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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英雄,谁是英雄”系列之《伤心小箭》


第 一 章 (70-79)



七十:机能
  陈皮和万里望虽是折在唐宝牛和方恨少手里,可是他们身上主要的伤,却不是方恨 少和唐宝牛下的手。   而是龙八大爷的人手。   原因非常简单:   万里望和陈皮经此一役,自然不敢直接赶去“八爷庄”,也无面目返“风雨楼”履 命,只好曲曲折折兜兜转转地绕路赶去龙八府哪的后院,直扑“深记侗窟”。   却是这样一再耽搁,王小石等已先行一步,救出家人。   这时龙八和多指头陀,都负了伤,都忿忿不平,迁怒于孙鱼带强敌来犯,并忙着布 署晚间接待“贵宾”的事,与相府的高手紧密联系,却听又有两名脸青鼻肿的自称为白 愁飞手下的人正门不入、自后门混进来,只听利明走根:“他们确定是白楼主手下,但 却连令牌都没带在身上!”龙八一怒之下,也不问明究竟,只下令:   “给我棒打出去!”   这一来,合当陈皮、万里望遭殃。   动手的是钟午、利明、黄昏和吴谅,当真是不由分说。   两人受伤在先,又不敢真个还手,幸龙八这边的人也没敢真个下杀手——因为大家 都估量得出这只是龙八太爷一时火上了头所下的命令,可没意思要跟白愁飞结下深仇, 因而都留了余地,却仍尽情地打,一泄王小石那一役中的余怒。   他们以为:没把这两人当场打死,已很给足白愁飞脸了。   ——白愁飞还该领龙八太爷这个情呢!   白愁飞听了陈皮和万里望的陈述,寒着脸没说什么。   看到白愁飞这样子的脸色,有些事本要向他报告请罚的,也只好咽回肚子里去了。   之后,龙八大爷派了个人来登楼造访。   来的人来头也非同凡响。   那是“落英山庄”的庄主叶博识。   叶博识跟白愁飞是很有交情的。   六年前,叶博识跟白愁飞交谈时曾不经意他说了一句:   “以我这点微未之能,还能揽了个庄主来当,以兄之大材,却仍未能独当一面。实 在令人扼腕长叹,痛惜不解。”   这句话对白愁飞影响颇大。   叶博识这次来,是龙八打了人泄了忿之后,知道个中有蹊跷,白愁飞说什么也是蔡 京的义子,不好把这事怀闹得太僵,故请叶博识前来说明原委,并半暗示半炫耀的说明 了:今个晚儿“八爷庄”有大人物到,自是不容人搅扰。   白愁飞一一听了。   他没表示意见。   ——当听到连那样的人物也会宴于八爷庄时,他当然就不能再有第二句话说了。   他特别酬谢叶博识,恭送他下楼,请他向龙八致歉认错,表明他日再向龙八大爷登 门请罪。   直至叶博识去后——   白愁飞回到了“白楼”顶层。   上了楼。   回到他的“留白轩”。   关起了门——   然后他脱得赤条条地,开始怒啸、拳打、脚踢,把一切可以毁碎的尽皆毁碎,他指 天、骂地,用尽一切最祖恶肮脏的语言,从王小石、苏梦枕,到孙鱼、龙八,无不连同 祖宗十八代给他署在内。   他苍白的脸因激动而胀红,心头一股怒火仍无可宣泄。   就在这时候,铜铃响了。   ——有人登楼报告。   这时候敢来报告的,正是来信,而且必是非同寻常的急事。   所以他立即止住了骂声。   然后深呼吸。   一名弟干跪在门前,正是利小吉。   白愁飞什么也没有穿。   他雄猛、精壮、白晰、充满了精力气魄神采心志合并起来的魅力、且没有一寸多余 的赘肉。全身机能都正值巅峰状态,是一种气和力、神和意的完美结合。   利小吉几不敢抬头看他。   ——就算有人不为白愁飞气势所慑,也为他杀气所制,不然,也不敢跟他寒傲若冰 的眼神对峙。   除了两种人:   一是杀气比他更大的,譬如元十三限、天下第七。   一种是能包容他的杀气的,例如:诸葛先生、王小石。   还有另一种人也可以。   那是完全体会不出他杀气的人。   这一种人很多,满街的贩夫走卒都是,就连我们的温柔大姑娘、唐巨侠宝牛先生, 都或可列入这类人。   “什么事?”   “有人要求见楼主。”   “什么人?”   “温柔。”   “温柔?她见我有什么事?”   “她……她不肯说。”   白愁飞冷哼一声,目光闪动。   “她说:如果您不接见她,她就打上楼来。”   白愁飞失笑:“就凭她?她一个人?”   “她是一个人来。”利小吉问,“咱们要不要把她撵出去?”   白愁飞只沉默了一下。   只那么一下,就说:“赶她走?不,她来得正好,快去恭请她上来。”   “请她上来?”利小吉诧然问:“来‘留白轩’?”   白愁飞笑了一笑,他的人本来就很俊,这样一笑,还简直有点儿俏。   “快去。”   他只说,又补充了一句:“她上来后一盏茶的时间,你吩咐祥哥几、欧阳意意烫一 壶酒上来,你告诉他们,是‘胭脂泪’,记住,是:脂——胭——泪——他们自会晓 得。”   他回到房里,对着铜镜望了自己全身一会几,仿佛觉得很满意。   然后他就开始穿上衣服。   他特别拣了一套洁净的白袍,不过,黑边却什么也不穿。   然后他就走到扶梯口、栏千旁俯视。   入冬的斜阳如醉,只剩晕红一点。   未几,他就看见他等的人,自楼里广场经过,他从上面望着她,在草坪上、伊英爽 地走过,像一只辣椒那么红!   她仿佛也感觉到有人在看她。   她蓦然抬头。   没有。   楼栏空荡荡的。   只斜阳如血,红。   她心中闪过一丝迷惆,若有所失。   然而,白愁飞就在黄楼楼顶:“留白轩”入口的阴黯处窥视着就像一个逗点的她, 一步含情一上楼的了来。
七一:机纽
  温柔却是那么美,使白愁飞想起他生平非常过瘾的一件事,但那事有一大遗憾,而 今晚就是赏补这遗憾的时候。而且,也使他不禁自问:当日,温柔还在“风雨楼”出出 入入的时候,他就没发现温柔的靓俏么?   不。   七、八年前,他初加入“金风细雨楼”,加上温柔是苏梦枕的小师妹,而且他也看 得出来,王小石对温柔很“有感情”。   他是一个以“大局”为重的人。   “大局”其实就是他的“野心”。   何况在那时候,温柔还小。   再漂亮的女子,还未成熟之前,还是不够风情。   白愁飞志不在此。   他觉得自己犯不着去按这个“机纽”:   他可不愿在轻轻一按之下,这些贵人全变成了他的敌人!   他犯不着这么做。   之后,王小石逐渐退出“金风细雨楼”的领导层,自己那段时候,正在招揽实力, 建立势力,他可没多大的余力去兼顾其他的事。   他要发泄就有女人,大可不必因女人而引苏梦枕的忌讳,除非他用另一种完全不必 负责,不伯后果的方法。   直至他撂倒苏梦枕后,王小石却回来了。   温柔在过去几年,也常跟“七大寇”、“七道旋风”那干人混在一起,他无心理会, 无意惹上这一笔风流债。   王小石回来后,温柔也常留在京师了。   这反面使白愁飞有一种感觉:   ——怎么白白放过!   (要不是我不在意,会轮到那块连木头都不如的石头么!)   (她已跟小王八蛋好了么?)   还没有吧?看她步行姿态,还是处子之身吧?   他以手支柱,斜倚凭栏,白的袍在暮黝里,骤眼看去,更显黑白分明,但事实上白 和沾了点暮色成了略灰,暮黯也因这反映成了淡灰,所以仔细望去,反而成了个不分不 明、不甚分明的人物。   温柔忽然发现了他。   有点腼腆。   她今天下了决心要去“金风细雨楼”兴师问罪之际,忽觉这几天常在外边逛,又给 那龟孙子禁锢了老半天,虽然待自己礼遇有加,但她大呼大闹老半天,自然披头散发声 也嘶哑。   她到现在仍不明白:既然大白菜已抓了小石头的家人,那么,自是足以威胁小石头 了,那还要派人拿住自己作甚?   ——她意想不到的是:孙鱼拿她作为人质,是为了要达成白愁飞的指令“叫王小石 来见我”而私下决定的,白愁飞本身并不知道这件事。   孙鱼为了立功,既不敢也不想向白愁飞“借人”,而他看准了王小石的性情,只要 扣住了温柔,就没有王小石不愿去的地方。   温柔既想不通,偏要想,就越想越气。   不过她也知道生气易令人老。   她最怕老。   怕自己难看。   在象鼻塔里,出发前,她忍不住在妆台照了照那面青铜镜。   整了整衣衫之后,又觉得还是不满意,于是更换了件枣红色的衣裙。   然后她又撂了头发,仍是不大满意,所以就梳了另一个漂漂亮亮的发型。   但她不擅梳妆。   ——以前,在洛阳,有老妈子为她梳头打扮。   她足足梳了老半天才把头梳好。   可是又觉得衣衫太老气了,不搭衬。   于是又换。   换了就照镜子。   不满意的又换。   直换到一件辣红镶金绣紫幅花边的前衫时,她才满意,再好好端详镜子里的她。   ——可惜就是衣服太抢眼,比她的人还夺目。   于是她又往脸上涂涂抹抹。   画眉。   扑粉。   涂胭脂。   打扮好了,真是出落得像个美人儿。   之后她就兴致勃勃地要出门。   忽觉得不妥。   她再照照镜子:   没有不妥。   镜里的人很漂亮,尤其是一对含春漾水波似的眼睛,还有杏靥桃腮艳艳粉粉,但她 看自己也却觉得越看越不像是自己。   ——自己平素手大脚大、手租脚粗的,扮那么漂亮干吗?   ——何况已严冬了,这两天虽转暖些,但穿那么轻薄的衣衫出去不怕着凉也得怕着 人心凉!   想到这一点,脸上不禁有点发热。像夕晖照得太近了不经意灼了那么一下似的。   ——咄,只不过是见那么个大白菜!   有什么了不起!   有什么了不起!   ——他一向对自己还爱理不理呢!   打扮那么漂亮,万一他看都不看,自己的脸可在哪儿搁去!   给谁看嘛!什么大白菜、小石头,全不是男人,都不当自己是女人,想到就气!   温姑娘一跺脚,一咬牙,又回到妆台。   这次不是化妆了,而是把已化好的妆一一擦去、揩去。   脸上弄得一塌胡涂。   之后,她去洗脸。   洗了脸,又更了件粗布衣,他就那么一张清水脸蛋儿(杏脸上还有未抹于的水珠, 一粒粒的如珍珠露水,眉毛还湿黏在一起,显得更粗更黑,黑刀尖儿细桃般的秀气!) 出门去。   一只脚才跨出门口,想想又不妥:这一番心血哪,把脸呀眼呀耳呀眉呀了半天,还 恨不得把鼻子拎高一点掰宽一些,像那个雷媚一样,这样才美些,巴不得把腮颔扶呀捏 呀的想捻得尖削些、清减些,这才能跟雷纯那么艳丽。结果,弄了个半天,跟先前没两 样的,就出门去了,仿佛很不值。   所以她又重新坐下来:   化妆!   终于,她是画了眉、口红,添了点粉,换了件红毡赭衣才出去,临出门前,还再补 些香水。   ——却不料吴谅、何择钟等人居然还不让她出去。   好,不给本小姐出去,本小姐就溜出去。   于是,她就溜了出去。   不过,半途上还是给人缠上了,要她回去。   她硬是不回。   ——反正己出了来,人家好汉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本姑娘是出得了来就是离了家, 抬上八顶大轿本姑娘是兴尽了才回老家去!   没法。   ——这姑娘谁也拿她没办法。   既然没办法,就只好陪她过来了。   是龙潭渡龙潭。   系虎穴入虎穴。   ——谁教他遇上了温柔!
七二:机枢
  可是,会为见白愁飞而刻意化妆的她,虽然已洗尽铅华,但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 仿佛那些已抹掉的妆扮都留下了洗不去的罪证似的。   “啊。”   白愁飞微微地叫了一声,恰可让她听着。   “怎么?”   “我脸上没写着么?”   白愁飞咀角边牵起一朵笑云,反问她。   很早以前,温柔就迷死了他这样儿的笑意了,她现在看了,心里还是突的一跳,还 是突然没跳了一下,反正她也弄不清楚。   “你说什么?”   “如果惊叹也有个什么符号的话,”白愁飞指着自己的印堂说,“我就写着这个号 啊!那是对你的美赞叹不已呢!”   两朵云掠上了温柔的杏靥。   “我哪里美!以前也从没关心过人家!”   她带点臊的时候,说话也细细柔柔,而且因刻意在装成熟而份外显稚气,在这样刚 刚入暮之际,特别动人。   白愁飞也怦然心动,忽然想起那一次在龌龊的夜色里破碎的衣衫掩不住白晰而瘦小 的嗣体,而今,这清白之躯已丰满了许多了吧,可更见风情了吧,那娇嫩的乳房还柔软 如鸽么?臀部也像口小枕吧?   你这里那里都美哩,但话却不能这样作答。   他这样想的时候,回答却十分诚恳,而且还带着些微的歉意:   “那时候我忙,你是知道的,苏梦枕、王小石都在,没办法。”   “你真是关心人家,就多陪人家玩;”温柔不大明白白愁飞的说法,“要不,就派 我去做些掀风翻浪的大事行,哪有对人家不瞅不睬的!”   “那是我不对,”白愁飞眯着眼,弯弯的、长长的,像一条浮动的船,“今儿我请 你吃酒、赔罪。”   “我今儿跑这一趟却不是来吃酒的。”   这却使温柔省起了她的重大意义,嘟着腮帮子说:“我是来兴师问罪。”   “哦?请坐。”   温柔大刺刺地坐了下去,才发觉应该坐得斯文些。   “请茶。”白愁飞亲自斟上了一杯茶,“待会儿敬奉酒菜,向你赔礼。”   “你当然要赔罪。”温柔想到就很委屈,扁了咀儿,“你干吗要叫人绑架我?”   “绑架你?”白愁飞倒是一怔,“谁绑架你?”   “你。”温柔差不多要哭了,连跺几脚,猛憎了起来,“还不认!”   “我绑架你做什么?”白愁飞也闹不明白,“像你那么标致的姑娘是拿来疼的,怎 么要绑架你呢!”   温柔听了,这才由怒转嗔,噘着咀儿告状:“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心话!一下子 不理人家,一下子叫人来绑架——难道孙鱼不是你手下?他会不待你吩咐就暗算本姑娘 我?说了也没人信!你做的事总是不认帐!”   “又是他!”   白愁飞在心里一阵火爆:妈那个巴子!又是孙鱼!   “怎么?”   “没什么。”白愁飞当然不便说出他对此人的恨意,也不能承认他完全不知道手下 做了这件事:面子,有时候确比事实更重要。”他有把你什么吗?”   “什么什么吗?”温柔愕然。白愁飞凝视着她,两手支在她椅子上,衣襟很贴近她。   温柔嗤地一笑。   “笑什么?”   “——你这样望人家,傻的!”   “因为你漂亮。”说着,便用手背去轻触温柔的玉颊。   一下子,温柔心头怦怦乱跳,急如鹿撞:她毕竟是江湖儿女,虽然情窦已开,但对 男女调情,只是向往,却一窍不通,而今情状,一如机械已然开动,她大小姐却茫然也 惶然不知纵控的机枢在哪里,开关都不能掌握在她手里。   贴得那么近,使她可以闻得着他的气息。   这可不止慌了手脚。   也慌了心。   “孙鱼这龟孙子敢对你这样,真是该罚;”白愁飞忽然笑吟吟的道:“该罚。罚我 喝酒赔罪。”   然后他自袖子里掏出了一点蜡丸,拍开,里有三、四十颗小丸,他仰首一口气服下, 根本不必以水送服。   温柔诧道:“这是解酒丸?”   “不是。”白愁飞注视她天真烂漫的艳,心里想:难怪稚气和艳美可以同时出现在 她身上,因为她现在年纪也不小了,自然该有女人的风情了,可是思想上还是这般不成 熟:不成熟得使他一切举措几乎都不必隐瞒,已手到擒来,甚至送上门来:“我受了点 伤。”   “什么伤?”   “内伤。”   “谁打你的!?”   “王小石。”   “——他!?”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处处跟我作对吗?”   “因为你害了大师兄。”   “不对。”   “那为了什么?反正你常常害他!”   “不是我害他,而是他嫉妒我。”   ——要是白愁飞说:不是我窖他,而是他害我……温柔对他的话可能就根本不会相 信。   “他嫉妒你?”   “说对了。”   “——因为你是金风细雨楼的楼主?”   “因为你。”   “我?”   “因为你对我好。”   “哪?哦?呀!”   “他嫉妒我,我只好处处忍让他,避开你。”   白愁飞本无意要把这话题持续,但见小妮子听得那么震动、这般入神,觉得很好笑。 男人总有一种只要有人崇拜他就不惜做下去、做到底、装作得成了自然而然而且自自然 然的本领。   “是呀,躲开你是为了让他。”   “你……”   温柔是个硬脾气的女子。   但心软,很心软,她心软得连睡觉前看到一只蚂蚊经过床榻,一向睡了也拳打脚踢 的她居然恬眠也仅记住不翻过身子。   “躲开你的日子,真痛苦。”   白愁飞哽咽他说:他心里盆算,要不要让两行泪籁籁落下来呢——毕竟,兼得一个 爱慕他的女子澎湃情感,也比得上战伐中取胜利的快感。   他已不必落泪。   她已落泪。   她扯着他衣袖抽泣不已:   “死阿飞,死阿飞……我错怪你了……”   白愁飞唉声叹气地道:“那有什么,为了你,我可以放弃掉一切……”   “不,不要,不飞白不飞,不,死阿飞,不,二哥,不要——”   白愁飞心付,她叫“不要”的时候,可跟干那回事叫的语音相似?   他倒很有兴趣要知道。当起了这个歹念的时候,他的身体已迅速充血、勃起,就像 特别为那话儿涩了烈酒一样,由于他衣服下什么也没穿,又那么贴近温柔,是以邪意更 炽烈了。   不过,话儿他是照样说下去的。   “……我只要和你逍遥自在,双宿双飞。一直以来,都是小石头在从中作梗——唉、 为了你的幸福。有更好的归宿,我只好把精神都放在事业上……”   真肉麻。   白愁飞暗阵了一句,自己说得连骨头都麻了。   ——可是怎么多半女子都爱听这个?   她们爱听,就只好说下去了:   “你知道,我自幼是个孤儿,四周流浪,历尽沧桑,只手空拳打天下,才刚有了少 许造就,又给人冤枉诬陷,打了下去……我几经挣扎,受人白眼,但却没人理会与同情 ——”   温柔听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白愁飞语音沙哑,声调哀怨,脸容保持冷傲,但抚摸她的发却充满了感情。   ——嘿嘿,没想到,不必下药,不必饮酒,这小妮子已完全崩溃,稳保的奉献!   他偷笑。仿佛本来只是想走入历史,却还错入了神话。   更大。   更威风。   “唉,”他控制自己的声调:让忍不住的笑意转化为抑不住的苍凉,“不过,孤独、 寂寞、已没有再向人倾诉的必要了。我已习惯世间的唾弃,人们的背义,天下的误解!”   “不,不!”温柔不管眼泪把眼睛弄得像双大熊猫,依在白愁飞袖间。窝在他的腰 间哭道:“大白菜,你别伤心,我支持你。柔儿永远不离开你……“   她在他腰间磨擦。   忽然,白愁飞的身子似僵硬了起来。   她也感觉到一种特殊灼热,自头肩处传了过来。   白愁飞的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他托起了她的脸,并且深情款款地注视她。   她只觉得意乱。   神迷。   他慢慢地凑上了脸。   接近她。   她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一缩。   他的手立即紧了一紧,使她的下颔觉得有点痛。   奇怪的是,此际,她忽然掠过脑海的是。   暗夜。   秽巷。   泥墙边的那一强暴:雷纯身上的碎衣掩不住白皙腿上正滑落的液体。   ——怎么会想到这些呢?   这使她惊。   惧。   迷而且乱。   然而白愁飞的眼柳:寂寞、愁伤之中,还燃烧着一个熊熊的冷傲、凛凛的炽热。   她不能拒抗。   她无法拒抗。   她不想拒抗。   忽听外头“笃、笃、笃笃笃”响起了敲门声。   “酒菜送来了,楼主。”
七三:机舱
  两个本来凑在一起的人影骤然分开。   主要是女的推开男的。   温柔整个脸都烘烘地大绯红了起来。   她在拗指甲,随即省觉自己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便随手拈了白愁飞的袖子来抹,就 像是一张随手拈来的桌布一样。   因为亲切。   但白愁飞为之气结。   他当然不是惋惜身上那一袭白衣。   而是偏在这时候,居然有人送酒上来,嘿,而且还是他自己一早就布下的局。   ——居然还不必用药动粗,这等女子已任由鱼肉!   他打开门.是祥哥儿、欧阳意意。   他们端菜捧酒过来。   酒有两壶。   菜不多,却色香昧俱全。   ——本来,斟茶倒水的闲事,说什么也不会轮到欧阳意意、祥哥几来做。   这当然是特别的菜肴。   特别的酒。   还有洗脸洗手还是洗什么的水皿。   这两名心腹也不是第一次办这件事。   他们办来已颇有默契、得心应手。   白愁飞叫他们把酒菜端进去,放桌上,他向他们瞅了瞅眼——   “好了,出去吧。”   他们居然不走,也向他瞅了瞅眼:“楼主,我们有事禀报。”   白愁飞正在那兴头上头,顿时不耐烦起来。   却听温柔幽幽他说了一句:“他们……是硬要跟我一道儿来的……不是我要让他们 来的,他们就是痴缠没休,你别难为他们,他们也是为我好……”   她就是没说王小石派他们来的,以免白愁飞对玉小石的恨意又加深一层。   她还是希望他们能好好——两人都能好好地在一起:甚至是他们(连她自己在内) 都能好好地相处。   这回是白愁飞一时没听懂温柔的话。   随后他才清醒了一下,听到楼下传来争执的声音。   他这才弄清楚了:原来有人要闯上来。   ——原来是有人跟温柔一道儿来的!   他心中有点惊醒。   自己太兴合合了,居然没发现那争吵的声音,看来,那小妮子虽意乱情述,听觉可 还好得很。   然后他马上又有了恶念:   既是有人跟来,心是王小石的人,这样的话……今晚,大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我先射下他的靶,看那小王八蛋还射不射得出他的伤心小箭!   “既是温柔姑娘的客人、好好招待他们吧!”   欧阳意意、祥哥儿都说:   “是。”   “不是有话跟我禀报吗?”白愁飞扰着眉花说:“这等烦俗琐事,不要缠烦温姑娘, 咱们出去说。”   他跟二人踱出了房门,掩上了房门,说:“你先洗把脸,我去去就来。”   温柔嫣然一笑。   脸上还有泪光。   幸福的泪光。   幸福是什么?   幸福是一种真正的快乐——也许只是以为自己很快乐。   冬天夜晚来得快。   今夜没下雪。   今晚没有月。   但灿烂的是天上,不是人间。   寒星闪灿。   星子只现于苍穹一角,已着了火似的密布分据,声势之壮,足令白愁飞吃了一惊。   风很大。   很冷。   也狂。   狂得居然敢惊动白愁飞的衣袂,令他的袍裾袅袅欲飞。   白愁飞一向喜欢风。   甚至爱上狂风。   因为风使他想飞。   欲上青天。   冲上云霄。   好一种感觉。   ——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诓雄!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 寒!   “来的是谁?”   “蔡水择、吴谅和张炭。”   “他们?”白愁飞沉吟了一下,在狂风里,他有很多意念,纷至沓来,灵感闪跃不 已迅掠即逃。“他们来得正好。”   然后他细细地吩咐二人一些话。   两人听了,也奋亢了起来。   祥哥儿自然充满了雀跃之色。   欧阳意意一向沉着冷漠,也禁不住整个人绷紧起来。   “这是个绝好机会,可将计就计,咱们依计行事。”白愁飞的眼睛在黯夜里,映着 楼头的火把、竟似跟宝石一般的亮,“记臣,首先要分隔他们三个。”   欧阳意意和祥哥儿退下去之时,连白愁飞也感觉到他们压不住抑不住的紧张。   ——大对决将临!   同样,也们也感觉得出来:白楼主已给斗志充满。   那不仅是一个人的意志。   还有野兽一般的力量。   甚至有禽兽一般的欲望。   风势,是愈来愈大了。   自愁飞是个一向会观风向的人,他常常幻想自己是一只白色的大纸鸳,有风就能飞 翔。   他不怕风大。   ——断了蝇反而能无尽无涯无拘无束地任意飞翔。   想飞之心,永远不死。   有风就有飞的希望。   风是那么的大、灌满了他的衣襟。   风对他而言,就像是时机。   ——是时候要飞翔了。   灌满了风的前襟,就像是充满了气和力以及机会,他整个人徜徉其中,意念电闪, 就像是一个偌大机会的仓库,个中潜力,用之不尽。   风的来势那么急,看来,今晚少不了会有一场飓风吧?   他眺高远望:六分半堂那儿寂寞依旧。   只有金风细雨楼上,仰首苍穹、做星迎风,胸怀大志,霸业王图。   是以他又唱起了他的歌:   “……我原要昂扬独步天下……我志在咤叱风云……   ……龙飞九天,岂惧亢龙有悔?转身登峰造极,问谁敢不失惊?   ……”   他正志得意满,忽见主楼那里一盏灯色。   很暖。   那儿有一个女人,在等他。   ——她还是处子吧?   在未决一死战之前,先祭祭剑也好。   他想起这样做就能既沉又重地打击王小石,高兴得几乎要狂笑起来。   他不便狂笑。   他长啸——   长啸声中,他看见梁何匆匆而来。   他正是召唤他来,布署一切……
七四:机智
  不是不知道不能来,因为没有选择,也不得选择,蔡水择、张炭、吴谅等只有也只 好跟了温柔直入了“金风细雨楼”。   不是没劝过温柔,而是虽已在楼外及时拦住了,但仍是劝不住这姑娘。   “你千万不要进去!”   “为什么?”   “王老三正跟白愁飞对敌,你这一进去,岂不送羊入虎口么!”   “羊?”温柔停步,众人以为她回心转意,却听她杏目圆睁、叉腰嗔道:“你们看 我:武功高强,女中豪杰,不让须眉,机智绝伦,我像羊么?”   蔡水择愣住了,一时不知怎么说下去是好。   一急,本来黝黑的脸孔可就更黝黑了,加上他的脸五官歪曲,甜山老林寺之役尚未 复原,更是古怪怪诡异。   忽听张炭悠悠他说:“不像。”   张炭最近没晒太阳久矣,这回儿又长得白白胖胖的,他的肤色白来得快,黑得也速, 有时这边脸没白得过来,那边脸色已晒黑了,惟一不变的,是他脸上的痘子,和愈长愈 祖、愈来愈密的胡碴子在他那张咸煎饼似的大险庞上相互对垒、各自布阵、一步不让、 寸土必争。不过无论肥些胖点,白脸黑脸,他的样子仍可以说是英俊好看。   温柔一听,展颜笑道:“还是你了解我。”   “是不像羊,”张炭补充道:“但像兔子,待宰的兔子。白愁飞要做的只是守株待 兔!”   温柔一听,又气出了三个梨涡,正要发作,回心一想,不理他们,径自快步往前走 去。   “也罢,”她说,“兔子总比羊好看。”   “是不是!”蔡水择急得直跺脚,“你可把她给气入了风雨楼!”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张炭没奈何地道,“她要去,咱们也没办法,只好她去哪 儿,咱们都跟过去好了——以白愁飞跟她的交情,不致于要她的吧?”   “我看哪,她也不象兔子。”在一旁的吴谅忽然小声道:“只是刚才不好说。”   张炭大感兴趣,追问。   “像猪。”前途无亮吴谅指着脑袋瓜干,“笨得像头猪,真真正正的大笨猪!”   温柔见那儿三个男人交头接耳,喔喔细语,却不跟她说话,便倒过来想知道他们说 些什么,只听了一个字:   “你们说什么?什么朱?”   “没什么。”吴谅慌忙充满感情他说,“我们说,在晚霞映照下,你真傍一颗真真 正正的夜明珠。”   对这句话,温柔很感满意。   于是她就在夜明珠声中进入了“金风细雨楼”。   把守“风雨楼”关口的利小吉慌忙走报,留下毛拉拉、马克白、未如是等人严阵以 待。   “最好,”蔡水择充满了憧憬,“那白无常不让我们进去。”胆小!”张炭以一种 大无畏精神道,“没胆子闯龙潭入虎穴,一辈子只窝在耗子窟里!”   “万一有个风吹草动,”吴谅倒是深谋远虑,“咱们先一个回去通知小石头!”   “别怕,有我在。”温柔气定神闲地道:“以本姑娘的机智,这次兴问罪之师,看 死阿飞还能飞到哪盘菜哪碗饭哪杯酒里去!”   机智。   ——机智是什么东西?   也许,机智只不过是聪明人的玩意,却是老实人的难题。   大难题。   于是,温柔、张炭、吴谅、蔡水择等人进入了“风雨楼”。   白愁飞只接见温柔。   温柔也想单独会白愁飞。   梁何等人要把张炭等人留在黄楼底层,那儿本就是接待宾客的地方。   却把温柔请上了白楼顶层。   大家都叫温柔不要丢。   “他能吃了我呀?我怕他?”   温柔偏要去。   大家都拗不过她。   ——反正不来都已经来了,这险不冒也冒了、这锅没背上也一早扛着了,张炭只好 说:   “好,一刻后要是你没信息,咱们就打进去打出来。”   朱如是冷哼了一声。   欧阳意意嘿声道:“只怕是直着进来,横着出去。”   “得了得了,”温柔温柔他说,“我没事的,你们放心。”   “那好,”吴谅只好“付于重托”:“那一切都要仗赖温女侠的过人机智了。”   “这个当然。”温柔觉得这句最中听,“本姑娘不会忘了你们的——我一定会照顾 你们。”   张炭、吴谅、蔡水择三人受宠若惊也受惊若宠、感动莫名、感激流涕地齐声道:   “谢谢关照!”   可是,不止一刻,三刻将到,温柔仍是没有动静,未曾下来。
七五:机票
  三人纵是再沉得住气,也不可以再沉下去了。救人如救火,直急不可缓,救人也如 救溺于水,让他沉下去再救上来已没有气了。   张炭想发作。   蔡水择悄悄地扯下了他。   “干什么!?”   张炭的火气本来不算怎么大,但不知怎的,他一见蔡水择就火大。   ——许是当年“九连盟”要并吞“刺花纹堂”时,“桃花社”全体都为支持正义的 一方而力战,但“七道旋风”之中,就蔡水择推说“天火神刀”没练成,而不赴斯役, 到“桃花社”退逃落难之际,蔡水择又以“黑面蔡家”门规禁严,拒绝了张炭要求在兵 器大王蔡家匿藏避难一段时间的要求,私下却投靠天衣居士,一面潜心学艺,一面在江 湖上立万扬名。   是以张炭痛恨蔡水择孬种无能,以昔日大侠萧秋水的话:“生死不知,枉为兄弟”, 拒绝再跟他往来,耻与之相交。   后来,天衣居士有鉴于二人本是好兄弟,变得水火不相容,故意在甜山布阵中,让 他们两人同“老林寺”一阵,因而发生了两人联手加上无梦女血战司徒残、司马废和赵 书四,打得惊心动魄,舍死忘生,张炭和无梦女双双为各自奇异武功所缠,蔡水择为救 两人,独战赵书四,苦斗不休,以致一张脸给踢烂,身负重伤,仍然不退,已使张炭对 之大是改观。   ——不过,改观归改观,张炭对蔡水择依然不以为然。   (咱们兄弟在遇难昔熬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枉赖大姊跟你结义一场,我们都在逃亡落魄之时,你打造天火林刀成功,扬威武 林,得意于天衣居士,俨然成了“黑面蔡家”的代表人物,新一辈中的佼佼者,还仿如 当年“桃花社”旧部为班底,得意于一时——可是,我们呢?却还在苦熬不已,等人人 不救!)   (我们最需要友情的时候,你却把友情置之不顾;在你最需要友情的时候,我们伸 出了友谊之手——最终却给你一刀斫断!)   (现在跟大家一起拼命那就可以补过了么?在这儿的,谁不拼命!)   (——生死不知,枉为兄弟)   (——“一朝是兄弟,一世是兄弟”:这也是萧大侠的话,谁教你先不把兄弟当兄 弟!)   张炭对蔡水择仍无法释怀。   不肯原谅。   ——就是因为当年他是兄弟,所以才越发不能原有。   那种感情不同的。   血浓于水。   酒醇于茶。   ——要是只当朋友,才不会这样要求,也不会这般见怪。   甚至一点也不见怪。   简直是见怪不怪。   兄弟和朋友是完全不一样的。   大侠萧秋水也说过这样的一句话:   “你会帮朋友解决问题,却会为兄弟卖命。”   (蔡水择,我们愿为你致力,你有卖过命吗?)   (那一次,在老林寺,你只是为保住自己性命而战,再说,那顶多也不过是在力战 中寻求补偿。)   是以,蔡水择的话,张炭多不愿听,听亦不见得从。   “我们处身在敌方营里,宜稍安毋躁,一旦闹大了,只怕没好处。”   “要有好处就不要跟来——跟来准役没处。”   “也不是这样说。温柔就在上面,万一闹开了,恐怕她第一个走不出来。”   “他现在也还没走出来。”   “我怕闹起来对方反而有藉口把她困住。”   “那咱们就任由他们鱼肉啊?说不定,温柔已遇险,正等着我们教授呢?”   “我们也没听到什么异响,对不对?就再忍一会儿.才发作,好吗?”   蔡水择以一种顾全大局的口吻,作出要求。   张炭只冷哼。   他问戍守的人:“老兄,请通传一声:把温姑娘请下来,可好?”   那人正是毛拉拉,他没好气地回答:“是她自己要上去的,她要下来自然会下来。”   张炭本本脾气也不太大,可是一见蔡水择和吴谅都半声没响的样子,脾气也就来了。   “那么,我们也上去看看,怎么样?”   在旁的马克白忽然问:“这位请了。”   “请了。”   “你看过戏未?”   “戏?唱戏、杂耍、韵剧,当然看过。”   “好看么?”   张炭一呆。   “有的好看,有的不好。”   “要给钱么?”   “有的要,有的不收钱——你问这干啥?”   “不干啥。”马克白阴沉道:“只不过,要是正台的戏,多是要收钱买票的,要上 楼晋见白楼主,不是不可以,可是,票子没发下来,机会只能等,还没来。机会是要票 子的。不管是戏票、银票都一样,你可以强来。要是强占位子强上合,你以为你是谁啊? 后果要是闹出什么事体儿,可要自己负责哦。”   他阴恻恻地反问:“——年轻人,你还忙着长痘了嘿,可负责得起?”   张炭霍然立起,与马克白相互对视。   对峙。   蔡水择吓了一跳,忙扯他坐下来。   他不坐。   蔡水择只好低声下气地要求道:“——就当是为了温姑娘,忍一忍,好么?”   张炭这才坐下。   但悻悻然。   他连蔡水择也一起生气进去。
七六:机缘
  吩咐了梁何速去办好一切之后,白愁飞在踌躇满志之中,生起了两个警惕:   ——他下的命令,梁何已很快就听得明白。这表示他的领悟力已愈来愈高,而办事 水准也愈来愈接近自己。他已愈来愈是自己的得力助手。   ——这样下去,另一个发展是:一如自己从苏梦枕的得力助手。   渐而成为他的心腹大患;或像自己一手培植的孙鱼,他的所作所为显然己出卖了自 己。   (唉,梁何是人才。人才是拿来用的,要不,就算拿来杀的。——   如果自己就像苏梦枕,梁何会是王小石,还是白愁飞?)   这一下子、他倒羡慕起苏梦枕来了:至少,他还有一个忠心耿耿的(或者不止一个) 王小石!   回到“留白轩”,步向愈来愈近的灯光,他竟萌起一种浪荡江湖少有罕见的“回家 的感觉”。   但随灯火愈渐明亮他的欲火亦更高涨。   这时候他还没进入“留白轩”。   他还没对温柔做出任何事。   隔了一道门,看着晃漾的灯火,想到温柔这个女子,白愁飞心中忽然生起了真正的 温柔感觉来。   他以乎有点儿真心的喜欢这女子。   可是他忽然又想起了王小石。   ——这小王八无论到哪儿去,怎么落拓,却都是十分有人缘。   ——可惜他所喜欢的人儿,却是喜欢着我,而且就在我房间里。   ——只要我得到了她,她就是我的人,没有任何一件事,比这作为更能伤害王小石 了!   ——只要想到能伤害王小石,那就是值得做的事!   白愁飞奋亢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现在已义无返顾。   以前,他初出江湖的时候,对他真正喜爱的女子也手足无措,不知如何疼惜是好, 也不懂得展开追求。   于是,她们一个一个地在他眼前消失了:有的嫁人,有的远去,有的甚至没给男人 碰过就凋谢了,有的却跟远比不上他一根指头的男人混在一起……却是谁都没有多看上 过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到他飞黄腾达之后再会上其中两三个,她们对他十分 钟情、仰慕,却以为跟他才是初晤!   后来,他终于弄懂了。   喜欢哪个女人,最对得起他自己的手法,就是把她弄上床去,然后用最对不起她们 的方式舍弃她们,他们才会记住他一辈子,永远也忘不了他。   是以,白愁飞变了。   他不要爱上。   爱上是一种毒。   他只要上。   上她们的床,或跟她们上床,抑或是骑上她们的身子。   ——不惜用各种面目,用一切法子,这样,虽然没有真正的爱情,那又有什么关系? 尤其当你已有了一流的享受之后!   大人物是不该去爱人的。   大人物只须让人去爱。   白愁飞觉得自己是个大人物。   白愁飞本来想直接闯进去,那本来就是他的房间,但他还是先敲了敲门,却不等温 柔来开门,他已推门而入。   他看见温柔黑黝黝且长的睫毛颤了颤。   有点慌失失。   ——这带点慌的女子其实美得让人有点心慌。   房里真黄。   黄色。   黄色是烛光酝酿出来的。   让烛焰漾起来的。   他走了过去,温柔像鼓了很大的勇气,才抬眸、展颜、梨涡深了又浅了一下,道: “他们在楼下闹事啊?”   白愁飞由于站得近,仔细端详,还是发现她仰起来的脖子柔、白而美。   他真想吻下去。   这房里的烛火比酒还催情。   “没什么事。我叫他们再等等。”白愁飞指了指菜肴,柔声道:“菜都凉了,还不 吃些么?”   “你不吃吗?”   温柔很温柔。   “我?我不饿。”   “你不吃,我也就不吃了。   “好,我就陪你吃一些吧。”   “你吃,我就吃。”   温柔嫣然。   含羞答答。   自愁飞见温柔不大夹菜,举箸夹了块羊肉给她吃。   “我不大吃肉,”温柔把肉挟回给他,“你吃。”   白愁飞并没有劝酒。   因为,看来已不需要。   ——对这女子,他认为已手到擒来,已不必下药了。看来,这小妮于仍是处子,不 用药物更有滋味、刺激,而且痛快。   他色迷迷地想着这些,不觉自斟自饮:他们端上两壶酒来,他当然先饮“胭脂泪” 的那一壶。   温柔只甜蜜蜜地浅笑。   “笑什么?”   “笑你。”   “笑我?”   “笑你大口大口地吃牛肉,像头老虎。”   “吃牛肉吗?我夹给你。”   “牛肉?才不吃呢!”   “为什么?厨子炒得挺鲜嫩的嘛。”   “牛是最可怜的了。它为主人熬了一辈子,不知吃了多少鞭子,风吹日晒,犁好了 多少农田,长出了稻子麦穗,养活了多少人。以它的身形,要反抗主人,其实是下难的, 但它一辈于都忠于主子。可是,到它老而无用时,主人还把它卖到屠场,宰杀了它,从 皮到骨,支离破碎,连尾巴都拿来熬汤,抽皮削肉挑筋敲髓刨骨,一点儿也不放过,你 投听说过吗?牛进屠宰场时会流泪的……它没有反抗,可是心里一定在想:主人主人, 我为你熬了一辈子,吃的是草,种的是稻,怎么你这么狠心,就不念我多年忠心苦 劳……”看来,这几年窝在汴粱城里,接触不少苦哈哈、穷哈哈们,温柔依然大姑娘、 大小姐一个,可是识见却很是不同了。   白愁飞只在嚼吃小牛腰,顿时吃得有点不是滋味,忙夹了一块鸡肉给她,催促道: “那么,吃鸡吧。”   “鸡?我也不吃。”   “鸡也不吃!?鸡有什么?它可不会种田犁地、流泪吃草哪。”   “现在京城里的鸡全是养来吃的。一生下来就关在笼子里,挤挤迫迫的,从来没自 由自在过,一大群一大群窝在一个黝暗、潮湿的狭乍地方,你迫我我逼你的生着,只等 长得够成熟就抓去宰割的一天。它们何辜何孽?一生下来就只等死,等候作人口腹之欲! 就但是一个个的死囚,活着只为了等死还孽,没别的指望,没有任何享乐。你这样把它 吃下肚里去,也自然把它死前的种种量压迫、惊惧、恐怖、毒质也接吃干它所吸收的食 物……”   白愁飞听着,也吃不下,只好转移到那一碟清蒸鱼上:“鱼呢?鱼没事了吧?鱼都 不吃,吃斋好了。”   温柔却反问:“这鱼却是在哪儿打捞上来的?”   “我怎知道?我只顾吃!”   “可是它在哪里给逮着却是影响很大呀!”   “那有什么关系?我可搞不懂。”   “现在很多的池塘、海边、都给污染了,人们在水里围粪、撒尿、洗衣、染布坊、 磨豆坊乃至雷家堡的火药库、温暖家老字号的毒药场的葬物污水,全往海里倒,这些鱼 吃的都是这些毒物,你说它们不是浑身是毒?就算不是在污染的水域逮的,你又可得知 它们是不是远自蜀中唐家溪畔游来,身上正带着唐门的毒刺,你却以为只不过是一支鱼 翅的吃下肚子里去了。何况,鱼本来在水里,游来游去,多自在啊,就为了你口腹之乐, 忽而把它们抓了上来,它们喉给鱼钩穿破,它们在网上脱水弹跳挣扎,你吃下去的,全 是它们死时的惧怖——你想,个人吃惊受苦、挣扎不得、任人宰割,忍受着极大的恐悲 苦痛的肉身,你吃进肚千里的也有它的屈辱与不平,有那卑弱可怜的灵魂,难道这对你 一点影响也没有吗?说实在的,我还真的吃不下咽呢!”   白愁飞咕哝:“能给我吃的,还算是它的机绿造化呢!”   “如果你今生不幸是一头牛、一只鸡、一条鱼,就不会这么说了。”   “对,它们就根本不会想,不会说话了。所以我只能想、能说,我干吗不吃。给我 这种干天地为之风云变色的大人物吃下肚里去,不只是它们的帆缘,还是它们的福气 呢!”白愁飞反问:“你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你吃什么?”   “我?我吃蔬菜,吃水果,也不是完全不吃肉,偶尔,也吃一点的。”温柔嫣然道: “你看我皮肤自雪雪,滑律律,就是吃这吃来的。”   “没想到你的佛心那么重,不会有一天当尼站去吧?如果出家不成,看你把箸子拿 得那么近夹茶肴的地方,”白愁飞不经意地随口搭讪并趁此转换了个题,“将来一定嫁 个近在身边的丈夫了!”   “赫!”温柔疑惑地问:“这是怎么看得出来的呢?”   “这还不简单,”白愁飞走过去示意,“这是箸咀,你的拇食二指捏住筷子,越近 箸阻,嫁人最是近亲,反之便是远方姻缘了。”   由于靠得近,鼻际闻到一阵又一阵的处子幽香,不觉心旌摇动。   忽听外面争吵之声大作。   “我们要进去!”   “谁也不准入内!”   “我们偏要进去!”   “你们敢!”   “没什么不敢的,除非你们放人!”   “什么放人?是你们自己送上门来的!”   接着便是一阵乒乒乓乓的打斗声。   温柔听了,半嗔半喜,竖眉呼道:“让他们上来!”   白愁飞正欲令人阻止,忽觉胸口一阵发闷,四肢无力,真气不继。   话到了喉头,竟说不出来也传不下去。   他此惊非同小可。
七七:机位
  由于命令是“留自轩”里发出来的,也不闻白愁飞出言反对,拦阻张炭、蔡水择、 吴谅的人,全部不敢造次。   只好由他们登楼。   一看温柔和白愁飞点着烛晚膳,张炭就光火,但也放了心:   “温姑娘,走吧,这儿非久留之地。”   “你们吃了饭没有?吃过饭才走吧。”   温柔坚定地摇头,睨着白愁飞,似笑非笑他说。   白愁飞几度运气,均觉腹痛如绞,表面不动声息,但心中大为惊骇。   ——枉他纵横一世,竟折在这样一个女娃子的手上!   “我的姑奶奶!”张炭叫了起来,“还吃饭,王老三这回可担心死了!”   “让他担心担心我也好,”温柔笑得酒窝像在美靥上布个小漩涡:   “别以为本姑娘是唤之则来,呼之则去,哪有这般好欺负的。”   白愁飞听在心里,可不是滋味,只说:“我可没欺侮你啊。”   “你没欺侮我,所以,我不是留下来了么?”温柔向张炭等说,“你们先回去吧, 我吃完了饭便下楼来。”   张炭、蔡水择、吴谅各自相觑,只好唉声叹气他说:   “好吧,姑奶奶,咱们等。”   说着就要坐下来。   “你们在这里等!?”   温柔似不可置信。   “你们吃你们的呀!”   “不在这儿等,到哪儿等去?”   “我们在这里等,对你最安全呀!”   “我哪会有事!”温柔啐道,“你们这儿一个个全有事了还轮不到我呢!快,听姑 奶奶我的话,下楼等去。”   “你要小心啊,姑奶奶。”蔡水择仍苦口婆心他说,“这些酒菜里,他可能下了 毒。”   “下毒?”温柔反问他:“他为什么要对我下毒?”   蔡水择为之结舌,搔头皮抓得双肩铺雪也没答得出这一句伟大的问话来。   “就算不下毒,”张炭只好“支援”,毕竟本是同根生嘛,“也可能会下药。”   “下药?”温柔很兴趣,“什么药?”   “这……”张炭也在剂脸上的痘子,“例如……迷药。”   “他对我下迷药作甚?”   “作甚?”   张炭瞪大了眼睛。   “姑奶奶,你不是连这都想像不出来吧?”吴谅诡笑道,“你奶奶的,这都做不到 就不是男人,这都想不出来就不是女人……”   “啪!”话未说完,他脸上已吃了一记耳光。   温柔掴的。   “你们心邪!”   “本姑娘向他下毒,易如反掌:他向本姑奶奶下药?门都没有!”   然后她下令:“快下楼去,我一会儿就下来一起走。”   他们只好不情愿、不甘心不痛快地,磨磨蹭蹭下楼去了。   祥哥儿和欧阳意意都觉得白愁飞可真有本领。   他们私下交换了看法:   “白楼主可真厉害,不仅武功高强,连对女人也真有一手。”   “对呀,他不必说话哩,让那女娃子自行把人都笑赶出去了,这才高明!”   “也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方法……”   “反正不管是什么办法,女人嘛,只要你跟她们有一脚。她们就会死心塌地地跟着 你……反正,别得罪这女人,就不定她一夜之间就成了你的楼主夫人!”   “胡吹大气,当年,跟你留香园、孔雀楼、潇湘阁、如意馆的大姐们不是多有七手 八脚的吗,也不见得有女人跟你死半颗心塌半爿地哪!可是同人不同命呀!”   “啐!去你的——”   当然没有人相信白愁飞真的中了毒。   可惜白愁飞此际心中滋味可不是他们所揣想中那么好受。   ——没想到,终年打雁的,今儿竟叫雁儿啄瞎了眼!   自己可真是“瞎了眼了”,竟忘了温柔也是姓“温”的。   ——“老字号”温家的温!   ——她老爹洛阳温晚也正是“活字号”的主事高手之一。   不过,他还未完全绝望:   至少,温柔刚才没当真的当着蔡水择等人面前制住他的事道破,这样看来,事情说 不定还有周转余地。   他只觉哭笑不得。   ——原想、温柔既送上门来,他蓄意利用这机会迷好或强暴了她,但到头来,这机 会却易了主、换了位,变成他一时大意,不防温柔,反而给她下了药,落在她手里。   ——“老字号”温家的“药”自然十分厉害,就凭他的内力,居然还迫不出来、压 不下去。   刚才手下上了“留白轩”,他也没即时求救。   一是他几乎响不得。   二是温柔就在侧边,要杀他轻而易举:   ——梁何忙着布署,没一道上来,他不认为欧阳意意和祥哥儿反应够快,而他身边 也没有苏梦枕、王小石这等人物。   三是纵救得了他又如何?“老字号”的解药只有温家的人知晓,万一闹开了,救不 了他,只变成笑话。   他还不知道温柔迷倒他的用意。   他自度还可以“搏一傅”:   说不定,真如他想的:温柔对他不可能有什么恶意,他才会着了她下的药——要是 她不存在故意,那么,这事就不一定可以解决,总胜闹开来给江湖上的人耻笑,堂堂 “金风细雨楼”楼主连一个女子都解决不了,还给收拾了!   这个面子不能丢!   ——在武林中行走的人,头可抛,血可流,面子不可以要丢就丢!   他是呼风唤雨京里第一大帮派主事人,这口气他输不起!
七八:机簧
  温柔在烛火氤氲气氛中吃吃地笑,像极一只得意洋洋的小母鸡。   “我威不威风?”她得意洋洋地问白愁飞。   “威风。”   “厉害不厉害?”   “厉害。”白愁飞沉住了气。   “你有没有不服气?”   “没有。”然后才说,“我对你全无歹意,你却来暗算我。”   “我暗算你?”温柔嗤地一笑,“是你们自己小觑了本姑娘的实力。”   这点白愁飞自是十分承认。   他更承认的是:美丽女子最杀人不见血的手段是:温柔。   女人的温柔可使人不知加设防。   ——不施设防的高手与常人无异,只怕还更容易死于非命一些。   “你也忘了我是‘老字号’温家的一员。”温柔俏皮,眼角、眼眉儿都是再孜孜的, “我一嗅就知道,酒里下了‘胭脂泪’。他们、大家、所有人都不知道也忘了本姑娘天 生有这个本领,可见你们有多忽略人啊!”   白愁飞抗声道:“但我没用这酒来灌你啊。”   “所以本姑娘就用‘离人醉’反下在你酒里,给你一个教训。”   白愁飞惨笑道:“现在,我可受到教训了。你却是为何要这样做?”   “我是个女子。我要的是温温柔柔地一起开开心心,而不是辛辛苦苦地去轰轰烈烈 做什么大事。轰烈是你们男人地事。”温柔幽幽地道,“不管在金风细雨楼还是象鼻塔, 我和朱小腰、何小河都是这么想,也常这么讲的,只不过,你们老忙你们的事,没把我 们这些尤胜男儿的巾帼英雄,瞧在眼里。”   “你们高兴那么想,谁阻着你来着?”白愁飞更觉莫名其妙,“那也犯不着将我来 毒倒呀!”   “我毒倒你,只是为了要证明:本姑娘比你更行!”   “你行你行!”白愁飞嘿道,“你行行好,解了我的毒吧!”   “你真气不足,话也说不响,对吧?”   “你是听到的了,不必再多此一问吧?”   “那你的手不可以动吗?”   “可以,但只运不上力。”   “那边不是有酒码?”   “我这还喝酒!?”   “喝,你喝这一壶。”   “——这壶酒不是‘胭胭泪’的吗?”   “正是。”   “你什么意思?”   “告诉你,不害你,看你这个疑心鬼!”温柔愉快他说,“‘胭脂泪’和药力正好 可以克制“离人醉’,你一喝下去,不到半刻便可恢复如常。”   “真的?”   “骗你作甚?”温柔眼波流转,俏巧他说,“知道本姑娘为啥不为难你的原因么?”   白愁飞只觉肉在砧上,心里盘算,口里却问:“为什么?”   温柔俏俏也悄悄地在白愁飞耳畔呵了口气,说:“因为你刚才没有真的把那些下了 ‘胭脂泪’的酒给我喝,要不然……”   她的玉颊像两个小笼包子,而且还是来了桃色诽意的包子:   “——如果你是那样,我才不理你。”   然后她一狞身,抄起那壶酒,壶阻对着白愁飞灌了几口。   说也奇怪,白愁飞在这烛火晃漾的房中,只觉一阵暖急,仿佛源自心头渐而涌散洋 溢开来的一股温柔,渗入了这一向孤独的人住的孤独房间。   这次、吴谅、张炭、蔡水择只在白楼子底层等候。——由于刚才在“留白轩”白愁 飞并未曾示意,是以欧阳意意、利小吉、祥哥儿、朱如是都不好将之驱逐,不过仍虎视 眈眈地监视他们。   吴谅、蔡水择、张炭等人也低声细语、商谋对策。   “看来,温柔在上面似真的没什么危险,咱们白走这一趟,白担心这一场了。”吴 谅比较乐观。   “我看这就言之过早了,白愁飞这人反复无常,温柔要对付他,只怕够班辈呢!” 张炭则比较悲观。   “唉。”   蔡水择却叹了一声。   张炭瞪了他一眼。   “怎么了?”吴谅问,“有话就说嘛。”   “我看问题不在白愁飞。”   “那谁有问题?”吴谅不明白,“你?”   “不。”蔡水择不安地搓绞着手指头,道,“温柔。”   张炭又横了他一眼。   狠狠地。   “一物治一物:大象怕耗子,糯米治木蚤。   白愁飞着了迷药,全身酥软无力,好像一具机器,机簧未曾发动,使形同废物。   但温柔此际替他按下了机簧。   ——他的“机簧”便是喝了“胭脂泪”。   “胭脂泪”的药力正好可克制“离人醉”。   白愁飞体力正在复原中。   温柔娇俏地看着他,好像很满意自己的一手造成似的。   白愁飞默默运功。   微微喘息。   他现在面临几个抉择:   一、照计划进行,飞得进来的鸽子不烤熟了吃进肚子里,实在对不住自己。   二、放她一马,保留个好情面,将来或有大用——就像他当日礼待雷媚,到有朝一 口跟苏梦枕实力相峙时,便占了很大的便宜。而且,她对自己这么好,自己不妨善待她, 当作回报。   三、图住她,不让她走,但享受她美妙身子、清白之躯一事可暂缓,反正来日方长, 断了翅的凤凰不怕它飞得上枝头。   白愁飞正在逼出体内剩余的药力,只觉阵寒阵热,时冷时炙。   温柔忽支颐桌上,婉言道:“飞哥——”   这一声呼唤,荡气回肠,白愁飞只见温柔温柔款款、红唇嗡张、星眸半拢、美不胜 收,心头也真一荡不休。   “你可否答允我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好了,能答应的我一定答应。”   ——对公事上这么轻柔的话,白愁飞还是第一次说。   温柔喜上眉梢。   “不要伤害小石头好不好?那些兄弟本都是一家子的人,你不要那么狠心对付他们 好不好呢,我知道小石头这个人的,他决不会无辜伤害人的。你就不要对付小石头好不 好?”   白愁飞心头冷了。   脸色冷了。   眼色更冷。   但却笑了——至少,眉、脸、咀都是一个完完整整的笑容。   “你今回来——就为了这事?”   温柔喜不自胜地道:“是不是!我都说你们本就是兄弟,没有解不了的仇的!只要 我一说,你就一定会答允我的了。”   “是吗?”   她又哄过一张美脸来,吹气若兰他说:“你答应我啊?我要你亲口答应一声。”   “答应你,不难。你先帮我一件事。”   “好啊,什么事,你说好了,没有我解决不了的事。”   “你替我杀了几个人。”   “杀人?”温柔的口张成了口字,合不拢,“谁?”   “苏梦枕、王小石,还有你师父、你爹爹:他已潜入京里,可不是吗?”   “你真会开玩笑,还吓了我一跳。要是爹真的来了,就糟糕了。”   温柔扣拍胸口。   胸很小。   但秀气。   很挺。   白愁飞只觉一阵懊热:“胭脂泪”的药力本就带有相当强烈的淫性,虽中和了“离 人泪”的麻醉性,但仍残留了不少份量的催情药力。   “对,我是开玩笑。”   他吁了一口气。   因为裤裆里极热!   劲热!   也绷得极紧。   难受极了!   她也舒了一口气。   笑了。   “我就知道你在开玩笑。”   两人都笑了。   烛火微颤,滚出了一行蜡泪。   温柔娇喘不已。   白愁飞徐徐立起,微微咳嗽。   “怎么了?”   温柔关怀地问。   “没事,最近常有点小恙。”   白愁飞微微捂住了胸,另一手撑在桌面上。   温柔很担心,花容失色,过去搀扶他,关切之情洋溢于脸。   “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你越来越像了。”   “像什么?”   “他?”   “我师哥呀。”   “——苏梦枕!?”   “你瘦了,越来越有权,而且冷酷,怎不像他?——但我知道你跟他是一样的:外 表冷傲,内心很善良呢!”   “是吗?”   “不是吗?”   “……是。”   “是”字一出口,白愁飞运指如风,已封住了温柔身上的五处要穴。      
七九:机括
  头有多大?   这也说不准,因为,有人的头大一些,有的小一些,但大小之间的差距总不会太离 谱。   也不见得头大的人一定很聪明,头小的人就愚蠢。当然,也有头大无脑的笨人,只 不过,常用脑筋的人自然在比例上头大一些,主要是因为四肢不见得便会太发达之故; 比较多作劳力的人,四肢当然发达些,相形上,头就较投闲置散了。   头大也没有用,最重要的还是脑。脑控制了一切思想和行动,只不过,人类迄今顶 多只活用脑子功能只有百分之五,其余未善用的,确如宇宙一般浩瀚、神秘、未可限量。   不过,今天,谁也没王小石的头大。   他今日几乎是在他过去半年里最头大的一天!   也是京城里最“头大”的一人!   自从在“神侯府”里听到那大消息后,他一个足有三百个大!   王小石之所以久久未返“象鼻塔”,以致一直仍未得悉温柔竟赴“金风细雨楼”的 事,乃是因为他正执意在“神侯府”等消息。   ——消息终于有了。   “三剑重”及新拜无情门下的“一刀僮”终于回来了。   无情神情颓丧,精神发顿,宛似打了一大场仗(而且还肯定不是胜仗)回来。王小 石从来没见过这残废的人这么沮丧过。   可是无情一开口就安慰上王小石。   “你不要担心,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不过……”   王小石的心立即往下沉。   因为他年纪虽轻,却饱历人情世故,他深知道一个人之所以能安慰别人,首决条件 他的情况要比那人好些,才安慰“得起”。   ——也就是说,无情虽遭逢不少的问题,可是,他自己要面对的问题,肯定更大, 更加艰巨!   所以他单刀直入就说:   “唐宝牛和方恨少到底惹上什么事了?”   无情知瞒不住明眼人,也开门见山便说:   “他们闯入‘八爷庄’。”   王小石吃了一惊:“他们暗杀龙八!?”   无情叹了一口气:“是龙八就好办了。”   “不是龙八?”   “不只是龙八,今晚‘八爷庄’里,连重贯、王黼也在那儿。”   “这般大阵仗,只怕米苍穹也会在那儿压阵了。”   无情居然点头:”他真的就在那儿。”   “什么!?”王小石跺足道,“他们真的敢狙杀米有桥!?”   无情又叹了一声。   这回的叹息更长。   “他只是米公公,那还不十分难办。”   “什么——!?”   王小石目瞪口呆:“难道——他们——竟然——”   无情点点头。   这回,连追命铁手冷血,都得同时叹了一口气。   “这……”玉小石差愕莫已:“难道、他们、竟敢——”   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他们不敢的事。   ——很多人都说他们无悔、无畏、无愧,以为是勇敢精进、大丈夫的气概,其实不 然,其实一个人什么都不怕,一点都不知惭愧,做错了事也不懂自省后悔,那只是非常 恬不知耻、不负责任,不敢面对现实的人。   这种人,本就跟大勇没什么关系。   很多人以为侠的精神就是:知具不可为而为之,其实这一点也没有了不起,明知其 不可为而为,寇贼采花盗都犹而为之,以武犯禁,谁还不会?——不过,知其不可为而 义所当为者为之,那就不容易了。   ——那就是说:虽然知道不能做,但为了义气道理,不得不做,不们任何牺牲也非 做不可,这才难得。   如果是不仁不义的事,反而要不为——人先能不为,而后方可以有为。   有勇气拒绝去做一些害人利己的事,才能真正做出伟大的事业。   这才是真正的侠义精神。   “——那么这一趟唐宝牛和方恨少做的是什么事呢?   他们做了什么?   老实说,他们自己也不大知道。   也许,他们真的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也就不敢做了。   唐宝牛和方恨少打倒了万里望和陈皮后,气势正壮。   方恨少问唐宝牛:“你想不想做大事?”   唐宝牛回答干脆:“想。可是光想没用。”   “想就去做呀,做了就有用了。‘不闻不若闻之,闻之不著见之,见之不着知之, 知之不若行之——’”   “你说什么?”   “这是荀子的后,你居然没听过?”   “荀子是谁?他卖竹笋的吧?说那么深奥的话,真是阴骘!”   “荀子你都不懂!他与孟子齐名,曾在齐国三度出任祭酒,对‘六经’的修订建有 大功……”   “六经?我们做大事,你来谈佛经?还是发神经?”   “唉呀,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明白什么着?”   “三代不读书,不如一窝猪。”   “你骂人?”   “我骂蠢人。”   “你别以为我不会听!那个损人的家伙是说:光知没有用,还得要行,最好知行合 一!”   “……原来你听得懂……嘿嘿,人不可貌相也!”   “说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为啥不干干脆脆的就说:实行比知道史重要!?干净利 落,不必一大堆猪羊猫,什么老子孔了孟子荀子手指脚趾还魂纸的1”   “好,跟你这草包,只好不掉香包,直话直说,话给直娘贼听了!”   “好哇,你这可是骂人了!”   “别动气嘛,咱们应该联合起来,做点大事给没瞧得起咱们的四大傻捕和小石头瞧 瞧才是正事!”   “怎么做?他们又没邀我们…起去干?”   “他们不要峭们一道,咱们就啥事也不能做?大只牛,不,唐巨侠,那你也太看扁 自己吧?”   “我怕?海爪子变山那么大我也不怕!猛虎不在当道卧,困龙也有上天时!想当初 小石头没回得京城来,谁也没为他说好话,就我唐英侠逢遇着人骂他,就跟谁擂,死一 场就当交个知心友,嘿,嘿,他于啥些大事,却也不把我唐大巨预算在内!”   “谁不是那样!他还是通缉犯、黑头黑脸的时候,人家贬一句,本公了不是三五个 嘴巴子赏他?所以咱们乃英雄行险道,富贵似花枝:   要得惊人艺,须下苦工夫:打得老虎死,大家有肉吃……”   “喂,你到底又要什么啊?”   “……一句话:咱们去做大事!”   “什么大事?”   “咱们先行干掉一个重要人物,让他们吃惊吃惊。”   “干掉人?有谁那么深仇大恨呀?”   “嘿嘿……龙八。”   “龙八?他倒是不做好事、狐假虎威,该杀。”   “——杀倒未必。他好歹也是个朝迁官;杀了麻烦,揍一顿可泄心头之愤。”   “好啊!”   “那就走呀!”   “——不行!”   “又怎么了?”   “怎么找龙八?他这个人仇家多,狡似狐,老是东躲西匿,找他可不易。”   “到他家里去啊——家有当官的人还有不好我的!”   “一路杀进屋里?只怕伤人多,独是他一早闻风溜了。”   这回倒是唐宝牛比较审慎。   “这倒不劳你拳头打十个八个狗腿鹰爪,我包准有办法自出自人,靠近他眼边,再 一拳把他鼻子打成一截鼻涕如何?”   “直出直入?八爷庄可难不倒我唐少大巨侠,但他身边混饭吃的家伙倒有几个算是 充得上阵仗的。”   “你少担心,他那狗窝狐窟就当是大埋伏,但机关纵控在咱们乎上,有钥匙还怕开 关不了机括?你毋忧啦!”   “机括?”   “告诉你。”方恨少洋洋得意地自白衣襟内掏出了两面金牌:“我在刚才那两个狗 不下蛋的家伙身上,搜到了这两面出入八爷庄无阻的通行令!?”   这是对的。   ——机括的开关在他们子里,既能能行无阻,就如入无人之境,还怕什么?   这是错的。   ——机括虽然控制在他们手上,但机关一旦发动,他们身在其中,谁还把得住开关? 连机关都应付不来的时候,谁敢有暇理会齿轮、螺丝、机括的?   况且,人生里的得失,有时殊为难说。   方恨少凑巧盗得了这两面令牌,所以真的做成了一件大事轰动京城的大事!   不过,若是他们一早已计较过去这件事的后果与影响,他们对这两面令牌,仍视若 至室,还是畏如蛇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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