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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剑歼情记》


第 一 章 魔现起风云



  “当!当!当!”三声金锣的震耳鸣声,在夕阳中震荡,山谷为之轰鸣,乌兽惊得骚乱
不止。
  群峰林立的山谷中,有一座四角形的石造古堡,占地约五六亩,高有三层,雄伟壮观。
堡的四周,突出四座碉楼,上面设有堞垛,各树了一根幡杆,上悬一面七星大纛,在杆顶迎
风招展猎猎有声。
  堡的大门朝南,两扇铁叶大门上,刻着云拥七星图案,巨大的铜铸兽环触目。石阶共九
级,每一级的两侧,搁了一个石狮子,十八个石狮大小不等,但神态无一类同。由古堡的巨
大工程看来,古堡的主人身份不凡,但走遍所有的建筑,找不到半个字影,基石上全刻了些
怪物云雷的图案,就是没有字。整座古堡阴森森的,似乎罩上了一袭神秘的外衣。
  “当!当!当!”又是三声锣声。
  原来是天亮了,是报晓的锣声。
  铁叶大门突然悄悄地开了,人影出现。
  那是三男两女,四个身穿劲装的人,和一个穿葛袍的中年大汉。五个人踏出大门,在台
阶上站住了。
  葛袍中年人手中挟了四把剑,神情爽朗而和蔼,像貌堂堂,他含笑向两侧的人注视。左
面,是一对壮年男女,女的约二十七、八的年龄,清丽脱俗,风韵极佳。男的年约三十左
右,剑眉虎目,留着八字胡,精壮雄伟,象一头猛虎般强壮结实,堂堂一表人才。但两人的
脸上,都神色凛然。
  右首,一双男女也是英俊美丽,三十左右的年纪,同样也神色凛然。
  葛袍中年人一面轻抚着手中的四把长剑,一面微笑道:“这些天来,敝堡招待不周,堡
主责成在下多向诸位致歉,尚请包涵些。”
  左首青年人冷哼一声,气愤地说:“葛某人多谢堡主人盛情,不敢或忘。”
  “唐某夫妇,自不能免俗,多承款待,没齿不忘。只是未能面辞令堡主,深感遗憾。”
右首青年人咬牙切齿地接口,相当不友好。
  中年人仍脸泛微笑,毫不在意地道:“好说,好说,在下定将老弟的谢意禀告堡主。目
下天色大明,诸位该上路了。哦!各位来时不辨方向,不知路径,在下遵守堡规不能远送几
位了……”
  “这是贵堡待客之道么?”姓葛的少年冷笑着抢问。
  “哼!咱们也不蒙你远送。”姓唐的也冷笑着接口。
  中年人仍保持友好的神情,笑道:“本堡送客,就是这种仪式,各位别怪。请听在下说
出路径,各位可以斟酌斟酌。请看,这儿出山有四条峡谷。对面是南谷,但本谷称为阴冥
路。小河叫做奈河,相当刺耳。东面,叫轮回谷,称为极乐天。后面是北,叫做地狱岭。至
于各位想往何处走,悉从尊便。”
  四个男女脸色大变,葛姓的青年抽口冷气问:“总管,这么说来,贵堡就是传说中的九
幽堡?”中年人含笑点头道:“不是传说,而是铁的事实。”
  “贵堡主就是九幽天魔李文宗?”葛姓青年往下问。
  “不错。”
  “在下不信,九幽天魔不会如此年轻。”
  “信不信在你,敝堡主今年确是五十岁了,只是护颜有方,看去与各位年岁相若而
已。”
  “看来,咱们得向人间告别了。”葛姓青年绝望地说。
  “不,各位仍有机会脱险的,不可小看了自己。”中年人接口,似在善意地鼓励他们。
  姓唐的青年强按心神,问:“阁下能否示知四条峡谷所通的处所么?”
  中年人摇头道:“恕难奉告。各位如果能出山,不消打听也可知道。”
  “奈河流向何处?”
  “水流通大海,恕难奉告。各位的兵刃原壁奉还,可以凭你们的造诣出山。不送了,愿
能再见,祝福你们。”
  中年人将剑—一递过,唐姓青年突然拔剑叫:“葛兄,擒他带路……”
  “哈哈哈哈哈哈………”中年人发出一阵狂笑,人影一闪,笑声未落,人已进入了大
门。“砰”地一声大震,铁门闭上了。
  “铮铮!”葛姓青年追之不及,用长剑向铁门连挥三剑发泄,火星飞溅,毫无用处。
  “走吧!葛兄,咱们闯。”唐姓青年只好劝阻。
  “如何走法?”
  “往北,沿河走,也许可以有出路。”
  “好吧!咱们生死同命,可合不可分,手中有四把剑何所惧哉?即使九幽天魔亲自出手
阻拦,咱们不见得怕他。”
  四人沿堡墙绕至堡北,沿小径向北走,穿过不少怪石古林,却毫无异状。也不见有人出
面阻拦,更未发现设有机关埋伏。只是小径曲折,岔道甚多,幸而可由天色分辨方向,倒不
至于迷路。
  穿过一座古林,小径不见了,小河流入峡谷,谷口龙首一座石壁上,刻了四个大字:
“地狱之门。”
  葛姓青年在石下上步,沉色地说:“唐兄,这是天下魔域之一,传说中的九幽堡,为何
在出山谷口留下这几个字?难道说,这儿不是出山之路?”
  唐姓青年摇头苦笑,有点惨然地道:“据家师所知,九幽堡乃是七大绝域之一,进入绝
域的人,除非接受驱策,便永远不会活着走出了。绝域中的人,另有秘道出山,所以不愿受
驱策的人,出山的路便是死路,叫做地狱之门并不足怪。”
  “唐兄,贤伉丽是如何入谷的?”
  “唉!谁知道?愚夫妇祖籍湖广保庆府,敝姓唐,名华。湖广武林世家无敌神剑唐公景
隆乃是家父,葛兄当曾耳闻。”
  “哦!失散了,原来兄台是景公的公子。在下江南广信府葛建,草字春帆,这位是贱内
萧明谨。”
  “原来是快剑葛兄伉俪,久仰了。兄弟月前,曾与贱内邀游三湘,沿途留连忘返。在南
岳铁佛寺,却无缘无故晕倒,醒来发觉倒身在这鬼堡中。那位自称堡主不通名号的青年人,
要愚夫妇参拜神案上的七星旗,要歃血加盟做他的党羽,兄弟自然不愿,反脸动手,一招来
到,双手就擒,两把剑接不上那青年的一掌一指,真惭愧。”
  葛春帆摇头长叹,道:“愚夫妇更惭愧,在太湖湖滨,只感到浑身一震,便知觉全失,
醒来便在这儿做阶下囚,不肯加盟,在神案前动手。那家伙扣指一弹,愚夫妇在八尺外便被
指风打穴术制住了鸠尾大穴。”
  “怪事,咱们不肯加盟,他们为何放咱们走?他们的底细又只字不提,确实令人莫测高
深。那九幽天魔乃是传说中的人物,江湖中从没有任何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是否真有其
人,谁也不敢肯定的答复,他要咱们加盟,又不说出原委,这为什么呢?”
  “兄弟疑心他是使用幻术驱策愚夫妻。”
  “不会的,这家伙的手底造诣,确是已臻化境了。”
  “春帆,瞧!那是什么?”萧明谨惊叫,向石上一指。
  刻着“地狱之门”大字的石崖,距离约有十丈左右,崖上荆棘丛生,怪石参差,奇石林
列。石缝棘中,悄然站起两个青色怪物。一人提枪,一人持叉,十分吓人。
  “地狱之门!”二个怪人同时举枪举叉大叫,声调低沉而刺耳,怪腔怪调,尾音拖得悠
长颤抖,动人心魄。
  “地狱之门!地狱之门!地……”山谷震声轰传,令人心动神摇。
  凫凫余音未落,怪人的钢叉突然脱手飞掷,居高临下,来势凶猛,一闪即至。
  四人左右急分,脸色大变。
  “克嚓”钢叉插入地中,入地尺余,三股叉尖已不见了,钢柄仍在抖动。
  四人惊魂刚定,抬头向上看去,石崖上,哪有甚么怪人?两只白颈乌鸦正站在先前怪人
立身处的怪树上,神态悠闲地用嘴剔羽毛。
  用眼看来,上面不可能将高大的怪人藏在细小的石隙中,这两只乌鸡又是怎么回事呢?
假如刚才上面有人,乌鸦难道不怕?
  “快走,这地方凶险!”葛春帆低叫,向谷中急走。
  “不,咱们要死中求生。”唐华断然地说。
  葛春帆不住摇头,绝望地说:“咱们无法和他们拼命。再说,那座鬼堡四周,布下凶险
莫测的奇门阵,可出不可入,回不去了,不信你可以回头瞧瞧!”
  唐华扭头回望,两里外先前的古堡不见了,但见雾气蒸腾,白茫茫一片雾影。
  “好吧,咱们只有闯!”他咬牙叫道。
  说闯便闯,四人分成两对,前后相隔两丈,向北急走,去势甚疾。
  “地狱之门!”后面吼声又起。
  “地狱之门!地狱之门………”回声震耳,久久方绝。
  四人一阵急走,绕过两座山嘴,狭谷时宽时窄,不久到了一处松林蔽天的狭谷中。钻入
森林半里地,林木忽尽,出现了一处怪石如林的谷地,长约半里,右是奈河的河床,两侧是
有塌方的黄土山。这种塌方高有三十丈,黄土中间有沙石,时松时软,如果往上爬,不随土
而下才怪。
  这算不了怪,怪的是危险峻陡的塌方上,零星地支了不少木柱,木柱上吊着一具又黑又
灰的风干尸体,难分男女。崖根下,积了不少白骨,令人看了头皮发炸,毛骨悚然。
  四个人倒抽一口凉气,心中发毛。尤其两位少妇,看了这些恐怖的尸体,更是吓得粉脸
泛灰。
  “吱溜溜………”怪石耸中啸声刺耳,令人闻之心向下沉。
  “快走,冲!”葛春帆拔剑沉喝,首先冲出。
  一座怪石后,忽然传出一声刺耳怪叫,黑影疾闪,一个瘦骨磷峋如同干尸的黑皮肤怪
人,头面干枯形如厉鬼。一双利光闪闪的怪眼,几乎占了脸部的一大半。手提一根六尺长的
双头狼牙棒,赤着上身,忽然迎面冲来。
  “呔!”四人同声大喝,挥剑急上。
  怪人一声号嚎,狼牙棒狂挥,风雷俱发,内劲直迫入八尺外,迎面冲到。
  “铮铮铮!”剑鸣震耳,人影急分。
  “哎!”首当其冲的葛春帆惊叫,被震飘八尺外,“砰”一声,背脊撞在一座怪石上,
痛得他呲牙咧嘴,几乎晕倒。怪人一冲之下,四支剑如同波开浪裂,四面飞退,被狼牙棒震
得他的手臂酸麻,虎口发紧。
  怪人并不追取他们的性命,忽冲出三丈外,绕右后掠走,一闪不见。
  四个人惊魂初定,只感到浑身发冷。怪人似乎并未用全力,也无意取他们的性命,一冲
之下,四支剑毫无用处,不仅无法进招,而且返不了身。广信府葛家以快剑享誉江湖,快剑
葛春帆竟然没有进招的机会,可知怪人的委实高明,使四个男女吓了一大跳。他骇然说道:
“九幽堡的人,都是一流高手,看来,今天咱们要栽在这儿了。”
  “咱们必须及早脱身,这鬼地方如果在日落前无法出围,危矣!”唐华心有余悸地说。
  “好,兄弟在前开道,唐兄断后。”葛春帆说,领先便走。两个男人一前一后,两女在
中,向乱石耸中闯去,提心吊胆向北急掠。
  葛春帆剑尖向前伸,凝神戒备以防不测,领先掠出五丈外,眼角忽见石侧巨石秀灰影入
目,似乎向身后扑来,而且臭气冲人。
  “吠!”他大吼,旋身长剑疾挥 只觉手中一震,中了,剑刺过灰影的腰部。
  但中剑的人并未倒下,他吃了一惊,飘退八尺,看清了中剑人,惊得倒抽一口凉气。
  他的妻子闻声知警,纵上声援,看清了灰影,她突然尖叫一声,狼狈地急退丈外,毛骨
悚然,粉颊泛青。
  葛春帆又一剑击中灰影怪人的右胁,这才倒下灰色怪人的尸首。葛春帆也感到毛骨惊然
心中发冷。
  他扭头便走,绕过一道石壁,突见前面红影入目,一到大红拜帖搁在石壁上,十分触
目。他走近一看,清晰的看到帖上写着:“葛、唐两位大侠亲启。地狱守门人拜。”
  他翻转帖后,打开摺角,念道:“前进一步,即为死所,退回壁前,听候发落。如不遵
命,后悔无及。”
  他将拜帖搁在原处,向后叫:“唐兄,贤伉俪有何高见?”
  “是返回头听候发落么?”唐华问。
  “只有仗剑而死的广信葛家子弟,没有听候宰割的葛家子孙。”葛春帆一字一吐的答。
  唐华冷冷一笑,举步便走,一面道:“当然唐代世家,百年来未出过一名怕死的唐家子
孙,决不向人低头乞命。走!兄弟领先。”
  唐华向前疾走,他的妻子仗剑后跟,又绕过一座怪石。
  唐华并未介意,夫妇两举步疾走。突然,又出现一个怪人。唐华夫妇双剑挥出,快如闪
电。谁知剑光一闪,怪人便以鬼蹑幻形似的奇怪身法,闪入石后不见了。
  “哎………呀!”唐华夫妇同时狂叫,两人向侧冲出五六步,以手掩住左臂,掌缘鲜血
往下滴。
  “呔!”后面的葛春帆跟踪便追,但怪人已经失踪了。他跃上怪石顶,突然石顶角一
松,连人带石向下滚落。“啊!”他大叫着,以雁落平沙身法落在另一边,惊出一身冷汗。
他心惊的不是自己苦学有成为何站不牢,而是不知从何处袭出的雄奇力道,这种神奇劲,令
他惊得冷汗直流。
  唐华夫妇胁下开了缝,胁骨各断了三根,创口深入内腑,已经倒在一座岩石下,气息奄
奄。
  葛春帆夫妇心胆俱落,但仍分别抢救唐华夫妇。在危机四伏中,仍不顾一切替他们上
药,撕衣裹伤。
  唐华不住喘息,脸色青灰,突然抓住葛春帆的手,他的手已经有点脱力,喘息着道:
“葛兄,你……你走………走吧!前………前途多……多艰………”
  葛春帆熟练地替他包扎伤口,一面道:“唐兄,咱们患难相依,不必说这种话。”
  “不………不行了,内腑已损,短期间如不速治,完……完了。再……再说,我已
无………无法行走……”
  “兄弟背你上路,不必说了。”葛春帆毅然地说。但他心中一阵惨然,他知道,唐华已
活不了多久,而他自己是否能逃得性命,毫无把握。但为了武林道义,不能只顾自己逃命,
更不能见死不救。
  “华……”唐华的妻子虚弱地叫。
  “淑真!……”唐华大叫,挣扎着推开葛春机全力向他的妻子滚去。
  他滚到淑真身边,被葛春帆的妻子萧明谨按住了,触动了伤口,痛得他冷汗直冒。
  淑真伸出了纤手,突然抓住唐华的衣袂,虚脱而又狂乱地厉叫:“华!是……是你么?
是………”
  显然,她已支持不住了,瞳孔已开始呈现散光之象,她比唐华伤得更重。
  萧明谨知道她死期已近,回天乏力,只感到一阵惨然,以沾满了血迹的手蒙住脸面,泪
下如雨,倒入了葛春帆的怀中,痛哭失声。
  唐华伸出颤抖着的手,抓住淑真的玉腕,哀伤地叫:“淑真,是我!是你的……你的
华……你你………”
  两人倒在一块儿,互相抓得紧紧的。淑真苍灰色的脸膛,突然泛起了一抹淡红,幽幽
地,虚弱地喘息着道:“华哥,不……不要在……在外面流……浪了,回……回家,回……
家抱……抱我们的孩……孩子……”
  蓦地,一阵腥风刮到,沙石飞舞接着一阵咆哮,黄影纷现,五六只白额吊睛老虎从北往
南疾走,出现在四人之前。虎群看到他们了,且走走停停。
  葛春帆夫妇拾剑飞跃而起,掩在唐华夫妇身前。
  最先头猛虎一声咆哮,突然飞扑而来。
  “呔!”春帆也怒吼,挥剑跳出迎上,剑发风雷,狂野地挥出一剑。
  猛虎似已通灵,突然止住冲势,飞爪连抓,“铮铮”两声暴响,猛虎的右爪连挡雨剑,
爪伤毛落,接着,猛虎挫身后退,不住低吼,总算软了虎威,不再进扑。
  六只猛虎在附近巡走,咆哮声震动山岳,许久方退去,春帆夫妇惊出一身冷汗,暗叫:
“好险!”
  等他们回到唐华夫妇的身旁,淑真已经在唐华的怀中溘然长眠。唐华像个疯子,死死地
抱住淑真逐渐变冷的尸体,不住喘息,不住狂吻淑真的头面。
  葛春帆一阵惨然,半晌方道:“唐兄,嫂夫人已经平安地去了,人死……”
  “不!我不信她死了,淑真!淑……”唐华嘶哑地喊叫,突然抚尸大哭,泪下如雨。
  谷地四周怪石顶端,几乎同时出现八名脸上涂了彩粉,奇形怪状的黑衣怪人,一手举着
黑幡,一手拿着三枝长香,青烟凫凫。
  昏眩中的唐华突然咬牙切齿,一声狂叫,抓起地上的长剑,疯狂地冲向最近的一名黑衣
怪人,身剑合一飞跃而上,双足未踏实,剑已挥出。
  黑衣怪人一声怪叫,幡杆一抖,“铮”一声脆响,唐华的长剑被震得脱手而飞。幡杆再
抖,“啪”一声点中唐华的左胸,入肺三寸有余。
  “啊……”唐华惨叫,飞坠而下。
  同一瞬间,他左手一杨,在身躯开始下堕的刹那间,三枚宇内闻名的三棱针出手。
  也几乎在同一瞬间,怪人一声惨叫,丢掉长香,打出一枚奇形暗器,贯入唐华的右臂肩
窝。
  两人都倒下了,唐华跌在刚赶到石下的葛春机双肩之内。所有的怪人,同时隐身不见。
  “吼……”虎啸动人心魄。
  葛春帆将唐华放在他的妻子尸体旁,夫妇两左右仗剑戒备,但不见有人兽出现,更不知
他们是否会重新出现。
  “葛兄……”唐华高声叫喊。
  “唐兄,怎样了?”葛春帆感到心往下沉,颤声问。
  “请……请听兄弟……”
  唐华手按肩上的暗器,那是一枚尾有风车形状,而又小巧的尾翼,只消看一眼,便知这
种暗器打出时可以旋转,可破内家气功,十分歹毒。
  他撑起上身,脸上肌肉扭曲.大颗冷汗珠向下滚落。倚在乃妻的尸体上,向坐在身旁的
葛春帆强忍痛楚低沉地道:“将我们带到这儿的人,自称是九山天魔的爪牙,同时说他们的
堡主是九幽天魔,是否事实,不须疑问。如果是,咱们必定是处身在传说中的七大绝域的九
幽绝域中了。要脱身势比登天还难。但葛兄,我希望你能脱险,至少我在九泉之下,魂魄会
在贤伉身旁全力相护……”
  “唐兄,你必须保住一口元气。”葛春帆抢着阻止唐华往下说。
  “晚了,我不行了,淑真死了,我活着又有何意义?我悔不该不听她的话早早回家,我
在九泉之下……唉!我必须及早说出心中的话。葛兄,我连死在何处也弄不清,死不瞑目!
这一带全是黄土夹岩石地山岭,不见有翠竹山藤生长,且有猛虎出没,六月天酷热难当,可
看出有黄土岭地断层,可能是黄河两岸的山区,极可能是山西或河南地境。葛兄如果脱离险
境……”
  他将百宝囊吃力地取下,郑重地交到葛春帆手中,喘息半刻,吃力地往下道:“拜托葛
兄将这东西交给合弟唐坚,告诉他,能替兄嫂报仇固然很好,如果力不从心,切不可离家在
江湖闯荡。囊中有我从醉佛忘我禅师那里带来的菩提真经,说是要交给舍弟参研其中佛门降
魔秘诀。舍弟流落江湖四载,迄今未返家,我这次远游各地名山大泽,主要是寻找舍弟的踪
迹,不想……唉!不提也罢。千万拜……拜托吾兄务必送到……”
  他一阵剧烈喘息,嘴角出现了血泡,喷出一口血,叫道:“贤伉俪赶……赶快……突
围,兄弟在……九泉……护……护……”他手上用劲,突然拔出肩窝上的暗器,眼球似要突
出眶外,竭力大叫道:“这……暗器,请交舍……舍弟,找……凶手。淑真,等……
我………我……来………”
  话未完,他死在葛春帆的臂弯中。
  春帆含泪将人放倒,抹上唐华的眼皮,沉声道:“患难中相遇,咱们同样是不屈的大丈
夫,你放心,如果我不死,我会替你办到……明谨!”
  明谨原来在春帆身后饮泣,这时已经不见了。春帆感到爱妻已不在身边,惊得狂叫着蹦
跳起来。
  “明谨!明……”他疯狂地叫喊,在怪石丛中狂搜。
  南面半里地的密林中,明瑾追随着三名鬼怪形的黑袍人向南急走,一名黑袍人用变了嗓
的怪音调,得意地道:“不爱惜自己生命的人,也决不会珍惜任何人的生命,葛夫人以为然
啊?”
  “就算是吧。”明瑾脸无表情地说道。
  远处突然传来呜咽的胡茄声,怪人脚下一紧,道:“堡主准备启驾出山了,咱们赶两
步。”
  四人身形加快,向南如飞而去。
  葛春帆恰好搜近林边,看见了爱妻随在三个怪人身后向南走,她身上的剑和宝囊全在,
不象是被擒的人。他无暇细想,狂追大叫道:“明谨!明谨!明……”
  三个怪人和明瑾同时转身,他只看到明瑾死死地瞪住他,相离甚远,看不清她脸上的表
情。
  她略一迟疑,突然把手一挥,和三位怪人如飞而去,三两闪之下,俏影消失在密林中。
  “明瑾!明……,葛春帆的叫声凄厉,回音在山谷中轰传。春帆追了两里地,空山寂
寞,已不知明瑾到何处去了。他形如疯狂,仍向南狂追。
  他进入一座先前走过的树林,不见有鬼怪出面阻拦。突见二三十只金钱豹在眼前出现,
把他将失去的神智拉回躯壳。这些大豹像是大猫,有些在树下游走,有些爬在横枝上作势下
扑,呲牙张嘴低吼,绿森森的巨眼电芒闪闪,令人望之心胆俱寒。
  一两只他不伯,但二三十只他却心中发毛,如果同时向他进扑,做大豹的点心还不够。
如果是猛虎,可以上树暂避,但对待豹子可不行,它们正在树上等着哩!
  他为了爱妻的下落,他必须冒险冲过豹群,一声大吼,拔剑向林中冲去。
  两头乳豹突然发威,闪电似的左右齐上,四只巨爪伸出,锐利的爪牙倏然吐出。
  春帆别无抉择,一声怒吼,旋身挥剑,对付扑来的巨兽。可是,一把剑对付四条巨爪,
想杀开一条血路,并未想到闪避而出招。
  “噗噗!”“嚓嚓!”
  两只巨爪应剑而落,但他的右胯左肩也被豹爪扫过,和无知畜牲拼命,毕竟愚蠢已极。
他带着轻伤向后飞退,衣裤破裂,鲜血泉涌,奇痛彻骨。两头巨豹一阵翻滚吼叫,声震山
岳。
  豹群开始蠢动,树上的飞扑而下,树下的向前急窜,势如排山倒海,吼声震耳。
  他大吃一惊,忍痛回头狂奔,奔向先前怪石如林唐华夫妇横尸的地方,豹群方放弃追
逐。
  唐华夫妇的尸身不见了,地下的血迹依旧。目下,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倚靠在一座巨石下,痛苦地叫喊:“明瑾!明瑾,你是怎么回事?你……”激动的浪
潮逐渐退去,他开始冷静地思索了。
  按理,明瑾决不会如此驯顺地随怪人们往九幽堡去。可是,事实却让他难以相信,明瑾
回头看到他追来,却忽然不顾地走了,以后再也不见回头,怎么回事?
  他开始假设,找出了四种结论:
  其一,他的爱妻背叛了他。
  其二,由于唐华夫妇的惨死,明瑾动摇了,被贪生怕死的念头所躯策,离开他向九幽堡
投降。
  其三,怪人们已用迷药迷昏了她,她身不由己,神志不清,任由怪人们摆布。
  其四,明瑾定是九幽堡的人,在太湖被擒,全是她布下的圈套。
  各种结论死缠着他,思路像解不开似的,不管怎样,目下爱妻确已落在怪人们手中,而
且是甘心请愿地随他们而去的,这是比青天白日还明白的事,不用思索,也用不着怀疑。
  他意想愈恨,把牙一错,高声叫道:“除非我骨肉化泥,我定会找出其中原委!”
  他顾不了爪伤,手提长剑,向北急掠。他有自知之明,孤家寡人一个,想到九幽堡生
事,如同是羊投虎口,飞蛾扑火。唯一可做的事,是冲出绝域再设法纠集朋友前来报仇。离
开了怪石丛,奔出二十余里,沿途尸骨零落,兽吼震耳,鬼啸惊心,可是却没有看见有鬼怪
出面阻道,也不见猛兽出现。
  狭谷向北婉蜒,丛山峻岭绵绵无尽,二十里后,谷道逐渐广阔,奈河也愈来愈宽,水势
渐大,河床急剧下降,巳看到下降的山势了。
  绕过一座山嘴,小径从山腰绕过,下面百十丈的奈河水势奔腾,水声如雷,往下望,令
人为之目眩。
  这条山腰中的小径仅可容一人行走,上面是峭壁,下面是百丈深渊,稍一大意,必将粉
身碎骨。
  蓦地,他发现前面有一个向北行走的女人身影,穿一身湖水绿劲装,背上系着带囊长
剑,脚下不缓不疾,头上的凤钗耀目,凤嘴下的坠子是大红钻石所制,一幌一幌地反射着红
色的光华。
  有同伴了。他心中大喜,撒腿便追。
  女郎似乎不知道后面有人,泰然前行。蓦地,她站住了,用奇快的手法拔剑,娇喝道:
“什么人了”剑身很怪,似乎涂了一层银漆。
  赶来的葛春帆以为是叫他,老远便叫:“在下广信府葛春帆。”女郎不理身后的人,冲
出两步扬剑冷喝:“让路,为何阻道?”
  春帆看不见女郎前面的景状,那是一处向左弯的转角,便加快前掠,到了女郎身后,突
然叫道:“姑娘,那是一个尸体。”女郎吃了一惊,往石壁一贴,剑顺手一带,剑尖指向春
帆的胸间,粉面泛白地说道:“你……你是谁?”
  春帆本能地暴退八尺,也贴在石壁上,让人用剑相指,最为犯忌,他不知女郎是敌是
友,必须避开剑尖。
  女郎并不紧迫,春帆打量对方。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美丽小姑娘,五官无一不美,一双
大眼似深潭水,明亮得象午夜的星星,樱桃小口十分诱人,苗条的身段该凸的凸,该凹的
凹,劲装将她浑身的曲线衬得玲珑透剔,让人神往。
  他的目光锐利,一眼便看出对方头上所梳的三个髻,美好的右耳上有一颗小小朱砂痣,
给他十分深刻的印象,果然不愧是江湖人,首先便在对方的五官上找出了易于记忆的显著特
征。
  “你是九幽堡的人?纳命!”少女厉喝,挺剑直上。
  “且慢!”春帆出声喝上,一面向后退,又道:“在下是从九幽堡逃出来的,贱内明
瑾,已经失陷在鬼怪之手。姑娘……”
  “别问我,我也是从堡中逃出来的。”
  “姑娘既不愿说,在下也不勉强。哦!咱们何不携手外闯!也许可以脱险?”
  姑娘收了剑,微笑道:“江湖上传说的谚语,尊驾当不会不知?七大绝域五大堡,八怪
七魔三奇妖。七大绝域中,九幽堡是五大堡之一,也是七大绝域的九幽魔域,堡主李文宗,
也是七魔之一。你想想看,进入九幽魔域的人,岂能幸免?”
  “话是这般说,可咱们岂能等死?即使钢刀加颈,刀落下前的刹那间,仍需挣扎求
生。”
  “哦!尊驾不愧是广信府葛家的子孙,果然有大丈夫的气概。”
  “不敢当,姑娘谬奖。这确是在下由衷之言,在下热爱生命,决不甘心束手等死。”
  “葛大侠,别忘了妾身是一个女流。”
  葛春帆一怔,道:“恕在下愚鲁,难道女流之辈,就不该热爱自己的生命么?姑
娘……”
  “难道你不知九幽天魔的底细?”姑娘反问。
  “在下不知,天下间知道九幽天魔的底细的人,还未曾听说过,难道姑娘知道?”
  “葛大侠是否认识八怪?”
  “在下略有耳闻,只见过穷酸司徒威,其余无一面之缘。”
  “八怪是一僧一道,两女四男,除了僧道之外,都是复姓,极易记忆。那两女之一的姹
女司马碧瑶,在八怪中年岁最轻,只有三十来岁,见闻极为广博,我就是在她那儿听来
的。”
  葛春帆感到这位少女不仅明艳,而且知之甚多。他的妻子已落在九幽天魔之手,吉凶难
料,自然急于知道九幽天魔的为人,遂问道:“姑娘可肯见告?”
  姑娘凄然一笑,幽幽地感慨道:“那九幽天魔雄才大略,英雄盖世。唯一的缺点,便是
喜爱头上有一把刀的“色”字。你想想看,如果……”
  葛春帆只感到心向下沉,失色大叫道:“完了!明瑾!明……”他以手掩面,叫声如中
箭的老猿哀啼。
  女郎幽幽一叹,呼出一口气道:“走吧!我们闯。葛大侠说得不错,生命值得珍惜,值
得热爱,在钢刀临颈一口气未断之前,仍得全力自救,走!唉!冤孽。”
  她这一声冤孽,不知是何所指?葛春帆心乱如麻,也不深究,茫然地举步,脸上痛苦的
线条令人叹息,他的英风豪气似乎一下子全消散净尽了。
  两人到了转角处,近石壁的角落里,一看盘坐着一个脸色如古铜,身穿青摄的带剑人,
瞪大着死鱼眼。半歪着脑袋,张大着口中已泛灰黑的大嘴,不言不动,呼吸早就停止了。
  春帆抢先走近,伸手一扳尸体的肩膀,尸体应手便倒,臀下出现一张便笺,字迹入目。
春帆低头念道:“山东大盗宋清,补入地狱岭枉死鬼之名下,限七日后方可投下奈河,大总
管上官。”
  “咦!是被杀呢,还是自杀?”
  “哎!纸上的口气,明明是被杀的,何用多问?九幽绝域的北谷,叫做地狱岭,被杀的
人,有名单一一详记。”姑娘随口答道。
  姑娘说的话,反而引起春帆的疑心,讶然道:“哦!姑娘似乎知道……”
  “我也是从姹女司马碧瑶处听来的,何足怪哉?走吧!”姑娘急急接口,看了他一眼。
  降下了最高点,小径婉蜒下降,仍沿飞崖而行,可以看到三里外一段小径,在滚滚奈河
的左面绕过一座山嘴,那儿距水面已有足五丈高下。
  降下一处小谷底,蓦地一声吼啸,小谷中突然闪出三名手执托天叉的怪人,和两名奇形
怪状的小卒。小卒手执狼牙棒,现身的身法,令人心中生寒,似乎脚不沾地,一闪即至,等
看清人影,五个怪人已到了路中,迎面截住了。
  春帆大吼一声,火速拔剑。
  可是晚了些,五个怪人看到了少女,怪人眼中现出惊诧的神色,一声厉叫,突然向小谷
如飞而去,一闪不见,隐没在密林荒草中。
  春帆不知其故,顺怪人的视线扭头看去,看到少女脸上的怒气仍未全消,心说:“这少
女好怪,她对谁发怒?对出现的怪人么?”
  “快走!”少女的喝声惊断了他的思索。
  他急掠而过,到了谷对岸,突听后面少女急叫:“小心,躲!”
  他本能地扭身回视,看到崖上有黑芒向下落,斜飞而下,正向他的背心。
  那是一把三股托天叉,叉沉力猛,来势凶猛,假如不是少女出声招呼,托天叉又毫无疑
问会贯入他的后心。他向侧急闪,才躲过致命一击。
  “铮”一声暴响,钢叉没入地尺余,叉柄一震即止,碎石激射,好厉害的一击,力道委
实骇人。
  他知道不可久留,放开脚程向下飞掠,不久便到了先前可以看到的山下小径了,下面五
丈余宽奈河的水,浪花飞溅,向北汹涌急泻而下。
  前面仍是无尽的丛山,古木参天,山势向下降,河谷也愈走愈下,但顺河谷前望,可以
看出河谷在逐渐开阔,河床也逐渐增宽。
  春帆运轻功疾走,暗暗叫苦:“天哪!走了这么许久仍未出山区,怎么不见人烟和村
舍?天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是山西呢?还是河南?不管山西或河南,似乎不该有石山,这一
带并非全是黄土的山岭哪!”
  转过一道崖壁,他大吃一惊,路当中,一个头挽道士髻,以黑巾蒙面的高大人影背手而
立,腰带上系着一把古色斑烂的长只剑,露出一双阴森如鬼的眼睛。挡在路中如同阴魂出
现,那一身黑袍象黑僵尸的怪袍。
  他本能地伸手拔剑,突觉身后剑气着体。
  同一瞬间,他听到黑袍蒙面人重重地哼了一声。
  在同一瞬间,他又听到身后的姑娘,突然暴发出一声娇喝:“着!”
  同一瞬间,他感到脊骨一麻,接着是天旋地转向右一歪,“当”的一声长剑落地,知觉
全失。昏迷中,他觉得身子向下沉,心向上顶,“哗”一声水响,他便人事不省,冰冷的河
水并未令他更苏醒。
  不知经过了多久,他似乎感到躯体在飘摇,黑色的浪潮汹涌,淹没了他,模模糊糊地一
无所知。
  黑色浪潮!他在和黑色挣扎,神智始终全未清醒。
  终于,他感到眼前黑色浪潮退去了,却见到模糊的云雾似的怪影。
  “明瑾!”这是他叫出的第一句模糊的声音。
  接着,他又昏过去了。许久许久,眼前云影渐渐消退。身躯仍在飘摇,神智仍不清晰。
  首先,他看到了眼前有人影幌动。
  “水!给我水!”他能说话了。
  “谢天谢地!这人醒来了。”他耳中听到了人声,是一个苍老的喉音。
  一碗冷水送到了口边,他咕噜噜地喝干,神智一清,他想爬起,但似乎身躯不是他自己
的,不听指挥。
  “我怎么了”他骇极大叫,声音连他自己也感到刺耳。
  一双手扶起了他,先前的声音在耳畔道:“青年人,你的脊骨已断,且在水中浸的太
久,你……已残……废了!”
  这人说话声音甚轻,但在他耳中却如焦雷般暴响,心中一急,眼前金星直冒,双目一
翻,昏厥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醒来,双目瞪的大大地,泪水象山洪般流湿了衾枕。
  许久许久,他用似乎来自天外的陌生声音问:“这儿是什么地方?”
  “快到南昌了,目下你身在船上。”先前的老人答。
  “南昌?我是怎样在船上的?”
  “青年人,老朽是九江平安船行的船老大,早些天在九江府,有一艘武昌来的货船,将
你带到船行,主人便将你交给老朽,托老朽带至南昌,交与南昌府熊大官人。”
  “老伯可知小可……”
  “据主人说,你是另一艘船救起的,你身上的两个百宝囊都未丢失,囊中藏了你的路
引,载明你是广信府人氏,是广信名族的子弟,路引上并载明你是到太湖访友的,却在大江
中出现,且身受重伤,所以不敢报官,托老朽带至熊大官人处,其他琐事老朽便一无所知
了。”
  “小可的百宝囊呢?”“在你的枕畔。目下你的手还不能动弹,不必……”
  “请告诉我,囊中可有一本菩提真经?”
  船老大取过两个青囊,打开细看,说道:“没有,只有一些药瓶,一枚古怪的八寸有翼
铜锥,七只八寸长的三棱针,一些金银。听说,原本有八只三棱针的,但只剩下七只了。”
  “糟了!菩提真经丢了,我如何向湖广唐家交代?”他绝望地想。
  南昌府熊大官人,是他的妻子萧明瑾的舅父,姓熊名良字世耀。在府城中,他是名门大
族,拥有不少日产和店铺,但是很少能看到他在江湖上露面。他在鄱阳湖滨建了一座隐秘别
墅,被称为虚幻庐主。在武林中,虚幻庐主熊世辉的大名,足以和八怪七魔三奇妖相提并
论,但他很少和武林朋友往来,与世无争。他有一具古琴,琴艺之精,号称守内一绝。说可
以降龙伏虎,以音杀人。
  “老丈,目下是三月的那一天?”他问,想从日期中找出九幽堡主地所在。
  “老天,目下已是七月十三了。”船老大答。
  他在太湖被擒是五月初,在九幽堡被释放是六月初,想不到从中剑落水至目下为止,已
过了将近两个月了。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咬牙切齿地自语道:“我会记得那些地方的,让三
弟替我报仇。夺妻之恨,那畜生!一剑伤残之耻,那耳有珠砂痣的贱女人!”
  他以为是那位少女向他袭击,因为他听到姑娘喝了一声“着”。除了她还有谁?蒙面人
在前面根本没动手,伤在身后便是证明。
  八月初,葛府的仆人纷纷外出,仆仆风尘,去找三公子葛春风的下落。
  一封书信同百宝囊,送到了湖广宝庆府唐家。唐华的父亲唐景隆,带着次子后坚,奔向
广信府。
  唐华的弟弟唐坚,是八怪中的醉佛忘我禅师的弟子。醉佛在南岳铁佛寺,唐坚从八岁起
便从师学艺,岁尾方回家省亲,受艺十二年,二十岁艺成返乡,与父母团聚,春正月一过,
便挂剑邀游天下,一游四年音讯全无。
  唐华和妻子谭淑真出外身找乃弟的消息,手足情深,千里奔波,找到了铁佛寺,从醉佛
处带回菩提真经秘诀,岂知下山之隙,被人掳到九幽堡,终至夫妻魂散九幽魔域。他的弟弟
唐坚,却在他离家半月后倦游归来。
  由于唐华出身于武林世家,唐家的暗器三棱针名震江湖,剑术出自家传,可与武当的八
卦剑法并驾齐驱,在湘西,唐家影响潜势力极大,湖广的武林之中,唐家势力举足轻重尽人
皆知。
  武林风波大起,九幽魔城的消息第一次传出江湖。
  葛春帆因双亲已经逝世十八年,原有兄弟三人,他自己居长,年纪二十望三。二弟春
虹,但在四岁时被人从府城拐走,生死不明,如果仍在人间,该是二十二岁的青年人了。三
弟春风,今年二十岁,自幼随隐居西鄱湖的鄱阳渔隐公冶申学艺,每年岁尾回家省亲一月,
目下已单人独剑到江湖历练去了。鄱阳渔隐公治申,与葛家是世交,他的行踪令人莫测,除
葛家外,极少与人往来,要找他的下落,确是困难。
  这里且表表浙江的括苍山。
  括苍山,在台州府城西面四十里,也叫苍岭,真隐山,天鼻山等等。这座山不但在唐朝
大大的有名,甚至在汉朝便已为世人所知了。
  苍山面对永安、缓旁有一条路,左至仙居乐,过丛山峻岭抵处州府。右面到府城,只有
三十里左右。
  山北临溪一面,修建了一座小得不能再小的道院,叫作“天知院”,在玄门弟子中,以
“天知”命名的宫、观,曾未有。
  这座道院真不象话,窝囊透顶,茅草为顶,垒木为墙,板为案,扎枝为几。院分两进,
前一进占地有两丈见方,只供了一位神仙,纶巾鹤氅,袍带广阔,五官端正,方面大耳。神
仙上写着王方平的号、名、佛,天知道王大仙本人是不是这付德行?
  后一进和前进大小宽窄差不多,住了三个人,一个是照管门户的香火道人,另一个是终
日睡大觉的干瘦老道,还有一个壮得象头猛狮的小伙子。
  三个人照管着这座天知院,终年不见有香客上门,也幸没有香客,多一个人只会将这座
天知院挤破。
  院中一年四季,不论昼夜冷冷清清罕见人影。香火道人白天开门,夜间关门,关门不是
防贼,是防窜来两条蛇影响安眠。之外,不见他人的面。
  至于那位不会念经只会睡大觉的院主,附近的村民,似乎不知有他这么一个人,总之,
村人对他极为陌生。
  唯一不同的是猛狮般的小伙子,院门一开,他便将附近的落叶扫得干干净净,接着是上
山打柴,或者下山到府城买油盐柴米,他的勤快极得村人的好感。
  小伙子人生得俊,有近八尺的身材,剑眉入鬓,大眼睛清澈明亮黑多白少,鼻直口方,
上唇留着一丛只可算是乳毛的胡子。古铜色而透红的脸膛,和他身上的虬结肌肉相同。平时
他极少穿上衣,露出一身虎人的结实骨架和肌肉,两百斤的一担柴,他两根指头便可丢入院
后的柴堆。
  小伙子壮得象头猛狮,为人极为随和,见了村人笑嘻嘻,大叔老伯叫得挺亲热,但见了
大嫂子小姑娘,他就会局促脸红。
  附近村落中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喜欢这位小伙子,但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只知他
是天知院长大的人,不但能说本地方言,更可说一口漂亮的中原官话。久而久之,提起主石
山的天知院,人们便会提起小伙子春虹,反而不知道院主和香火道人。
  春虹不受地方官吏管辖。他是方外人,但极少见他穿道袍,除非有道官前来查勘院务他
才披上道袍亮亮像。
  这天,他从府城挑回一担粮食,放入米缸便向后院跑,推开中屋的木门低声叫道:“师
父,醒醒行不?”
  听口气,相当顽皮,不像是叫师父,倒象叫朋友。屋门窄小,但空气倒是充足。小小的
房间,却有两个天窗,室中明亮,木床上,衾被简单而净洁,床上盘坐着院主老道人,赤眉
雪白,皱纹刻划岁月的遗痕。
  他嘴皮略动,瘦削的颊巴跟着牵扯,但眼皮并未张开,先呼出一口气,才有气无力地
道:“孩子,天掉下来了么?别慌好不?括苍山比咱们的天知院高得太多,压不垮咱们的,
放心啦!”
  “师父,你老知道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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