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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刃绮情》


第三十一章



  午膳在镇上解决,镇上已看不到携刀带剑的人走动,这里的一场风暴算是过去了,仅河
仓附近仍有治安人走动,但不是来抓钦犯的,而是监督民夫把粮袋搬回粮仓。
  消息与谣言仍然满天飞,贡船财物出土的消息最为热门。
  冯家大院水榭各方人马瓜分财宝的消息,以奇快的速度向江湖轰传。
  那些抢得银锭的龙蛇,更是洋洋得意大肆吹嘘,表示自己如何英雄了的,居然能在群雄
大决战中抢得财宝。
  至于财宝是不是贡船上的贡物,谁也不想浪费时间去追究。
  赵辛在进膳时,便决定分头打听消息,心意十分坚决,他获消息的门路,与英华不同,
有些地方相当复杂低级,不宜偕同女伴前往。
  赵英华的门路不广,全靠她老爹的人供给,因此也想与她老爹聚会,不再反对分头找线
索。
  “我先找这里的蛇鼠,然后往府城。”
  赵辛这期间,说话不时流露出懒洋洋神情。与在着迥然不同:“问题恐怕仍在要命阎罗
那些人身上,只有他们才有能力转手劫走了贡船,在府城找线索,应该有些眉目。”
  “咦!你不是确定扬州钦差府走狗无涉嫌的可能吗?”英华心细,大感困惑:“你说
过,主要是找杭教主。可从绝剑身上找到杭教主的下落,改变目标去找要命阎罗,有用
吗?”
  “绝剑的目标是找财宝,人才济济最为积极,几次挑起血腥的火拼,志在必得。如果你
是要命阎罗,而且确曾把贡船的财宝藏起来了。你会放过绝剑。让绝剑继续挖掘线索寻根究
底吗?所以从钦差府走狗处,定可找出绝剑与杭教主的下落。”
  赵辛的分析,其实都是缺乏内容的老问题:“我可能在府城文庙内的四柏亭横梁上,留
下落脚的暗记。”赵辛召来店伙结帐,匆匆出店,在店门滞洒挥手,连再见的话也省略了,
大踏步向漕河码头走,消失在大街拥挤的人潮中。
  赵英华挥别的手仅举起一半,赵辛已经头也不回迈步走了。她一皱眉,摇摇头在店门痴
立片刻,最后呼出一口长气,无精打采离去。
  她巳经感觉出有某些地方不对。赵辛的态度相当可疑,与兄妹相称时的豪羁,亲昵热情
谈笑风生迥然不同,而且有意无意中保持距离,偶或出现闷闷不乐情绪低潮现象。
  她百思莫解,离去时神情也显得闷闷不乐心事重重,脚下失去轻灵,注意力不能集中
了。
  她走的是另一条大街,身后有人靠近仍毫无警觉。
  “丫头,你怎么啦?”身后传来她称为叔叔的赵长江语音:“你有点失魂落魄,相当危
险哪!”
  “哦!没什么啦!为了一些事纳闷,一时失神而已。”她有点悚然,失神让仇敌有机可
乘,确是危险:“舅舅,这里的情势怎样了?我们碰上镇江高钦差府的大群走狗,是青面妖
请来的人……”
  “见了你爹再说。”赵长江打断她的话:“人都往南走了,乎一拍四散已成定局。小伙
子呢?”
  “去打听消息。”她跟在赵长江后面,黛眉深锁:“他有他的门路,我跟去反而碍
事。”
  “他单枪匹马力量有限,看他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我们不能供给假消息,以免引起他
的疑心。有些情势咱们无法控制,出了意外就乱了大局。比方说,谁能料到冯家大院的花园
中,居然真的发现了财宝?结果引起一场大暴乱,牛鬼蛇神一哄而散,咱们愚弄误导的妙计
落空,又得另出主意,设法把他们拖在此地穷奔忙了。”
  两人谈谈说说,进入一条小巷。
  ◇◇◇       ◇◇◇       ◇◇◇
  要找本地的蛇鼠本来不会有问题,但近来情势紧张,有些小有名气的包打听,皆躲起来
以免殃及池鱼,找起来就不是易事了。
  不惹人注目的蛇鼠不可能跑光,他们要混日子呢!找到小蛇鼠,再找中大型的蛇鼠就容
易了。
  花了十两银子,由一个小蛇鼠带他去找大蛇鼠,迈入街南一家民宅的厅堂,赫然看到在
厅堂品茗的五个人中,有闹江夜叉黄河清在内。
  “咦!李雄。”闹江夜叉看到他,像是见到了鬼,惊得跳起来:“你……你来……”
  “你在这里,妙极了。”
  赵辛也大喜过望:“你躲到扬州来,仍然身在局中,跳不出是非外。我不是来找你的,
但需要你的帮助。呵呵!咱们得好好谈谈,谈各方龙蛇的动静,我不会亏待你,江湖规矩我
懂。”
  “我能拒绝吗?”闹江夜叉苦着脸像个逃债被抓住的债务人。
  “一句老话:不能。”
  “罢了,我认啦!”
  “谢谢。哦!哪一位是主人五路财神胡老兄?”
  “我就是。”上首那位豹头环眼大汉,极不情愿地站起应喏。
  “幸会幸会。”赵辛抱拳施礼,拉条凳大马金刀坐下了。
  江湖规矩并非公认的金科玉律,而且每个地区都不尽相同,虽然说大同小异,这小异两
字变化多端,在认同上很难获得一致。
  想有所得,必须有所付出;花钱买消息,天经地义。
  但用武力讨取,使用更为普遍,也合乎江湖规矩,大豪大霸最善此道。
  在座的人心中有数,懂江湖规矩,就表示把武力讨取计算在内了,这是强龙常用的手
段。
  如果不合作,后果可怕强者对规矩的看法是另有标准的。
  ◇◇◇       ◇◇◇       ◇◇◇
  闹江夜叉是高邮的四霸天之一,大爷中的大爷。
  离开高邮,便成了被逐出领地的老狼,狼的形象虽在,但威风尽失。
  在赵辛面前,他连老狼的形象也维持不了。
  他留在三叉河镇看群魔乱舞,冷眼旁观对情势了解颇深,与一些蛇鼠朋友都来往密切,
当然了解地方蛇鼠的动静。
  他雄心仍在,不甘寂寞,居然豁出去了,愿意做赵辛的向导。
  两人出了镇南,踏上南行的小官道。
  漕河两岸不时可看到停泊的船只,河上偶或可看到急驶的巡河快船。
  那时,瓜洲中河(瓜洲入江的漕河分三条,左右两条称东港西港)还没构筑大闸管制水
位,潮水可以直达扬州城下,因此退潮时,有些船只便搁在河岸上。后来大闸建成,潮水不
再影响漕河了。
  两艘中型船只,就搁在河岸上。船上有人在整理船具,并没留意不远处官道的往来旅
客。
  “那两艘船,我有点眼熟。”赵辛盯着两艘船说,
  “你应该眼熟呀!”闹江夜叉将遮阳帽拉低,不想被船上的人看到面孔:“你在高邮查
被劫的船,他们也在高邮停泊。”
  “哦!他们……”
  “那时他们共有一艘船。不要招惹他们,那是扬州盐务署税丁的船。和我打交道的韩税
丁,非常了得……”闹江夜叉将与韩税丁一个人打交道的经过,一五一十娓娓道来,最后
说:“幸好他们与其他税丁不一样,其他税丁如狼似虎实在没有人样。”
  “你说的韩税丁,身边那位小厮……”
  “是女的。”闹江夜叉肯定地说。
  “我记得,我到财星赌坊豪赌,你说的韩税丁就曾跟综我好半天。后来在老鹳嘴湖堤,
我也见过他们。他们真是税丁?”
  “那是他们自己说的呀!”
  “他娘的!”
  赵辛口出三字经骂人,但却叹了一口气。
  记忆更为鲜明了。
  扮李雄在高邮活动期间,他一而再发现赵英华的真面目,只是并没留心,当时怎会想到
是被他在杭教主手中,所救走的顽强拒绝通名的少女?
  直至第二次在降龙真人五妖道手中,救了赵英华父女三个人,他才记起是他从花花太岁
手中,所救走的少女。
  韩税丁!他毛骨悚然的感觉又出现了。
  闹海神蛟和江右玉郎都姓韩。英华的老爹姓赵,赵大。
  自从一脚踏入高邮地境,赵英华一群人就在他附近神出鬼没了,而且曾经公然盯他的
悄。
  这是说,自始至终,他一直就在对方的完全掌握中。
  侠义道武林世家子弟,替祸国殃民的钦差税监卖命,并非绝无仅有,改名换姓化装易
容,便可隐起身份,免受天下英雄耻笑卑视。
  人如果对某件事想歪了,有了成见,那就只会想到坏的一面,摒弃好的徵候,甚至强迫
自己否认对方的一切优点,硬把优点说成缺点,认为一切都是阴谋,拒绝用冷静的眼光分析
一切反常现象,钻进了牛角尖。
  在高邮时,赵英华的人对他怀有敌意的事实,直至在降龙真人五妖道手中救了他们,情
势这才改观。
  难怪他们的目标也在贡船,在利用他以达到目的。
  “咦!你怎么啦?”闹江夜叉听他骂人,颇感诧异。
  “不是骂你啦!唯一可疑的是,他们似乎和扬州钦差府的人曾经发生冲突。”他指的是
在上雷塘史家,赵英华被捉走的事:“但是……冲突并不严重。”
  不严重,因为赵英华的老爹出面把人平安救出。
  这期间他偶或与走狗冲突,甚至打了要命阎罗,赵英华没阻止他惩戒扬州钦差府走狗,
而且表现出同仇敌忾的态度,这就不像是钦差府的人了。但他不往这方面想,因而故意忽略
这些徵候。
  “我没留意他们的事,我招惹不起钦差府的走狗。”
  阎江夜叉流露出怕事的神色:“你那个同伴绝剑,搞得有声有色,他丢下你们找回船只
的事,反而追寻众所注目的贡船。你们不打算回京都了?”
  “我正打算去找他,劝他回京都呀!”他知道闹江放叉所知有限,秘密枝节不曾深入探
索了解,也就懒得多说:“你知道他的去向,所以劳驾你带我去找他。钦差府的走狗,的确
也跟去了?”
  “好像两三处的钦差府走狗都去了,去追往南逃的一教一门钦犯。要命阎罗的走狗派人
封河,乘船逃走太过冒险,被一网打尽,所以从陆路南奔。追的人当然不能乘船追,所以都
涌到这条路来了。”
  “怪事,一教一门的人该从下漕河奔瓜洲,怎么却从上漕河奔仪真?要是没有你,我一
定追向瓜州了,真得好好谢你,欠你一份情。”
  漕河那时不称大运河,大运河也不是一条河,而是许多天然河流与人工挖掘的水道,串
连在一起的河,便于南粮北运,所以称漕河。
  漕,指水道运输;漕粮,则专指米豆。
  扬州以下至三汊河,河分上漕河通仪真上京,下漕河经瓜洲至镇江,贯通苏杭。在瓜洲
分为三条水道入江,洲形成瓜字,所以叫瓜洲。
  “你老兄在高邮手下留情,咱们算是扯平啦!咱们言之在先,希望你遵守承诺,见到了
那些人,我就撒手走路,到南京快活去也。我惹不起这些杂种狗王八;有根有底的人,都惹
不起这些混帐东西。”
  “哈哈,你想跟在我身边发横财,我也不会要你在旁碍手碍脚呢!天色不早,咱们赶早
两步。”
  已经是申牌时分,确是不早了。
  三叉河至仪真的五十余里,赶到仪真可能是子夜时分啦!但他们如果脚下加快,戍牌时
分定可赶到。
  “这时到仪真的石人头镇不出城,在镇上可以雇到船。那一带是高钦差的税区重要税
站,不卖扬州暨钦差的帐,相当安全。”
  “高钦差的走狗精锐,已经从镇江赶来,协助湖广陈钦差的走狗,对我可就不安全了。
唔!前面几个杂碎,是盐务署的人,咱们得等机会超到前面去。”
  五个扮旅客的大汉,正大踏步向南赶,刀剑插在腰带上,随时有拔刀剑而斗的准备。
  “前面有一座歇脚小村,我带你绕过去。”
  “好,有你这识途老马带路,妙极了。你到石人头镇雇船走吧!以后是我的事了。”
  两人脚下放慢,不便超越。
  ◇◇◇       ◇◇◇       ◇◇◇
  石人头镇距仪真县城约四十里左右,是仪真四大之一,镇北是漕河,舟船连樯接舳,商
旅云集。
  东北不足三里,便是扬州府江都县县界。
  镇本身并不大,几条街十几条巷。但镇郊范围大,田舍村落落星罗棋布,商业与农业等
量齐观。
  由于田赋过苛,最近几年破家的农户,一年比一年多,农村几乎十室有六七室空,人丁
大量逃亡在外做流民,近半农田已久废耕。
  官府发奴工耕种,收成有限,附近的村庄,被没收钉封的农宅,比有人住的房屋多,留
下来的人苟延残喘,在贫苦中受煎熬。
  在这一带藏匿或找临时宿处,易如反掌,没有人会理会,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
上霜,没有人会注意邻居的动静,邻居本来就人去屋空。
  仅有些交通官府大户,以及由蛇鼠助恶新升起的暴发户,还拥有一些可观的产业,甚至
成为新兴的豪强,所住的村落大宅,严禁外人接近,把附近划为禁区。
  杭教主不得不承认彻底失败了,忍痛撤离扬州。
  月华门的人也所剩无几,不得不结伴同行,如果分开逃,势将被逐一擒捕全军覆没。
  死伤的人皆留在扬州附近潜伏或埋葬,听天由命赌运气,能否逃过日后搜捕的噩运,得
看老天爷是否肯大发慈悲,又得看是否有藏之于九地的神通了。
  总人数不到二十人,距全军覆没绝境相去不远。
  他们不敢乘船,先化整为零南奔,预定第一聚合点在石人头镇,再在偏僻设法弄到船
只,出大江驶到江对岸,弃船就陆转赴南京暂避风头。
  杭被主在扬州活动过一段时日,曾经在河豚冯家做了两年家祠法师,在扬州有好些朋
友,对扬州附近相当熟悉,因此走狗与各方龙蛇,这期间除非他外出走动,谁查也不出正确
藏匿处,不好掌握他的出没动静,他仍然非常的活跃。
  一而再失败损兵折将的原因,主要是实力不足,而非被人掌握了行动先机,并没完全丧
失主动。
  如果论个人武功,能和他相提并论的人就没有几个,可是人数相对悬殊,他所要面对的
强敌太多了。
  不自量力,是他失败的主因。
  他终于明白了,劫船还没完全成功,便迫不及待杀赵辛和绝剑灭口,是失败的关键所
在,他的后悔已来不及了。
  现在,赵辛和绝剑,成为他最可怕的仇敌。
  绝剑更是他致命的魔星,摆脱不了的梦魇(音眼)。
  聚会处在镇东三四里,一处房舍半坍的三家村,附近全是荒芜的田地,早已成了野草丛
生的荒郊,附近偶或可看到一两间供村民聊蔽风雨的草棚。
  最近的小村落,也远在两里外,但有树林阻隔视线,看不到里外的景物。
  躲在这里暂时聚会,相当安全隐秘,食物可至镇上张罗,找到船便可顺水顺流直放大
江。
  已经有十六个人陆续抵达,仅有四个人留在后面。
  已经是酉牌时分,满天繁星,秋风阵阵寒意袭人,草梢已开始结霜了,听不到四野的秋
虫鸣声,远处零星的大吠,打破夜的沉寂。
  清理出两座房舍,聊可安顿疲公万分的人。
  先到的人已从镇上购回大量食物,同时计划分派人手至镇下游找船,不择手段务必取得
一两艘有半舱的小型船只,不能再分散从陆路远走高飞了。
  估计中,不会有人跟来,走狗与江湖牛鬼蛇神,一定认为他们仍在追寻贡船的庞大财
宝。或者;认为他们仍在等候机会运走财宝。
  的确有人认为一教一门夺获了贡船,把贡船藏在某一处密无人知的小河沼泽内。
  反正各种谣言满天飞,有人信有人存疑,迄今贡船财宝仍然毫无线索,各种谣言都有人
追查。
  四更天,最后四个人仍然不见到来。
  派往镇南河岸找船的人,却气急败坏地回来了,治安人员出动了丁勇,码头封锁得极为
严密,离埠的客货船,皆事先受到彻底的检查,所有的人皆受到凌厉的盘洁,没带有身分路
引的人,一律先行羁押。
  丁勇沿河巡逻,上下远及十里外。
  沿河两岸停泊的船只,勒令将帆桨橹篙搬上岸集中保管
  名义上不曾封河,但事实上等于戒严。
  捉拿钦犯的消息,全镇皆知。码头甚至重新张贴缉拿榜文,换下已变色的旧榜。
  找船的希望落空,得靠两条腿化整为零,踏上潜逃的凶险路,吉凶难料。
  “五更初动身,一起走。”
  焦灼的杭教主,把心一横决定尽快远遁:“要以快脚程奔向江边,走小路绕远些,天一
亮,咱们就走不成了。”
  天一亮道上有行人往来,当然是走不成。消息一传出,大白天也跑不了。
  “教主,还有四个人没来。”兰小霞睡眼惺忪,一脸倦态,但仍然强打精神,提醒乱了
章法的教主,注意有人还没赶来会合的事。
  “他们恐怕……恐怕中途出了意外,来不及赶到了。”杭教主本想说四个人恐怕凶多吉
少,总算说不出口:“再等下去,明天休想动身了。”,
  “我带两个人在此等他们。”无精打采的阴神说:“四个人中有两个是我的亲信门人。
你们先走,如果天亮他们还没来,我仍要等。”
  “灵姑,你走。”陈门主坚决地说:“我等。这一带我不陌生,天亮后向东走,绕远
些,不会有人向东追。走吧!南京见。”
  一声长啸从南面传来,声震屋瓦,声源似乎近在里内,破檐掉落十几块瓦片,坠地四分
五裂。
  “恐怕真的谁也走不了啦!”副教主南人屠惨笑:“必定是绝剑那混蛋追来了,而且堵
住了咱们的进路,他已经知道我们躲在这里。”
  “我去找他谈。”白藕堂堂主天下一笔攘臂而起:“这混蛋是一大祸害,他不死,咱们
灾祸不止。”
  “他不会见你,除非杭教主亲自去找他。”
  月华门外堂主夺命飞虹李如花苦笑:“他一定布下埋伏封锁,一枚暗器便可勾消任何闯
入的人。那狗东西心狠手辣,除非他能得到贡船的财宝,不然绝不会放过咱们任何一个人,
甚至得到财宝也会杀光我们。”
  长啸声再起,这次是从东面传来的。
  “他真布下封锁。”杭教主倒抽了一口凉气:“表示他的人比我众多。天快亮了,哨们
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全力集中向一处快速闯出,别无他途,准备吧!一旦发动,务必有多快
就走多快,不能回头。诸位,天色黑暗,互相策应十分困难,咱们只能自求多福了。”
  不需郑重准备,他们的行囊早就丢光了,随身携带的物品不多。只需分派人手分组支援
便够了。
  正在分配突围的次序,一声惨叫,所有的人皆惊得跳起来,火速抢出屋外。
  外面本来派有一个警戒,却不在警戒位置上。
  刚才的惨叫,肯定是警戒的人濒死的惨叫声。
  屋左通向石人头镇小径中,相距约二十步左右,屹立着一个模糊的黑影,手中剑反射星
光不住闪烁。
  “杭教主,交出贡船换你的命。”果然是绝剑徐飞扬,那把追电剑反射星光,远在二十
余步外,似乎仍可感觉出沏骨的剑气袭人。
  “我和他谈。”兰小霞隐身在屋前的杏树下,长身而起要向外走。
  “不能去。”
  阴神低叫:“路两侧有人潜伏,所以他在远处诱我们出去。”
  “可是……”
  “仍想用莫须有的财宝藏匿处骗他?”阴神失声长叹:“换了你,你仍会上当吗?这个
人阴鸷(音治)暴烈,上了一次当,已把我们恨入骨髓,还会再听你空口说白话?免了吧!
你接近不了。”
  “杭教主,你怎么说?出来吧!我等你说。”对面的绝剑不耐地催促。
  “你来吧!我等你当面谈。”藏身在草丛中的杭教主高叫,不敢闯出面面相对。
  “这样谈也好。”绝剑说:“你有交出贡船财宝的诚意吗?其他事故,一切免谈。”
  “混蛋,你以为我法力无边,把一船财宝装在乾坤袋里交给你吗?”
  “当然你得带咱们去取。”
  “好吧!咱们回扬州。”
  “一言为定。你们一个个出来,解下身上的兵刃物品丢出路外,张开双手向我这边走。
杭教主,你是第一个,来吧!我等你。”
  简直开玩笑,可以预见的是:出去一个捉一个,毫无反抗的余地。一旦被捉,唯一的下
场是任人宰割。
  “你这混蛋好阴毒。”杭教主破口大骂:“本教主必须有剑在手,宁死不辱。天亮之
后,本教主向你单挑,你敢不敢?”
  “哈哈!单挑决斗,早就不时兴了。在湖广,你曾经给在下单挑的机会吗?你只是一个
只会倚仗人多的低贱贼王八,你配向我单挑决斗?去你娘的狗王八,哼!”
  单打独斗,绝剑哪敢夸口?双方曾经交过手,杭教主一比三也撑下来了。
  激将法失效,杭教主受得了漫骂,不再回嘴,打出信号退回房舍,立即分派人手摆阵,
重施死守故技,情势已不容许他们出击突围。
  十五名男女,守着一座房屋已嫌人手不足,出击突围势如扑火的飞蛾,决无侥幸可言。
  外面有几个人轮番骂阵,所有不堪入耳的脏话全部出笼,可知绝剑无意黑夜攻击,双方
皆在等天亮生死一搏的时刻到来。
  ◇◇◇       ◇◇◇       ◇◇◇
  天终于亮了,朝阳下,遍地银霜,寒气袭人。
  晚上如果风小,天宇中没有云层,地面就会结霜,白皎皎给大地盖上银妆。如果有人走
动,不可能不留下脚印靴痕。
  没有脚印靴痕,可知没有人接近房舍探问。
  杭教主据说法术无边,毒药使用得出神入化,有摆妖阵的能耐,敢接近打探或闯入骚扰
的人屈指可数。
  绝剑不是傻瓜,那些请来大家发财的朋友,也不是真的亡命,可不想逞强枉送性命。
  他们是发财而来的,发财而需要付出性命做代价,只有猪头才会做这种蠢事,因此不可
能有人奋勇争先,财宝还不知道在何处呢!既没看见,也没摸到,犯得着吗?
  一教一门以及钦差府走狗,都是有组织的组合,在组织规则的驱使下,不得不听命进
退,身不由己,才会奋勇争先。
  绝剑的人并不急于袭击,野兽已经入陷,用不着操之过急,有的是时间,至少得让阱中
的猛兽饿得半死,再动手还来得及,危险性将减至最小限度。
  十四个男女,在村口三十外的大树下,有说有笑早餐,有酒有肉大快朵颐,是从镇上买
来的。
  看到绝剑的人数,杭教主后悔不迭,十四个人,就把他们十五个高手中的高手拖住了,
如果昨晚突围或者决战,结果将局面全部改观,甚至可能一举歼灭这十四个武功并不怎么高
超的男女。
  “我怎么这样蠢?”杭教主当着门人弟子面前,拍着自己的脑袋自怜自责:“昨晚便该
一口气宰光他们的。准备出去,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杭教主。”
  站在屋角的陈门主惨然一笑:“他们后面的人赶来了。”
  里外的小径草木映掩处,人群正鱼贯而行向这里接近,速度不徐不疾,气势浑雄人数不
少,隐约可分辨身上携有兵刃,当然不可能是本地的乡民走动。
  “湖广钦差府的走狗。”夺命飞虹看清在最前面的人,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们怎么可
能也跟来了?而且能正确地找到此地来。”
  “我们那四位弟子招了供。”杭教主咬牙的说:“看来咱们过不了这一关,天绝我
也。”
  “生有时死有地,没有什么好怕的。”陈门主脱掉腰裙扔掉,这种农妇腰裙材料差,搏
斗时碍手碍脚:“拼一个算一个,我负责对付那个什么离魂姹女。杭教主,你是主将,把全
部精力用在搏杀上,杀一个算一个,别被这妖巫缠住了,她是绝剑请来对付你的。”
  “你不要管,这次我要在三丈外杀死她。”杭教主咬牙说:“她还不配在我面前充人
样。”
  视界可及一里左右,湖广钦差府走狗已可看清,人数约在二十人左右,不算多。其中没
有镇江钦差府的走狗,可能被赵辛吓跑了。
  青面妖一刀当先,接近绝剑一群约二十余步,向侧一绕,越野走,移向农舍的东北角,
占住一处草坪,与绝剑的人保持三四十步距离。
  小径那一端,又出现人群。
  杭教主的十五个人,一个个脸色泛灰。
  这时想逃走,已经没有机会了。
  共来了二十二名男女,打扮皆是村民装,但人才出众,流露的气慨毫无村民味。为首的
人,赫然是赵大,或者叫韩税丁。
  英华姑娘仍穿了村姑妆,两截土青布衫裤,手中握了连鞘剑,神色冷冷地。
  绝剑认识她,颇感惊讶,不住在众人脸上搜视,希望找出赵辛来,以为赵辛化装混在人
丛中。
  赵英华一直与赵辛走在一起,应该同来的。
  从前,绝剑从没把赵辛放在眼下,经过几次冲突,情势完全改观,对赵辛深怀戒心,甚
至不希望与赵辛碰头;任何一位高手名宿,都对鬼见愁赵深怀戒心。
  赵辛不在,二十二位男女占住了西北角,不与外人打交道,像是来看热闹的。
  青面妖也认识赵英华,并没介意。
  上次在湖广,出面与赵辛、赵英华、绝剑以及一群旅客打交道的人,是血魔隆四海,其
实青面妖也在场,但并未出面。
  这次是第一次见面了。
  气氛愈来愈热闹,时辰快到了。
  远处又出现一队人,数量不少。
  要命阎罗雄伟的身影,里外也可分辨甚至看清。
  所有的目光,皆向那一面张望。地主带人赶来,肯定会有冲突发生。
  杭教主的人心中略宽,可能有机会乘乱逃走了。
  ◇◇◇       ◇◇◇       ◇◇◇
  要命阎罗不是省油灯,死伤太惨重,财宝仍无着落,怎肯甘心?带着心腹精锐跟来,誓
替死去的爪牙报仇。
  更希望能抓住杭教主追出财宝加以吞没,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追出财宝交还湖广钦差府
爪牙的打算。
  远在百步外,他便看到这一面人群聚集,脚下一慢,心中迟疑。人数太多,他真感到进
退维谷,一旦像上两次一样引起混战,天知道还要损失多少人?前车之鉴,他必须权衡利
害。
  财宝还不知座落何方,值得吗?前后几次冲突混战,他已损失过半人手,今天所率领的
二十余名精锐,是他的老本,这一注投下去,胜算其实不大;一旦输掉这一把赌注,老本便
一扫而空啦!重新招兵买马,他的主子暨钦差肯吗?会不会打发他走路?
  输掉老本失势便成定局,失势的强龙比落水狗好不了多少。
  他扭头回顾,留心二十一位心腹爪牙脸上的神色变化,下注的心念,又减弱了几分。
  爪牙的神色大半近乎冷漠木然,仅少数人出现看到仇敌气涌如山的现象。
  投身钦差府作走狗,十之八九是为发财而不惜遭人唾骂的不肖龙蛇,但因财而丢命也在
所不惜的人,并不多见。
  他这些心腹虽可用命令驱使他们赶汤蹈火,但心甘情愿的却没有几个。
  意志动摇,气势急剧减弱。
  他不能停下或向后转,非进不可。一咬牙,他迈步急进,不能让仇敌耻笑,也不能让心
腹爪牙卑视他怕事。
  前面路右的一株大杨树后,突然踱出轻拍短抢,脸色阴沉的赵辛,在路中心止步相候,
真有一夫当关的气势,拦阻的意图明显。
  面对二十二名高手中的高手,凭这份胆气,任何一个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对胆
敢拦路的人怀有强烈的戒心。
  “鬼见愁赵!”要命阎罗脱口惊呼,脸色也变了。
  鱼贯跟在后面的爪牙,纷纷撤兵刃抢出两面分张,每个人脸上的神色皆不同,一反往例
不再奋勇拥上。
  “罗老兄,不要过去。”赵辛右手的短枪,与左掌有节拍地轻拍,脸色阴森,眼中神光
炯炯:“那边的人比你多四至五倍,你的胜算不会超出一成。想通过我这一关,少算些,损
失一半该是最合理的估计。”
  “可恶,你……”要命阎罗气往上冲:“我的人都是江湖顶尖……”
  “镇江钦差府的人,更是顶尖的江湖强龙,追魂鬼王,洞庭双娇,你和他们有交情,他
们的名头不比你低。二十二位仁兄仁姐,片刻工夫我便废了他们。他们奉命协助青面妖,直
接对你们构成威胁,不重视你们之间合作多年的交情,奉命所为值得原谅。我也原谅他们,
所以只废不杀。这是昨天发生的事,你没打听?”
  “真是你打发他们的?”要命阎罗嗓音都变了,似乎觉得心跳加快掌心冒汗。
  “你应该高兴,是吗?”
  “你……你想怎样?”
  “很简单,请你们回扬州,替你的朋友同伴留一条活路,也替你自己留一条活路好吗?
杭教主根本不知道贡船的下落,贡船很可能已远出千里外了。就算贡船仍在扬州,湖广钦差
府的人肯让你吞没吗?青面妖把镇江高钦差的人请来协助,用意就是请高钦差做证人。白白
损失上百位朋友同伴,起出赃物也得乖乖送交青面妖点收。罗老兄,你还要过去吗?”
  “这……这这……”要命阎罗的喉咙像被卡住了。
  镇江的高钦差出面作证,扬州的暨钦差不可能袒护自己的走狗。圣旨一下,暨钦差很可
能丢掉脑袋,更可能被看成吞没皇贡的主犯,第一个要丢命的人,肯定是要命阎罗,牺牲走
狗势在必行,烹走狗理所当然。
  “我确定不是杭教主弄的玄虚,他如果真劫获贡船,早已远走高飞了,还犯得着冒全军
覆没之险辛苦追寻?目下他的人快要死光了,要那些皇贡陪葬有何好处?不要蠢了,罗老
兄。”
  “那你为何……”
  “我看开了,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财宝已远出千里外,天知道哪一天才
能查出去向?届时财宝早就分光了,我能捡到多少?我只要杭教主的命,其他我不过问。”
  “那就不要阻止我,我替你杀他。”
  “好哇!请便。”赵辛移至路侧,让出去路:“他们要活捉杭教主,你却要冒死伤过半
的风险杀他,我高兴得上天,先谢谢你啦!”
  “罢了,你这混蛋有道理。”要命阎罗像斗败了的公鸡:“你说的,我要替弟兄们留一
条活路,也要替自己留一条活路,确是有道理。冒死伤过半的凶险,为青面妖做枉死鬼而一
无所得,我的确很蠢。”
  “不去,就不蠢。”
  “喂!弟兄们,有人要去吗?”要命阎罗扭头向同伴高兴地大叫徵询意见。
  “老大,你以为我们蠢吗?”右面一位大汉收了刀:“我不蠢,恕不奉陪。这两年我赚
了两三万银子,还得好好享受呢!”
  “别废话了,咱们向后转吧!”另一位仁兄表现得更露骨:“杀头的生意有人做,但杀
了头也赚不了半文,谁去做呀?”
  “我不上那边去。”一位花甲老人狠盯站在两丈外的赵辛:“但这小子太狂,委实傲得
令人受不了,我咽不下这口恶气,我要看看这个浪得虚名,嘴上无毛的什么狗屁鬼见愁
赵……咦!”
  发结突然披散,灰发四垂,断发滑落。腰间的剑鞘、百宝囊,同时跌落在脚下。
  破风的厉啸接着入耳,啸声远及身后三四丈才停止。
  这一瞬间,共有三枚正德喜钱掠过花甲老人头顶,左右腰胯下方。
  “走吧!”要命阎罗大叫,扭头便走。
  “好走。”赵辛举枪挥动示意。
  花甲老人一言不发,转身踉跄而走,剑鞘和百宝囊,由同伴代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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