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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龙飞鹤──少年康熙》


三、不信道 遂成知己



  三人又游玩了半日,本该到客栈投宿了,但想成德已露出了身份,若在普通地方落脚,
怕会有人骚扰;逸婷说她爹在苏州清净处置有一所宅院,不如到那里歇息一夜。
  走了几里,来到一片青山绿水之间,竹林深处有座庄园,在远处依稀可见其中楼台错
落,门前有两字:珑园。
  逸婷走到门口,却见园里的管家、奴仆、护院十几人,正全站在院外,便像列队恭迎一
般,她不禁疑道:“你们知道我要来?”
  管家五十多岁,一身青衫干净利落,一看便是个谦恭温和之人,而且双目神采四射,步
伐矫捷,估计武功也不错。他突然见到了逸婷,又惊又喜:“哎呀,大小姐也来了!”连忙
上前问安。
  “还有谁来了么?”逸婷觉得情形有异,发现这些人个个脸含着笑意,便如酒酣欲醉时
的醺然欢畅,似乎马上就要憋不住开怀大笑起来,再仔细一看,他们好像又在竭力地克制
着,拼命想要抑制住笑态,但又有些力不从心。
  管家忙回答:“二小姐也是刚到,可恒山、六合两派的高手随后就气势汹汹来找她麻
烦……二小姐正和他们弹琴唱曲,小人们功力浅薄,实在聆听不了……”
  他说的不清不楚,逸婷也只听出个大概,暗暗摇头:“这丫头又在搞什么鬼……”
  玄烨等经他一说,也都注意到了院子里传出的丁冬琴声,声音离得很远,却极具穿透
力,萦而不散,夺人心魄,让人听了真想就随着它翩翩起舞,可见其中蕴含了非常高深的内
家功力,好在三人都修为不浅,可以不为所动。玄烨笑问:“是你的妹子妙红姑娘?”
  逸婷望着他苦笑:“这丫头一向顽皮任性,没规没矩,你还是不要见她,免得……”她
的言语被院子深处一阵苍老的笑声打断,那笑声绵绵不绝,兴高采烈之情溢于言表,气力冲
荡,声震幽谷。逸婷眉头一皱,感觉到要出事,不及多说,快步走了进去。
  珑园之中,别有洞天。高台芳榭,楼亭叠叠,点缀着巧石奇木:怪石嶙峋,玲珑多孔,
婀娜起伏;古木盘错,朴拙苍劲,一派宁谧,飞檐翘角掩映其间,显出园景的幽邃深远。朵
云层叠的山石,迎风俏立的花木间,几只仙鹤悠然自得地闲庭漫步,还有些小鹿在碧草上自
在地或走或卧,彩蝶留恋于花丛,乳燕在屋檐穿梭……筑院错落,疏朗宜人,洞壑宛转,迷
离多变,游廊蜿蜒,时隐时现,正是“庭院深深,深几许?”
  曼妙的琴声不断传出,逸婷不及顺着游廊绕行,直接由石木间的曲径去往后院那园中之
园的“舒沁园”。透过妙手雕琢的漏窗,在外已可观赏到舒沁园里群香芬芳、灿烂如锦的景
致,待穿过一个小巧的门洞步入园中,更有万紫千红、清流碧潭,景色绚丽宛然若画。潭由
溪流汇成,溪水潺潺,莹透清澈,溪两边花红柳绿,花叶随风飘下,万千落红顺流轻动。最
奇妙的是,这里的园工妙手无双,竟能使各种花木错时而开:梅兰竹菊共存一园。
  溪流之畔的桃树下有块巧石,上面一个体态娇媚的妙龄少女半坐半卧地抚琴吟唱,淡蓝
的衣裙,袖带飘飘,瑰姿艳逸,灼若芙蓉,秀美的乌丝上几颗珍珠为饰,更添清丽。双眉淡
淡,妩媚的明眸中笑意盈盈,令人见之欲醉;姣红的樱唇,启合间唱出婉转妙音,纤纤十指
拨动着琴弦,奏出天籁之声。曲调欢趣,乃是首《芳草多情》:“清风闲坐,白云高卧,面
皮不受时人唾。乐陁陁,笑呵呵,看别人搭套项推沉磨。盖下一枚安乐窝。东、也在我,
西、也在我。”
  乐曲中蕴含着无尽的欢欣快乐之情,全然是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情绪。与之应和的景
象,则万分的滑稽有趣:只见以一六十多岁身穿灰色僧袍的老尼姑和一长须垂胸的老者为首
的数十个人,个个在花木间手舞足蹈,眉飞色舞地边舞边放声大笑,身子摇摇摆摆,脚下踏
着醉八仙的步子,简直癫狂忘形。有的人内力充沛,笑起来更是声动八方,可那震耳欲聋的
笑声却掩盖不了柔细的琴音。再细看,他们已折腾得上气不接下气,全身虚浮欲倒,声音越
来越虚弱,从上到下大汗淋漓,眼神散乱,想要挣扎着停止,却是欲罢不能,那琴曲歌声中
似乎含着无边的魔力,控制着他们的心神,让他们身不由己的傀儡般随声而动,直到耗尽所
有的精力……
  逸婷早看了出来,这些人在和那少女比拼内力,却已是溃不成军,一败涂地,最凶险的
还是被那少女蕴含内功的曲声制住了心神,如此癫狂下去,轻则功力耗尽武功全失,重则经
脉俱断而亡。她认出那个老尼姑是恒山派掌门慧云师太的师姐:慧风师太;那老者则是六合
帮帮主的师叔:关松。这两人都是武林中身份很高的前辈名宿,其他那些人全是他们带来的
帮众门人,此刻却都在被一个小女孩当作木偶一样地耍弄。
  逸婷叹了口气,走上前去,笑道:“两位前辈驾临寒舍,不知有何指教?”话音平和纯
然,但立刻消解了乐音的威慑,舞动的人们闻声一震,大梦初醒似的霍然清朗,摆脱了乐曲
的束缚,他们早就心力交瘁,此刻终于摆脱厄境,功力浅些的当即跌倒,慧风和关松二人勉
强立在那里也是喘息不止,无力开口。
  琴声戛然而止,那女孩跳了起来,欢呼一声,娇笑着奔到逸婷身边:“姐姐,你怎么来
了?”
  逸婷问她:“妙红,你又在胡闹什么?”
  “没有哇。”妙红受冤枉似的嘟起小嘴儿,一指慧风等人,“明明是他们糊里糊涂不分
青红皂白地来找我麻烦。”
  逸婷想要细问,妙红却得意洋洋地走到了慧风、关松面前,笑问:“怎么样?我说了,
本姑娘要是想废掉你们的武功,随便唱支歌就行了,哪用得着大费周章地去挑战比武?哼,
说我吸去你们掌门、帮主的内功,难道本姑娘闲得无聊透顶了不成?”
  关松面若死灰,冷汗涔涔,调息了半晌,才声音低弱地开口:“不错,你的功力远胜害
我师侄的那人。罢了,这一趟就算咱们白来。关某告辞!”他咬牙向园外走,身子摇摇欲
坠;一旁的慧风念了句佛号,亦随之而去。二人带来的帮众也都慢慢爬起,踉踉跄跄地陆续
离开。
  妙红拉着逸婷的手撒娇:“姐姐你看,不是我胡闹吧?是他们认错了人。”
  逸婷追问:“究竟怎么回事儿?”
  “他们说,几天前有个蒙面女子打着我的旗号去和这两派掌门、帮主比武,打得他们落
花流水,还吸尽了他们的内功。哎呀,不说他们了……姐姐,这些天你到哪儿去了嘛?怎么
都听不到你的消息?”妙红见了逸婷十分开心,语笑颜开说个不停。
  逸婷有意逗她,幽幽一叹:“我被皇上识破身份,扣在身边了。”
  “什么?”妙红瞪大了眼睛,“爹要你去保护索额图一家,明明是为了那皇帝好,真不
知道爹为什么平日总是赞他,还要帮他,他竟然这么可恶,不讲理……”
  妙红一开口就连珠炮似的毫不停息,逸婷想止住她,哪里还来得及?那位被她骂的仁兄
已经走近了,自然这些话也全落在了他耳中。
  妙红又有点奇怪,关切地问:“咦,他怎么能扣得住你?难道他竟然也武功很好不成?
你现在逃出来了?那个昏君有没有欺负你……”
  “朕怎么敢欺负卓大小姐?她有你这么厉害的妹妹。哈哈……”玄烨笑呵呵地走进舒沁
园。
  妙红惊愕地看着他:“你……”看他雍容泰然,器宇非凡,心里渐渐明白了一些,好奇
地侧头问:“你就是……康熙皇帝?爱新觉罗玄烨?……真的?”
  玄烨一怔,登基以来还从没有人敢当面直呼他的名号,但见妙红娇憨可爱,一派天真,
他并不着恼,反倒很觉新鲜地笑着点头:“正是。”
  妙红生性大胆任性,九五之尊面前亦是毫不心慌,竟然上下打量起玄烨来,口中喃喃:
“你倒不像很不讲理的样子……”
  “妙红!怎么这么没规矩?”逸婷对她实在头疼,又想起要招呼玄烨和成德,当下忙邀
二人到一座楼阁中歇息。
  妙红随着进去,又好奇地看着成德。成德拱手一笑:“在下纳兰成德。”
  “哦,我知道你!”妙红一拍手,“我听说你救过一个很好玩儿的人。”
  她要是说久仰公子才名啦,佩服公子辞章精妙啦,这些都不希奇,可她偏冒出了这么一
句,却让成德莫名其妙:“好玩儿的人?”
  “吴兆骞呐。我听说他这人挺有学问,可是考举人的时候,正赶上那一科有人舞弊,没
办法,大伙儿全得重考。而且那次复试最最别开生面,是两个兵士举着大刀挟持着一个书生
在那儿答卷,结果这个吴兆骞竟然吓破了胆,最后交了张白卷,呵呵呵。”
  成德等三人一听她提吴兆骞,就都明白了。那吴兆骞也是一代才子,就因为那么一张白
卷,又冤枉又糊涂地卷进了科场大案之中,被发配到塞外苦寒之地的宁古塔。成德一向和文
人雅士们过从甚密,与当世如严绳孙、顾贞观、朱彝尊等大学者多为忘年之交。一次从好友
顾贞观处读到了其与吴兆骞往来的辞赋,为吴的文笔所动,便和玄烨诉说了他的事,很快朝
廷就下旨宽赦吴兆骞返回京师。因为此事,成德在名流学士中声誉愈高。
  果然,妙红随即说:“我还记得顾贞观给吴兆骞的《金缕曲》,‘季子平安否?便归
来、生平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本是首悲凉凄苦,催人泪下的辞赋,让
她吟来却是欢快灿烂,说不出的逍遥喜乐。
  成德不由慨叹:“下回见到顾贞观、吴兆骞,一定先灌他们三大杯以表庆幸。”
  “为什么?”妙红瞠目不解。
  “他们该万分庆幸那些血泪凝结之词,当时不是由你来读给我听的,否则我一定以为吴
兆骞在塞外安居乐业,住得快活得很,哪还想得到要救他回来?”
  玄烨、逸婷听罢全都笑了起来。
  须臾妙红忍不住又问:“姐姐,你怎么会来苏州?南巡的仪仗不是就只到南京吗?对
了,听说这一路上又是祭孔庙,又是访孝陵,你也随着去了吗?好不好玩?”
  逸婷微微莞尔:“如果你是偷偷坐在高高的树上看热闹,一定会觉得好玩。”
  “但要是跟着皇上一起三拜九叩,那就很烦了是不是?”妙红望着玄烨,皱着小眉头,
想不通地问:“为什么要去拜孔老二和朱元璋呢?我就不喜欢这两个人……”
  玄烨自不会和这天真女郎讲什么定国安邦、融合满汉的大道理,只是想不到竟还有人敢
在一向表现得尊儒敬孔的自己面前,叫出“孔老二”三字!他当下怪有趣地反问她:“你怎
么不喜欢孔子呢?”
  妙红十分有理似的说:“我就是讨厌他专横迂腐、口是心非!他自己喜欢索然无味了此
一生也就罢了,却非得处处指手画脚,逼着别人必须都和他一样。再有,他说要‘乐而不
淫,哀而不伤’,可一‘在齐闻《韶》’,竟就‘三月不知肉味’,还说‘不图为乐之至于
斯也’,算什么‘乐而不淫’?等到学生颜源死了,又哭得一塌糊涂,嚷着什么‘天丧予,
天丧予’,还‘哀而不伤’呢!还有,他说为师的应该‘诲人不倦’,结果人家宰予不过是
读书时候累了打个瞌睡,他就破口大骂人家‘朽木不可雕也’。不是口是心非是什么?”
  成德双目一亮,豁然暗喜,但有些见解却不相同:“不过这倒是孔子个性不泯、犹存真
情的难得的体现,正是他高于宋明朱理之徒的地方。”
  玄烨一叹:“孔孟之道、程朱理学,原本多有可取处,遭你厌倦,关键还是数百年来,
儒家一些败类不仅陈词滥调,空洞不实,而且泯灭良知,只把仁义道德之说看作功名富贵的
敲门砖,口是心非、阿谀逢迎、吹牛拍马、投机钻营,败坏儒家名声。弄得先人即使说得对
的话,由他们转述出来也变了调,让人听着就不禁皱眉。”笑了笑,问妙红,“你说讨厌孔
子,孔子的话背得倒也很熟。”
  “哎,我才不爱看他的书呢!不过有一次我做错了事儿,我爹就罚我把那些四书五经里
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背下来,真是好惨,简直让人头晕眼花,想要吐血。”
  “哦?你不爱读书吗?”
  “要是只能读那些烂书,那我就只剩下一首《书莫读》好说了。”妙红当即吟道:
  “书莫读,诗莫吟。
  读书两眼枯见骨,吟诗个字呕出心。
  人言读书乐,人言吟诗好。
  口吻长作秋虫声,只令君瘦令君老。
  君瘦君老且勿论,旁人听之亦烦恼。
  何如闭目坐斋房,下帘扫地自焚香。
  听风听雨都有味,健率即行倦即睡。”
  听的人都笑得前仰后合,玄烨笑叹:“你这丫头实在有趣。对了,那朱元璋呢,你又为
什么讨厌他?”
  妙红心道那朱和尚(注:朱元璋年少时在皇觉寺出家)设锦衣卫,诛害忠良,明摆着的
事儿,有什么好说?可她却另有话说,道:“他就是没有你好嘛。要是眼前换作他是你,他
祭孔我骂孔,和他唱反调,又在他面前无礼,他一定会杀了我。”原来她也知道自己无礼。
  玄烨被逗得哈哈大笑。
  说笑一会儿,逸婷问妙红:“你到苏州又是来做什么?”
  这一问不要紧,妙红猛地想起了什么,叫道:“糟了,差点儿忘了救人去……我得赶紧
走了……”话音未落,娇躯已翩若惊鸿,飞了出去。
  逸婷还没听明白,当下也足下一点,追上去。姐妹俩一前一后,体迅飞凫,飘忽若神,
弹指间已在院墙之外。逸婷急问:“你去救谁?”
  妙红匆匆说了句:“各大门派围攻澜涛教,我是路过苏州……”说话时飞身上了停在树
下的一匹白马,提缰将欲行,蓦然觉出自己行止卤莽了,回眸抬首,见玄烨、成德正从楼上
窗前望来,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冲他们一笑,策马而去。
  成德见她盈盈俏影渐渐消失在夕阳之下,嫣然笑语却仿佛还在回旋,一时他竟是怅然若
失,情不自禁自心底吟咏:
  一半残阳下小楼,朱帘斜控软金钩。倚阑无绪不能愁。
  有个盈盈骑马过,薄妆浅黛亦风流。见人羞涩却回头。
  忽觉玄烨在他肩头拍了拍,并笑着说:“容若,还不快追上去?”
  成德只道他在说笑,可他随即正色道:“她说各派围攻澜涛教,你该知道是什么意思?
恐怕事非寻常,你确实该去看看。”
  成德闻言面容一肃,心神立敛。

  自清初而始,武林门派所分无非三类:一是像丐帮、天地会、白莲教等无时不以反清复
明为志的;再则是如无忧山庄等不入此旋涡,表面基本上置身事外的;另外还有一些归附清
室,支持朝廷的,比如妙红说要去救助的澜涛教,就是其中势力最大的一派。澜涛教和无忧
山庄一向交好,时常相互走动,教主许自为是个很慈和风趣的长辈,妙红小的时候就很喜欢
他带着自己玩,年龄稍长后更是和他彼此投缘,成了忘年之交。这次听说澜涛教被以丐帮、
天地会、白莲教为首的各派围困,不待卓无忧吩咐,主动便要赶去救助。
  澜涛教总坛卷雪筑设于杭州,就在秀色怡人的西湖附近。妙红因路上和恒山、六合两派
的误会耽搁了些时候,虽然坐骑是匹千里良驹,等她赶来时,苏、浙一带无忧山庄各分坛的
人马已接到卓无忧密令后先一步赶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反把重重守在卷雪筑之外的各门派人
马包围住了,他们的目的不是攻击,而是先暗中监视封锁。
  所以妙红刚一到离卷雪筑几里远的地方,便被人拦截了下来,当然以她的身手,即使是
无忧山庄的精英也未必阻得住她,但她已知道了卓无忧的安排,于是马上停下,取出了一面
墨玉雕成的令牌,这些人一看庄主的令牌,才知是二小姐到了。原来妙红并不常在江湖上露
面,至少是绝少亮出自己的身份,因此即便是无忧山庄在各地分坛的人,也多不认得她。
  奇怪的是,被围困的澜涛教本身,却始终没有动静,好像对外界的纷扰视若无睹。妙红
急着和澜涛教教主许自为见面,当即带了无忧山庄几位顶尖的高手,施展轻功,趁着夜色,
身形犹如烟雾一般,跃过包围澜涛教的人马,未惊动一人地飘身进了卷雪筑。
  卷雪筑院子外部,疏密不均地立着许多柱子,全是用精铁所铸,按照一套精妙的阵法布
置,形成了牢不可破的“狂澜巨涛阵”。被围的三日来,试图攻进澜涛教总坛的各门派人
手、以及无忧山庄欲和许自为取得联系的人,许多都试图冲破“狂澜巨涛阵”进入卷雪筑内
部,却都无功而返。妙红以前来这里玩过许多次,早就轻车熟路,很轻松地就带人穿过铁
阵,进到院内。
  一进来,妙红马上便觉得不妙:偌大的宅院,无数的亭台楼阁,竟是一派寂静,死气沉
沉,阴森森没有人气。她心里焦躁,赶紧向许自为居住的邀月轩奔去。她这一全力施展轻
功,手下的人哪里还跟得上,眨眼工夫她早没了踪影。
  到了邀月轩,看到许自为的屋里亮着灯,她略松了口气,叫了声“许伯伯”,推门进
去。只见一个五十多岁,身材高大,须发微有灰白的人正盘膝坐在床上运功,竟像在以真气
逼毒的样子。妙红走到他身边一步之内,立刻感到一阵阵灼热和寒凛之气相交袭来,她心中
一惊:“许伯伯的‘混元功’竟只剩下五成。”原来许自为平日运功,所发劲力阴阳合一,
其周围之人不会有所感觉;这时真气发散,忽阴忽阳,可见他自己也不能驾御自如,确实是
功力大损。
  许自为运功已到了最要紧的关头,或大功告成,驱净毒质恢复功力,或前功尽弃,功力
尽失,就看他能否将抵御毒质的内力再增强一分;可他显然已运功到了极限,再难增强。妙
红见状连忙上前将手按到他肩上,以自身真气助其疗毒,既然接触,她的真气便可贯穿许自
为全身,故而无须先刻意找到任何穴道经络。须臾,许自为周身不再忽冷忽热,接着,他的
十指指尖纷纷冒出一丝丝灰气,片刻后灰气散尽,终于把毒质完全逼净,他吁了口气,睁开
眼来,冲着妙红笑了起来:“小妙红,想不到你的功力进境如斯,我已是望尘莫及了。老
啦,哈哈……”
  妙红心急,坐到他身边说:“许伯伯,你别忙着夸我嘛,快告诉我,你怎么会中毒的?
而且,这毒……好怪。”
  许自为抚须而笑:“其中过程,恐怕慢慢说才有趣。你先坐着,我去看看其他人。”
  妙红哪坐得住?忙跟着许自为一起走了出去,不住地问:“许伯伯,你这里不会所有的
人都中毒了吧?”
  许自为一边疾步如飞,一边答:“大伙儿有难同当,那有什么话说?”说话间,走进到
澜涛教护法武昼房内。武昼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年人,妙红从前印象里的他英气逼人,有勇有
谋,胆识超群;此刻看他,却面色灰暗,神情颓靡,也正和刚才的许自为一样,在运功逼
毒,且也同样力不从心。
  这时妙红带来的几名下属总算找到了她,赶到她身边。妙红知道这几人里有两个是无忧
山庄神农堂的人,皆乃当世神医,其中一名是神农堂堂主,姓贾。神农堂汇集了众多各科的
良医,他们毕生研究医术,种种医技出神入化。
  妙红赶紧招呼他俩:“你们快去医治他。”虽然她可以以武功躯毒,但想这卷雪筑里上
下百十来人,真是全中了毒,一个个运功救治总也不是办法,还是找个可用医药解决的途径
才妥当。
  两名医生给武昼仔细检查了一番,不禁脸现奇色,贾堂主疑道:“莫非是……酥颐
散……”
  另一人也很迷惑:“可是,酥颐散制造繁复,要用百年松香、川陕泥沼沼气、云南毒玫
花茎、南洋吕宋一带的降香、苏合香等等材料;又极受地点、时令等条件限制,见效非常之
慢,弊端诸多,在江湖中已近绝迹。”
  许自为插口了:“什么弊端?用的好那就是最大的妙处。这帮下毒的王八羔子,嘿,我
老许还真有点佩服他们!”
  余人洗耳恭听:“愿闻其详。”
  “我也是事后诸葛,发现自己中了毒以后才查清楚的。一个半月前,有人乔装扮成一个
卖柴火的老头,把被酥颐散熏过的木柴卖给了我这里的家丁。厨子用它烧饭,足足用了三
天,毒气就进到了饭菜里。又正好是夏秋之际,园子里种的那些可以催发酥颐散毒质的翠菊
开得到处都是,花香四溢,大伙儿就全中了毒。偏这酥颐散最厉害的地方是中毒以后并不马
上发作,让人在头一个半月里一切如常,什么也察觉不到。”
  妙红还有个觉得奇怪的地方:“许伯伯,平常卷雪筑怎么也有五、六百人守护,怎么偏
偏各派来攻时却这么空虚?似乎一流高手大都不在。该不会是那群人来之前先派人在澜涛教
各分坛捣乱,来个‘釜底抽薪’,诱你把人手都派出去,然后他们好乘虚而入吧?”
  许自为一拍手:“可不是!起先我就知道那帮人使的是调虎离山的心眼,可也不能眼巴
巴看各分坛有难不施援手。而且我想,就算总坛这里只剩下百八十人,真有不测也足够应付
了。怎想到强敌来攻的节骨眼儿,大伙儿全都毒性发作……好在院子外面的‘狂澜巨涛阵’
倒也挡了他们三天,总算挨到老卓派人来救。”
  贾堂主道:“许教主不必担心,这酥颐散的毒并不难医治。只是药材需到外面去取,许
教主、二小姐,你们先稍候……”
  许自为一挥手:“不忙到外面取,先看看我这百草阁药室的药够不够用。”两个医生大
喜,随他去百草阁,果然各类药材应有尽有。
  妙红想起各门派的卑鄙手段,越想越觉有气,一看到眼前这么多的药材,立刻有了主
意,笑着说:“贾堂主,他们会用毒,咱们就不会吗?咱们也配点儿药整整他们如何?”
  贾堂主生性沉稳,闻言不禁有些为难:“二小姐,庄主的意思,似乎是要息事宁人,这
个……”
  “这你不用管,爹要怪罪,就都算在我头上好啦。”
  这小姑奶奶执意如此,贾堂主无奈,只得照做。
  趁贾堂主等人抓紧时机救人的工夫,妙红和许自为来到书房叙话。
  妙红略敛顽皮嬉闹之色,微显凝重地说:“许伯伯,来之前我听爹说,如今天下危机四
伏,干戈在即,丐帮等江湖中人已有所行动。丐帮一向忠于汉室,元朝时便不惜为赶走蒙古
人竭尽全力;白莲教就是靠造反起家的,千百年来谁当皇帝他们反谁,打打杀杀有热闹就
凑;天地会虽然创立不久,但后台却是台湾延平郡王郑经,是其逐鹿中原的重要筹码。这次
他们来者不善,伯伯你常协助清室,恐怕他们这回对你发难就是反清之举的第一步,待灭掉
澜涛教后,多半就会正式起义造反了。”转述不上三句正经话,调皮胡闹的本性又露了出
来,嘻嘻一笑,“要打就打吧。反正爹说三藩也是迟早要反,索性一起打,倒也热闹。”
  许自为摇摇头:“丫头,你毕竟还小,没见过那种生灵涂炭的景象。你道天下大乱群雄
混战真的好玩?哎,难得这些年天下平定了一些,其实真正的老百姓只要能安安稳稳过日
子,谁在乎当皇帝的是满是汉是男是女?都说我许自为贪名重利,甘作清廷走狗,哼!那些
满口‘仁义道德’的‘英雄豪杰’里面,又有几个不是只用‘反清复明’当幌子,暗地里野
心勃勃?想当‘开国元勋’、甚至‘开国之君’的怕也比比皆是。就算是真正心念故明的忠
臣,他们是真想要天下安定,百姓安居乐业吗?他们也是惟恐天下不乱,否则人心思定,谁
又会记得朱元璋的那些糊涂蛋子孙是什么东西?哎,愚忠!
  “说到欺压百姓,历朝历代施暴政的昏君是多数,汉人皇帝害的人就少了?当官的是天
下乌鸦一般黑,当皇帝的也是──里面若能出个好人,那得算凤毛麟角似的稀罕事,可遇不
可求!只是有的人看不开,好像即使被人践踏压榨,只要是本族的人动的手,他心里就痛
快!大伙儿总想造反,闹到底赶走了鞑子皇帝,不过是又迎来个更残暴不仁的蛮子皇帝,就
为这个抛头撒血,值得么?”
  妙红叹了一声:“皇帝是哪一族的真的那么重要么?记得郑成功领兵抗清时写过首诗,
‘缟素临江誓灭胡,雄师十万气吞吴。试看天堑投鞭渡,不信中原不姓朱。’其实,我看天
下的事儿乱七八糟得很,谁爱为了当皇帝造反打仗,我才懒得理呢。反清就反清啦,也没什
么不对,可硬要让天下姓朱,实在可气!凤阳花鼓唱得好,‘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个
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哼,这样的人有什么好拥立的?就凭他是汉
人?我才不信什么真命天子,从三皇五帝开始,‘天’都不知道改了多少姓了。既然连
‘天’姓什么都不知道,又有谁知道他老人家是谁个族的?谁有本事谁当皇帝呗,‘王侯将
相宁有种乎?’可他们若是非死认准了姓朱的那家人,我卓妙红偏要和他们过不去!”
  许自为微微一笑:“抬着‘姓朱的’招牌,大多只是个逐鹿天下的借口罢了。师出总要
有名,不信你等着看,就算是引清兵入关的大汉奸吴三桂,他要造反称帝,也得先打着朱家
的幌子。只是,八方混战毕竟可悲,天下终归是就此安定才好。看现在这满族的小皇帝,自
从除了奸佞掌权以来,颁布‘圣谕十六条’(注:康熙九年十月颁布,包括“敦孝弟,以重
人伦;重农桑,以足衣食;尚节俭,以惜财用”等,体现了其儒学治国的思想),尊儒敬
孔,减赋治河,倒也是亲政爱民的样子,比万历、崇祯那帮糊涂蛋强。”
  妙红忍不住眉飞色舞:“是呀是呀,我看爱新觉罗玄烨这人也很好哇,皇帝让他当还是
不错的……”
  许自为面现疑云:“你似乎……”
  妙红一惊,连忙岔开话题:“好啦,说这些军国政事怪累的。许伯伯,围攻卷雪筑的人
里面,是不是也有人是为了私怨而来呢?”
  “嗯,呵呵,我和白莲教教主高星河因为去年比武的事,怕是结了点梁子。”说着情不
自禁哈哈大笑起来。
  澜涛教和白莲教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教,帮众众多,一山同存二虎,难免常有冲
突。一次,底下人的一件小事越闹越大,最后竟惊动了两教教主亲自出马,以至二人比武定
生死。其实这也不算怪事,早在《吕氏春秋》里,已有吴女误伤楚女而发展至两国交兵的记
载了。
  那一日许自为和高星河在汉水之畔比武:许自为的武功其实胜过高星河很多,几十招后
已可决出胜负。但一来许自为很想把高星河的武功套路看完整,二来对方也是一教之主,不
好让他输得太没面子。所以直到数百招过后,许自为才找到空隙,一掌击在高星河胸口,将
他震得气绝毙命。白莲教人自然悲愤万分,但二人比武前已约定,生死有命,即使丧命亦不
许手下报仇。于是,白莲教中人的精力便都放在了处理教主后事和选立新教主上。
  高星河的后事办得很风光,但立新教主的事就难办了,教中谁也不服谁,一个派系压不
倒另一个派系,也只好采用那最原始的方式解决:比武。一时间教中高手互相厮杀,只打得
日暗星昏。几天里大大小小数百场比斗下来,剩下两个人武功最高,就是高星河的两个儿
子:高岩、高汕。两人最终决斗的地方,恰就定在高星河的坟前。正在两人打到最激烈处,
阴招狠招毒计奸计纷纷施展时,猛然间高星河的坟墓一声巨响,泥石四散飞开,走出一个人
来,不是别人,正是高星河。众人一看不得了,闹鬼诈尸了!惊骇之下四处奔逃,乱成一锅
粥。只有高氏两兄弟,兀自打得全神投入,物我两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当日许自为并没有真的对高星河下杀手,只是耐于那“不死不休”的约定,怕高星
河不肯罢休,因此用“闭息掌”把他打得呼吸、心跳俱止,表面和死人一样,好像动物冬眠
假死似的。恰在高氏兄弟比武之日,高星河中的掌力消散干净,醒了过来。他立刻就感觉十
分气闷,丝毫喘不了气,一看自己竟然是给活埋了,也多亏他功力深厚,否则还真就得这么
憋死了。他运足全身功力,终于震开了棺木泥石,破土而出,重见天日。
  哪知一出来,就看到自己的两个宝贝儿子正在拼杀得你死我活,哪里有丝毫手足之情,
简直像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高星河看罢,气得五内俱焚,大叫一声,当场又背过气去。
无巧不巧,正好咕咚倒地时让石头一绊,又摔进了下面的棺材里。
  一干帮众们惊吓了半天,总算发觉教主没死,救上了他来。而这高教主“死而复活,再
被气死”的掌故也就传了出去,从此贻笑江湖。

  翌日,澜涛教卷雪筑里的大部分高手都已复原,许自为于是决定与各派正面交锋。一早
就派护法武昼开门把他们请进来。武昼命人拉开了门,缓步而出,正要先交代几句场面话,
举目一看却不禁楞住:只见三日来把卷雪筑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千余人已经走得个干干净
净,四野空荡荡的,好不清净。忽然,“嗖”地一声,一支箭射了过来,武昼伸手抄住,看
箭上缚了张纸,写道:“今日午后卷雪筑西十里处相候。”知名不具了,谁都知道这是各派
约战澜涛教的战书。
  澜涛教西十里处是西湖湖面上的小瀛洲,洲上花木扶疏,石桥曲折,美景醉人。这里有
处较大的空地,不植草木,只有块奇形怪状的巨石挺立着,石上竟也刻着字,乃“灵光”二
字。各派便在此地等候许自为。
  “有劳诸位久侯了!”许自为人未走近,笑声先到。眼看他似乎缓步而行,却顷刻便
至,站在了距各派人马三、四丈的地方,所施展的,是“缩地成寸”的绝顶轻功。妙红和武
昼以及澜涛教其他人随后跟来,无忧山庄的人则埋伏在小瀛洲周围,不到要紧关头,可以并
不出手。
  “许教主。”一人当先点头招呼了一声,这人已年过花甲,白须飘飘,鹤发童颜,神态
清和,道骨仙风,正是丐帮帮主贺飞涛。他任丐帮帮主已有二十多年,据说其一身“腾龙跃
虎飞凤神功”的修为,已在历代帮主之上。此番来攻澜涛教的人里,说到真实的武功,也只
有他是唯一一个与许自为功力相伯仲的人,而此行的首领也正是他。
  许自为拱拱手:“不知各位邀许某来此有何贵干?既至寒舍,为何又过门而不入?倒让
许某难尽地主之宜了。”
  其实诸派之人又何尝不想攻进卷雪筑里?只是包围卷雪筑三日,几次三番都破不了“狂
澜巨涛阵”。昨晚之所以暂时撤离,则是因为贾堂主听了妙红的吩咐,熏出大量无色无味的
药气散到各派聚集处,一盏茶工夫后,这些人就个个头晕眼花,手足无力,腹痛如绞。功力
高的尚可暂时运功疗治,功力差些的则被整治得死去活来,他们知道着了澜涛教的道儿,怕
澜涛教趁乱反攻,觉得此地不可久留,赶紧先后撤走,退到了丐帮位于杭州西湖小瀛洲的一
座分舵。贾堂主用的药十分厉害,一夜之间,各派损兵折将,今日还能带出的人马已不足十
之二、三。
  但他们却想澜涛教的人全中了酥颐散的毒,境况肯定还不如他们,索性正式下战书约战
许自为,以许自为的声望,他耐于身份,就算功力尽失,也会勉力而来的。到时自己这方又
是以逸待劳,自然可以把澜涛教总坛的人围歼剿灭。然而突然看到许自为露出的这手“缩地
成寸”的奇妙轻功,可见功力丝毫未损,他们不由相顾大惊。只有贺飞涛等几个众所周知的
磊落正直之人,一开始就反对用毒,主张公平一战,此时反而觉得坦然。
  天地会总舵主杜坛威为人刻薄,记恨昨夜中毒之事,当即冷冷说道:“卷雪筑自是不便
讨饶。只是近日江湖上出现了一些趁人不备,下毒相害的下三滥之流,不知许教主可曾听
说?”
  妙红心道:“你倒好意思说,不要脸!”她微微一笑:“真是巧了,我们几天前就发现
了这么一大群爱用毒药的卑鄙小人。不过这些人的好处是总还有点儿自知之明,清楚自己斗
不过人家,这才恬不知耻地要先害得人家失去功力,以便他能取胜。哎,这种丢尽武林同道
颜面的无耻小人,本该对之群起而攻之的;但想想看,他们也怪可怜的:一辈子功不成名不
就,真是一事无成,也就只配做些比试之前用种种不入流的手段先占人家点儿便宜之类的勾
当。算了,在座的都是仁义慈悲之士,也就暂时先饶过那些可怜可悲的下流贼子吧。”这番
话实在骂得痛快淋漓,把各大帮派的人骂得狗血淋头,脸色有的青有的红,无地自容。
  这次首先提议用毒的是天地会的人,此刻杜坛威看自己等人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孩如
此臭骂,不由怒道:“许教主,你的属下都是这样胡乱插嘴,不通礼数之人么?”妙红出道
不久,又爱隐藏身份,名头并不响。连无忧山庄自己的人都多数不认识卓二小姐,这些人更
不知她是何许人也了。
  许自为笑笑,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她不是本教中人,我也管不着她。”
  杜坛威等一怔:这么个娇滴滴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跑来做什么?还是来助拳的不成?可
是,她又实在不像个深藏不露的高手的样子啊。各派有些心思灵动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难道她姓卓……”卓逸婷名头太大了,四年前救索尼父子的一战,数招内挫败七大高手,
自此名动江湖,以致江湖上今后一提到武功绝顶的年轻女子,人人必首先想到卓逸婷无疑。
  妙红摇了摇头:“我不是卓逸婷。”这句话说的很妙,所收到的效果是让人随即下意识
的以为“她不姓卓”,那么就连她和无忧山庄有关的可能都排除了。另外这里有些人当年也
和卓逸婷交过手,知她确实不是。既然不是那个小魔女,众人都暗松口气,不再把她放在眼
里。
  杜坛威平日里就是一副白面书生的样子,称得上诸派里最伶牙俐齿的人,此时正式向许
自为发难:“我们此来,是想向许教主请教一件事。”
  许自为客气道:“不敢当‘请教’二字,杜总舵主请讲。”
  杜坛威正色道:“如今鞑子占了我华夏大好河山,我辈中人莫不以反清复明为己任。许
教主却为何置汉室江山于不顾,反而迷于名利,依附清廷,助纣为虐?”
  许自为淡淡地说:“每一代的江山必都有人保也有人反。反它的人未必都是为了民族之
分别,保它的人也未必都是为了自身之荣贵。这逐鹿问鼎之际的善恶对错,本就难以分辨,
人各有志,又何来‘助纣为虐’之说?”
  那一句“反它的人未必都是为了民族之分别”恰点中了许多人的心虚处,白莲教教主高
星河又本就和许自为有仇,立刻吼起来:“许自为,你认贼作父,甘为清廷走狗,我辈绝容
你不得!”
  澜涛教护法武昼见教主被辱骂,忍不住冷笑一声插口说:“‘认贼作父’?高教主,你
们如此忠于明室,可知姓朱的皇帝们宠奸佞、屈忠良、亲小人、远贤臣,如果说葬送汉室江
山的人是贼,那么灭明者,明皇也,非清也!那些姓朱的和他们所宠的奸臣才是最大的国
贼。相形之下,李自成之反、吴三桂之叛的作用何等微小,清军入关亦不过大势所驱。哼,
高教主既然说到‘认贼作父’,总该先搞清贼为何人才是。”
  高星河大怒:“你们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
  妙红早已听得不耐烦,开口道:“如果口舌之争可以说清是非曲直,大家也不必相约到
此了,诸位以为呢?”
  此次三大帮派联盟,并邀集了其他十几派人马,皆由丐帮帮主贺飞涛主持,当下贺飞涛
道:“许教主,你既然执意如此,今日一战在所难免了。”
  许自为也早料到肯定会到这一步,便说:“也罢。不过混战无益,我们不如效法古人,
三场定胜负如何?要是澜涛教败了,那么许某等任凭处置;但若本教侥幸得胜,还请各位各
回各的地方,此后别再另掀波澜。”
  各派之人心道:许自为武功和贺飞涛难分轩轾,要打的话多半会是个平手。但数日前自
己等人对澜涛教所用的釜底抽薪之计十分成功,许自为身边再无其他绝顶高手,若比三场,
己方胜算极大。
  贺飞涛颔首道:“好。我方便由杜总舵主、高教主和老夫应战。许教主呢?”
  许自为指指自己、妙红、武昼三人:“就我们三个吧。”
  各派之人见许自为应战,那是意料中事;而看武昼,虽也功夫不俗,比起贺、杜、高三
位一派之主,毕竟逊了一筹,但或可勉强一战;而那小女孩,恐怕多半是许自为无计可施之
际摆出来充数的。这一战己方算是占定了便宜,几百个人立时踌躇满志起来。
  贺飞涛思忖,许自为是不会第一阵就出战的,于是低声询问身边的高星河:“高教主,
第一阵由你出马如何?”
  高星河吃过许自为的大亏,不用和他动手那是正中下怀,自然应允。于是贺飞涛朗声公
布出来,又问许自为派谁应战。许自为冲武昼点了下头,武昼当即躬身领命,走了出来,到
了高星河面前,一抱拳:“高教主,有僭了。”
  高星河“嗯”了一声。武昼知他自恃身份,不会先出手,当下便不客气,挺刀刺出。高
星河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挥剑一招“雷霆千里”,攻向武昼。武昼刀锋一转,竟削向高星河
剑柄。本来高星河的“雷霆千里”精妙无瑕,施展时不仅攻势凌厉,其全身上下更是全无破
绽,让人难以破解;可武昼这招却匪夷所思,竟然削他紧挨剑刃的剑柄,那恰好正是他一把
宝剑上最薄弱的地方,武昼这招确实出奇制胜,妙到巅峰。
  高星河大惊,想不透他何以一上来就看出自己招势的漏洞,忙将长剑向内撤回数寸,架
住了武昼这一刀,可左胸不免随之露出破绽。武昼左手一挥,一枚飞刀射出,直刺高星河
“膻中”要穴。高星河左手手指弹出,弹落了飞刀,一腿飞踢过来。武昼疾劈他的腿,高星
河收腿出掌,拍向武昼胸口,同时剑也斩向他颈上。武昼并不实接他一掌,反而手臂旋转,
借力打力,刹那,高星河只觉自己拍出的掌力反而被一股旋涡搅得反向自己的长剑撞来,其
中还包含着自己和武昼两人的强大力量,当即就把他的长剑震斜了一尺。而武昼却趁机一刀
削落,把高星河衣袍的一块布割了下来。随即再次发出五把飞刀,刀至中途,竟每把都一分
为五,柄柄薄如蝉翼,二十五道刀光疾闪,所射部位,正是高星河此刻身上的二十五处破
绽。高星河不由惊骇失措,双足一点向后飞跃,同时右手剑左手掌一阵急挥,总算险象环生
地把那二十五把飞刀尽数打到地上,而身子也向后退了三丈。
  武昼抓着由他袍子上削下来的布料一扬,笑道:“高教主,承让了。”显然,高星河这
一场已算输了。众人起初都觉得武昼功力不及高星河,高星河定然稳胜的,岂料武昼反而赢
了,而且赢得如此迅速,有人震惊之下,忍不住惊呼起来。
  其实若论真实武功,武昼确实比不上高星河。可是许自为在和高星河汉水一战后,已经
对他武功的破绽了如指掌。昨晚他筹划今日较量之事时,便想到武昼与高星河或有一战,于
是特意指点武昼,武昼武功本就和高星河差得并不多,这一来自然胜券在握了。另外,高星
河上来就十分轻敌,亦有大意失荆州之过,速败在所难免。
  贺飞涛看得暗暗摇头,心想这样一来,就算打败了那个小姑娘,万一自己和许自为真的
战成平手,也不过是个不胜不负之局了。沉默片刻,道:“第一阵武护法获胜,许教主下一
阵派谁应战?”他生怕许自为会用田忌赛马的策略,避开自己而去迎战杜坛威,把个娇滴滴
的小姑娘留给自己,那澜涛教肯定二胜一负,自己这边必败无疑了。因此他要先听许自为说
出人选。
  许自为抚抚胡须:“第二阵许某应战。”
  “好。”贺飞涛走进场内,“老夫奉陪。”
  “等一等!”妙红笑嘻嘻地止住二人,“贺帮主、许伯伯,两位都是享誉江湖多年的前
辈高人,龙虎之争必定惊天地泣鬼神,想来一时三刻不能决出高下,这一出手,恐怕不知要
打到什么时候。当然,两位前辈神功盖世,精妙绝伦,即使要挑灯夜战,大伙儿也会看得如
痴如狂,可毕竟耽误工夫──这三战不过是决个胜负罢了,万一两位两败俱伤,那就是武林
憾事了。我看不如这样,两位前辈就对三掌,三掌对后谁被震出的步数多,谁便是输了,好
不好?”她素知贺飞涛一向高风亮节,因而言语间对他比较恭敬。
  人人心知肚明,许自为的“骇浪飞潮掌”与贺飞涛的“腾龙掌”皆驰名江湖,并称双
绝,即使只对三掌,也必是汹潮迭起,惊天动地。人们对妙红的提议都无异议,只是觉出这
小姑娘谈吐不俗,恐怕真不是碌碌之辈,三派里有些颇有远谋之人,不免多了层隐忧。
  许自为看着贺飞涛:“贺帮主,我这侄女说的办法,你看怎么样?”
  贺飞涛点了点头:“很好。”
  忽然,两人同时出掌,他们均知对方实乃劲敌,所以一出手便用上了六、七成的功力。
“啪”的一声,两掌似乎粘合在了一起。贺飞涛察觉出许自为掌中涌来一股又一股后劲,且
一股强于一股,他忙催运内功,将来袭的五股劲力一一化解,脚下丝毫未动;许自为则觉贺
飞涛攻来的劲力绵绵不绝,先后七道,浑厚钢猛,从始至终毫无衰竭,当下他也暗用玄功,
消解了对方攻势,脚下亦是一动不动。两人的动作都是轻描淡写,可散出的掌风却波及四
周,两旁众人刹那间都感觉到呼吸不畅,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在胸前挤压,说不出的难受,
武功较弱的人都向后退了数步。
  ──第一掌,未决胜负。
  再次交手,两人均使出了八成以上的功力,只见他们双掌快若闪电的相交,一触即分,
竟是无声无息。可他们却都已觉得对方的攻势再难不动声色的简单化解,不由自主各自退出
了五步,这才消散了彼此排山倒海似的掌力。这一对掌,周遭罡风骤起,似要把所有的人挤
烂揉碎,人人胸口窒息,全身像是要炸裂一般,纷纷足下踉跄地倒退到三丈之外。只有妙
红,依旧若无其事地立在原来那个离许、贺二人不远的地方;杜坛威、高星河、武昼都是气
沉丹田,双目微闭,勉力抵抗,苦苦支持着才得以不向后退。
  ──第二掌,平分秋色。
  第三掌,两人全施展足十成的功力。双掌齐施,凌空拍出,只听“轰”地一响,掌力相
撞竟像是平地惊雷,震人心魄。巨响犹如海啸,仿佛永无止歇,四野压力不断凝结增大,就
像杜、高、武三人这样的高手,也身不由己地被逼退了好几丈,其他的人,除妙红仍觉无关
痛痒,剩下的几百人都被挤压得跌跌撞撞不住向后倒退,不如此简直就觉得快要粉身碎骨
了!地上的尘埃被罡风卷起,一时间漫天飞尘,实令人有风云变色之感。蓦地,又是“哗
嚓”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巨响,这可不是许自为和贺飞涛发出的,而是两人身边的那块高大的
“灵光”巨石竟然在空中凝重掌力的迫压下,被震得裂开了一部分,霎时石屑纷飞,而石上
竟突有一物冲天而起,阳光下反射出一道道五彩光芒。
  众人早知这两人武功精绝,但竟会有凌空开山碎石之功,就连妙红亦大感惊诧,暗忖自
己恐怕也没有这样的能力。这时又见石头里飞出一物,在夕阳金辉的映照下,闪出夺目光
芒,她好奇无比,当即腾身而起,穿过两大高手之间,把那东西抄在手里,无暇细看,便先
随手放进怀里。贺飞涛见到妙红的举动,不由吃了一惊,暗忖不妙。
  这时,四面八方已是罡风密布,就连许自为和贺飞涛也觉得再难忍受这结合了两人之力
的巨大压力。忽然,两人同时一声长哮,双双宛若飞龙一样腾起向后飞掠,落地后,各自距
最初所站的地方都是五丈。此刻,真正还轻轻松松立于原处的,就只剩下妙红一人。
  ──第三掌,还是不分轩轾。最终结果:平。
  两大高手的武功确实登峰造极、惊世骇俗,但毕竟平局的结果是大多数人都意料到的
了。最让众人震惊的是:妙红这弱态生娇的小姑娘,在强大的罡风包围之下竟轻松自若,并
还可身姿曼妙地随便穿越二人凌空取物──也不知那物是个什么东西──功力之高简直骇人
听闻!不言而喻,第三阵那刚才倒退不止的杜坛威若和她比武,必败无疑。
  突然,“啪啪啪”,竟有人极有闲情地拍手称赞起来:“好掌力,佩服,佩服。”语中
含笑,意兴悠然,却不是在场敌对的两批人马里任何一人说出的。
  众人纷纷寻声望去,只见烟波浩淼的西湖湖面上,一叶扁舟缓缓驶来,停在了小瀛洲边
的如烟垂柳之下。舟头立着一个白衣翩翩的少年,相貌并不十分英俊,但却气质优雅,举止
洒脱。他弃舟登陆,走近众人,来到贺飞涛身边,举手一揖:“贺老前辈。”此外,他除了
向丰姿秀曼的妙红凝目片刻,对余人全是视而不见,狂傲不羁得很。
  贺飞涛想不到他会出现,微微一怔,笑道:“凌贤侄,多日不见了。”
  在场的有些武林高手,一看到这少年出现,竟都变得表情古怪,神色尴尬──不为别
的,只因他们全曾是这少年的手下败将。
  这少年在江湖上没有什么名气,知道他姓名凌飞霄的少之又少。其实,凌飞霄入江湖以
来,凭借一身神鬼莫测、出神入化的武功,挑战了许多位武林名宿,且都大胜而归。可是江
湖险恶、人心虚伪,要想只凭本事而扬名天下谈何容易?那些输在他手里的前辈高人们谁会
坦然承认自己失败?全都极力封锁自己一败涂地的丢人消息,以保江湖地位;更有人深感后
生可畏,虽无力置其于死地,也是极力的设法掩盖其锋芒。况且他好像也没机会找到如逸婷
在众目睽睽之下力挫七大高手,使对方输得不能不认的机会。然而,最关键的还是凌飞霄一
向孤家寡人,似乎毫无后台背景,没人为其吹捧造势,就算他和别人提到自己的辉煌战绩,
凡夫俗子们又有谁会相信?幸好他也不图名利,甘作无名之辈,倒也逍遥快活。不过在这个
要紧关头,凌飞霄忽然在大庭广众下露面,自然不知会有多少人心虚不安了。
  惟有贺飞涛光明磊落,对自己曾败于凌飞霄之手的事毫不讳言,只是一些心中有愧之人
生怕这后生小辈一旦出头,由此牵出自己落败其手的丑事,都摆明了不信贺飞涛的话之态,
众口一词:“贺帮主在说笑呢!”不过由此,凌飞霄看出了贺飞涛是个难得的正人君子,与
他结下深交。
  只听凌飞霄笑道:“贺老前辈,这里的俗事还未了吗?此刻夕阳无限好,正好去看雷峰
夕照的良景,前辈可有兴致和晚辈到雷峰塔前对饮几杯?”
  贺飞涛摇头道:“贤侄来得不巧,这里还有场比斗。”转过脸对妙红和杜坛威说,“两
位可以开始了。”
  凌飞霄大笑起来:“这又能耽误多长的工夫?其实,显而易见,不比也罢。”意思再明
白不过:杜坛威输定了,而且肯定顷刻之间就会败得一塌糊涂。其实这话也是实情,只不过
落到天地会等各派之人耳中,毕竟听着不是滋味。
  杜坛威却是心机深沉,暗中嫉恨无比,表面全然不动声色,淡淡地莞尔说道:“我这老
头子一把年纪了,竟要不成体统地和人家小姑娘动手,确实不雅,难怪凌少侠都看不过去。
其实,还是你们年轻人之间比划比划才合适。”只这一番话,已谈笑自若找回面子,似乎还
是他自恃身份武功,不愿屈尊和小姑娘比试,免得赢了也是有损颜面。而且语意之中,还把
这俏煞星推向了凌飞霄。
  贺飞涛听者有意,当即心中一动:这凌飞霄武功深不可测,若能让他出手对付那小姑
娘,多半有机会获胜。如果这局得胜,那么己方和澜涛教之间就是平局,还可以继续再比。
己方人才济济,澜涛教却未必还能派出什么一流高手了,己方转败为胜,大有希望。本来,
临场变卦换人,多少有点无赖,可成大事不拘小节,这场比试非同小可,关系着反清大业。
剿灭澜涛教是江湖人士酝酿起义的关键一步,万万不容闪失:胜则士气大振,一鼓作气,揭
竿而起,天下云集响应;败则初战不力,人心不稳,群豪四散,雄图功亏一篑。
  当下贺飞涛悄声对凌飞霄说:“凌贤侄,大丈夫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你可愿为复我大
明江山出一份力?”
  凌飞霄听罢杜坛威之言,就料到贺飞涛必有此请,心想也好,于是答道:“前辈若有差
遣,晚辈自当从命。”
  贺飞涛大喜,朗声问许自为:“许教主,杜总舵主和这姑娘动手原不合适,我方由凌少
侠代为一战,不知可否?”
  许自为阅人无数,早看出凌飞霄绝非等闲,已到了这个境地,再不宜多生枝节,令赢定
的局面有变,何况贺飞涛想到的那些他又怎会想不到?
  妙红望着凌飞霄,心中却另有所想:“凌飞霄,真的是他……不错,是他……我能胜他
么……哦,对了,他不会让我输的!他怎么能让我输呢……”一想到这层,哪还有什么顾
虑?无忧山庄的消息网无孔不入,凌飞霄的盖世武功她早已听说,也有心和他较量,或许表
面不会让人看出输赢,但只要交手,孰优孰劣,两人自己定会心知肚明。这时她见许自为要
开口拒绝,忙运功用“传音入密”的方法对他说:“没关系,许伯伯,不会有问题的。”这
声音凝成一束,巧妙传播,只落在许自为一人耳中。
  许自为一怔,心道:“看来这丫头自有取胜的把握。”于是呵呵一笑:“杜总舵主既然
怕倚大欺小有失颜面,寻人代劳也好。哈哈,凌少侠来得果然是时候,免了杜总舵主为
难。”虽然连讽带嘲,总算是答应了。
  凌飞霄却开口说:“不过,今日时候已晚,大家也都疲倦了。而且这会儿天色忽然阴沉
起来,似乎要下雨,我看比武之事还是明日再继续,怎么样?”
  贺飞涛想的是一鼓作气,速战速决,可听他这话,却想,他想必原是来西湖游玩的,这
一天玩得累了,不如那姑娘有备而来,缓一夜也好。但这事也得看澜涛教的意思,于是他望
着许自为,面露询问之色。
  许自为心道:“便宜还让你们占尽了不成?”却见妙红冲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自是表
示她心里有数,尽管答应无妨。许自为放心了,叹道:“也罢!免得江湖同道说许某小
气。”

  为免来去奔波,澜涛教众人并没回到卷雪筑。许自为在西湖里、外湖之间的孤山上有座
别院,当夜便率众人来此歇息。孤山遍植梅树,故又有梅屿之称。
  一行人到了孤山不久,天就果真下起雨来。然而潇潇秋雨不多时,到了半夜就雨过天晴
了。妙红闲来无事,来到孤山东南湖边闲坐。皓月当空,水平如镜的湖面上,清辉如泻,妙
红观赏着这平湖秋月的佳景,顿觉心神舒朗,意醉神迷。一会儿,想起了下午许自为和贺飞
涛对掌时,震裂了灵光巨石,一物冲天而起被自己接住,当时没工夫看,这会儿得了空暇,
便把它拿出来细细观察。
  一看之下,不由惊愕:这竟是一个水晶雕成的小盒子!妙红轻轻把它打开,发现里面是
一张很旧的纸,上边画了一幅园景,尤其着意标出了一座假山,那山形十分奇特古怪,上面
竟还有座亭子。图画得乱七八糟,非常潦草,另外还有两句题字:“堆琇喻宝,天下归
顺。”字迹歪歪斜斜,全无章法,然而笔锋苍劲粗野,气势恢弘,一看可知是个肚里墨水有
限的武人所作的书画。妙红心里疑惑,沉吟着:“‘堆琇’……‘归顺’……顺!……灵光
巨石……灵光……宝盒……哎呀!难道……”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江湖传闻:据说当年闯王李自成领兵起义,崇祯十六年在襄阳称新顺
王,同年攻破潼关,进占西安,建国号大顺。随之进克太原后,兵分两路杀入京师,推翻了
明朝。夺取天下后,起义军撕碎了替天行道的面孔,开始公然抢劫掳掠无恶不作,夺来了无
数财富。然而不久,吴三桂引清兵入关,李自成知大势不妙,为留后路,他暗中派人把聚敛
的如山财宝偷偷运出北京,藏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随后,他亲率二十万大军迎击清军,失利
不敌,退出了北京,顺治二年,丧命湖北通山九宫山。那巨大的宝藏,李自成自然没有办法
开启了,可他退离北京前就早把找寻宝藏的方法记了下来,而那秘密就藏在一个盒子里,不
知为什么,这盒子一直被叫作“灵光宝盒”,在天下大乱时不知所踪。数十年来,始终有人
千方百计要得到这笔惊人的财富,却从未有所结果……
  想到这里,妙红不禁一阵兴奋,再看那藏宝图,细瞧之下,一颗心立刻沉了下来,暗自
叹息了一声:“哎,假的。”
  为什么是假的呢?很简单,她发现这纸虽然古老,可行家一看就会怀疑是熏旧而成,因
为有个最大的破绽:那纸虽然绘着金银的冰纹梅花,华贵古朴,确实像极了李自成当年仓促
离京时随手拿了宫里的纸张画出来的东西;然而妙红却认得这种纸叫梅花玉版笺,直到本朝
康熙初年,才被制造出来,哪可能被李自成弄到手?这不太可笑了!可见伪造这图纸的实在
是个粗人,弄巧成拙,还不如随便找张不起眼的普通纸来作伪呢。再说,李自成怎么会把藏
宝图放到西湖小瀛洲呢?一定是无聊之人看到了灵光巨石,想到了这江湖掌故,故意把这东
西放到石头里捉弄人,想逗人家空欢喜一场,想不到却让许自为和贺飞涛给震飞了出来。她
又想,怪不得这两人竟能把石头凌空震碎,原来这石头早被人做了手脚……
  发现这东西是假的,妙红自然意兴阑珊,好在她本就生在富甲天下的无忧山庄,并不把
宝藏财富放在心上。一挥手就要把这假冒的灵光宝盒扔出去,但又见它雕琢得倒也玲珑可
爱,一时顽皮心起,乐滋滋地想:我不如有空的时候也拿它去捉弄捉弄别人。她生性调皮,
最喜欢恶作剧,一有了这个念头,立刻觉得有趣起来,当下兴高采烈地又把水晶盒放起收
好。
  她心痒难耐,恨不得马上就去耍弄耍弄谁,偏偏明日还有场比武,现在没工夫。她免不
了抱怨凌飞霄:你捣什么鬼,今天比完不就完了?转念又想:唔,对了,这人混到丐帮、天
地会那些人里想干什么?高星河、杜坛威这么可恶,他会不会借机整治整治他们?嘻嘻……
越想越觉有趣,当即决定夜探小瀛洲──看看他去。
  秋月之下登萍渡水,踏波而行,确是别有一番趣味。妙红展开轻功,一缕青烟般飘落湖
中,顷刻已至南湖的小瀛洲。她才不愁找不到凌飞霄,随便抓了个丐帮负责往来巡逻的弟
子,轻而易举就逼问出了凌飞霄的住处。她点了那人的穴道,把他丢进花丛藏好,飞身便到
了凌飞霄今夜所居的,我心相印亭边的一间小屋。透窗内望,里面亮着灯,却空无一人。
  妙红觉得奇怪:“难道他竟不告而别?哈哈,这回丐帮、天地会的人明天可要出洋相
了!不过,他就这么走了,不讲信用,以后不想再到江湖上混了不成?”她疑惑不解,忍不
住悄悄走进屋里。空无一人的屋子自然索然无味,正要离去,却发现桌上有片笺纸,旁边笔
架上的毛笔墨汁还未全干呢。她好奇地拿起笺纸,看到上面是几行字迹俊逸的词句:
  新寒中酒敲夜雨,残香细袅秋情绪。才道莫伤神,青衫湿一痕。
  无聊成独卧,弹指韶光过。记得别伊时,桃红柳万丝。
  妙红读了,不禁意动神驰,怔怔呆立。半晌回过神来,抿嘴一笑,自言自语地说:“我
早知你就是纳兰成德!”
  “既然知道,又何必走这一遭?还想再印证印证么?”纳兰成德笑着入内,此刻他的脸
上还戴着日间露面时所戴的“凌飞霄”的面具。
  谁能想到:才华惊世的文雅才子,和武功绝顶的狂傲少侠竟是同一个人!若不是无忧山
庄搜尽天下隐秘,妙红也不会认得出他那精妙的易容。之所以商定比武时,她就有恃无恐,
认定凌飞霄绝不会让她输,自然是因为早就知道他便是纳兰成德。试问这身为当今天子之至
交的官宦公子,怎能真会助人反清?
  妙红没防备他突然现身,微微一惊,想起自己偷进人家房间,又正被人家撞见,真是不
好意思。她俏脸泛红,却强词夺理,指着窗外:“我是来看三潭印月的。”窗外微波荡漾,
三座小塔伫立水中,塔上烛光莹烁,宛若明月。湖面之上,月影、灯影、塔影,相映生辉,
奇丽动人。妙红不等他开口,又说:“我还道你趁夜远走了呢。”
  “既和姑娘相约,成德怎会有违?”成德笑吟吟地望着眼前的佳人,道,“我刚才,恰
好是去看平湖秋月了。可惜我最想见到的,那里最动人的景色已经跑走了,我只有赶紧追
来。”言下之意,我恰好也到你住的孤山去了,但你却不在,我料想你多半反而来到了我这
儿,于是就马上赶回来。
  妙红手里还握着他那篇情意绵绵的小词,听着他妙语叙述雨后去寻自己的经过,又见这
风流倜傥的男子一步步走近自己,忍不住心神迷乱,含笑垂首;成德面对着这一见之后就片
刻难忘,丽影时时萦绕心头的女郎,看着她这时的娇柔妩媚之态,不禁失魂。
  须臾,妙红抬头笑道:“难怪纳兰公子对武林中事无所不知,原来你以‘凌飞霄’之名
行走江湖……”
  成德忽然伸指掩住她娇艳的红唇:“这里人多耳杂,我们到湖面去谈。”蓦地想到这一
情不自禁的动作实在唐突轻浮,连忙放下手。
  妙红对他的举动十分意外,她一向离经叛道、嫉世愤俗,倒是丝毫没去想他此举违背礼
数,有什么不对;只是她从没经历过这样的状况,不禁惊疑地看着他。隐隐觉得在他和自己
相触的刹那,生出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倒是成德随后那副做了亏心事似的神态反而把她弄
得不知所措,她娇嗔地看了他一眼,飞快地穿窗而出。
  成德怔了证,这女子竟纯真得不知此境地中的“理应羞涩”,更不会“故作羞涩”……
见她倩影已经远去了,他赶紧紧随其后,追了出去。他身法虽快,毕竟晚了一步,片刻,妙
红流光飞舞般的身姿已飘入水面的湖心亭中。
  昔人曾云:“百遍清游未拟还,孤亭好在水云间。停阑四面空明里,一面城头三面
山。”说的就是此时妙红所在的这碧波环绕的小亭了。
  成德进到亭中时,妙红早已笑眯眯地神色如初,很得意成德没有追上自己。她这时想到
一件疑惑之事,见成德接踵而至,便询问:“你怎么也到杭州来了?”
  “澜涛教遭困,事非寻常,我当然要来看看。不过我少来江南,不如你轻车熟路,而且
半路上被人追杀……”
  妙红一惊:“被人追杀?”
  “这些人都拿着西洋火器,十分厉害。好在我竟遇到了你们无忧山庄的人相救,这才平
安脱险,虽然来得晚了些,也还算及时。”成德皱眉思索,“或许是丐帮、天地会、白莲教
等人料到会有人赶来救助澜涛教,所以在四面埋伏拦截,你来的时候幸好没有碰上。不过你
爹倒是算到了这步,派人解救,没有救到你,反让我捡了便宜。”
  “他们竟然还有火器……”
  “这并不新鲜,天地会素由台湾王府幕后操控,台湾又与西洋国家有军火等贸易往来,
所以他们拥有火器也不奇怪。但这是机密,他们围攻澜涛教虽然要紧,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下
使用。对了,你半途在苏州不也遇上了麻烦?──恒山派和六合帮的人找上你绝非偶然,多
半是知道你爹会派你来救澜涛教,所以先一步冒你的名和别派结下矛盾,使他们忿而上门,
绊住你,令你不能及时赶到苏州。可是,也有两桩费解之事:一,他们为什么不冒用你姐姐
的名字而只冒充你,难道知道你姐姐另外有事,不可能再到杭州?二是,我听闻近半年来,
各地屡有武林高手功力被人吸干的事儿,这些当然不可能全是为了诬陷你而为,那么这其中
另外的目的是什么?”
  “还有个奇怪的地方,”妙红接口道,“恒山派、六合帮能找到我,显然认识我,而且
知道我的行踪。但是,是谁故意指点的他们?如果确实是天地会等各派成心挑拨,可见这些
人首先已知道我的相貌,怎么今天比武时却认不出我?他们没必要佯装不知……”
  “这些人不认识你,不代表他们背后那些城府深沉、蓄谋已久的主子没有特别注意过
你。一群江湖中人,有心起义,当然会各有后台背景。”
  “比如台湾?”
  “或者三藩。三藩既然已经在和台湾勾结,这两方势力广大,耳目众多,真要不惜代价
探你动静,未必不能得手。何况你并没有像你姐姐那样隐瞒踪迹,改头换面成为另一个人,
让人无从探听。但是……哎,我最怕他们现在也知道你姐姐的踪迹,那样……”成德眉宇间
含着忧色,住口不语。显然,玄烨是和逸婷在一起的,万一逸婷行迹泄露,玄烨必定也有危
险。
  妙红才不会像他想得那么多,盈盈一笑,开玩笑道:“好哇,你这堂堂一等侍卫,当朝
大学士之子,竟然帮着前明遗党反清!”
  成德会意点头:“你是说代杜坛威和你比武之事?我尽量把它拖后,是想先有和丐帮等
人相处的机会,查清这次他们的切实计划……”忽然察觉自己竟然已和这女子滔滔不绝说了
半天,不知为什么,在她面前全然丢掉了提防之心,很自然地就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他有点
后悔有些本该隐晦的事情说得太多了。
  妙红天真烂漫,并没看出他微有异样,拍手说:“太好了,你最好能多拖几天。”
  成德奇道:“为什么?”
  妙红嘟着小嘴儿,粉面上竟也有了愁色:“眼看这次的事儿快了结了,我才又想起了一
件事儿。昨天我看许伯伯他们都遭了丐帮、天地会那些人的暗算,心里生气,马上就想到要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下她把自己让无忧山庄神农堂贾堂主也使用毒药,一夜之
间害得各派人马折损大半的事说了一遍,随后含颦忧叹,“等我回去见爹,他一定会说我胡
闹,要是他又罚我背书,那可怎么办?”
  成德听了大觉好笑:“你这么怕背书?其实,如果你不喜欢那些儒家经典也不要紧,就
当是本难懂的武功秘诀背……”
  “哎呀,以前我就是这样啦,可是……孔子孟子虽然可怕,我总算都背过了;爹要是刁
难我,这回就该轮到那最让人头疼的朱熹老头儿的倒霉的理学书籍……天呐,那些车载斗量
的假正经、教训人的话,我看着就想撕掉它……”妙红说着说着简直要呻吟起来,又看了看
成德,“我看你这人也是狂放不羁的,真难想象你也曾规规矩矩去应那牢什子的科举,还中
了进士!要是有人逼我去考什么四书五经呀,我先放把火把那该死的考场烧掉!”
  成德打趣说:“巧了,我当时也想放火来着。可总不能让我爹太没面子,所以……哈
哈……”
  妙红不平道:“凭你这样的学问,谁有资格考你?那些主考的糊涂蛋,学问要能及上你
十分之一,也算不白拿俸禄了。”
  “哦──这简单得很。你尽管装得跟他们一样糊涂,八股文涂鸦到臭得自己也看不下
去,让他们觉得臭味相投,那就高中黄榜无疑了。”一语痛快道出天机,两个人一起抚掌大
笑。
  良久,成德不胜慨叹:“其实这些死气活样的八股文全无用处,只不过是个入仕的敲门
砖。就像门槛似的,可有可无,而且碍事,但千年以来凡夫俗子们都习惯了,少了这没用的
门槛,他们倒不会进屋了。你若也要进屋,只好陪着他们去迈这门槛。”
  妙红顿感逢到知己,兴奋不已。又庆幸道:“好在我是个女子,又不生在官宦之家,不
用像你那样去受那应试的罪……”
  成德笑了笑又说:“说到儒术,关键是些治国平天下的说辞罢了。其实,若能四海太
平,国泰民安,谁又理会君主所施之道是儒是道是法呢?儒理精粹千年,确有安民之功,只
是久而久之,历朝有些腐儒呆子们竟真以为不依孔孟不足以治国。殊不知真正雄才伟略的君
主,莫不是审时择宜,王霸道杂之,表面独尊儒术,暗中早已变通。至于我辈中人,单以修
身而论,孔孟程朱的俗礼自然过于迂腐,却也不至于全无可取处,你看得破那里面无用的死
规矩,将其弃如敝履,当然非常好;但也不要太过偏激。”
  妙红喟叹:“修什么身呀,我看全成幌子了,里面有点儿益的东西用不了分毫,虚善专
横、损人利己的伎俩小人们倒可随便拿来学个十足。”说了几句,却又情绪低落,想到了自
己被逼着背朱理的厄运近在眼前了。
  成德看出她的心思,柔声安慰:“我看你爹不会罚你。”
  “为什么?”妙红不信。
  “首先,如你所说,各派使毒在先,你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再者,不费吹灰
之力便让各派损兵折将,正如《孙子兵法》所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况且
你使得各派由此没了力量大举混战,逼得他们只能公平比武以决胜负,不知免了多少人流血
丧命呢。”
  妙红听他分析得入情入理,简直也不禁为自己的“了不起”得意起来,用力点头,高兴
道:“就是的!好,等我爹骂我的时候,我就这么对他说。”
  成德微微一笑:“其实你爹派你来之前,恐怕早已料到这些了。虽然兹事体大,但他知
道你总有你的奇思怪想,多半出人意料,反而有望出奇制胜──这才是你爹他老人家神机妙
算,派你来杭州的真正目的。”
  “不是啦,是我自己抢着要来救许伯伯的……”
  成德莞尔,摇了摇头:“他要真打算派个稳重之人前来,循规蹈矩地解决问题,任你再
怎么主动,他又岂能答应?”
  妙红惊叹:“你难道比我还了解我爹?”
  “不,我只是设身处地来想就是。他老人家纵横天下多年,素来深谋远虑,多半是算无
遗策的。”
  妙红觉得有理,拍着手说:“那好,明天就只剩下和你的一场比武,比完我就完成差事
了。”
  “我自会让你万无一失。”成德含笑道。
  妙红却瞪起了眼睛:“我才不用你让!来,咱们就先在这儿一决高下。”
  成德笑叹:“哪里哪里,我还要求卓二姑娘手下留情,别让在下输得太难看呢。”
  然而,妙红兴致既起,怎能善罢甘休?娇叱一声,一双纤纤玉手已攻了过来,刹那间漫
天掌影,变化万千,虚实难变,成德上身要穴尽在笼罩之中。然而成德却脚下一旋,瞬间移
形换位,颀长身影立刻在妙红眼中消失,再出现时,已在湖波之上。
  妙红说了声“好,外面倒也宽敞”,人比声音还快,话音未了,人早出了亭子。落足之
前凌空一掌,掌风到处水花飞溅,冲着成德当头淋下。成德飞快在水面滑行,手足不动,就
像被风吹动着倒退的纸人一样,水溅得再快,又怎追得上他?他边退边笑:“你可要小心
喽。”
  妙红听他提醒,知道他必有厉害反击招数,开口应答:“我等着。”忽然使出“神龙幻
影”的身法,一时间,一个妙红竟仿佛化身成了千千万万,人影错落,月色之下让人眼花缭
乱。
  成德知这幻象全凭她的绝妙轻功形成,他当即运功推波助澜,蓦地,湖面上惊涛卷雪,
湖水四散纷飞,晶莹的水珠映月生光,就像一个个水中精灵,射向妙红无数的化身。妙红无
所遁形,霎时成千上万的俏影合而为一。
  这时湖面上的响声惊动了两边澜涛教及各派众人,许多人纷纷聚到岸边,一见两人波澜
壮阔的比拼,全都看得心惊目眩,咋舌不已。许自为、贺飞涛等高手也不得不暗暗叹服,自
愧弗如。
  只见成德不等妙红定住身形,又向水面拍出三掌,三条水柱骤起,从不同方向挤压向妙
红的娇躯。妙红还是喜笑颜开的样子,双袖拂起,登时令水柱破碎,化作点点珠光,四面八
方围住成德,取之不尽的湖水就像用之不竭的暗器,她用的也正是暗器手法,眨眼工夫竟成
了一个“颠错五行八卦阵”。所谓“颠错五行八卦阵”,乃是按不同方位同时发出大小不一
的暗器,呈一阵势的形状,把对手围在其中,似乎是五行八卦阵的布法,却又处处与五行八
卦阵相逆,使对手全身要穴被暗器所笼,而且眼花缭乱,无所适从,向任何方向都躲避不
过。
  成德并没躲避,反而身如陀螺,在水面上飞速旋转起来,带起一阵螺旋飞转的罡风,将
袭来的水珠卷成一团,双掌推出,竟把个偌大的水球推向妙红。不仅这水球力愈千斤,夹带
劲风呼啸而至,而且成德足下运功一点,激起一道急流,急流暗涌,却是在水面之下涌动,
由上面瞧,丝毫看不出动静。
  妙红倒退欲避开迎面砸过来的水球,身后忽然汹潮狂进,原来成德暗中催成的急流已到
了她后面,倏地窜出,排山倒海般袭来。妙红一听身后水声来势汹涌,暗觉不妙,情急之下
避不开前后夹击,连忙使出围魏救赵之策,腾身时玉手急按,那水球立刻被她掌力压到水
下,无踪无影,却顷刻如法炮制地暗走水底,一绕过成德就炸了开来,成德忙于应付,无暇
拦她,她已趁机急速前掠,躲开了身后涌动的狂潮。成德那边也是水波蓦然跌宕,一面厚厚
的水墙劈头盖脑压了下来,他也只有向前掠去躲避。
  一时间,水柱漫天,遮天蔽月,湖两边观战的人只觉水面寒气逼人,视线受阻,已经看
不到成德、妙红二人。
  成德和妙红几乎同时向前飞掠,相向而行,迅捷无比,成德眼看着妙红娇柔的身子正冲
着自己的怀里撞了过来,当即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一双皓腕,随之冲她微微一笑。
  妙红一不留神,冷不防被他捉住了手,暗呼一声休矣,自己算是输了。但眼看四周水花
就要落下,怎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任他抓着自己的手?慌忙要挣脱。成德当然不会为难她,马
上松手,两人如莺鹤双飞,纷纷退离。
  等观战的人看清他们时,他们已双双伫立在湖心亭中,稳然不动了。谁胜谁败,再无第
三个人知道。但众人武功都不及两人,没人分得清两人功力的高下之差,只是看他俩这样
子,都觉得他俩提前比试,定然是打平了。三次比武,澜涛教一胜二平,总算战胜了围攻的
各派。
  妙红和成德相对而立,目不稍瞬地脉脉互视片刻,妙红忽然一声娇笑,飞跃开去,笑语
空灵,回荡四周:“凌公子,下个月十五西山翠微山顶相候,我们再比次剑如何?后会有
期。”语声绝时,已是飘身隐去,芳踪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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