么?
  她正在出神,却听玄烨在问:“依你看,刚才行刺的是什么人?”
  逸婷秀眉微颦,沉吟道:“很像是神蛊门的高手……这个门派出现也有几百年了,一向
在云贵两广福建一带活动,他们最擅长使毒用蛊,手法奇特层出不穷。后来又有一些身怀五
行遁绝技的人投进门中,从此,毒物和五行幻术结合,变得更千奇百怪防不胜防。但几十年
来,神蛊门人几乎不再涉足江湖,有种秘闻说,他们已被平西王掌握,成了其死士……”
  “既善使毒用蛊,延龄丹之事或许也和他们有关……平西王,这就对了。”三藩欲动,
他心里早已有数,当下爽然一笑,“你对江湖中的事儿倒是如数家珍。朕听说,有些帮派专
门设有收集江湖秘闻的下属,无忧山庄也不例外了?”
  逸婷开口欲答,忽有太监来禀报,纳兰成德进见。玄烨料到成德听到宫里闹刺客的事定
会来探望自己,只奇怪他怎么来晚了一会儿,不过马上猜了出来,笑问:“容若,你先去了
慈宁花园吧?那里现在怎样?”
  成德皱眉道:“糟糕的很。满园剧毒,花木都枯萎了,尤其临溪亭里,充满无色毒气,
飞蛾虫蚁死了一地,亭下池里的荷花金鱼也都被毒死。还有那假人落下的地方,几个月内怕
是要寸草不生了。”
  玄烨望了望逸婷,若非她极有先见之明地拉自己离开亭子、让人射落假人,自己武功虽
高怕也是凶多吉少。
  逸婷看着成德,见他举止洒脱自然,毫无习武之人的凌厉,目光温莹无华,显然武功已
至返璞归真之境,且和玄烨十分亲密,估计他多半就是昨夜闯进索府试她武功的人。
  成德笑着冲她微微一揖:“逸婷姑娘,昨夜之事,实在得罪了。”
  逸婷忙还一礼:“哪里。公子才名,小女子仰慕已久。公子词令,深婉真纯,超逸自
然,一扫元明以来浮艳颓靡之风,令人深感晓风残月后,又见柳屯田。今日得见公子,幸何
如之。”
  成德莞尔:“姑娘过奖。”
  玄烨抚掌大笑:“好啊,容若又多了一个知音!”
  谈笑了片刻,噶布喇神色不安地前来告知玄烨,刺客已经死了。玄烨脸色一沉,噶布喇
登时冒了一身冷汗,奏道:“刺客不是由于受刑不过,也不是伤势过重,似乎是……”
  逸婷和噶布喇虽非亲生父女,但自从入索府,噶布喇感念救命之恩,确实把她当作亲生
女儿一般疼爱有加,此刻她见噶布喇处境不妙,连忙解围:“皇上,想必幕后之人派刺客来
之前已在他们身上下了剧毒,无论行刺成功与否,他们都不可能活着出紫禁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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