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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刃绮情》


第 十 章



  湾头镇比邵伯镇小一倍,虽然是一条河的交叉点,但不是宿站,距扬州府城仅二十里左
右,小小的码头,仅有四乡的小船艇停泊。从漕河下放的船只,如果直下扬州,很可能东驶
卲伯新河,西入运盐河,所以在湾头追查贡船的去向,最为理想。
  河堤在河西岸,官道与河堤时合时分,道上旅客络绎于’途,河上舟船往来不绝。
  一教一门的人,不敢沿河布眼线。治安人员正在盘查打扮不三不四、携刀带剑的人,在
官道往返奔忙。邵伯镇湖广钦差贡船被劫的消息。向四面八方轰传。
  消息直接指出,劫船贼是浑天教和月华门的匪徒。通风报信因而查获匪徒的人,赏银五
百两;因而追出贡船,赏银一万两。
  牛鬼蛇神总动员,搜寻一教一门的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船金银珍宝,更令人垂
涎。
  一教一门的人,仅逗留了两天,风声紧急,第三天便远走高飞忍痛撤离。
  功败垂成,而且成为钦犯,成为各方人士追猎的目标,但也因之而声名人噪。
  河东岸小村落星罗棋布,没引起牛鬼蛇神的注意,捕快们也不来走动。
  贡船已被劫走,不可能在附近藏匿,可能已疾放扬州,更可能已驶入大江无迹可寻了,
犯得着在现场附近搜索浪费时间?
  湾头北面六七里东岸,距河两里左右的一座小村中,这天一早,村屋旁的大杨树下,脸
色苍白的李雄,在树下活动手脚,气色甚差。
  他觉得左膀仍有酸痛感,背脊也有点僵直,活动稍激烈些,便感到虚脱疼痛难以忍受。
  但他必须忍受,不然复原期必定拉长。
  已经是第五天了,他必须早些复原,在这里逗留相当危林,走狗们可能搜到此地来。
  这期间,他毫无自保的机会,右琵琶骨那一记重掌,几乎打裂了他的背部骨脊,肺部受
损,比筋骨肌肉的损伤只重不轻,虽然有灵丹妙药治疗,近期亦难复原。
  如换了旁人,肯定会当场毙命。
  若不是幸运之神眷顾他,不死才怪。
  假使没有灵丹妙药,三五十天恐怕也下不了床。
  他必须在伤势稳定之后,才能运功自疗,且药力发挥最大功效。
  这期间,他不断追忆当时的状况,身后到底有哪些人,哪些人有出手攻击的可能。
  夜黑如墨,人人都在忙乱,他的注意力放在码头上,哪能知道贴身的人是谁?
  有件事他可以肯定:绝剑徐飞扬也遭殃了。
  他的利用价值比绝剑高,既然对方认为已经成功。急于杀他灭口,绝剑岂能幸免?
  “我真蠢啊!”他理不出头绪,只能责怪自己大意。
  在他来说,弄到船不能算成功,必须按他的预定计划,安全地从运盐河驶入泰州藏匿
处,才算大功告成。
  他没料到,杭教主心目中的成功看法有异。船一到手就算成功,便用不着他了。
  一教一门实力有限,能抡劫一次贡船,便已心满意足,怎敢奢望利用他再干一票?留他
何用?
  他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天杀的混蛋!”他向天挥动拳头:“我会找到你们的。我鬼见愁赵辛是坑人的专家,
你们居然瞎了眼坑我?除非你们变成虫蚁,不然休想飞上天去成汕成佛无影无踪。哼!”
  大江那几个水贼知道他是鬼见愁,却不知道他的姓名叫赵辛。
  江湖朋友所知道的鬼见愁,是闻名变色的杀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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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月后,他出现在邵伯镇的小街。
  湖广钦差贡船,在驿站被劫消息,在镇上仍是轰动的新闻,酒酣耳熟时的热门话题。
  天一黑劫匪就动手,简直胆大包天。
  喝采的人比非议的人多八九倍,市里呈现大快人心的热烈气氛。
  咒骂劫匪的一小撮人,是地方的蛇鼠,被殃及池鱼,成了捕快追查的对象。
  有些蛇鼠不得不逃至扬州暂避风头,有些被抓入巡检司衙门,被整得灾情惨重。
  他穿了水夫装,神似一个有正当职业的水夫,在巡检司衙门前走了一趟,深感诧异。
  揭榜处张贴了大幅缉拿劫匪的悬赏榜文,竟然绘有十六名劫匪的图形、姓名、绰号,而
且有七八分神似,绘图的画工是专家。
  杭教主、三堂法王、总护法、月华门主云裳仙子陈云裳、副门主阴神傅灵姑……都名图
齐列述上,资料相当齐全,连年籍也相当完整。
  李雄和绝剑徐飞扬,并没有名登缉榜。
  他不但诧异,而且震惊,老天爷!这怎么可能?邵伯镇的巡检捕快,神通未免太大了
吧?连围观看榜的民家,也喷喷称奇。
  据他先前打听所获的消息,劫匪与从驿馆抢出的钦差府爪牙搏斗,仅遗尸四具,而漂流
被捞获的死尸,也仅捞得六具而已。
  遗尸与浮尸打扮相同,身上没留下任何可资辨识身份的物品,最重要的是:没擒获任何
活口。
  那么,劫匪的资料从何而来的?
  劫匪的来踪去迹,也概略出现在榜文内,居然有七八分正确,尤其是高邮至邵伯镇的行
动最为详尽。
  看悬榜的时间,是事发后的第三天,短短的三天内,竟然获得如此正确的资料,未免太
神了吧?可能吗?
  他大感震惊,有毛骨悚然的感觉,这鬼地方的公人好厉害。
  榜上没有他李雄的姓名,但他知道,又得改名换姓了,不必再冒充侍奉官李人凤的弟弟
啦!
  李雄是专为了应付浑天教而使用的,现在已用不着了。
  他和绝剑皆榜上无名,颇令他心中狐疑,百思莫解。
  官方既然在短期间获得如此完整的资料,他和绝剑该算是真正的一文一武主谋,为何没
有他俩的资料?至少也该名列缉榜。
  也许,这是官方对浑天教和月华门,两个组合的列管档案的资料,他和绝剑不是一教一
会的人。
  在邵伯镇逗留三天,作了一番深入调查,与扬州来查案的官方人士,以及督监督税两钦
差府派来了解案情的爪牙作技巧性的接触,获得不少续发的消息,这才大摇大摆远离疆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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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汊河的漕河码头规模最大,三十余座河仓像一座村庄,扬州附近州县的漕货,皆在此
地装船启运,也接待从湖广、南京、杭州一带途经此地的漕船,市面繁荣,算是扬州府城南
面的最大市集。
  上次湖广钦差的贡船就在此地停泊一宵。贡船本来应该驶到南门外的广陵驿泊宿的,但
为便于警戒,在这里方便些,广陵驿太过复杂不易控制情势,这一带的龙蛇,也比广陵驿少
好几倍。
  在劫船行动计划中,杭教主所带领的主力,在三汊河潜伏,建立联络站,等候贡船到
达。
  此地的市集叫三汊河镇,潜伏十分容易。
  这里是漕河分道处,上河出仪真至南京九江,下河出瓜洲至镇江杭州,贡船从任何一条
河北航,皆需经过三汊河镇,也叫杨子桥镇。
  信使的第一组派在刑州,秘密随贡船下航,然后在武昌会合第二组信使,在贡船前面下
放。
  贡船抵达南京,信使的一组便加快前往三汊河报讯,一组仍然盯牢贡船,到达三汊河才
撤消。先到的一组,即加快前往高邮。计划完满地执行,顺利地大功告成。
  计划与执行是两回事,成功的要件是一定要配合得宜,小意外自行排除,出了大错误便
得取消行动。
  杭教主在三汊河的布置,鬼见愁不可能知道,但对浑天教月华门在江湖的人脉地望,多
少有些了解。
  对潜伏的门路和手段,江湖朋友这方面的知识相当丰富,不然哪配做闯道的亡命?
  初出道的生手,出了事连怎么逃亡也一窍不通,找不到藏身的地方,囚牢是唯一的归
宿。
  夺获的贡船,不可能再在河上行走,他必须寻踪觅迹,找出有关的线索来。
  这件事相当棘手,因为劫贡船泄了底,不但官方积极追查,江湖牛鬼蛇神也闻风而至,
风声紧急,一教一门的人怎敢露面?查起来想得到必定困难重重,无迹可觅。
  必须一步步追查,邵伯镇现场便是探索的第一步。
  下一步,便是三汊河镇。
  三更初,小街末段冯大使宅宴会曲终人散,宾客一个个醉步踉跄打道回府,宅中仍在忙
碌,收拾残局的仆人进进出出。
  西院的小厅,两桌马吊牌局正式上场,灯火辉煌,战况正浓。
  筵后有牌局,是时兴的消遣。有些大户人,甚至有歌舞助兴。当时的扬州上流富户,生
活糜烂无以复加,今天能尽情享受就尽量享受,明天破家那是明天的事。
  这位冯大使不是官,也不是豪门大户,而是江都县三汊河河仓的属吏,正式的职称是库
大使。上司是仓大使,仓大使却是从九品起码官。
  管仓管库,都是肥缺,那年头不论官吏,谁不贪污舞弊谁就倒霉,看谁贪得多贪得狠,
上下其手理所当然。
  连当今皇帝也大刮天下,官吏们为何不乘机大贪大刮?
  这位冯大使冯钦,位于街末段的这栋大宅,如果以他的薪俸计算,他必须任职工作一万
年,甚至要两万年,才能买到这座大宅。
  如果他靠每年两百余两银子俸金养老婆孩子,只能粗茶淡饭过日子,饿不死,但枵腹从
公日子难过。
  冯大使年已半百,身材精壮,勾鼻薄唇,颊上无肉,鹰视狼顾令人望之生畏。
  今晚他已有八九分酒意,不再理会玩牌局的宾朋,由一位使女掌灯笼,醉步踉跄返回后
进内室。
  他任职库大使已有四年,深觉此生已无遗憾,拥有五进四院的豪华大宅,有自用的轻车
小轿,多娶了两房小妾,买了十余名奴婢。所以他每天都在家祠上香祷告,感谢知县知府大
人一同狼狈为奸,感谢天子皇上鼓励臣下大家搜刮天下财富,他才有今天的局面。
  有钱然后有势,保持权势就必须人脉足,没有人拥戴捧抬,有如落单的破脚狼。他人脉
足,至少三汊河镇的城狐社鼠,都是他忠诚拥护者。人称河豚冯。
  河豚有毒,中毒者无救;河豚肚子大,可以装很多很多油水。
  他收漕贼,一律械送督税署严办,立即破家,无一幸免。
  第三房小妾最可人,十五岁刚出头,是一贫农户的女儿,花三十两银子便用小轿抬入他
的冯大使宅,据说,他非常仁慈,本来十两银子便可买来的。
  大宅房舍甚多,到处都是空房舍。第三小妾的卧室在第四进,得走上老半天。好在他虽
然醉得脚下踉跄,但有使女挽扶,精力也旺,还不至于感到不胜举步。
  四进厅堂门外有两个仆妇相迎,驯顺地扶老爷进门,不待吩咐,直赴后堂内室。
  “醒酒汤已备妥。”迎出的一位侍女向仆女说:“先扶老爷到浴室,厨下会将醒酒汤送
去。”
  “叫春梅来替我宽衣。”他推开左面仆妇:“你们粗手粗脚……咦!”
  酒突然醒了一半。睁大鹰目瞪着侍女身后一个年轻人,惊怒的神情写在脸上。
  使女手中有照明灯笼,内堂走道也有廊灯,年轻人的似笑非笑面孔绝不是友好的表情。
  他这里不可能有男人出现,一般民家也内无三尺之童,今晚居然平空出现一个大男人,
那还了得?
  况且这个男人年轻、英俊、修伟,正是女人心目中的梦里郎君,出现在他内室禁区,第
一个想法是:是三小妾招来的情人。
  “哎呀……”四个女人同声惊呼,吓坏了。
  这个主人又狠又毒,大男人出现在这里,每一个女人都有招引奸夫的嫌疑,怎么得了?
  她们不怕这个陌生的男人,怕的是主人。
  他不是脑满肠肥的绅士,而是孔武有力的武夫,鹰目怒张,拨开仆妇使女,一据衣袖,
大拳头伸出袖口。
  “你们走,姑娘们。”陌生年轻人向女人们挥手:“春梅睡了,我来替你们老爷更
衣……不,剥衣。走,快出去。”
  “狗东西!你是什么人?你不想活了……”叫骂声中,他急冲而上,一记毒龙出洞当胸
就是一拳,居然拳风虎虎,劲道相当凌厉沉重,可知定然在拳脚上受过名家指点,难怪能统
率三汊河镇的城狐社鼠。
  年轻人不闪不避,左手疾伸,五指如勾,正面扣住他的大拳头,中指与无名指尖,几乎
要锲人腕骨掌关节缝内,向下压掌心则向上扳,强迫腕骨反折。
  “哎……哎哟……放……手……”他狂叫,手臂受不了啦!肘向下沉,上身却反向上
挺,感到手掌似要被扣断扳折,痛得醉意全消,下体急向下挫,快要跪下了。
  毫无反抗之力,反抗手掌铁定会腕骨反折。
  这不是擒拿术招术,而是以强力硬迫的手法,手抓上扳的劲道,必须比对方强一两倍。
擒拿术则是巧劲,以弱制强的技巧。
  “你是冯大使吧?”
  “我……”他快要崩溃了。
  “河豚冯,没弄错吧?”
  “哎唷!我……我是……”他终于跪下了,手腕被压迫反向上折的痛苦击垮了他。
  “我要带你走。”
  “你是……”
  “大概你不会反对,这就走。”
  耳门一震,他失去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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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南角街尾民宅已尽,伸出的小径通向五里外的芳村。街尾已是住宅区,三更时分已是
夜深人静了。
  白天,这里是郊游区,岔出的小径向北绕,可到文峰塔。
  街尾的两家茶社,夕阳西下便关门歇息,不再有游人往来,街坊的居民也回家晚膳,不
再光临。
  河豚冯猛然惊醒,发觉自己躺在壁角下,两盏菜油灯光度尚佳,可看清四周的景物。
  厅堂不算大,摆了不少桌椅,长凳方凳一应俱全,一排排撑起的明窗。
  他对这地方不陌生,街尾的富春茶社,他也曾光顾过,他处身在距自己的住宅不远处的
茶社内。
  扬州人除了征逐酒色之外,有两大嗜好,一是到茶社喝茶,一是到混堂(澡堂)洗澡。
  喝茶并不表示家里没茶喝,而是到茶社和朋友聊天。
  江南人对茶的品味并不高,但扬州却属于第一流。
  他惊恐地跳起来,脸色大变,似乎感到右手腕痛楚光临,此身仍在险中。
  搁了灯的茶桌相距近丈,陌生年轻人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用怪怪的眼神盯着他似笑非
笑。桌上有茶壶,两只茶杯。
  若大的厅堂,只有他两个人,茶社的几位伙计都不在,可能已经睡觉了。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逃走,却又知道肯定走不掉,大拳被抓了一把,痛楚仍在,而且手腕
肿胀瘀血,想动拳头已势不可能。
  “你最好不再打逃走的主意,以免手脚遭殃。”年轻人看破他的心意,及时提出警告:
“过来坐,我沏了一壶上好的明前平山贡茶。这是贵地的唯一名茶,品质与杭州龙井相差不
远,比徽州猴魁稍高些。你平时喝的就是这种贡茶,这没亏待你。”
  “你……你是谁?”他硬着头皮接近坐下。
  “我姓天下第一姓,单名辛。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这就够了。”
  “我与你有仇?有怨?你找我……”
  “要找某个有关系的人,不一定有仇有怨。我只想和你谈谈,要你诚实回答问题。你的
生死,完全取决于你是否诚实。通常,我对肯诚实合作的人,不会下杀手。所以生死操在你
自己手中,不是我主宰你的生死。茶不错,喝啦!”
  赵辛话说得和气,话中的含义却充满凶兆,泰然替他斟茶,笑容可掬不像暴客。
  “你要谈什么”他喝了一口茶,感到举杯的手抖得厉害。
  “前些日子,你送几位老道进城,其中有女扮男装的道姑,而且很漂亮。得胜桥旁的杨
家大院,是水蜈蚣杨文举的家,对不对?”
  “这……”
  “不许说谎。”赵辛突然沉着脸叱喝。
  “是……是的。”他慌张地回答。
  “水蜈蚣是扬州一霸,没有人敢招惹这位水蜈蚣,所以你把人带去藏匿,不会有人干
预。告诉我,那些法师与你有何交情?”
  “他们是有名的半仙……”
  叭一声暴响,他挨了一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嘴角有血溢出。
  “你看过缉匪告示,城门口都可看到。邵伯镇贡船被劫的事,把你吓坏了吧?因为可能
牵涉到你。”
  “老天爷!这……这不关我的事……”他叫起天来,脸色泛灰。
  “但你知道为首的人是浑天教教主,你早两年的家祠大法师。”
  “我怎知道他是来劫贡船的?我发誓,我一点也不知道他们的打算。他们在这里住了将
近一个月,从没向我提过为非作歹的事。”
  “他把劫来的贡船赃物,藏在你宅中吧?有多少金银?二十万两?三十万两?”赵辛紧
迫追问,直指问题重心,不再在小枝节上兜圈子。
  “那怎么可能?他们抢到船,还没漂下一里地,便被一群扮水怪的人突然登船,用毒烟
火囊攻击,船便易手一无所获,白白死掉十七个人,煮熟的鸭子还没嗅到香味便飞走了,现
还在查那些水怪的下落踪迹,要我帮他留意,我哪敢替他查?我没有查的能耐呀!”
  “什么?你这混蛋撒谎……”
  “我如果有一字虚言,天打雷劈。”他情急大发毒誓。
  赵辛怔住了,这条河豚显然说的是实话。
  老天爷!如果是真的,谁有如此未卜先知的神通,黑吃黑捡现成,彻底了解他一手策定
的天衣无缝妙计?
  “这几天,我已经发现可疑的人,在城内城外神出鬼没活动。感觉出他们可能查到我身
上来了,你是……是那一条线上的朋友?”他接着机警地探口风:“他们疑心是邵伯湖的水
贼所为,正在那附近找线索,除非认为已经绝望,不然不会离去。你如果要找他们,必须趁
早,要找他们分肥的英雄好汉多得很。但找他也是自找,贡船确是丢掉了。也许去找水贼比
较实际些,很可被五湖的水贼把船抢走了。”
  “姑且相信你的话。”赵辛喝干了杯中茶站起:“如果他再来找你,告诉他,有一个叫
李雄的人急于与他见面。”
  “这个李雄……”
  “把话传到便可,后会有期!”
  手一挥,灯火摇摇,眼一花,微风飒然,人影幻没。
  他魂飞魄散,跳窗急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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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灾祸临门,必须躲祸避灾。
  一口气奔回大宅,不走大门跃墙而入,气急败坏疾赴西院。
  西院还有两桌马吊,两桌八个宾朋都是他的死党知交,大难临头,他必须与知交商量对
策。
  邵伯镇劫皇贡案发,扬州成了风暴中心,知府大人急白了头,消息轰动全城。
  他心中有鬼,猜想必定是杭教主一群人所为,果然所料不差,公布的劫犯真是浑天教徒
众,他便知道不妙了。
  他不仅是认识杭教主而已,而是杭教主的知交好友,甚至请杭教主担任他的家祠法师,
也知道浑天教是黑道组合。
  可是,他做梦也没料到,浑天教敢胆大包天劫皇贡,那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浑天教
没有几个人,哪有能力做下轰动天下的大案?
  他不能逃亡,想逃也舍不得丢弃这个家。因此他只好硬着头皮赌,赌没有人知道他与杭
教主的交情。
  这八位留下赌马吊的宾朋,其实是暗中保护他的心腹死党。马吊也就是后来的麻将,夜
间留朋友通霄打牌,不会引人猜疑。
  那年头,打三天三夜马吊毫不足怪。小厅灯光明亮,光透过花窗表示里面的人赌兴正
浓,猛地推开门冲入,突然惊恐地转身欲逃。
  八位死党,皆被背绑双手,分两排吊在横梁上,双脚离地尺余,不住晃动摆来摆去,口
被布巾勒住,叫不出声音示警或求救。
  只消看第一眼,便知道大事休矣!
  身后传出一声冷哼,他心向下沉。一个相貌狰狞的中年人堵在厅外,手中有一把泼风
刀。
  两桌马吊的中间,也出现一个英俊年轻人,手中的剑光华四射,冷气森森。
  内堂传出脚步声,出来三个面目阴沉的大汉。
  他心胆俱寒,像在五只饿狼合围下的病老羊。
  “你们……”他颤抖着叫。
  “你该听说过我这号人物,杭教主或许告诉过你。”英俊年轻人语音极为阴森,脸上一
片肃杀:“我,绝剑徐飞扬。”
  “我知道,你是江湖这一代的名剑客。”他心中略宽,剑客通常用来称许侠义道的所谓
正道人士:“尊驾来找杭教主……”
  “不错,来找杭教主。他的船跟在贡船附近,曾经在何处停留,查出并不难,何况我知
道他一定停泊在三汊河,就可以查出他在这里的活动概况了。初更天,我们已把城内得胜桥
杨家,水蜈蚣杨文举处理了。冯大使,你愿意把杭教主的下落告诉我吗?”
  “天啊!我和杭教主交情泛泛,仅曾经礼聘他做我家的家祠法师,怎知道他的下
落……”
  剑光一闪,疾起疾落,吊得最近的一名心腹的头,突然离颈掉落,鲜血狂喷。反绑吊
起,头自然向前伸向下垂,在旁用刀剑砍,利落得很。
  “我等你说。”绝剑的嗓音冷厉刺耳。
  他魂飞魄散,浑身颤抖快要站不住了。
  “他……他们……可能去……去找水……水贼……”
  剑光再闪,又一颗人头落地。
  “他目前在何处?”绝剑沉喝:“说!”
  “可能在……”
  剑光又闪,第三颗脑袋跳落。
  血腥刺鼻,绑吊着的人拚命扭动。
  绝剑杀了人视若无睹,连眼皮也没眨动一下。绝剑名不虚传,挥剑杀人绝对冷酷无情。
  “没有可能,我要一定。”绝剑厉声说:“他在何处?说!”
  “天啊!我怎么可能知道……”
  剑光第四闪疾起疾落,第四颗头跌飞。
  “我跟你拚了……”他厉叫,双手箕张向绝剑扑去,半途来一记相当利落的后空翻,想
从堵住厅门中年人的头顶翻出门外逃走。中年人哼了一声,泼风刀光芒一闪。
  “留活口……”绝剑急叫。
  来不及了,刀一起便成了定局。无情地剖开了冯大使的肚腹,身躯仍向外飞。
  “我快活一刀不是浪得虚名的超等刀客。老弟,抱歉,恕难应命。”中年人收了刀冷冷
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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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贡船被劫走,是顺流下放的,不可能反向上航,上航是逃不掉的,因此风暴中心在扬
州。
  邵伯镇以北,办案的公人忽略了。
  闻风赶来想黑吃黑,或想分一杯羹的牛鬼蛇神,也群集扬州附近侦查,没有人往北浪费
时间。
  但在鬼见愁的抽丝剥茧搜寻计划中,却循踪一步步探索,从起点沿线追查,希望能找出
蛛丝马迹,看毛病出在什么地方。
  他在高邮布局的,是不是在高邮走漏了消息?
  冯大使的口供,他并没全信。
  劫船十分顺利,怎么可能在他被打落水中后,立即被大群黑水怪夺走了?
  当然有可能是杭教主故意放出风声,暗中已带着金银珍宝远走高飞了。
  有实力强大的人扮水怪,只有五湖水贼可以办得到。
  五湖几股水贼中,高邮湖的猪婆龙实力最大。
  杭教主在扬州有朋友,勾结猪婆龙并非难事。贡船如果驶入湖西的天长泽沼泽区,万名
官兵也无能为力,安全得很,风声过后再远遁,万无一失。
  不管内情如何,反正是把杭教主一些人找出来。便会真相大白了,这笔帐他是一定要讨
清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一教一门的人,两种债务都必须偿清。
  他不想波及不需负责的人,所以放逐河豚冯,按计划奔向高邮,没料到河豚冯在他走后
遭了殃。
  旧地重临,他不再公然出面。
  京都李雄的身份,不能再使用了。
  任何事牵涉到第二个人,就不能算秘密。这件大案前后为期三月,准备与行动期间,接
触的人真不少,知情与不知情的难免会有意无意间,透露一些讯息。
  他在高邮活动布置,接触的人更多,有心人不查则已,查则必可找出可疑的线索,所以
不能以李雄的身份出面打交道,除非对方是一教一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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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地神吕在风,与闹江夜叉这几天,被不断上门拜望,骨子里讨消息的各路群雄,整得
头晕脑胀,叫苦不迭。
  这些登门拜望的牛鬼蛇神,几乎全是五湖四海的高手名宿,表面上客气,骨子里强硬,
摆明了是过江的强龙,天下级的有名有号英雄好汉,软硬兼施诸多需索,所要供给的消息十
之七八不是他俩所能知道的“秘辛”,那能挖得出多少秘辛来?
  尤其是闹江夜叉最倒霉,人人都认为他与水贼有交情。吃水饭的黑道朋友,与水贼通声
气确有其事,因此各方所加的压力他难以承受。官方人士也盯牢他将有所行动,很可能把他
弄至某处暗无天日的地方,和他私了。
  他真的害怕了,不得不找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但总不能坐等灾祸临头,躲了再说。
  水上好汉大多数以船为家,他是这段河面水上的好汉的司令人,老大兼仁义大爷,名气
和实力皆比土地神强,虽则土地神名列四霸天之首,他有自己的船,但不敢躲在自己的船
上。本地蛇鼠的任何船只,都可以作为藏匿的地方。
  他就利用一艘不起眼的船只,作为庇护所。
  船不敢固定停泊在某一处地方,几乎每天都改变停泊处,自以为躲得隐密,过江的强龙
打不到他。
  这天破晓时分,船昨天停泊在樊良镇下游的河湾内,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一夜中被恶梦
惊醒了好几次,天快亮了才真正获得安眠。
  好不容易睡了半个更次好觉,岸上芦苇丛传来一声怪啸,船上的五六位大汉皆闻声惊
起,他也惊跳起来匆匆穿衣着靴准备应变,已预感出将有麻烦的事故发生。
  “开船开船,要快。”他在黑暗的蓬舱内急叫,催促大汉们脱离危境。
  船用插篙定位,开船不需解缆起碇。
  大汉们匆匆忙忙驾浆,应变的准备相当充分。
  一名大汉刚要拔起定船篙,河岸上已幻现五个人影,天刚破晓,不易看清面貌。
  “闹江夜叉,你如果妄想船遁,保证你灰头土脸十分难看,最好不要妄图侥幸。”岸上
人的语音震耳欲聋,充满凶兆:“给我乖乖上岸来跟我们走,诚心合作就不会受到伤害。”
  船傍岸停泊,相距不足一丈,对方跨一步便可跃登,他唯一的活路是跳水逃命。
  “他娘的!生有时,死有地,看来我闹江夜叉躲不掉了。”他抓住三尺短鱼叉,忿然跃
登河岸:“诸位是哪条线上的朋友?找黄某有何责于?”
  “祸是躲不掉的,夜叉黄老兄。”那人仍然用大嗓说话,似乎把他当成聋子:“你应该
听说过我这号人物,四海狂客童毅。为贡船的事,来找你老兄谈谈这附近所发生的事故,有
人说你老兄在暗中主宰这件大案,你最好不要推得干干净净。我们要带你去见某些人求证,
你会诚意合作的,是吗?”
  “原来是你这位打着侠义英雄旗号,列处敲诈勒索的假英雄童大侠。”面对恶劣情势,
他这位地头龙把心一横,豁出去了,嗓门也提高八度:“他娘的!我不跟你去,你跟我去。
我闹江夜叉陪你玩命,水里火里我奉陪,只怕你不敢去。”
  “哦,你是说……”
  “来高邮想发横财的人,几乎众口一词,咬定是高邮五湖水贼所为。猪婆龙涉嫌最
重。”
  “有此一说。”
  “我带你们到天长泽和他当面谈。”他干脆把短渔叉丢在脚下:“你们仗剑行侠,嗓门
大,举剑作不平鸣,去暴除奸名动天下,替钦差府捉贼擒匪不负大好头颅。我敬佩你,所以
愿意舍命陪君子,带你去天长泽和他谈,他可能告诉你抢走的贡船在何处,说不定会陪你去
起脏,上船吧!就从樊良镇的水口出湖。”
  “我要先和你谈。”四海狂各的嗓门,突然减低了一半,气势不变。
  “我能谈的并不多,谈来谈去还是贡船的下落。我仍是一句话:贡船可能在猪婆龙手
中。你就算把我剥皮抽筋,我也不可能把贡船夺来交给你。你们有五个人,肯定都是威震江
湖的大侠级高手名宿。猪婆龙只有百十名打渔出身的毛贼,你们五把剑三两下就可以把他们
屠光。走吧!你们难道害怕吗?”
  “混蛋!你……”
  “不要害怕高邮湖的风浪,秋冬的风浪是季候性的,不算凶险,春夏间的怪风妖风才会
致命。我的船保证平安,即使有惊也无险。我更不可能对你们有威胁,你吃定我了,一剑就
可以毙了我,当然不会害怕我把你们弄下湖底喂鱼鳖。上船吧!大侠们。”
  侧方传来鼓掌声,然后传出震耳的喝采:“好!有种,上船啦!童大侠。”
  芦苇格格响,出了三个人。
  曙光已现,已可看清面貌。
  是那位自称韩税丁的中年人,与扮小厮的小后生,还有曾经同时现身的同伴。
  但眼下相貌已改,穿的全是青长衫,连小厮也扮成小大人。三人的剑都是传统的剑式,
动手相搏时,剑鞘十分碍手碍脚。
  闹江夜又已认不出这三人的本来面目,当然不知道是两次见面打过交道的韩税丁。
  “狗王八!你吠什么?”四海狂客转移目标,怒火上冲,这人的话饱含嘲弄,受不了就
恼羞成怒。
  “咦!你这位大侠怎么像疯狗?要咬我吗?”韩税丁脸一沉,不怒而威:“你们来找闹
江夜叉逼问贡船的下落,他已经告诉你贡船在猪婆龙处,你们应该有勇气去找猪婆龙,对不
对?要不,你们来干什么?要闹江夜叉去找猪婆龙,把贡船抢回来交给你?像话吗?你真不
要脸,彻头彻尾的欺善怕恶懦夫胆小鬼,你有脸称大侠?呸!狗屎!”
  “该死的东西!”四海狂客怒吼,剑出鞘蓦地激光暴射,一闪而至,剑气进发似风雷,
一记凶狠的七星联珠出手,骤然攻击有失身分,怒极因而情绪失控理所当然。
  这位四海狂客是上届的风云人物之一,名头仅次于当代十一高手名宿。绝剑徐飞扬则是
当代的风云人物,都是以剑术名动江湖。
  江湖无岁,武林无辈。两人是无法比较的,反正谁凶狠谁就是老大,年纪相差仅十余
岁,绝剑决不以名头辈份稍低而尊敬对方。
  “你简直无耻!”小厮斜刺里截出,剑动处也风雷乍起,剑光流泻,铮一声封住了第一
剑。
  两人同时被震偏八尺,势均力敌。
  四海狂客这一招可连续强攻七剑,第一剑便被制,狠招七星联珠一发即解,身形震离剑
势所控范围,完全失去连续抢攻的机会。
  四海狂客的两名同伴,毫不迟疑挥剑直上。
  “去你娘的!”韩税丁沉叱,剑虹连闪,响起两声震耳的金铁交鸣,火星飞溅中,两同
伴分向两侧飞震出丈外,剑上的内力相差太远,剑术无从发挥,乍合乍分,优劣一触即判。
  一声沉叱,韩税丁的大袖几乎同时挥出,风雷殷殷,罡风如涛,把乘机切入递剑的四海
狂客,震得暴退丈余,没有出剑切入的机会。
  “伊啊……”另一名同伴看出危机,发出震耳的长啸。
  “撤!”韩税丁放弃追击,断然下令撤走:“狗多咬死羊。”
  三人冲入芦苇丛,宛若幽灵幻没。
  “你走不了的,除非你会飞。”四海狂客大叫,但并没循踪追逐。
  “夜叉,你敢走?”另一名同伴沉喝。
  闹江夜叉正在走,飞跃登船,船正快速地撑离,不走才是大傻瓜。
  船已远出两丈外,谁敢冒险往上跳?
  往下游逃,速度要快得多;向上游的樊良镇河面划,绝对逃不掉,樊良镇小码头停泊有
不少船只,对方一定可以弄到船穷追。
  其实上下游都很难脱身,这段河面宽不足百步,西面是高邮大堤,河东岸是稍矮小的东
堤,人可以沿堤追赶,甚至比船的速度快,可以抢到前面找船拦截。
  樊良镇只有三两百户人家,不是宿站,码头小得可怜,叫喊求救也没有人肯帮助。这座
汉朝大将功臣樊哙游玩驻兵的地方,地方太小,一直繁荣不起来,善良的镇民,怎敢管打打
杀杀的闲事?
  幸好河东岸与东堤之间,有一线宽三五十步淤泥造成的河岸,秋冬水位下降,芦苇杂草
挡住视线,沿河堤追赶,不易看到河上急驶的船影。
  闹江夜叉的泊舟处。就是芦苇丛生的河岸。四海狂客那些人,也是在河岸现身的,距东
堤还有三五十步距离,想跳上船追逐,十之七八会失足掉落湍急的河流无能为力。
  船向下游疾驶,很不妙,曙光下,下游两艘小代步船正向上游破浪而来,小船上的人兵
刃皆紧在背上,一看便知是玩刀剑的亡命徒。
  “向西堤靠,泅水入湖。”闹江夜叉真急了,要跳湖逃命。
  大白天,哪能从湖中脱身?湖面辽阔,天水一色,风高浪险,游泳不易逆向西逃,一定
会被船只追及。
  闹江夜叉情急赌命,赌对方找不到船追赶。从樊良镇找船从出水口驶出湖面,那该是半
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船头转向河心,四支长桨卯足了全力。
  下游不足百步,代步船也斜冲兜截。
  再后面四五十步的另一艘小代步船,稍后也向西岸急划,船上只有一个人,操双桨速度
惊人。
  这种代步船其实是无蓬舱的小艇,一个人用桨或用篙,皆可控制自如,是沿河乡村的交
通工具,最为平常。
  “汪老哥,让他们上岸再捉。”四海狂客五个人出现在东岸大叫,显然是招呼小船上的
九个劲装同伴:“闹江夜叉在这一面有同伴,目下正由天蓬神搜捕,不能让这家伙跳湖逃
命,要活的!”
  “他一定是活的。”小船上有人高叫,信心十足:“在我千手穷神汪敏手中,他想死也
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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