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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五剑》


第 六 章 知人知面



  神剑杨高大刺刺地向房内看了一眼,淡淡一笑道:“房中那位兄弟,乃是在下的好友,
既然开罪贵帮,在下愿向贵帮陪礼。请代向贵坛主致意,日后有暇,杨某定当趋坛致谢。”
  “些许小事,岂敢劳动公子大驾?”哈二爷陪笑答。
  神剑踏入房中,说道:“杨某领情,请取解药来。”
  “来人哪!取解药。”
  应声进来一个大汉,取来一杯清水,放入一包药散,倒在面帕中,扶起玉琦向他脸上抹
去。
  在众人忙乱中,神剑杨高若无其事地靠近左壁间,伸手在板壁间轻抚一下。那儿,壁缝
似乎有点露光。
  两名大汉扶住玉琦,面帕在他脸上重重地抹过,鼻端似乎冲入一缕香油味,和一丝淡
香。
  一旁的神剑杨高,双目随大汉的面帕移动,脸上神色一宽,似有所得。
  玉琦的古铜色肌肤,乃是被日光久炙而变色,面帕拭过处,丝毫不变。
  他暗中已运功护身,如果大汉一有异动,他就准备下手制敌,但两大汉并未异动。
  他对那香油味大惑不解,倒未听说过用香油作为解毒之物哩?除非用来灌肠,用不着此
物嘛。
  对这位自称神剑书生杨高之人,他心中暗自感激这人的古道热肠襟怀,心中油然兴起攀
交之念。
  大汉抹完脸,退出房间。哈二爷说道:“公子不知尚有何吩咐?在下告退。今晚在西花
厅,谨备薄酒,向两位陪礼。尚请赏光。”
  “谢谢东主盛情,不敢打扰,杨某生性孤僻,不喜群处,幸勿打扰。”神剑书生语中又
软又硬,不失傲岸。
  “大驾既不愿就陋,在下不敢再请,告退。”
  神剑书生一摆大袖,神情冷然。哈二爷躬身辞出,率众人仓惶退去。
  玉琦睁开双目,他乃是个生性耿介之人,不善做作,并未装出刚由大梦中醒来的神态,
缓缓坐正身躯。看清了正在向他含笑注视的神剑杨高,也含笑站起道:“在下姓杨,草字玉
琦。这位兄台素昧平生,不知光临斗室有何见教?”
  神剑杨高淡淡一笑,坐在一旁的靠椅上说道:“兄弟与兄台五百年前是一家,草字名
高,真巧。兄弟就住在左面客房,适才偶经兄台室外.见房门半开,兄台似乎晕睡椅中。天
寒地冻,出门人宜多珍惜,奇寒中倚椅而卧,极易着凉,故而擅入尊室,欲冒昧唤醒兄台,
岂知兄台适于此时醒来,尚请原宥擅闯尊室之罪。”
  玉琦为人忠厚,也对忠厚之人有好感;他认为神剑杨高存心忠厚,替哈二爷开脱暗下蒙
汗药之罪呢。便笑问道:“杨兄英华外露,目中神光似电,如兄弟双目不花,杨兄定然是武
林中佼佼出群的内家高手。”
  “兄台果然目光如炬,可惜事实上要令兄弟你失望。我练功十余年,一无所成、四海遨
游,结交英雄豪杰相互切磋;承朋友抬爱,叫我神剑书生杨高,委实自感汗颜。”
  “盛名之下无虚士,兄台何必太谦?”
  杨高似乎有点得意,笑道:“老弟你口才之佳,愚兄甘拜下风。愚兄今年痴长三十八
岁,定比老弟你大十余岁以上,叫你一声老弟,不怪我吧?”
  “小弟怎敢?玉琦高攀了。”
  “老弟青春几何?可否见告?”
  “小弟痴长二十八春,恰小大哥十龄。”
  “二十八?看去年轻着哩。”杨高前一句声调略高,似乎心中一宽。
  “年轻?瞧,我的胡子一天不刮,吓人哩。”玉琦手摸下巴,笑将起来。
  杨高看了看他的脸孔,却转过话题道:“听老弟口音,似是本府人氏,不知目下家住何
地,伯父母春秋几何,目下安否?”
  玉琦老早就替自己编造了家世,毫不思索地说道:“好教大哥见笑,十五年前,家父在
安乐窝替人做小工,无力养家,即迁居北邙山后垦田。小弟即在那时离家,流浪开封一带,
学了些少防身庄稼把式,日前返故居一行,却已成了无家浪人,家父已不知漂泊到哪儿去
了。唉!十五年,也委实太长了。”
  “老弟,别丧气,世事沧桑,惟有寄命于天。请问今后有何打算?”
  “打算?哈哈!正如大哥所说,寄命于天。今后浪迹江湖,也许可以遇上家父。”
  “哦!浪迹江湖,毕竟不是了局,何不寻找亲友暂行栖止?兄弟,年岁不小了,该成家
立业了。杨家在河南府是大族,听说多年前龙门一代英豪玉狮杨世群,家业富甲一方,老弟
何不向龙门亲族投靠?”
  玉琦心中一震,暗说:“怪!两天中,有两次听人提起祖父的名讳,难道真是巧合不
成?”
  他为人聪颖绝伦,心思缜密,对神剑杨高的身份,第一次起了疑心,龙门杨家二十年来
音讯杳然,门庭冷落,乃是天下武林共知之事实。神剑杨高的名号,由刚才哈二爷等人的语
气中,可知他定然是了不起的人物,不然怎敢对无为帮的人如此指使?对龙门杨家之事他又
怎能不知?这时提起这事又有何用意?
  这些念头,闪电似的在他脑中闪过,不由心中一凛,暗自警惕。他心中在想,面上神色
丝毫未变,这该归功于双绝穷儒的二十载心血,将他培养成喜怒不现于词色的人。他口中却
若无其事地答道:“龙门杨家与我这安乐窝杨家,沾不上半点儿亲;正如与大哥你一般,虽
同是姓杨,却谈不上宗谱。非亲非故,岂能向人乞怜?小弟闲云野鹤,傲骨天生,何处不可
高飞?龙门杨家又怎会容我上门?哈哈!”
  “难道说,兄弟你今后就浪迹天涯以了此生了么?”
  “正是此意。十五年来,小弟略有积蓄,今后决定浪迹江湖。也许二十年之后,我会离
群索居,也许披发入山,也许皈依佛门……”
  神剑杨高抢着说道:“愚兄家住山西五台山下杨家堡,薄有田地……”
  “小弟感谢大哥盛意,而且我也不是株守田园的材料。”
  神剑杨高心中也一凛,对玉琦听言知意的灵敏反应甚为惊心,淡淡一笑道:“老弟,你
错了,愚兄并非要邀请你至舍下寄篱,而是想与你结伴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去暴除奸,不知
贤弟意下如何?”
  玉琦笑道:“小弟孤家寡人一个,正合我意,如果不嫌小弟累赘,有损大哥威名……”
  神剑杨高大笑而起,抢着说道:“贤弟,这是什么话?咱们一言为定。走!到二楼花
厅,咱们兄弟俩为今日幸遇举杯相贺。”
  “好!该小弟作东。”玉琦站起说。
  “别管谁作东,走!”
  两人笑着出房,出走廊到前厅登楼。
  他们走后不久,有两名大汉窜入房中,以极为小心的手法,搜查玉琦的包裹。
  包裹中,有百十张金叶,一盒珍珠,一盒翡翠和玛瑙,还有二三百两碎银,此外,全是
些不起眼的衣着。既没有夜行衣,亦没有任何兵刃暗器。
  其实玉琦的身上,还带着他祖母的饰物,是一串上好珍珠项链,中悬一块暖玉如意,上
刻“如意吉祥”四字,后面刻有一头狮子图案。这东西,是他祖父与祖母定情之物,他将这
家传至宝戴在项下,从不离身。
  由于这些金银珠宝,在人们眼里,无形中证明他不是个安份人物,一个穷江湖小混混,
怎会有这么多财宝?要不是抢的,至少也是偷来之物。
  两大汉将物品一一归回原位,相对一笑,耸耸肩,迳自走了。
  在二楼花厅,两人叫来酒菜酣饮。神剑杨高大杯劝酒,谈些江湖见闻和武林典故,话题
不时转到玉狮和宇内三雄之事。
  双绝穷儒以诗酒二绝博来雅号,在阴山附近二十年,喝的是蒙古最烈的酒,玉琦岂会是
脓包?虽不至千杯不醉,三五百杯不醉绝非吹牛。
  他两人喝的是高粱烧,也叫烧刀子,起初神剑书生连来三大觥,充其量只有一升半。
  玉琦回敬三觥,肚里装了三斤。
  九觥一过,换上小碗。最后,神剑杨高甘拜下风,易碗用杯。
  两个人将一坛二十斤高粱烧装入肚中,神剑杨高心中暗暗叫苦,他自己已感到对面的玉
琦,像是变成了三个或两个人了,楼房在旋转,胃中物往上翻。
  但他仍然看得真切,玉琦的脸色除了略深以外,笑容可掬,神定气闲。
  他想将玉琦灌醉,他自己却快躺下了。
  南滩老店兼办筵席,酒菜之佳,极为东关的商旅所称道。四座花厅一座二楼,在游人众
多的日子里,经常座无虚席。可是隆冬冷季,不到申酉之时,食客不多。
  靠窗口一副雅座上,有两个身材硕长的高个儿,面向窗外,正在小酌,低声谈笑,状极
悠闲。
  右首一副座头中,有两个极为岔眼的人物。一个是皓首银须,乱得像烂鸡窝披散在头脸
上,分不出哪是发,哪是须。怪!竟然是个瞎子。朝天皱鼻蓬嘴唇,口中牙齿却是整齐未
落,可惜黑黄触目。身穿三百年没有洗晒过的破棉袄,未破处油光腻垢叫人恶心。他左手边
搁着一根黄色五尺手杖,似铜非铜,内现云纹;喝!竟然是玉的,粗如儿臂,价值连城哩!
  盲叟的右首,是一个同样窝囊邋遢的小怪物,高不过五尺,年在二十岁上下。一头飞蓬
黑发,大眼睛,鼻直口方,齿白如玉。可惜脸上全是污垢,看不出脸色。假使他将脸洗净,
定是一个清秀的小伙子。他那一身破棉袄,足可与盲叟媲美,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手边搁
着一条黄色小杖,那是产自江南的黄竹,心实而沉重,用来打狗,却是上品。
  两个老小怪物的菜肴,十分简单实惠,一大盘烧卤,一大盘熟牛肉,一只白煮肥鸡,五
壶山西老汾酒。
  两个怪物都舍筷而用手,手脏得叫人恶心,但他们吃得津津有味,太不卫生啦!
  忽听那小怪物短着舌头嚷:“瞎子,酒足菜饱了。到了河南府,小花子绝不走了,你走
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不要欺人太甚,要是在今日解了我的穴道,咱们日后见面
哈哈一笑;不然日后见面,小花子不将你当狗打,绝不姓彭。”
  瞎子鼻子里冷哼一声,抓起一条鸡腿塞入口中,待骨出肉下肚,方若无其事地说:“咱
们到开封,你得陪瞎子走完这条阳关道。你要是不想姓彭,就改了吧,跟我姓崔亦无不
可。”
  “呸!别做你的清秋大梦。小花子说不走就不走。”
  “你非走不可。”瞎子又将一块肥肉塞入口中,咕噜噜灌了半壶酒入肚。
  “那是你的黄泉路,我可不愿陪你。”小花子坚决地说。
  “瞎子眼中,没有阳关黄泉之分。”
  “哼!想当年你坏事做尽,人人都想将你食肉寝皮。开封府有你的生死对头,你曝尸断
头不打紧,那是罪有应得报应临头,小花子可不愿被殃及池鱼,不想陪你曝尸,更不愿无辜
被人丢入黄河喂王八。”
  瞎子“叭”一声一掌拍在桌上骂道:“你再噜嗦,再点上你的哑穴。”
  “瞎子,你讲不讲理?从江南被你逼我到湖广,又逼着走四川,到长安你说过到河南府
定放我自由。这可好,你又食言要往开封府,你有完没有?”
  “讲理?哼!理每斤三文钱,便宜得紧。去不去悉从尊便,腿长在你的身上。”
  “你解了小爷的气门商曲穴,马上就走。”小花子恨恨地叫,目中射出怨毒寒芒。
  “到开封府再解。”瞎子泰然地说,口里又塞入一块大牛肉,嚼得津津有味。
  玉琦一面留心两人的对话,听不出什么头绪,他为小花子叫屈,真想管这一档子闲事。
但酒楼之中,万一翻脸势必闹事,耽误他晚上白马寺之约。
  在酒楼虽不能动手,但他被激起了的侠义心肠,并未冷却下来,他要找机会出手。听他
们的口气,走的是开封府,反正自己萍踪无定,日子长着哩!
  神剑杨高并未完全醉倒,他突然用极低的嗓音,向玉琦说道:“兄弟,你知道那老瞎子
是谁?”
  “大哥,小弟孤陋寡闻,陌生得紧。”
  神剑杨高的目光,死死地盯紧他的眼神,似乎在捕捉他神色的几微变化,徐徐地说道:
“他叫天盲叟崔真,声誉之隆,震撼武林。”
  “是么?他的行事如何?”玉琦毫无表情地问,将一杯酒倒入咽喉。
  “哼!谁不知他是个无所不为的黑道凶魔?”
  “一个瞎子能成得甚事?大哥未免言过其实哪!”
  “哈哈!他的瞎是装出来的,骗人的哪!早年他曾在黑道霸主宇内三雄之一、无情剑太
清的手下,不知作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据说,二十年前江西回龙岭扑灭白道群雄的毒计,
全出于他的策划。”
  玉琦心中一动,随又泰然。当年回龙岭群雄决战,双方参与的人不计其数。他自经双绝
穷儒的疏导后,决定只找太清一人正大光明生死一决,对其他的人,一概不愿过问。虽然这
与他祖父的遗言:“杀尽白道以外之人”的激愤言论背道而驰。听神剑杨高一说,他心潮确
是一涌,随又泰然举杯,干了一杯道:“小弟对武林典故,毫无所知,也不愿闻。大哥,难
得你我一见如故,小弟敬你一杯,干!”
  他举杯沉稳地干了,向杨高照杯。
  杨高长吁一口气,似是失望的叹息,举杯倒酒入喉,喃喃他说道:“晤!我……我在浪
费时辰。”他向桌上一伏。
  “咦!大哥,可是醉了?”玉琦推椅而起,上前扶他,杨高已人事不省,幸而并未呕
吐。
  玉琦半掺半抱,将杨高扶下楼梯。靠窗口那两个未发一言的人,也正在这时下楼。
  玉琦唤来店伙,将杨高送返房中。房中除了枕畔有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以外,没有任何
异处。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坐下沉思日间的一切。他虽有三分酒意,思路反而更为清明。
  渐渐地,他想到神剑杨高的一些可疑举止,暗自淡淡一笑,似有所决定。
  他感到微有醉意,想在床上躺躺养神。大冷天,他房中并没生火盆,而且还脱衣入睡。
他刚踱到床边,解开腰带脱下老羊皮外袄。
  身后响起极微弱的纸团落地声,他倏然转身。地下,从他的腰带缝中,滚落一个小纸
团,静静地停在脚下。
  “该死!我怎么这般大意?让人将纸团塞在腰带里而不自知,多危险哪!”
  他拾起纸团打开,不由一怔。仍是一张薛涛笺,同样的芝兰幽香,同样的字体。上面写
着:“君身陷危境,宜多加小心。请记住:胆大心细;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
心。”
  “又是她!”他心中在叫。
  看笺上语气,这人对他似乎十分关心,更像时刻皆在左近注视着他的行动一般。
  他悚然而惊,心中暗忖道:“这人似乎经常在我的身侧,怎么我会毫无所觉?如果她对
我存心不善,我随时都有性命之忧。她所说的危境,是指无为帮么?”
  想起无为帮,他冷然一笑。他对这个帮产生了无比的恶感,决定有机会得探个明白。身
为侠义门人,他没有理由袖手旁观,反正已经公开冲突过了,假如他们真要再来找麻烦,他
不会退缩的。
  他还没决定是否上床略为休息,门外已响起了许多轻微的足音。
  接着,清晰地传来隔房的语音。第一个发话的清亮嗓音是神剑杨高的:“阁下,你好没
规矩,给我滚出去!”
  “在下奉坛主差遣,有口信传与杨大侠。”是个宏亮的口音,本地人口音极重。
  “滚!你不见我已经醉了么?”
  “口信必须传到,醉与不醉是杨大侠的事。”
  “哦!阁下是找麻烦来的,失敬失敬。”
  “啪!”一声脆响,接着是身躯扑倒的沉重声响。显然,神剑书生赏了那家伙一记重耳
光,把他击倒了。
  房外有人在叫:“这家伙太不知趣,咱们干脆擒他回去。动手!连隔壁那小子一起带
走。”
  房门同时拉开,玉琦和神剑杨高同时站在自己的房门外,背手屹立,冷然注视门外的
人。
  门外走廊下,共有八名劲装大汉,一个比一个凶猛,粗壮如虎。他们一看两人同时出
现,似乎略为一怔,情不自禁向后退了两步,手按在刀把上。
  神剑书生醉眼朦胧,脸红如火,用略带嘲弄的口吻说道:“谁说擒大爷回去的?站出来
我瞧瞧,我要看他是啥玩意儿变的?”
  八名大汉见他醉得连站也似乎站不稳,胆气为之一壮,有一个额上有刀疤的大汉,挺挺
胸膛,踏进一步,第二步一出,刀便拔出了五寸。
  “呸!”神剑杨高怒叫,只见人影一闪,大汉“哎”一声惊叫,滚倒在地,双手抱头哀
叫起来。
  神剑书生仍站在原地,他右手向前摊举,掌心中,有两个血淋淋的耳朵。他缓缓侧转手
掌,两只耳朵分别跌落地面。
  “还有谁敢踏出一步试试?”他眼中阴鸷之光一闪即没,扫向另七名张口结舌惊呆了的
大汉。
  玉琦心中暗赞:“好快的身法!好神奥的手法!”
  七大汉连人也没看清,同伴已受伤丢耳倒地,全惊得呆住了,再一接触对方那奇阴奇寒
的目光,不由自主打一冷战,反而倒退了两步。
  有一名大汉壮着胆说道:“奉坛主金谕,约阁下今晚二更正在金镛城下一决。别向咱们
使威风,阁下为何不找与你功力相当的高手印证?无为帮不敢自诩高手如云,够格接待阁下
的香主们仍不可胜数,阁下如有种,今晚可邀朋友前往应约。”
  “贵帮的高手们,大概也和你一样高明吧?”
  “在下不是与阁下斗嘴而来,晚上见。”
  “二更正,准到。”
  “杨大哥,请让小弟交代他几句。”玉琦含笑发话。
  “兄弟请说。”
  “二更天未免早了些,按江湖惯例,该是三更以后之事,以免惊世骇俗。”玉琦向大汉
说。
  “金镛城荒凉如鬼域,咱们行事一向不计较世俗之见。”大汉冷笑着答。
  玉琦不理他,仍往下说:“三更末,金镛城见。”
  神剑书生也说:“是啊!你们行事不计较世俗,咱们可得计较。滚!三更后见。”
  他转身入房,将一名晕倒了的大汉抛出房外,闭上了房门。
  大汉们背了两个半死同伴,狠狠地瞪了玉琦一眼,方鱼贯退去。
  玉琦目送他们身影消失,方向隔房叫道:“大哥,三更末小弟在金镛城会合。”
  隔房的神剑杨高含糊地说道:“怎么?咱们一同前往岂不好么?”
  “小弟有事待办,不克同往,大哥见谅。”
  凡是知道“白马驮经”佛门典故的人,对河南府的白马寺当不会陌生。这座千余年前,
中国佛寺的鼻祖,汉唐两代,确是风云际会,光辉灿烂。
  从竺法兰摄摩腾的墓殿右垣下,有一条小径通向西侧一座浓密的柏园。那儿,有许多年
代久远的断碑残碣。
  二更初,初月已落下邙山的西峰背。柏园中,阴森森寒风凛冽,积雪一片白茫茫挂满树
上和铺满大地,如果有人站在树林内,将无所遁形。
  一条银灰色的淡影,以奇疾的轻功身法,由西首飞射而至,他是前来应约的玉琦。
  在正西一座圆形的石碣下,一左一右站着两个白色的人影,自头至脚一色白,背上斜系
着长剑。由身材上看,两人的个儿不大,不辨男女,因为他们倚碣半掩着身形。
  玉琦一到,他耳目极为锐敏,老远便看清了那两个人影,便在他们身前另一座高大石碑
下站住了。
  “阁下果是信人,该走了。”左首那白影说话了。
  听口音,确是稚嫩,但却压住真嗓说话,显然想掩饰本来面目。
  “且慢!”玉琦压低声音说道:“在下有事待办,不克奉陪。昼间传笺之人,可是你
么?”
  “就算是吧。”白影答。
  “阁下传错人了。在下并无同伴,更无朋友,两位定然有所误会,在下特赶来说明。告
辞!”他抱拳拱手,向后缓退,便待撤走。
  “请稍等。”右首白影开了口,声音更为稚嫩,定是女人。
  玉琦依言止步道:“请问有何见教?”
  “那姓谭的兄妹俩,不是你的朋友么?”白影问。
  “非也,萍水相逢,并未论交。”
  “怪!那么,你们联手拼斗毒无常,又是怎么回事?”
  玉琦恍然大悟,传笺之人,定然是在龙门大道上,那两个小姑娘之一所为了。他淡淡一
笑道:“在下一时激愤,伸手架梁,其实与谭家兄妹素昧平生,仅此而已。”
  白影略一颔首说:“目下他俩人已身陷危境,命在旦夕。你既然曾为他们仗义出手,也
算是侠义神交。今他俩身陷险地,论道义,你不能不管吧?”
  玉琦略一沉吟,为难地说道:“可是,在下与人另订有约会,势难分身。昼间姑娘与贵
同伴亦曾仗义助拳,神技吓退毒无常。如以姑娘及贵同伴的惊世神技来说,援救谭家兄妹,
不过是举手之劳,大可不用在下在旁碍手碍脚……”
  “要是能如你所说,举手之劳即可成事,还用找你同行么?真是!”小姑娘似乎在埋怨
他。
  “在下不信,世间还有比姑娘身手更胜一筹的高手。真要有,在下如果同往,亦是枉
然。”
  “世间的事,并不一定仅凭身手便可解决的哪!事实上我约你前来,亦难以相信你能给
我们有何帮助。”
  玉琦心中冷哼一声,这些话未免伤了他的自尊心,既然不能对你们有何帮助,何必约我
前来?
  他强抑心中怒意,冷冷地说道:“是的,在下只配称三流脚色,怎敢与姑娘……”
  姑娘心中暗笑,这小伙子可上钩啦,忙打断他的话,轻快地说道:“杨大侠,请别误解
我的话意,我可不是说阁下的身手不能相助我们,而是那地方太过凶险,布有诡奇的生克变
化。我们对奇门生克之学一窍不通,也许你也和我们一般无能为力哩。”
  要说奇门生克之学,可抓到玉琦的痒处啦!双绝穷儒既能称“儒”,对易理之学岂有不
通之理?随他浸霪二十年的玉琦,又岂是弱者?
  但他并不是一个浮躁而喜欢炫露自己的人,仍然淡淡一笑道:“是啊!在下确是无能为
力哩。”
  姑娘轻吁一声,慨然说:“看来,我们只好冒险了,或者让无为帮宰割了那一双热血兄
妹俩,我们爱莫能助哪!”
  玉琦略一迟疑道:“姑娘,可不可以等明晚再行设法?”
  “那怎成?救人如救火,刻不容缓。”
  “可是……可是我却不能失信于人。”
  “是与你约会的人么?谁?”
  “三更末,在下与神剑书生杨高约定……”
  “怎么?你真和那家伙套上了交情?”姑娘提高声音叫。
  玉琦哼了一声,冷笑道:“不但套上了交情,而且咱们还与无为帮的人结下梁子,今晚
就是赴无为帮之约,准备一拼。”
  姑娘也冷哼一声道:“我可以告诉你,那家伙不是好人,你信是不信?”
  “当然不信。那杨大侠一表非俗,侠骨义胆,你怎可胡乱毁人?”
  “你要不信,那也是无法之事,说也枉然,但愿你小心才好。”
  “谢谢你的忠告。”他的声调仍带些少不悦。
  “目下是二更正,还来得及。你约会之处是金镛城,谭家兄妹的受困之地,恰在城北明
帝陵后西北荒坟场,相去不远。你是否可以先去察看一番?”
  玉琦沉吟片刻,便暗自决定。本来他想前来见见约会之人,说明身份之后,如果对方确
是需要助力,他便插上一手。对方既然是功力奇高的马上姑娘,自然用不着他插手啦。三
更,正是他练功的时辰,真要插手,便得耽误行功的夜课。
  但他不能见死不救。他与谭家兄妹萍水相逢,并无交情可言;但事实上他确对兄妹俩大
有好感,自然无形中对他俩有点关心。
  他思量片刻,决定先去看看再说,练功日课耽误事小,他得为谭家兄妹一尽心力。一有
决定,便说:“在下愿前往一走,但三更末须前往金镛城应约。”
  姑娘微笑道:“这点杨大侠不用耽心,从这一带直至孟津衔接黄河南岸,乃是无为帮四
大坛中,清字坛的禁区。要是我们在山上闹事,无为帮的人便不会在金镛城应约了。”
  “在下乃是与神剑杨高相约,必须前往;无为帮的人来与不来,那是他们的事。”
  姑娘笑道:“哦!我倒是忘了你和他有约。我们该走了。”
  “请!”玉琦说。
  姑娘和左首白影同时转身,突又回身问道:“杨大侠,你不问问我们是谁么?”
  玉琦一怔,却又苦笑道:“姓名乃是一种表记,何必太过重视?”
  “你怎知道我们是好人抑或坏人?也许我们在计算你呢。”
  玉琦哈哈一笑道:“要是姑娘想计算在下,乃是反掌易事,何用费心?杨某初履江湖,
与人无怨,自信世间尚无计算我的人。何况姑娘昼间曾出手救了在下一厄,在下更无怀疑的
理由。姑娘认为是么?”
  姑娘笑道:“说来也是情理中事。但你总不至于连请教别人姓名的小事也不愿为吧?”
  玉琦躬身道:“时已不早,别耽误正事了。请教两位姑娘尊姓?”
  “小姓赵,叫……叫……菁。那位是我的小妹,叫飞虹。”
  “原来是赵姑娘,久仰久仰。”他客套地说。
  “啐!你连听也未听过,久仰啥了?”姑娘似嗔似笑地啐了他一声,回身便走。
  两位姑娘的身法委实是快,几若电射光逸。玉琦急起直追,可是渐渐落后。出了大路,
姑娘方将身法放缓,玉琦已出了一身汗雾,心中凛然。
  在他们走后,四个白影在林中一闪而出,向三人身后飞赶。有一个一面走一面说:“少
公子,我到金镛城去等候。”
  “为什么?”少公子稚嫩的嗓音在问。
  “万一他不回来,我可冒充他出面应约。武林中人一喏千金,咱们可不能让他失约。”
  “哼!那个什么神剑小子,准不是个好玩意,要依我,我宰了他。”少公子悻悻地说。
  “那怎成?咱们又抓不着人家的把柄,怎能胡乱宰人?且等一段时间再说。”
  由白马寺之北上山,这一带几乎全是荒坟。在汉唐盛世,这一带是禁地,皇家的墓陵,
是不许闲杂人士接近的。宋以后,这儿方行开放。
  两女一男去势奇急,登上山脊止住去势。玉琦站在最左,菁姑娘在中,她向后山树影坟
场一指,说道:“瞧那儿,是无为帮清字坛的禁地。在山上下望,无甚奇处,一到那儿,便
觉天上斗转星移,一草一木,一坟一丘,似乎都会移动。”
  玉琦仔细运神目向下瞧,白雪皑皑,可眺及五里外的一丘一坟,再远就模糊不清了。”
  菁姑娘继续往下说道:“昨晚我追随谭家兄妹追逐五名贼人至此,只一瞬间便失去所有
其他人的踪影。幸而我退得快,未陷入阵中,只听到四面八方全是啾啾鬼啸和谭家兄妹呼喝
之声,可是就不见半个人影,真个怪极。”
  玉琦凝神看了许久,轻声说道:“这是颠倒五行阵,只是未得其中奥秘,仅将方位互
换,戊巳位外掩阵势,极为简易。”
  “啊!你似是深得其中三昧呢!”姑娘喜悦地叫。
  “不!我所知不多,而且全是白书本中得来,我自己除了不时堆几块石子玩玩外,倒未
试过真阵。”
  “我对你深具信心。”姑娘断然地说。
  玉琦奇异地转首凝注她一眼,但然地接触她的目光,似有所欲言,却又忍住不说,道:
“论阵势,极为简易,惟一可虞的事,是有人在阵中主持阵势变幻。”
  “难破么?”
  “这主持阵势的人,定然是白莲会余孽,只消找到一只黑狗,加上本身定力修为到家,
这阵破之不难。”
  “虹妹,劳驾到山下找只黑犬来。”
  “是,小姐。”飞虹应喏一声,恍若电光一闪,消失在后面茫茫雪影中。
  玉琦一怔,听飞虹的口气,她们不是姐妹哩。
  不久,白影如星跳丸掷,飞虹提着一条黑犬,向上飞跃而来。
  玉琦一手接过,黑犬已经晕死。他说:“且接近阵缘细察,以定行止。”
  三人向山下掠去,三五里地转瞬即至。到了一座规模宏大的墓园旁,玉琦突然恍惚地感
到墓旁那垂满积雪的白杨树下,似乎有人匿伏。
  不等他转念,最外侧的飞虹已电射而出,飞扑白杨树下,玉琦和菁姑娘同时止步。
  白杨树下同时冒起两个白影,只冒出一半,飞虹已经自天而降,纤手倏伸,两缕指风破
空疾射。两白影在跌扑的瞬间,便已落入飞虹手中。
  她一手抓住一个人,倒退疾飞,“噗噗”两声,扔落菁姑娘脚前。
  只看得玉琦心中一懔,这小姑娘的身手委实太快了。
  菁姑娘伸足尖在一人胁下点了一下,那人浑身震悚着爬起,如见鬼魅。
  “说!昨晚那一双男女目下何在?轻声回答。”菁姑娘冷冰冰地轻喝。
  那白影一身银衣,身材魁梧,这时已惊得脸色发青,战栗着说道:“经一天一夜拼斗,
不久之前刚在正东墓园中力尽被困,可能已经被擒。”
  “在前带路。”姑娘沉声喝。
  “不成,小人从未进过阵内。帮中人内外职司分明,各守其位,不但不知阵中内情,即
使知道也不敢擅入,未奉召示入阵之人,将受五刑处死之惨。”
  “贵帮清字主坛在这儿么?”
  “不!谁也不知主坛的所在,除了帮中重要人物。”
  姑娘扣指一弹,那人翻身直挺挺地跌倒。飞虹上前一手一个,提至墓墙下塞入暗影中。
菁姑娘向玉琦说道:“无为帮的人,绝问不出内情,我已试过多次了。”
  玉琦笑道:“既称为帮,定然其中暗无天日,外罩神秘外衣,内部诡秘唬人,不然怎能
控制帮众?凡是入帮之人,无一不是亡命之徒和穷凶恶极之辈哩。”
  “他们帮名无为,该不是收纳亡命的帮会哪。”
  “无为一语出于道书,无为者,无不为也;与论语上的无为二字,相去十万八千里。据
我看来,无为帮的帮主,准是个玄门羽士。”
  “我也有过风闻,但未能证实。该帮势力极为庞大,遍布天下,高手如云。日后既想行
道江湖,似不该与他们结怨,今后,你将寸步难行。”
  “赵姑娘,你难道就不怕?”玉琦冷然地问。
  “我?哼!他们来一个死一个,曷兴乎来。”
  “明枪容易躲,暗箭实难防;他们可以暗中计算你,或者用计摆奇门生克诱你入伏,
再……”
  “你是说,我真怕他们的阵势么?我就不信邪。”姑娘似是生气,向前举步便闯。
  “且慢!”玉琦急忙伸手一拦,阻住姑娘的去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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