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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剑歼情记》


第 二 章 初闯江湖



  “呵呵!”老道笑了,睁开了龙眼,又道:“我老人家睡了整整半月,昏天黑地,管他
是谁来了?”
  “穷酸来了。”小家伙大声喊。
  “算了,他还能找得到我这儿?少大惊小怪。说说看,他到了何地?”
  “东面古杉岗的五通庙。虹儿在府城盯住了他,他在古杉岗五通庙旁落了脚。”
  “这家伙真把师父瞧扁了,要找我怎能去五通庙找?不象话。你去,替师父将他赶跑。”
  “什么?师父,你让虹儿去赶?”
  “不叫你去还叫师父去不成?”
  “虹儿怎接得下八怪的穷酸?师父,别叫虹儿丢你老人家的脸面好不?”
  “笑话!睡道人亲自调教十八年的弟子,会接不下八怪中的穷酸?你少给我说些气话。”
  “但……但穷酸与师父齐名,同列八怪,虹儿怎能赶跑他?”
  “瞧你这副窝囊劲,真丢人!去,接不下再领他来,先给他几下子见面礼,千万别叫他
占了便宜。”
  葛春虹诡秘地一笑,道:“师父,先说好,可让虹儿用狂涛八掌?”
  “不行!狂涛八掌只准用来保命,不是生死关头,决不许使用。”
  “那……虹儿不去也就算了,那穷酸司徒修为已臻化境,……”
  “去!去去!你就会捣鬼,明知穷酸比你高不了多少,你要用绝学露两手,去!何不用
离合魔手?”
  “好呀!虹儿这就去。”声落,人巳经出院去了。
  这位睡道人,正是八怪中一僧一道的睡道人。所谓八怪,是武林中八个功力奇高的怪人。
一僧一道,二女四男,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怪脾气,彼此之间有些是朋友,有些是仇人,
行径怪异,令人难测,有时含笑杀人,有时又为侠义不惜抛头洒热血。
  这些人中,睡道人以睡出名,其实并非如此,他的睡是行功苦练。白天不易见他活动,
论到内力修为,睡道人首屈一指,深不可测。但他极少在江湖走动,也极少和人动手,整天
懒洋洋的,要死不活半条命,如不是早年认识他的人,谁也不知道他是大名鼎鼎的睡道人。
八怪的成名,是在三十余年前,那时他已修为臻至化境了。由于他好睡,武林朋友将他列入
八怪之一,其实他那时的造诣,足以荣居其余七怪之上,以一比三却足以余裕。
  睡道人,姓名早隐,武林朋友只叫睡道人不知名。
  醉儒忘我禅师,俗家姓氏不详。
  姹女司马碧瑶,她年纪最小,成名最晚。
  阴婆尉迟琼,是个古怪阴沉的老太婆。
  穷酸司徒威,一个不修边幅的落魄进士。
  潜翁司空平,最讨厌不速之客打扰他的清净。
  狂儒皇甫成,一个愤世嫉俗的狂士。
  通客独孤余,孤独得不近人情的怪老头。
  八个怪物早年都是江湖的风云人物,目下仍是武林的顶尖高手,只是他们都各行其事,
不为名利所左右,不受任何人所收买驱策,谁招惹他们,谁准要倒楣。
  他们都是怪物,但他们不至于毫无人性。从他们的绰号看来,都是些逃避现实愤世嫉俗
的人。但从实质上和他们的行径看来,却又是些玩世不恭,入世行道的奇士。至于他们是正
是邪,是善是恶,还未盖棺难以论定,只好凭江湖中受恩受怨的人去自己寻求解答了。
  古杉岗,距天知院东面八九里路,是到府城必经之地,那是永安溪河谷旁的一个山脚小
岗,上面生长有十数株百年的古杉树,岗下便是古楼村,人口也不太多。
  村旁近岗另一面,建了一座五通庙,祀奉着五个邪神。本来,这五个邪神叫做五通神,
在江南极为村夫愚妇所崇拜,称为五圣,据说是狐精马妖等玩艺所附托,所以称为邪神。
  这座五通庙建造的历史并不久,只有二十余年,但香火之鼎盛,比任何寺、庙、祠都兴
旺百倍。
  神庙,该有道士,但这座庙没有道士,只有法师。本来,道士都可称法师,但这个庙的
法师是属于巫师一类玩艺,决不是玄门修真之士。
  附近有了这种庙,难怪睡道人的天知院没有信徒上门。
  午后不久,五通庙十分热闹,附近几座村落的男女大多赶来,说是府城江大员外前来还
愿,城里的绅士光临这个小山村, 难怪哄动远近。
  这儿距府城不足二十里,并非穷乡僻壤,来赶热闹的人真不少,城里的乞丐也赶往这儿。
  大殿中香烟缭绕,铜钹唢呐之声震耳,十余名花花绿绿的法师袍袄齐全,手执各种法器
旗旖绕着上供的神案转,口中念念有词,眼睛却盯在各处的大姑娘身上。
  神案前,主持法师,钢铃眼,满脸横肉留着掩口胡须,掩住了一口黄板牙,身材高大,
年约四十左右,他就是庙中有名的施明大法师,据说可以驱神赶鬼,法力无边,符水治病,
万应万灵。
  他左手举起一张黄布灵符,右手斜举桃木剑,用桃木剑在符上乱划,口中念念有词:
“摩可……萨……太上灵公……”
  天知道他在念啥?像有些佛咒的口语,念了片刻,忽然喝声“疾”!“呼”刹那喷出一
口气。
  奇事出现了,这口气竟变成了烟雾,弥漫在神案前。增加了无比神秘感。
  他又念了一遍咒语,又胡乱地挠了几圈鬼划符,桃木剑一点,灵符穿在剑上了。
  法器轰鸣,咒语声震耳。
  一旁有一名法师,右手执尖刀,左手将一只大雄鸡按在砧板上。施明大法师将灵符在爬
跪在身后的男女头上拂过,那是江大员外全家男女十八口,俯伏如羊。
  大法师念念有词,忽然怪叫一声。
  提鸡的法师手起刀落,“嚓”一声鸡头落地。
  钟鼓齐鸣,法器声震于耳。
  大法师的声音愈来愈大,用灵符沾了少些鸡血,一声大吼,举符在神灯上点燃,符在剑
尖上,不断挥舞,灵符烧完,大法师怪叫道:“五圣在此,恶鬼哪里走?呔!”
  “呔”字一出,桃木剑信手飞掷,笔直地虚悬在神案上的一碗法水上空,剑尖刚好和水
面接触,烧不完的残符拖掩在水中。
  大法师俯身下拜,口中怪声怪气的念着咒。
  大殿三方围了百余名男女,惊骇地注视着法水上的桃木剑,残符浸在水下冒出阵阵废烟,
虚悬的桃木剑毫无幌动之象,不久,残烟渐散,法水变成了殷红色,似血一般,邪门!
  人群中,挤出一怪人,头戴旧青巾,身穿百袖青儒衫,手摇羽扇,扇长尺八,没打开,
这种大扇真少见。年约花甲,下额吊着一把灰色山羊胡,老眼似平有点昏花,瘦长脸,鼻梁
倒是挺直,身材修长,他脸上泛笑,有意无意的向神案旁挤。这就是穷酸,江湖宵小闻名丧
胆。
  他身后,葛春虹穿了一件青直掇,个头高大,站在人群中宛如鹤立鸡群。
  葛春虹脸上泛着明朗的微笑,紧跟着穷酸的身后向前挤,却不向穷酸注目,若无其事。
  挤到两名村姑身前,一个妮忽然伸手轻拉春虹的衣袖,甜笑道:“喂!傻大个,你怎么
也来了?”
  那一声“喂”!委实令人心荡。这一代的人都叫春虹为傻大个,整天见人笑嘻嘻,见了
女人脸红,怎能不傻?他果然红着脸,笑道:“是杏姑,你好,怎么,我不能来看热闹了?”
  他脸红是脸红,但目光却不避人,他心地坦率,不怕任何人的目光,杏姑心想及时挑上
一句,他已经挤向前面去了,但杏姑仍在娇声说:“傻大个儿,明天陪我到你的天知院里去
上香。”
  杏姑的声音,引起了老江湖穷酸司徒威的注意,回头一看,看到了身后的春虹,没做声,
咧嘴一笑,仍向前挤,到达神案旁了。
  施明大法师已念完了咒语,大拜三拜,站起整衣,伸手接过递来的一柱香,向神座敬毕,
正待上香。
  蓦地,响起穷酸的怪叫:“怎么?邪门!神案上来了金龙四大王,五郎神完蛋了。”
  怪叫声如雷,压下了法器的声音,众人向神案上看去,果然不错,堆积如山的供品堆中,
一条有角的三尺金色怪蛇,刚将头伸到盛法水的水盂前,金光闪闪的寸余长怪角昂起老高,
黑色的长信不住吞吐,目光正视着施大法师伸着的手。
  “哎呀……”施大法师魂飞天外,失手将香跌落案面,向后急退,“噗”一声响,脚后
跟碰上了身后跪伏如羊的江大员外的脑袋上。
  同一瞬间,他脱手从袖底打出一把飞刀。
  金角蛇身躯一转,飞落刀空,忽然抖尾一弹,竟然腾空跃起,像利箭离弦,射向施大法
师。
  施大法师被逼得现出了原形,忽然腾身左窜两丈,从人头上空飞越,一面狂喝:“快逃!
金角腾蛇,蛇魔卫老贼来了!”
  十余名法师全都抛丢法器,鸡飞狗跳乱窜一气。
  村夫愚妇不知金角蛇是啥玩艺,更不晓蛇魔卫老贼是谁,正惊愕中,江大员外回头就跑。
  “噗“一声轻响,金角蛇射中江大员外背心,啪一声跌在身后。他不知是不是已被咬中,
真似浑身都软了,挺身举手仰头向天大叫道:“施光,快……快救我……”。
  施大法师早跃过人群离开了,没有人救他,他脸色死灰,手按背心头往地下瞧。
  他脚下,金角蛇成为一条死蛇,卷曲着寂然不动,首先他看见蛇身有些地方扁了,有些
地方断裂,蛇头的角也歪了。
  他一把抓起地上的蛇尸,大叫道:“假蛇!有人作弄咱们,王八蛋!”
  那是一条用蛇皮做成的假蛇,角和舌都是纸糊的,浑身涂上了金漆,乍看去非常相似。
  他拉断蛇身,里面没有安装机关,假蛇如何能飞?怪事?他用目光寻找刚才怪喝的穷酸,
穷酸已经不见了。人群纷纷向庙外逃,到何方去找人?
  人的名,树的影,八怪七魔卫心照,为人亦正亦邪,亦神亦魔,喂了两条狠毒无比的金
角蛇没有翅膀却能飞,被咬者立刻即毙,没有他的独门解药,必能成为枉死城的新客。难怪
他们心惊胆落。
  旁观者清,穷酸的手法瞒不了一旁的的葛春虹,假蛇从穷酸袖底丢出时凭神奇的指力内
劲摇控,手指和假蛇事实上相距不足两尺,信手拨出蛇便随劲飞抛,这在已修至化境的内家
高手来说,并非难事。
  穷酸拨飞了假蛇扭头便向人群中一躲,向庙门溜去。
  葛春虹岂让他如意,衔尾急追,到了庙外广场,穷酸下手了,大旋手左袖疾扬,笑道:
“来得好,傻大个儿。”
  春虹不甘示弱,他出右手,向侧狠拍,硬接穷酸的“回眸反顾。”初生牛犊不怕虎,他
用了七成劲。
  “嘭”一声大震,掌袖接实,人影乍分。
  春虹退了两步,感觉掌心麻麻的。
  穷酸也退出两步,怪笑说:“呵呵!已有七成火候的无量神罡绝学,牛鼻子没偷懒,等
一会,先跟我穷酸办正事。”
  “怎么?你还想拆人家的台?”春虹笑问。
  “你知道个屁!难道你师父也要你敬五通神?”
  “你不可多管闲事。”
  “闲事?你小子真糊涂还是假糊涂?”穷酸怪声怪气的问。
  “我不管,不许你闹事,我们再来几下。”
  “且慢,别叫妖孽漏网,我们等等再讲。”
  春虹一怔:“什么,他是妖孽?”
  穷酸没理他,舌绽春雷向涌出的人群大吼。
  “大家听了,施明法师是妖孽,后殿建有地窟,藏了不少从外地掳来的妇女和小娃娃。
抓住他们,江大员外也是散匪,别叫他走了!”
  叫完,又向春虹道:“傻大个儿,那施大法师的轻功身法,与江大员外的称呼和江湖口
音,你还不明真相?快!别让他们走了。”
  穷酸向庙后飞赶,顺小路追上古杉岗。春虹聪明过人,毫不迟疑的随后急赶。
  五通庙中,人群大乱。
  穷酸在庙外的呼叫声,惊走了施大法师和他的党羽,十余名爪牙狼狈地飞逃,想从山区
中脱身。江大员外也带了二女三男,向山上逃。
  快接近岗顶,穷酸和春虹已追了首末相连,穷酸叫:“姓江的,你先留下,呵呵!免崽
子你跑得了?傻大个儿,你追施大法师,小心他的迷香和邪术。”
  春虹懒绕道,直赶而上。二女三男向侧急闪,一个女的走不及,反手扔出一把绿色粉末。
  春虹屏住呼吸,身形疾射,闪过了绿粉,反手一掌拍出,奇快无比,“拍”一声击中女
郎的右肩。“哎哟”女郎狂叫,“砰”一声抛跌在丈外,骨碌碌向下滚去。
  春虹跃上四五丈,身后穷酸的叫声入耳:“傻大个儿,你逞能躲过迷香,愚蠢已极,不
可!有些迷香不用经过口鼻的。”
  春虹忽省,回头喊:“记住了,穷酸。”喊声刚落,他已跃出十余丈了。他这两声大叫,
叫掉了江大员外的魂,“穷酸”两字似有无穷威力,令宵小丧胆。
  江大员外见只有两个人追来,心中大定,向侧掠开衣袍,取出藏好的长剑,拔剑正待进
扑,一听“穷酸”二字,只感到魂飞天外,忙喝道:“分散!”
  穷酸哈呵大笑,扑上道:“你能活?我不信,哈哈哈哈……”江大员外见跑不了,只好
拼命,身剑合一迎上,连挥几剑,其余一女三男,也拔刀跨进。
  江大员外本想砍掉穷酸来抓的左手,岂晓得两剑交叉连挥,没把伸来的手砍掉,大手突
然光临胸口,他心胆欲裂,赶忙把剑推出,使招“顺水推舟”。
  银光一闪,“刷”一声响,穷酸的怪扇张开了,向后猛拨,扇面是九合银丝织造,银光
闪亮,可硬接刀剑,一拨之下,罡风啸声如沉雷,刮向从身后扑来的一女三男。
  同一瞬间,穷酸的手,反掌一挥,击中江大员外的右膀,江大员外的右手像是废了,长
剑坠地。“呀………”他叫了半天,叫不出声来喉咙便被扣住了。
  “留下!呵呵!”穷酸叫,将人向后扔出。一女三男彼扇风阻在八尺外,知道不好,正
想开溜,江大员外横飞而至,撞倒了二男二女,滚成一团。
  另一个男人鬼精灵,飞退丈外,拔腿转头便跑,跑了三步,“噗”一声,背心挨了一拳
跌倒在地,向山下滚去。
  春虹的轻功出类拔萃,施大法师怎跑得了?共有十三个人,拼命向古杉岗下奔去,还不
知追赶已到。
  春虹的一生中,还未曾和人真正拼过命,更没杀过人,下手便有些顾忌,不敢下重手,
他向人群中冲,喝声“打”双手左拂右拍,身侧而过连跃四名法师,全被击中耳门,应掌人
昏倒地。
  施大法师总算了得,知道有人追上了,一声暴喝,拔出袍中藏着的牛耳尖刀,旋身大吼
道:“什么人敢管施某的闲事?通名。”
  春虹站住了,冷笑着问:“你是妖孽?”
  “嘿嘿,是又怎样?”
  “不怎样。南方容不下你们这些妖魔。”
  “阁下尊姓大名?是官府的鹰爪?”
  “在下姓葛,名春虹,不是鹰爪,管闲事的。五通庙后殿之下,如果没有掳来的妇女小
娃,藏入五通庙殿下,我不管你的事,如果有,你得留下。”
  “哼!你小小年纪,竟敢胆大包天管我们的事,纳命。”
  九个人早已形成包围,同时亮出一具紫钢钻,不见有迷香扬出,但使人感到昏沉沉,香
气已随风四扬。
  春虹早有准备,一声长啸,他冲霄直上,飞跳三丈四五之高,上了古杉张开的横枝上,
手折下一节杉枝,喝声“着”!脱手下射。
  “啊……!”杉枝击中一名法师的右肩,插入肩窝五寸以上,惨喝着倒在地下乱滚。
  春虹吃了一惊,以为这家伙死了,一怔之下,其他八名法师一哄而散,各奔东西,四散
逃命。
  他到底缺乏江湖经验,不知道该追谁好,最后一声长啸,穷追施大法师,总算被他追对
了。
  可他晚了一步,古杉岗外围,全是高八尺的小杉林。小杉树枝叶未经修整,长得极为浓
密,人行走其中,杉枝缓缓折断。这方面共有三个法师逃入,追人必须防暗器,他略一迟疑,
便难以分辨里面哪位是施大法师了。
  他毕竟第一次与人搏斗,心中有点虚,不敢深入林中猛追,只好转身向被他击倒的五名
法师走去。
  穷酸到了,老远便脱口叫“施大法师呢?擒住了么?”
  他摇摇头,说道:“这家伙相当机警,追丢了。”
  “老天!你是怎么弄的?一个三流脚色你也拿不住,牛鼻子睡道人是怎样调教你的?”
  春虹哼了一声,不悦地道:“你不服气?你凭什么说我师父?”
  “哈哈!你那牛鼻子师父该说的事多着哩!目下举世滔滔,江湖大乱,他却只晓修仙成
道不问外事,苛且偷安,说说他又有何不可?”
  “不许你乱讲!”
  “好!好!不讲就不讲,先宰了这几个恶贼再讲。”
  “怎么?你要杀他们?人命关天,你—一”
  “哈哈!难怪你放走了那姓施的妖贼,原来是妇人之仁在你心里闹鬼。你听了,你这被
教坏了的井底之蛙,那施大法师是东海奇域花妖白玉珠爪牙,奉命在各地掳劫美貌少女和有
根基地男女小娃娃,带到东海奇域造就,作为日后横行天下的本钱。”
  “什么?他是花妖的人?”春虹惊问。
  “哼!你的师父早该告诉你,但他不晓存何居心,不仅不将近年的江湖动静告诉你,甚
至还容忍妖气在你们的居所附近做坏事!”
  “不许说我师父!”
  “好!不说也罢,也许你曾经听说过邪教教主徐鸿儒,他在三十年前死了,四大金刚中
的张世佩便成了教主!”
  “废话,张世佩在曹州被擒。”
  “呵呵!原来你还知道哩!错怪你的师父了。在曹州被擒张世佩是假的,真的就潜遁江
南。目下,他已收买了诸多江湖凶魔,除诛异己,去年便想再次兴兵造反,可惜未能如愿。
武林中像我这种不怕死不受驱策的人多的是,处处和他为难,他知我们这些人不死,难如他
愿。”
  “那花长白玉珠,正是张贼的东南香主,沿海一带州府,全是他的势力范围,妖党四伏,
大乱将兴,而你的师父——”
  “不许你说!”春虹大叫。
  “好!不说,呵呵!你可知晓穷酸今天的来意?”
  “前辈悲天悯人,是来揭发五通庙的底细?”
  “这只为原因之一,顺便办事而巳,最重要的是—一”
  蓦地,参天古村的顶端,传来懒洋洋地声音,说:“哦!是逼我老不死的出山?对不起,
我黄梁梦未醒,哪管他世上成火海深渊?”
  接着,枝叶纷坠,有重物下降,“彭”一声大震,地上多了一具尸体,是逃走了的施大
法师。
  “哈哈……”穷酸仰天大笑,笑完说:“牛鼻子,你好厉害,躲在咱们头上,连我这自
命不凡地穷酸也如在梦中?没话说,算你行,甘拜下凤。哈哈,你这种言不由衷地话,何必
令我穷酸难堪?一个真正逃世的人,容忍施大法师理所当然,杀了他,可知你还是尘念未
了。”
  睡道人像纸人,飘然而降,仍然半死不活地说:“司徒施主,如果你想前来做说客最好
免开尊口。”
  穷酸神色渐冷,接着冷笑不巳:“牛鼻子老道你真的要做世外高人?”
  “我要睡觉,长不高了。”睡道人阴阳怪气地答。
  穷酸气愤填膺,切齿说:“你这虚名儒夫,令人不齿地残渣败滓?你——”
  春虹一声怒喝,急冲而上,一掌劈出。
  “虹儿,住手!”睡道人喝道。
  “拍”一声暴响,春虹已和穷酸换了一掌,罡风呼啸,人影乍分。
  “朝廷自腐,酷吏横行,你认为贫道不应该睡?走罢,司徒施主。”睡道人默然地说。
  穷酸以手盖面痛苦地说:“仙道无凭,神佛全属子虚,即使真有仙佛,佛也该出世,拯
救人世,你泛称一代豪侠。如果只想出世自全,你何必辛勤苦练?武林人虽不屑名利,不空
言以天下为己任,但行快去暴除奸,虽抛头颅洒热血亦不甘人后,你,早年的一代豪侠,为
维护孤儿寡妇不惜杀尽江湖绿林,为救一个微不足道的好父母官而独剑怒闯黄山剑阵。
  “晚年名列八怪之一,先期仍游戏风尘,江湖宵小闻名丧胆,宇内的魔望影心惊。”
  “可是,近十余年来,多令人失望哪!你的雄风豪情哪儿去了?你的英雄肝胆哪儿去了?
你的……天哪!我不忍心再说你了,我只好告辞。”
  “贫道不送了。”睡道人仍淡漠地说。
  “在离开之前,我有一事必须说。那九幽天魔已受邪教主礼聘,聘为中原香主。再就是
令高徒葛春虹,该叫他回家了,十八年,十八年的变故太大了。”
  “还有两年。”睡道人说。
  “不,来不及了,广信葛家已受到九幽天魔的光顾,他的大哥幸而逃得性命,但已成了
残废,没有疯丐出面,施手问世,他这一辈子就完了。叫他回家吧,还来得及,别了,后会
有期。这一辈子我可能再也不打扰你了,我活不了多久啦!”
  睡道人不肯入世,穷酸无可奈何,只好告别,临行说出广信府葛家的变故。
  葛春虹大吃一惊,脱口大叫道:“前辈的话可是真的?”
  穷酸惨然苦笑,暗然地道:“穷酸一生游戏风尘,但从不说假话。令兄是目下年青晚辈
中的俊俊者,我穷酸肯和他攀交,并非对广信武林世家的门第而论交情,而是看得起令兄有
出息之故。回去吧,他的腰骨断了,经脉也略受损伤。天下间除了疯丐或许可以令他离床席
之外,令师一代高人也无能为力,也许令兄有需要你的地方,及早回去吧。”
  “前辈,是多久的事?”
  “上月尾令兄方抵家中,目下不知怎样了。”
  久不做声的睡道人突然发话道:“司徒施主,九幽魔主是否真的加盟邪教?”
  穷酸略一沉吟,慎重地道:“并未证实,那家伙的九幽魔域至今还不知座落在何处,天
下间从未听说有人见过他本人,更没听说有人到过九幽魔域。由令徒的兄长口中所传出的消
息说,他不但做了九幽堡的短期客人,也闯过九幽魔域的地狱岭。他说九幽天魔迫他拜七星
旗立誓加盟,但邪教只除各种神佛,建杏旗由此推测,九幽天魔并非完全加入邪教。而我从
杭州花魔白玉珠的爪牙口中,确定知道他已受聘为中原香主之位。花魔那女魔头是东南香主。
我不敢一口咬定九幽天魔是张世佩教主的爪牙,但目下江湖中有大批武林少年子弟神秘地失
踪,唯一生还的只有葛大公子,此中原故委实令人起疑,所以我认为那魔头已经加入了邪教
了。”
  睡道人第一次消失了睡态,道:“我告诉你,九幽天魔还未现马迹之前,不必妄动,免
得打草惊蛇。请告诉那些江湖上的好汉们,火速团结自固,先不必逞匹夫之勇,日后再举除
妖孽。”
  “天哪!你呢?”穷酸抓住话题问,又道:“你袖手旁观?”
  “不!十余年来,我参悟一种奇功,始终未能克服其中神秘的困难,找不到解决避免走
火入魔的秘诀,困扰了我十余年。近来我已有所得,大概在一年半载中可以有成,那时,我
睡道人可和各位携手共诛邪教。”
  穷酸突然跪倒在地,颤声道:“请受我司徒威一拜,苍生幸甚,武林幸甚。”
  睡道人扶起他,道:“司徒施主,请照顾小徒一段时日。”
  “师父,你老人家……”春虹大叫。
  睡道人摇手止住他往下叫,道:“虹儿,你确是该回家了。十八年前,我在闻香教教主
于宏志的爪牙手中救了你,你才四岁,除了知道自己叫葛春虹之外一无所知。四年后,为师
才知道你是广信葛家的二公子。为了你的天资过人,根基特厚,贫道动了造就你成为武林奇
葩的念头。
  “令尊令堂在你被拐的那年先后逝世,所以为师留你在身边,传以绝学教你成人。你不
是方外人,该走了。为师如果参悟奇学之后,会去找你。在你走之前,我必须告诉你,你没
有富贵命,我要求你,切不可做官替朝廷卖命。”
  “道长,你怎能阻止令徒……”穷酸急忙插口。
  “住口!”睡道人怒叫,神色可怕,又道:“你认为贫道真是成天睡大觉么?天下大事
贫道并未放过。你听着,眼下魏忠贤把朝廷搞得天怒人怨,今年你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大事?
副都御史杨莲,检都御史左光斗,御史袁化中等等一群好官,全被杀光了。本月,唯一能打
仗的好官熊廷弼,可怜,他被抄家杀头,传令九江示众。上个月,毁天下书院,你这个读书
人,一个饱学文章的进士,你有何感想?你为何不替朝廷卖命?呸!你想要我这心爱的。费
了无穷心血培养的徒儿,将来被昏君奸臣拿去杀头?要他被抄家灭族?断然不可!”他吸入
一口气,语气略缓,又道:“真叫他去皇家效命,他也无法胜任,这年头,有才学是不够的,
一个真正的英雄豪杰,不会有一展抱负的机会,好吧!虹儿,一切在你,为师决不约束你做
任何事,只要你不为非作歹,更不许你为害江湖,走,回去拾掇。司徒施主,你是否肯枉顾
我那八辈子没有香客上门的道院?唉!真该死,我学道三十余年,还无法找到一个信徒,反
不如下面那座五通庙,五通神就比我祀奉的王大仙强得多。”
  春虹突然跪倒,垂泪道:“师父,虹儿永记你老人家的话,师父不要感慨失望,至少虹
儿了解师父的苦心。师父,你老人家并不真心信神,身入玄门只为了逃避尘世的纷扰,三十
年前以英风豪气行侠于宇内的往事,虹儿略有所闻。虹儿深知,有一天师父会重新仗剑行侠
天下。师父,虹儿在江湖恭候老人家。”
  睡道人幽幽一叹,突然将他抱入怀中。许久,方有点苍凉而有点激动道:“我知道,我
在世的时日不多久了,行将兵解归天,满腔热血即洒在江湖,但我不会逃避。孩子,大厦将
倾,独木难支,但我们明知不可支,也必须尽力而为,义无反顾。走吧!山下巡检司的官兵
来了,让他们收拾后事。司徒施主,请随我来。”
  第二天,穷酸和春虹踏上了西行古道。
  广信葛家,其实不在广信府城中,而在北面属上锋县管辖的地境内,座落在至郑家坊巡
检司的古道旁。西面可以看到灵山山区,距府城只有十来里,叫做葛亭村。村西是起伏的山
区,东面是灵溪河谷,灵溪从郑家坊向南流入上饶江,形成河谷中的沃野。古道北经怀玉山
下,通过银岭关进入浙江地境。但由浙入赣,官道却不在这儿,所以事实上走这条路的人不
多。
  这天,八月秋风令人觉得心清气爽,从府城来了一老一少,仆仆风尘。老的年约花甲,
剑眉仍然漆黑,虎目神光闪闪,略现花白的三绺长须飘飘,脸上皱纹甚少,一表人才。身穿
青袍,袍带上系着长剑,挂着百宝囊。
  少年人身高近八尺,剑眉虎目,玉面朱唇,蛋形脸。在英武中透出几分书生气。年色二
十上下,穿一身墨绿色劲装,挂剑系囊,好一个英俊的小伙子。
  老少两人面色凝重,匆匆赶路,远远看去,小山旁的葛亭村在望。
  葛亭村葛家的宅第在村东。整座村都姓葛,约有七十余户人家,河谷的阡陌良田,全是
村人的产业。
  葛春帆的祖先,是开发灵溪河的先驱者之一,是广信府的古老家族,宅院并不宏伟,古
朴而扎实,五进四合院,两旁厢房之外是仓房牲口栏,大门外是晒谷场,四面果木间错,翠
竹摇曳,荷池中莲蓬还未收获,在外表看,是一座极慧通的殷实农家。
  他确也是殷实的农家子弟,但因为祖上是地方的名人缙绅,家道殷实富裕,子弟们比其
他的农民开通得多。在广信府近山区一带,练武是年青子弟们必学的防身技艺。不管是上山
狩猎,或者在乱世时保命,武艺不可缺少。所以每一村镇,如果不设下一座武馆,简直就不
算村镇,该地的子弟一辈子都会被人骂为没出息,为世人所轻视。每年春正月龙灯狮会,五
月上饶江的龙舟,秋九月的擂台,冬天的围猎,各村如不派出好手前去参加,那简直是不可
饶恕的奇耻大辱。不管胜负如何,只要是不参加的村镇,村人就在人前抬不起头来。葛家的
弟子在广信府,苦练武林中的少林派,出尽了风头,远近无人不知,不仅拳脚无敌,骑射也
超人一筹。途径广信府的武林名宿,皆以能到葛府造访为荣,久而久之,葛府便成了武林世
家,拳剑闻名天下。他们不在江湖中鬼混,不做官府鹰犬,不做江湖镖客,也不正式兼任武
林,他们只不时到各地武馆中和各地的名师切磋,互研进益,而且为人有传统的慷慨个性,
结交正道的武林朋友。因此,葛家的子弟在近百年来,虽不在江湖闯荡,但知交满天下,成
为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子弟们不在外面生事,但也不允许有人在附近惹事生非。这儿不是
这荒,往来浙赣闽的江湖好汉多的是,都不愿在广信府闹事,要让葛家的子弟出面排解说上
两句,毕竟不光彩。
  十八年前,二子春虹四岁便神奇失踪被拐走,老大春帆这次更出了大纰漏,被人打成残
废,妻子也失陷在九幽魔域之中。
  春帆的妻子萧明瑾,是南昌的贵族,她的舅父虚幻庐主,更是南昌府大名鼎鼎的武林名
宿。
  但奇怪的很,春帆派往南昌报讯的人,回来说萧、熊两家,好像对这事不太关心,只派
了两名子弟来慰问春帆,其余的事又只字不提。
  春帆很伤心,他好像证实了自己的最坏想法,就是萧家巳和九幽天魔暗中有阴谋协定,
他不忍想,也就不再重视萧熊二家的态度了。
  家中的子侄们和佃户长工,都纷纷外出寻找三少爷春风去了。农忙巳过,家中显得冷清
清的,经过半月来的忙碌,从数百里外热心赶来慰问的客人都走了,主人躺在床上成了废人,
难怪家中冷清。
  春帆这些天来消瘦了,无情的打击令他心灰意懒,前来诊断的名医来来去去,没有人能
够将他的断脊骨接起来,伤在第十二节椎骨,上面是脊中穴,穴属督脉,穴道虽未断脉,但
督脉已受损不轻,假使不在水中久泡,三两月可望痊愈,现在不行了,脊骨中已有了严重的
变化,他只能躺在靠椅上寄望奇迹出现。
  他由两名健仆伺候,半躺在特制的躺椅上,在书房中翻阅“神农外经”,想找出可治脊
伤的单方药理。
  书房门悄然而开,一名仆妇在外轻声道:“禀主人,外面有客请见。”
  春帆放下书,信口问:“来人是谁?”
  “来人没呈名帖,说是湖广唐家父子要求见。”
  春帆大喜,道:“快请,请他们书房小坐备茶,立刻收拾客房。”
  一名健仆,领着一老一少出现在书房门口。春帆的两手并未残废,抱拳行礼道:“晚辈
春帆,景公请谅失迎之罪,请坐待茶。这位是二公子坚兄么?”
  老少两人脸色都不太友善,老人冷冷地点头为礼,冷冷地道:“老朽来得鲁莽,老弟是
否感到意外?”
  春帆觉得对方语气好像不对劲,惊讶道:“老伯此话何从说起?晚辈寄望老伯光临,如
大旱之望甘露。”
  唐景隆冷笑一声,抢着道:“不错,尊驾确是望老朽速来,但不是活人来而是尸首来。”
  “老伯,你老……”
  “哼!你和小儿真到了九幽魔域?”
  “老伯好像……”
  “老朽怀疑,请教阁下送来的三棱针是怎么回事?”
  春帆一怔,已料中三分,苦笑道:“令郎死前,将百宝囊托我带走,说是其中有一部菩
提真经,并无其他交待。在生死存亡中,晚辈不曾留意,直至在邵阳湖中晚辈醒来之后,方
发觉菩提真经已不在囊中。据船老大说,听武昌平安船行东主说,囊中原有八枚府上的成名
暗器三棱针,但在武昌店中不知怎地丢了一枚。”
  “当”一声轻响,唐景隆将一枚三棱针扔在书案上,道:“这一枚在这儿。”
  “老伯这……”
  “老朽父子途经临江府,有一个蒙面人在身后用这一枚三棱针暗算,自称葛春风,他溜
掉了。”
  “老伯,在下从九幽魔域落水之后,即昏迷不醒,至邵阳方才醒来。”
  “你的话也许可信,可是……”
  春帆受不住,气得发抖,大叫道:“前辈,你认为葛某一切解说都无必要么?”
  “老朽不无疑问。”
  春帆忍无可忍,冷笑道:“依老伯看来,想必葛某暗算了令郎?”
  “也难以料定。”
  “葛某与令郎无仇无怨,素昧平生。”
  “但那本菩提真经却是佛门无上心法秘笈,练成之后,可以横行江湖,武林朋友觊觎秘
笈,乃可能之事。”
  春帆见对方咄咄迫人,气愤已极,大叫说:“老伯此来,不像探询令郎的生死经过,倒
像是认为葛某是加害令郎的凶手,未免令人失望。好吧!你怎么说都成,葛某一番好意,被
人认为是凶手歹徒,分辨已无用处,不必说了,葛某巳成废人,你父子如何打算,请吩咐就
是。”
  “阁下真残废了?”
  “葛某既无法令你深信,那么,请劳驾审视脊骨。也许老伯能药到春回,葛某在此先行
谢过。”
  唐景隆向少年挥手,低沉地说:“坚儿,你去看看。”
  春帆的上齿紧咬下唇,呼吸一紧,默然地道:“好心变成驴肝肺,今后,葛某不信任何
人。”
  唐坚毫不迟疑的检查了春帆的伤势,在这武林朋友来说,是最难堪的奇耻大辱,因为这
不啻是将春帆认作疑凶,也是用武力迫春帆就范,任何稍有名望的人,都忍不下这口恶气。
  唐坚检查了片刻,神情肃穆地说,“爹,是钝物所伤,十二与十三两椎骨折断,督脉也
已伤。”
  “能治好么?”唐景隆失望地问。
  唐坚不住摇头,苦笑说:“不能。迁延过久,肉已长入骨,经脉缠窒盘结,虽神医吴杰
李玉再世,也难起沉疴。”
  吴杰,是弘治正德两代的神医,官至太医院使。李玉,是同时代的神针医圣,名震天下,
南北两京皆尊称神针,无人不晓。
  春帆脸色铁青,说:“两位如何打发葛某?请教。人已残废,任何天下绝学,要来何
用?”
  唐景隆有点讪讪然,陪笑说:“适才老朽多有得罪,大公子休怪……”
  春帆淡然一笑,抢先说:“晚辈精神困顿,需要静养,葛升,送客!”
  唐景隆一怔,他知自己不是,道:“葛贤侄,请听老朽……”
  “晚辈记取今天的教训,永生难忘。葛某不但已成残废,妻子也身陷魔唐生死不明,内
心的悲伤,不亚于前辈丧子之痛,葛某并未怨天忧人,对不起,晚辈少陪。”
  两名健仆抬起春帆,出室而去。一名健仆伸手向房门虚引,沉声道:“两位请,家主人
目下不易见客,请多见谅。”
  唐景隆父子不等仆人说完,只好走路。出了大门,景隆向健仆说:“请代向贵主人致歉,
老朽改日再来拜望。”
  “不必了。家主人说,贤父子可到武昌府寻平安船行的东主,也许可以得到此消息,家
主人决不会再接待两位了。不送了。”
  “砰”一声暴响,大门重重地关上。
  门外台级下,两名健仆重重地哼了一声,对两位造访来意不善的人,他们表示不欢迎。
  “走!到武昌平安船行。”唐景隆说。
  父子两走不到十步,门口的一名仆人喜悦地说:“谢天谢地,三公子回来了。”
  五匹健马奔过村门,急冲而至,蹄声如雷。
  听说是三公子回来,父子俩不走啦,在晒谷场上一站,等候马匹到来。
  五头马奔到晒谷场,从一头健马上跳下一个身材魁伟,面貌与春帆差不多的英俊少年,
身手敏捷地跳上了台阶,大步向门急跑。
  “三公子回来了,谢天谢地。”门口的仆人行礼喜悦地叫。
  唐景隆走前两步,突然大叫:“葛春风。”
  少年人一怔,回头问:“咦,老伯是……”
  “是找麻烦来的,把大公子气坏了。”一名仆妇恨恨地接口,满脸怒容。春风剑眉一轩,
一步步往下走。
  唐景隆父子,狠狠地打量葛春风,要在春风的举止上,找出他是不是在临江府暗算他们
的蒙面人。
  “像么?”景隆低声问。
  “爹,有八分相像。”唐坚也低声答。
  三人走近了,面面相对。春风少年气盛,火气也大,听说是找麻烦来的,他已无名起火,
两手叉腰,沉声问:“两位,有何见教?”
  景隆不住打量他,岔开话题,问:“三公子可记得老朽父子么?”
  “在下很感陌生,请教尊姓大名?”春风冷冷地答。
  “三公子不是从临江府来的?”景隆也改变话题问。
  “在下从何处来,何劳阁下多问?”
  景隆掏出一枚三棱针,又问:“三公子不会对这玩艺陌生吧?”春风不接三棱针,朝对
方手上略一打量,说:“这玩艺在下没见过,但很像传说中的湖广唐家三棱针,可破内家气
功,五丈内发无不中。哼!阁下问这些话,有何用意?”
  “哼!你是知道这种暗器的,这枚三棱针,……”春风不再理睬他的话,说:“你找家
兄有何事情?”
  唐景隆老脸一沉,沉声道:“你为何不再理睬老夫的话?你非照实回答不可!”
  葛春风是鄱阳渔隐之徒,艺高人也火气大,怒叫道:“滚你的蛋,好没道理!”
  “住口!你为何出口不逊?”唐坚抢了接口,他也是少年气盛,火气也大。
  既然逼上,自然是要动手,唐坚冷哼一声,失下手为强,拳飞出,同时叫道:“想揍
你!”
  葛春风左手一勾,将来拳带出偏门,右掌突出,回敬一招“猛虎出山”,出手极为凶猛,
奇快无比。
  唐坚的反应也迅疾无比,左掌急扬,身形半转,“叭”一声暴响,双掌接实,劲风激荡,
两人同时侧飘八尺,掌力相当,都觉得震力奇大,身不由已同被震飘移位。
  葛春风一声大吼,重新猛扑,左拳右掌连攻五招,攻势空前猛烈,掌出风雷俱发,潜劲
直追三尺外,一招接一招,步步进迫。
  唐坚也不弱。掌出如电,拳出如雷,以攻还攻凶猛地回敬,两人连换八招,三照面五盘
旋,愈打愈快,人影逐渐难分,五丈内人影急剧地闪动,暗劲追得地面尘土飞扬。
  两人已打出真火,拳掌开始向要害处招呼,下手不容情,半斤八两,棋逢对手。
  葛家的子弟齐发呐喊,纷纷抄刀枪向这儿赶。
  唐家父子不通情理,葛春风少年气盛,双方都是不让,一言不合便开始拼命,这在年青
人的血气方刚中的武林朋友来说,算不了严重事件,只是目下不同,双方的误会将引起无穷
风波。
  葛春风知遇上了硬手,一面出招狂攻,一面叫:“不可妄动,不许插手!”
  唐景隆拔剑出鞘,向奔来的葛家子弟大吼道:“谁敢上,他将尸横五步。”
  一个少年冲得快,手中齐眉棍分心便点,大喝道:“你这匹夫怎敢撒野?打!”
  唐景隆轻灵地闪开正面,一闪而入,剑光快闪。
  少年人也不弱,一声怪叫,招变“猛虎摇头”,控制住正面,齐眉棍左右一震。
  “噗”一声轻响,坚硬的栗木棍击中了长剑,反而断了两尺棍尖,剑光一闪,唐景隆下
手了。
  “啊……”少年人狂叫一声,扔棍向后踉跄急退,手盖右胸。鲜血如泉水,退了丈余坐
倒在地。
  唐景隆如影附形跟到,剑尖指向少年人的心口,向其他人厉声大叫:“谁再上,老夫再
戮他一剑。”
  这一手镇住了所有的人,加上葛春风招呼在先,子弟们不再上扑,但也不想远走。
  一名中年人仗剑走近,厉声道:“阁下,你要我的侄儿流血而死?你刺了他一剑,难道
还不够?你如果认为到这儿行凶便可以无所不为了,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葛家人是不是省油
的灯,你来,在下还你一剑。”
  唐景隆为人本来就够冒失,说道:“你也不见得高明!”
  两人势如疯虎,两支剑硬碰硬拚上了,但见剑影纵横风雷俱发,剑气直迫丈外,飞腾扑
击步步危机,各枪机先,棋遇敌手。
  这位中年人,是葛春帆兄弟的堂叔叫葛英。葛家快剑在武林名不虚传,在他手中展开如
同狂风暴雨,凶猛狂野,锐不可当,好像已主宰了全局,绝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泼辣诡
异兼而有之,确是已获快剑的神髓。
  唐景隆沉稳地举剑,从容化招,在葛英的快速猛攻下,八方游走,脚下十分利落,守得
紧,封得密,不时还抓住机会回敬三两剑,名家身手果然不同凡响。
  另一面,一对青年高手已到了生死关头。
  “铮铮!铮!”龙吟震耳,罡风四荡,每一剑都用了全力,两人身形巳缓,开始斗起耐
力了。
  两方功力悉敌,剑上的造诣也半斤八两,就看谁支持不住,看谁失败,但明眼人可以看
出,唐坚额上汗水比葛春风少,持剑的手也稳些,再拼下去,葛春风可能失败的机会多些。
到了危险关头,果然,葛春风脚下有点乱了。
  入村小路上,一老一少举止如风,如同流星移位,向村门掠来。
  这是从括苍山赶来的穷酸和葛春虹。
  睡道人在离别时告诉葛春虹身世,小伙子并不敢突兀,他早从师父口中先后隐约地知道
自己家世,只是父母死去,功艺未成,他也懒得追究。老实说,双亲已经谢世,他对师父睡
道人的感情,比那自小离开印象模糊的广信葛家要深厚得多。但听说大哥被人打成残废,惹
上了九幽天魔,手足骨肉之爱,激起了他潜在的亲情天性,所以和穷酸连夜向江西急赶。
  春虹自小接受睡道人陶冶,十八载不分寒暑辛勤苦练,大有所成。睡道人不但玄功已修
至化境,道德修养也过人一等。胸罗万象,无所不知,调教出来的弟子哪会错?连与睡道人
齐名的八怪穷酸也感到这青年人后生可畏。起初沿途一日两百里脚程下来,穷酸愈赶愈心惊
不已,他足下加快到百里足程或者千里足程,小伙子总是从容不迫地走在他身后,脸上笑容
常挂,谈笑自若,额上不见汗迹,足下毫无差错,他自己却快支持不住了。
  到了金华府,穷酸自称失败,不再和他暗中较量,他真的输了。
  从金华府进入江西,也是通衢大道,沿信安江河谷上行,官道上旅客往来不绝,不易用
轻功赶路。
  春虹也知穷酸在和他较量,但他心中广阔,毫不在意,他人生得英俊魁梧,只是脸如古
铜面浮红光,如不是脸上经常带笑容,凭他那猛狮般身材也会吓坏人,要是发起威来,委实
唬人哩!
  过了衢州府,开始进入山区,过了双港口,改由大溪河谷上行,这一地带商旅渐少了。
  官道在溪南,时合时分,翻山过岭逐渐上升,快进入江西地区。
  午间,秋阳温洋洋,秋高气爽正好赶路,到了竹山铺,离常山只有三十里左右,穷酸说:
“小伙子,该在这儿打尖了!你师父给了你一袋子金子,你舍不得装饱我这不争气的肚皮?”
  “前辈,赶到常山打尖岂不更好?嘻嘻!我相信常山的酒菜,决不会比这荒山小村的要
差。”
  “你真俗,小伙子,荒山小店的情调,比京都大邑酒菜又是不同哩!告诉你,别小看这
处竹山铺,村尾那一家小店,有上好的竹叶青,和火候恰到好处的肥鸡与野味。但这酒与绍
兴的三年陈不同,是二十年以上的上品哩!”
  “好好好!你这么一说,可把我的酒虫儿引出来了。”
  “小伙子,酒能乱性,你跟着你那师父学到了惊人绝招,也学会了海量千杯不醉么?年
轻人最好少喝。”
  “哈哈!三五斤老酒下肚,我比任何人都精明,你的良言留住,劝那些不喝酒的小伙子
确是中听。哈哈!请快走,真也该填填肚子了。”
  村尾的小店确实小,只有一间小竹屋,外面搭了一座竹棚,摆了八张竹桌,每桌有六七
张竹凳,棚外翠竹迎风款摆,“吱嘎嘎”发出怪响,里里外外全是竹,确是别有一番情趣,
十分幽静不俗。
  八张竹桌,有六张有客人,穷酸大踏步领先入棚,拉开大嗓门道:“伙计,老主顾上门
来也!先来两罅最好的竹叶青,一盘玉兰片炒牛肉,一只干闷肥鸡,再来些大盘子酱熏兔肉。
哈哈!尽管上菜,这位小伙子银子多得是,不要看我糟老头付不起帐!”
  他一面叫,一面大马金刀地在上首坐了!向邻桌三名中年人和一名妇女一个少女挤挤眼,
咧嘴一笑!
  三名中年人一表人材,身材魁伟,穿青长衫,长衫不伸出一节剑鞘。少妇正是大好年华,
珠翠满头,穿窄袖子绣芙蓉彩绫短衫,翠绿串流苏小坎肩,湖水绿长裙,系着一把窄锋长剑,
镶珠嵌玉,宝光四射芙蓉脸,五官无一不美。在这荒野小村店出现,真是不伦不类,不合身
份,岔眼之至。
  少女更美,黛绿缎衫裙,同色坎肩,梳三丫发,只戴了三朵珠花环和一根凤头钗,身旁
配剑是传统的三尺佩剑,鞘上有一颗大红宝石光芒四射,与她的右耳垂上那一颗红色朱砂痣
争光。
  妞儿的五官真美,任何一部分如果有些小变动,便会失去和谐的美。看身材,由于小腰
上有剑护腰,显得小不盈握,修长身材却十分匀称,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上天所能给她的
都给了她。男人只消看第一眼,如果不怦然心动,这人决不是男人。
  穷酸这种轻薄举动,顿时引起一名中年人的怒脸,“拍”一声扔下筷子,倏然站起。
  少女翠袖一扬,中年人怒火尽消,乖乖地坐下光瞪眼。
  春虹已看到了少女,他一向对女人缺少胆量,这也许与他师父一生不近女性修练有关。
他瞥了少女一眼,只觉还未喝酒,酒已上了脸,赶忙扭头,侧身坐了。
  “怎么?你还没喝酒,天!酒巳上了脸,你还吹牛说是海量?哦,大概是被人在脸上泼
了一脸鸡血。”穷酸怪声怪调地叫,大指头几乎点在春虹的鼻尖上了。
  春虹咧嘴一笑,道:“别胡说八道,咱们喝酒,一壶对一壶,谁醉了谁付帐,可好?”
  “哈哈哈!明知我老不死身上一向贫得发酸,你要我付帐?我给你没完,呵呵!”
  春虹皱了皱剑眉,接过店家送来的酒罅,打开泥封,倒上酒,道:“你老人家的语惊四
座,小心这把老骨头被人拆掉,我敬你一碗,闭上你的嘴,干!”
  他干了一碗酒,目光向少女看去,怪!少女正目不转睛用奇异的眼光向他打量嘿!他急
忙转回目光,不敢和少女对视,因此,他始终没发觉少女右耳垂上的小小朱沙痣。
  冥冥中似乎有鬼在作弄他,荒村野店一面之缘,将他带入恩怨情天之中,掀起了无穷风
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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