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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剑情深》


.第 六 章 暗剑难防



  双方似乎已有默契,并未向要害处招呼、攻出的力道虽沉重,但皆禁受得起。最后,四
条铁臂膀互相扣住了,身形下挫,劲发如山洪。
  “还要打么?”林华沉声问。
  “你的造诣,不像作外表那么年轻。”老化子答非所问。
  “你是排帮的人么?”
  “如果是排帮的人,白天在压江亭老化子岂会放你走?”
  “你跟踪在下有何用意?”
  “老要饭的早到半天,该说你跟踪我而来。”
  “那么你是有所为而来了。”
  “当然,你也不是半夜三更来鹦鹉洲散步的。”
  “为何而来?”
  “你又为何而来?”
  “你得说。”
  “你得说。”
  双方针锋相对,皆不肯吐实,僵住了。
  林华大喝一声,双臂一沉,出腿绊拨。
  老化子被撼动一条腿,但仍然稳住了,镇静地说:“你还无法奈何我老要饭的。”
  他稳动了两次方位,说:“你如果不表示身份,将后悔无及。”
  “我老要饭的却是不信。”
  林华默运神功,全力争取偏门。四条铁臂逐渐加力,四双腿谨慎地盘、拨、绊、钩、争
取破除对方千斤坠的机会。同人都大汗如雨,喘息声隐约可闻。
  老化子不服老,把心一横,全力相搏作弧注一掷。力刚至,突觉对方凶猛如山洪暴发劲
道倏收,不知怎地,自己却被自己所发的潜劲所吸引,双脚被带高地面。
  “蓬”一声大震,老化子被摔出丈外,刚好来一记前空翻,背部着地,感到全身骨头都
被掼散了一股,力竭全身发软。
  “你该表明态度了。”林华站在一旁冷冷地说。
  老化子吃力地撑起上身,苦笑道:“阴沟里翻船。这下栽得好惨。””
  “在下等你表明。”
  “老了,自古英雄出少年。”
  “在下正洗耳恭听阁下解释。”
  “准教你的引力术?”
  “在下不听题外话。”
  “喝!你倒是咄咄迫人。”
  “在下不是善男信女。”
  “你也要打狼枭的主意,转那女娃儿的念头?”
  “就算是吧。”
  “我不信你也是个无耻小人。”
  “你却是说对了。”
  “你为何而来?”
  “救那女娃儿。”
  “恐怕不止此也。”
  “不错,还等一个人。”
  “康二爷已经走了,明晚他方能前来。”
  “在下不是等他。”
  “其实他也不是坏人,干私盐贩了并不伤天害理,既不杀人,也不用兽骨烧灰掺倒卖,
为人倒也疏财仗义,是条汉子。”
  “在下不认识他。”
  “那你……”
  “等沙千里。”
  姜是老的辣,林华到底年轻,三套两套便被老化子套出口风。
  这两天来,他上了不少当,满口仁义,义形于色的人很可能心怀叵测的卑鄙小人,也是
满肚子阴谋诡计的货色。先是莫三爷,次是宋少锋。莫三爷把沙千里说得一文不值,却是沙
千里的走狗。
  宋少锋请他却对付两个恶僧保护杜姑娘,却是两恶僧的帮凶。现在又从老化子的口中,
听到了相当好听的话,无意中将自己要办的事说出来了。
  老化子缓缓站起,老眼中精光闪烁,拍拍衣裤问:“沙千里比你还年轻,出道半年威震
武林铁城山的挫折也击不倒他,他会卷土重来。可惜他志大才疏,且野心太大,总有一天、
会爬得高跃得重,跌个头破血流也许送掉老命了。你找他是投靠呢,仰或是寻仇?”
  “你猜猜看?
  “投靠未免小看了你,但寻仇你便得小心些儿。”
  “为什么?”
  “沙千里在武昌羽党已成,你无法与他竞争。”
  “所以在下要在鹦鹉洲等他。”
  “在此地你等不到他的。”
  “为甚么?”
  “不可一世的幻剑神花沙千里,肯自贬身价带一千两银子前来向一个小浪人换人?能派
两个人前来讨索,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说不定会派几个爪牙,刀剑齐下砍掉狼枭的脑袋去
示众江湖哩!沙千里嗜爱砍对方的头示威江湖啊!”
  “等在下查清之后,也许能设法将他诱来。”
  “要不要老要饭的帮忙?”
  “你帮得上忙?”
  “嗅!想不到我南乞居然被人看成废物了,真是岁月不饶人,不中用啦!”
  林华吃了一惊,退了一步讶然问:“老前辈真是南乞南宫祥和老前辈?”
  “你看我不祥和是不是?”
  “老前辈游风尘,不必打趣了。”
  “呵呵!该你告诉老花子你的真名号了吧?”
  “晚辈确是姓林名宗如。”
  “不叫林华?”
  “华是晚辈的字。老前辈果然神目如电,消息灵通,但……怎知晚辈是林华?”他困惑
地问。
  “刚才只是猜出来。你会引力术,而在铁城山力闯金花门三大阵的你,用的就是引力
术。沙千里已放出口信,不惜一切代价买你的命,可知他必定对你颇为惮忌。如果他不怕
你,便不会假手于人了。你杀了威灵仙徐文海,徐文海的亲弟太湖一君徐文涛,艺业与乃兄
高不了多少,自然害怕与你生死一决,所以出重金买你的命,从引力术而想到沙千里,你又
姓林,信口胡猜,被我猜中了。”
  “前辈可知狼枭藏在何处么?”
  “知道。”
  “可否助晚辈一臂之力,带晚辈前往找他?”
  “今晚决不能去。”
  “这……”
  “康二爷与莫三爷先后来拜望鬼师王排头;两人都要求见狼枭,康二爷甚至请来了张、
谭两位排头,要求王排头将狼枭赶出鹦鹉洲。”
  “王排头态度如何?”
  “一口拒绝,不欢而散。王排头号称鬼师,他的法术据说十分惊人,已看出危机,巧安
排布下天罗地网,今晚不可能接近的。”
  “法术,是不是白莲会那些鬼划符障眼法?”
  “不知道。咱们武林人,讲的是真刀真枪,对法术玩意,虽不屑但到底有点心中发
毛。”
  林华略一沉吟,颇为自信地说:“好,今晚不去,晚辈要冷静地谋求对策。”
  “想好了对策,得告诉我。”
  “好,一言为定。”
  “今晚作打算……”
  “回武昌,准备些应用物品再来。老前辈……”
  “我留在洲中,明晚来接应你,也希望仔细踩探各处的形势。”
  “也许我会提早来……”
  “早来便在你藏舟处等我的消息。”
  “好,晚辈告辞。”
  “好走,不送了。”
  次日掌灯时分,林华带了一大包物品。他已返店取来了皮护腰,并在各处有计划地散布
谣言说狼枭所掳获的女人,是一姓雷的姑娘。
  他已经下定决心用釜底抽薪的计策,定下了大胆的行动。保护雷姑娘,唯一可行唯一安
全的办法,便是除去沙千里永绝后患。
  而且他必需在最近期间,为营救师兄八臂哪咤而奔忙,不能因雷姑娘的事而误了营救师
兄的要事,心悬两地,必将两面落空。同时,杀了沙千里,不啻剪除了太湖一君徐文涛的羽
党,对营救师兄的事将有莫大的稗益。
  他必须与沙千里在鹦鹉洲决斗,成败在此一举。
  他却不知,在分返回客店取行囊时,行踪已露。但他十分机警,居然扔脱了盯梢的人。
  城内外,名捕头鬼见愁亲自出马,搜寻欢喜佛与无故失踪生死不明的林如宗。
  杜姑娘已返回府城,发出了召集杜家好友的书信,自有一番安排,派有专人与鬼见愁连
系。
  这些事进行得十分秘密,情势是外驰内张。
  林华的小舟,是二更初从上游下放。他后面,加一艘小艇像是幽灵之船,紧盯住他不
放。他登岸不久,神秘小艇也在左方不远处泊岸。
  然后悄然驶离,留下了神秘的黑影隐没在洲中。
  鹦鹉洲上,在三座仅有三二十户人家的小村。洲自西南东北延伸,头尾两座村皆在水
滨,中间那则位于洲中心,那是排帮人一些临时泊靠的渔夫们,共同安顿与消遣的地方,有
五六家小酒店,不是有从汉阳来的歌妓在酒店中唱小曲。这些排帮的人虽则粗野骠悍,但没
有人欺侮这些司怜小女人。他们有的是钱,到武昌或汉阳皆可找到女人寻欢作乐,犯不着在
前来何讨口食的歌妓身上转念头。而且排头们也禁止他们胡来,排头的话,好比是金科玉
律,极具威严,谁也不敢违抗,操有生杀大权,因此排头在他那帮人中具有至高无比的权
威,只要能与排头攀上交情保证万事与顺遂。

  近午时分。林华扮成一个渔夫,在村中溜一圈,再走遍了洲上每一块角落,傍晚方在约
定会面处与南乞会合。
  南乞告诉他,汉川八义与几名小混混,在康二爷的引领下今晚将夜袭鬼师的住处,硬夺
狼枭的女人。
  “老弟,要不要乘机下手先将人救出?”
  他坚决摇头,说道:“不行,而且咱们也不许他们将人弄走。”
  “怎么?你……”
  “如被他们把人弄走,沙千里便不会来了。”
  “你打算……”
  “只让他们闹一闹,才能把沙千里诱来。本来他们不来,晚辈今晚也要前往闹一闹
的。”
  “你不打算先将人救走?”
  “不必了,等沙千里来了再说,今晚晚先看看这位姑娘,到底是不是晚辈所要找的
人。”
  “你完全摸清了么?”
  “摸清了,咱们先研究今晚的大计,一是咱们单独行动的计策,一是在康二爷那些人入
侵时的情势,咱们该如何应付。”
  二更夫,他们在一座村角宅测方隐下身形。村中的酒店中,传来了闹酒的叫啸声。
  两人潜伏在草丛中,林华低声道:“老前辈,依我看来,狼枭与掳来的姑娘,决不会藏
中屋中。”
  “你认为……”
  “但愿如此,快了,他们该来了,但在三更以前,他们不会动手。”南乞一面说,一面
递给他一包药散,又道:“这是防迷香一类药物的解药。汉川八义都是些下流贼,深入排帮
心腹重地可能要先用迷香捣鬼。取一些揉入鼻孔内,剩下的含人口中,令其溶化入腹,口腔
内留下辟迷香药未,口鼻皆不怕迷香侵袭了。”
  三更正已过,斗转星移,村中已无声息,仅不时传来一两声狗吠,一无动静。
  四更初,一群黑影从东南角接近,蛇行鹭伏逐段前移,快到屋后了。
  “好家伙,他们倒会选时辰。”南乞喃喃地说。
  “挑在四更,大家都睡着了。”林华颇为欣赏地说。
  这是一栋以泥砖砌就的宅院,位於村东南角,是一座独院式建筑,屋四面是空地,相距
最近的邻舍也在五六丈处,被小树的蔓草所围。想进毫不困难,这是极平常的三合院住宅。
  这几天来,宅中极少有人居住,既没有老小,也没有妇孺,白天唯一在宅中出入的人,
是那些排帮的大汉。昨天,有两三起处客造访,从告辞外出的外客睑上神情看来,主客之间
可能并不太愉快,住在偌大一座三合院中的人,只有三个。一个是十大头号法力无边的王排
头,绰号叫鬼师,据说他的役鬼术天下间无出其右。另两个是中年大汉,一个照管门户,一
个负责膳食。
  这间房子平时没有人,倒也没感到不寻常,但到了夜间,却显得阴森森鬼气冲天。排帮
的人对这位王排敬畏有加,没有要事,不敢前来打扰这位与鬼打交道的排头。
  即使是平常的人,也可看出这栋房屋有异,屋四周不时可发现一些古怪的东西。例如一
个泥制的骷髅,一根草绳,三枝小幡竿,两件冥衣,三两个被风吹晒变了形的纸入纸马,一
两堆摆成古怪图案的卵石,三五张灵符。
  林华与南乞藏身在五六丈外,隐约可看到窗缝中透出暗红色的灯光。
  从东南角接近的黑影渐来渐近,江风也是从东南方向吹来的。
  黑影左右一分,四个黑影蒙面带刀,抄至西北角形成包围。六、七、八……共有十八名
黑影的。有两名黑影越过两人藏身之处,一步之差,未被发觉。所有的黑影皆—一就位,形
成色围,已接近至四丈左右,全都伏下待命。
  林华与老花子在黑影的包围外两丈左右。
  “王排头发觉有警了。”林华附耳向南乞说。
  “你怎知道?”
  “看,那灯光。”
  先前从窗缝中透出的灯光是暗红色,这时已经变成乳黄色了。
  一般说来。平民百姓的家中,夜间只有厅中神案上的长明灯是昼夜不息的,而且只是无
法作照明用的灯火。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掌灯期极短暂,早睡早起珍惜灯油,全屋黑沉沉。
而在排头屋中的灯光居然会变色,岂不可怪?
  “像是有人将灯蕊挑上了些。”南乞点头道。
  “恐怕不对。”林华一面说,一面将一具竹制的喷管递过,又道:“灯光变色,恐上排
头在弄玄虚,要施妖法了。管内藏了乌鸡黑狗血,专破妖术,准备了。”
  南艺拍拍讨米袋,低声道:“我这里面藏了更灵光的玩意,给你一些防身。”
  “是甚么?”
  “那是小孩们玩的所谓掼炮,我将火药加重,并添加燃剂,威力甚猛。”
  “不危险么?”
  “里面的燧石少,力道不够或击在空中力尽掉落棉絮上恐难爆炸,但保证可以得手应
心。千万记住:必须控制於丈五以上爆炸方可安全。”
  “晚辈理会得。”
  “最好不用来打人,免伤天和。”
  “自然不宜妄用……咦!灯光。”
  灯光又变为绿色,像是鬼火。
  “难怪,他们已发动了。”南乞说。
  有四名黑影已向屋角接近,伏在蛇行速度甚快。只片刻间,房屋徐徐消失在雾影中,一
阵雾气涌到,不知从何而来。“啊……”狂叫声凄厉刺耳,爬行着的四个黑影突然狂嚎着一
阵猛烈翻滚,不久便寂然不动了。
  林华吃了一惊,低声道:“咦!房屋怎么不见了?”
  “这就是妖法,屋四周设有发烟雾的东西。烟雾弥漫,这是最好的掩身术。”
  “老前辈信妖么?”
  “我问你,你相信乌鸡黑狗血可以破妖法么?”南乞反问道。
  “这个……”
  “说实话。”
  “不信。”
  “为何不信?”
  “所谓妖术,皆以迷乱心神不主,再加以削器为辅,法不迷人人自迷,心中先有怯幻?
乌鸡黑狗血可以令人壮胆,胆壮则神智清明,所以能破邪。读书人所谓子不语怪,力,乱
神,用意是在正心,心正则百邪回避,幻影尽消。有些功力不够且有心的读书人,转而外
求,认为金刚钻可辟百邪,其实这种人本身已入魔,靠不住的,早晚会被魔障所困的。”
  “那四个黑影暴毙,又如何解?”
  “他们并非死于妖术,而是见房屋消失,心中一慌,中了埋藏在地上的暗器,如果真有
鬼怪岂会如此痛苦?”
  南乞拍拍他的手臂,笑道:“你已看穿了,老花子再饶舌岂不多余?咱们助他们一臂之
力……”
  “且稍等。”
  蓦地,雾影中鬼声瞅瞅,“呼”一地异响,一丛绿色的鬼火向四面飞飘。
  雾开始变黑,开始徐徐腾涌,似乎有物在雾中奔腾。
  “蓬”一声闷响,突然在雾影中飘出一个巨大的金甲神,口中吐出阵阵绿焰,一双巨眼
发出刺目的碧绿色,手中的巨大魔杵金光闪闪,向所要处。身四周涌起重重发雾,雾中鬼火
飘浮不定。胆小朋友见到这金甲神出现,不吓死也得吓昏。
  在东南角的黑影共有四个,吓昏了两个,另两人都撒腿狂奔。
  “哎呀……”北面有惊叫声传出。
  “是时候了。”林华叫。左手一场,发出一颗惯炮。
  “拍”一声大震,火光一闪,橘红色的火焰四溅。
  金甲神倒下了。黑暗中,下面溜出一个人影,回头往雾影中逃。
  “砰”一声响,南乞给了那人影一枚掼炮,这人向下一仆,狂叫了一声,仍吃力地拼命
向雾中爬,惯炮的火只燃烧一刹那。这时四周重新陷入黑暗中。
  金甲神被拆穿,其黑影胆气一壮,为首的人发出一声暗号,有人开始点燃备妥的火把。
  林华与南乞先后向雾影中投出十余颗惯炮,炮响似连,火光大起。有些在瓦面上爆炸,
有些在墙壁窗户上开花,声势骇人。
  黑影知道有人以火器相助,纷纷乘机向内抢,冲入雾影中,呐喊声大作。
  林华一拉南乞的手,喝声:“走!”他们跟在一名黑影后冲进,蓦地,雾影火光中,飞
出一条绿火飞腾的两丈长金角巨龙,张牙舞扑凌空扑来。
  黑影大骇,扭头狂叫一声撒腿狂奔,巨龙循声跟到,张口便咬。林华放过黑影,闪身一
剑劈向龙腰。
  “铮”一声响,龙身下沉,但头尾齐全,风声呼呼两道进击。
  林华早有准备,向下一挫,不退反过,一把便扣住了下落在身的龙身。
  原来的一根两头重中间轻的铁柱,缠上一条以纸筒制成可以伸缩有磷光粉的纸龙而已。
  他胆气更壮,将假龙奋力一抛,抛落踉跄奔逃的黑影身侧,喝道:“是假龙,不用
怕。”
  南乞把他拉住,低喝道:“小兄弟,不要进去,伏下。”
  两人向下一伏,不再前冲。
  他看到两名黑影从雾影侧方抢入,却又重新退出,互相一打手式,向东面一溜烟走了。
  “那是盛二爷,见机溜走了。”南乞低声说。
  村中一阵乱。江边露宿的排帮人也听到村中的呐喊声了。
  “咱们进去。”林华叫。
  雾影渐消,似乎屋内不再有声息、传出。两人从大门踢门而入,奔入天井,便看到两具
尸体。
  林华脚下加快,论近大开的厅门,猛地向下一伏脱口叫:“暗器!”
  有弦声连续传出,但厅项门微风飒飒而过,共有五六枝细小的付弩射出,他向内一滚,
闪在厅角。
  南乞伏在天中,叫道:“挑亮神灯。”
  神案上一灯如豆,其光暗绿,他听出四周没有声息,也看清小厅中没有活动的人影,仗
剑护身先四面走了一圈。方挑亮神灯。灯油近蕊处,撤了一些磷粉,因此火色泛绿。他多加
了五六根蕊,立时光明重现。”
  先不管厅中情景,他一脚踢开内厅门,便发觉有一具尸体躺在走廊上。连搜三间内房,
没有姑娘的身形。
  南乞搜两厢,除了尸体一无所获。两人回到前厅,南乞悚然地说:“只有四个人侵入屋
内,而四个人全死了,好利害。这位王排头委实高明。”
  侵入的人很易辨识,都是蒙面人,天井中的两具尸体,是被飞刀击中心口而毙命的。走
廊横尸的也是蒙面人,脑袋杖砍掉了一半,另一名则在厅中气绝,附近共躺了三个人,两人
是宅中的人呀,其一肋下被炸开而毙,显然是中了掼炮,奔跑不支而毙命的。
  另一人爬伏在一张蒲团上,手中仍然握住一把剃刀型的飞刀,似乎尚未断气。蒲团旁躺
躺着的蒙面人,手中仍握着两种兵刃,右手是仍在冒烟的喷管。
  南乞拉开蒙面青巾。苦笑道:“我知道他要死的,这个贪心的朱老三,一心想守狼枭掳
来的女人投靠太湖一君,终于送掉了老命,这种人可怜。”
  林华翻转伏在蒲团上的人,叫道:“这人未死。大概就是鬼师王排头了。”
  这人年约花甲,尖嘴猴腮,满脸皱纹,生了一双三角眼,紧闭着的薄嘴唇,依然流露着
险狠的固执,穿一袭画满了符录充满了神秘感的奇形绿色罩袍,刀、剑、符、香、金、钱、
铃……一应俱全,还有五六个大小不同可发怪怪声的铜制哨苗。
  林华摘下这人手中的刷刀型飞刀,略一打量苦笑道:“这人还是暗器高手,果真是市中
亦隐龙蛇。瞧!这种刀就打造得精而又奇,比星形缥燕尾高明百出。可以张合,可惜势飞力
以把合形状而可控制飞行路线,不但可以飞回,而且可在原地旋转,妙!”
  南乞接过细察片刻,不注点头,说:“原来如此,难怪!”
  “老前辈有所指?”
  “据传说,排帮中有不少法术高明的人,在他们的各处放排,水路码头,经常可碰上仇
家,或者自相残杀,用法术取人性命,保证是无头公案,官府十分头痛。如用这种小型的怪
异飞刀杀人于五六丈外,到何处么找凶手?”
  “不错,手这种飞刀杀人,确是很难查出,刀是不会遗落在现场的。”
  “据传说,他们会遣鬼杀人,据说曾发生过一次怪事,某一位排头发觉另一名排头要置
他于死地。夜让以九个大锅盖在身上以保护自己,次日发现八个大锅全毁,最后一个被刮掉
了一层。听你这么一说,八成儿就是这种飞刀有鬼,这么戏弄的……”
  “刀可以加大加重,只不过功力不够的人,不易使用而已……唔!有人来了。咱们快
走。”
  外面人声沸腾,有人向里走。
  “好,住后面溜。”南乞向内角门一指说。
  林华却又止步,说:“老前辈先走,晚辈留下。”
  “什么?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你……”
  “晚辈另有妙计,切记小心连络。”
  南乞本想再问,但天井已有人抢入。
  “咱们动手。”林华低叫,接着大喝一声,一剑向南乞攻去。
  南乞一怔,急退两步,接着会意地一笑,一声暴喝。一杖扫出回敬。
  虚攻两招,应门有人大吼:“还有人,快捉住他们。”
  南乞一声长笑,一跃而到了东窗下。厅门向南开,东西两窗分别在门两侧。门内已抢人
一名排帮大汉,一声怒吼。一钩向窗下的南乞攻去。
  “铮”一声脆响,南乞一杖击偏攻来的木构,涌身一跳。轰然一声大震,撞毁了窗户,
冲出天井。大汉从门内退出,急追。
  天并涌入十余名大汉,火把通明,呐喊一声,潮水似的冲上擒人。
  南乞一声怪笑,一鹤冲天飞上瓦面,一闪不见。
  林华已到了厅门,大叫道:“休教他走了,他是凶手。”
  谁也拦不住南乞,排帮的人高来高去的并不多,只有两人跳上院墙攀上瓦面,南乞已经
不见了。
  林华一跃而上,追过瓦脊,方转回向下跌落,往厅内抢,一面大叫:“看看有没有活的
人,捉来问问口供。”
  两名大汉劈面拦住,沉声问:“你是什么人?”
  “在下来找人的。”
  “找准?”
  “找一名姓张名全的人,今晚睡在村北,听到呐喊声赶来,来晚了一步。
  “你给我走远些,排帮的事不许外人过问。”大汉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林华收剑归鞘,淡淡一笑向外趟。一面说:“好,在下走远些就中。蒲团上那人中了
毒,如果要救他,到村北江神庙找我。”
  他看出这些排帮人容易打发,所以说王挑头是中毒,欲擒故纵,要他们到村北江神庙找
他,说完,大摇大摆走了。
  前天在压江亭,他亲见插翅虎四个人,打倒了莫三爷的爪牙,乘排帮的小船逃往鹦鹉
洲,因此自称是找张全来的,总算找到了藉口。
  江神庙是一座比土地庙大不了多少的建筑,位于村北至汉阳府的小径旁。他到了庙前,
解下剑祭台上一躺,专等就儿上钩。
  果然被他料中了,不久,村口脚步声凌乱急促,有四个急步向此地奔来。
  五个人围住祭台,一把短钩搭在他的咽喉前,有人沉喝:“起来,快”
  有人取走了他放在身侧的剑,一名大汉并且扣住了他的手腕向上提。
  他顺从地挺身坐起,扫了众人一眼,冷冷地问:“老乡们.有何贵干?”
  “有话问你。”用钩制他的大汉大声说。
  他瞥了揿前的短钩一眼,泰然地问:“你们是用这种手段问话的?”
  “少废话!”
  “你们到底有何用意?”
  大双向同伴点头示意,叫道:“先把他绑上。”
  扣住他手腕的大双手上用了劲,把他的手猛地扭转他顺扭势转身。左肘横搀,快!擒拿
术与反擒术比的就是快,谁慢谁倒霉。“噗!”一声,肘撞在大汉的左耳门上。大汉应势昏
厥,擒不住他。
  这瞬间,他突起发难,右掌抓住刚昏厥的大汉腰带一推一拨,撞向钩尚未收回的为首大
汉,人亦滑下祭台。“噗”一声响,一掌劈在另一名大汉的颈根上。
  快得令大汉措手不及,毫无还手之力,举手投足之间,便击昏了两名大汉。
  右首缴掉他剑的大汉吃了一惊,本能地将连鞘的剑向他猛劈,他闪身切入,左手架开大
汉持剑的小臂,“砰”一声右拳捣在大汉的鼻梁上。一声长笑,他夺回剑向侧虎跳丈外,大
笑道:“几个莽叹不知自量,你们想死只管上。”
  大汉狂叫着以手掩脸,连退八尺大叫一声,坐倒在地。为首的大汉被同伴所撞开,这时
大吼一声,抡钩疯狂上扑。他拔剑空下门户,剑作势攻出,冷笑道:“你再撒野,大爷宰了
你这笨牛了。”大汉不理会,短手钩一挥,想钩开迎面伸来的剑,以便乘势切入进攻。岂知
“铮”一声响粗如姆指的短手约反被剑击断,剑虹一闪,抵住大汉的胸口。
  大汉钩挥出。左手已将砍刀拢出准备进击。
  “冲上来吧,看剑刺不刺得下你的胸膛?”林华冷叱。
  大汉火焰尽消,脸色死灰,握住刀和断约,不知怎办才好。
  “转身。”林华沉叱。
  大汉不敢不转身,双脚在发抖。
  “噗”一声响,林华一脚踢在大汉的右臂上,大双向前一栽,跌了个狗吃屎。
  “谁再不试试?”他挥着剑叫。
  唯一挨揍的大汉拉起不首的同伴,急叫道:“魏七郎、不可鲁莽。”
  魏七郎跌得满嘴是血,大概掉了三两颗门牙,以手掩口捡回钩和砍刀,用透风的嗓音怪
叫:“我……我去叫人来……来收拾他。”
  “算了,魏七,姜排头叫我们来请人,你怎么叫老五擒人上绑?”
  “别管我,老张。”
  “别管你。这人如果走掉了,你岂不是误了排头的性命?”
  “他插翅也……也飞不出鹦……鹦鹉洲。”魏七即仍然倔强叫。
  “太爷的水性虽不说天下无双,但在大江里泡上五天绝对死不了,恼得太爷火起,杀掉
你们百十个蠢材,再游回武昌,你排帮的人咬我鸟。”林华粗野地大骂,大踏步上前,剑举
起了。
  魏七郎脸色泛灰,悚然后退。老张很有种,挡在前面拱手陪笑,一面后退一面说:“好
汉请息怒,小可有话说。”
  “说什么?”
  “咱们的排头昏迷不醒,特来请好汉前往救命。”
  “你们是这样请人的?”
  “七哥也是急疯了,早先他亲见你从排头的屋中出来,误以为是你下的毒手,所以激
动……”
  “在下闻声前往亲看。刚好见有人行凶,所以帮你们捉拿凶手,这厮却狗咬吕洞宾,不
识好人心,声势汹汹动手撒野,在下岂是省油灯?滚你的,这件事太爷不管了,你给我带着
人滚蛋吧!”
  “好汉……”
  “快滚!天色尚早,太爷要睡觉,死你们的人,与我无关,滚!滚慢了一个个给你们砍
下狗头来丢下江去喂王八。”
  “好汉……”
  “你走不走?”林华凶狠地问,剑尖徐伸。
  “我走,我走……”老张狼狈地扶了两个人急急走了,留下了两个被打昏的人。
  林华重新躺回祭台,睡了。不久,脚步声传到。他挺身而起,佩上剑,站在祭台上等
候。
  两支火把明晃晃,可看出有五个人高举着两支火把奔来,他等对方接近至五丈外,站在
祭台上拔剑大喝:“五个人不够太爷做点心,要来来多些,太爷杀你个落花流水,来吧!看
谁先做剑下亡魂。”
  五个人吃惊的站住了,为首的是个年约半百的中年人。身上没有带短手约,没带砍刀,
仅在腰带上抽了一根竹根鞭,长约两余,姆指粗,因年深日久把玩时日过长,已成了油红色
倒也十分别致。空举手示意四名同伴止步,独自上前,一面抱拳拱手,一面陪笑道:“兄台
幸勿误会,兄弟是赔礼而来的。”
  “赔什么礼?”
  “沅江帮的魏七郎刚才鲁莽,多有得罪……”
  “你们都不是好东西。”
  “兄台……”
  “要杀,多来几个,要讲理,明天再说。”
  “兄合是英雄好汉,好汉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好撑船,自有客人海量。魏七郎也是急
疯了……”
  “急疯了他就可以不问青红皂白杀人放火不成?”
  “小可负责要他们叩头陪礼……”
  “你是甚么人?”
  “兄弟小姓姜。”
  “你能作得了主?”
  “兄弟是沅江排的排头。”
  排帮本身分为所谓四江帮,四江是指湘、资、沅、四条河水,而以湘、资两帮的实力最
为雄厚。
  每一排有一排头。排头只管得了他那一排二三十名伙计。每年下放两千排至武昌……每
一长排约有四十至五十小排,即是说如果只算单程,便有三两名排头,其实数目并没有那么
多,有些排头除了隆冬火枯期,一年可能放上三次以上,排头极少上山。只负责押运,繁运
一次少则四十天,多则两月。由木排的数目,可知所需人力之庞大程度。其实他们并未真正
结帮,而是人多了自然成了一个庞大的集团而已。
  在这些上千的排头中,其中最负盛誉声望最隆的十个人,号称十大排头,他们无形中代
表了四面湖帮的首领。鬼师王排长属湘江帮,与沅江的辰州陶排头法力最神乎其神,这两江
的其他排头,皆以这两人马首是瞻。资江帮的排头中、这位姜排头是是其中佼佼者,也名列
十大排头之一。
  四条江水的人,彼此之间相处融洽,利害相关,明争暗斗在所难免,同行是冤家,经常
也发生重大的冲突,排头与排头斗争之事,时有所闻。但尽管他们内部中问题重重,三湘子
弟不时同室操戈,为争水道不时流血,可是出了洞庭湖进入大江航道,他们对外仍然团结,
步调一致,不可轻侮,即使有意见,宁可回到三湘再算账,在武汉一带,任何人也休想离间
他们,团结对外的精神值得赞扬。这就是武汉有不敢轻易招惹排帮人的原因所在。
  林华已经摸清排帮的情形,问道:“你能够约束江湘的人么?”
  “自然可以。”
  “你有何见教?”
  “请兄台高抬贵手,原谅魏七郎他们无知……”
  “只要他们不惹事招非,离开在下不想和他们计较。”
  “同时,请兄台救一救王胖头,他……”
  “救得了,在下并无好处,救不了,在下恐怕被有误认是凶手……”
  “兄弟一力承当,尚请……”
  “好吧,在下姑且一试。”
  “谢谢兄台……”
  “先不必道谢,也许咱们等会儿便是冤家对头呢。”
  回到王排头的住处,到处乱哄哄地,尸体已收集在一起,分为两堆,一堆是十具。另一
堆两具是王排头的仆人。另有三个则是未死的人,一看便知是入侵的凶手,皆受伤甚重,昏
迷不醒。
  排头聚了上百的人,群情汹汹。
  火光下,林华尚未到达,便有人大叫:“前天在长小店帮挑夫打我们的人,定是主
凶。”
  “不许胡说!赶走凶手的人。”姜排头大叫。
  “是他!凶手!”有人大叫。
  “是他!先打断他的狗脚腿。”有人起哄。
  群情汹汹人群骚动。
  林华冷哼一声,向姜排头冷冷地说:“你听到没有?你们这群人简直不可理喻,群乌鸦
似的,你压得住他们?”
  姜排头愤怒地取竹根鞭,怒吼道:“闭上你们的臭嘴!这位仁兄如果是凶手,还用替你
们将凶手赶跑?还在此地等你们造反,还用来救王排头?谁再要多嘴,我抽下他的双耳来,
让开。”
  声落,立即鸦雀无声,百十双眼睛虎视耽既,但敢怒不敢言,前面的人开始让路,只有
火把的毕剥声响动。
  姜排头伴着林华向屋内趟,直入厅堂,王排头已被安置在厅中的一床芦席上,像是死
人。
  林华装腔作势地检验一遍,叫人取来一盆凉水,先用南乞所赠的辟毒散替王排头涂上口
鼻,再用闵水送一些药散入腹。片刻,他捧起水盆,哗哗啦泼在王排头的头脸上,煞有介
事。
  王排头浑身一震,上身扭动,双目张开了。
  “好了,醒来啦!”他站在一旁说。
  “谢谢你,谢谢!”姜排头歉然地道谢。
  “幸不辱命,可以将他扶回房中休息了。没有在下的事啦!我可要走了。”
  “这怎么可以?兄弟得好好谢你呢,这……”
  王排头挺起上身,拨开上前掺扶的两名大汉,阴森森地扫了堂中的人一眼,问:“我还
活着么?”
  “王排头,这位仁兄台救了你。”姜排头喜悦地答。
  “今晚来了多少人?”王排头追问。
  “不知道,留下了十具尸体,和三个半死的人,其他的都逃掉了,从洲东南角乘船的,
追的人还没回来。”
  “好,把半死的人留下。兄弟,辛苦你了。”王排头站起道谢,转向林华拱手,干笑
道:“老弟台云天高谊,老朽感激不尽,请坐,老朽希望老弟合力相帮,查出这些人的来
历,以及……”
  “小可不愿介入任何纷争,尚请排头谅解小可的苦衷。资帮子弟既然怀疑小可与凶手有
关,因此小可必须留下,以便澄清误会,至於其他事,小可爱莫能助。”他预留退步地说。
  “老弟台千万不要将这件事放在心中……”姜排头急急解释,将经过向王排头—一详说
了。
  他不多加解释,说:“在下对敝帮的人委实并无成见,如果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也不会
伸手管闲事,话得说明白,在下不陪你们打人命官司,你们的事,在下也懒得过问。”
  “这里是三不管地带,有人命官司可打,老弟尚请放心。”姜排头为自信地说,显然不
愿报官自找麻烦。
  有一阵好忙,林华则置身事外,被安顿在王排头的住处,睡他的大头觉,三个半死的人
中,有一个是汉川八义之一、这位好汉也是光棍,并未招出康二爷,只承认纠众前来抢夺狼
枭所掳的人,供未招因伤重而不支而毙命。另两人一时不会清醒,拖到破晓后断气。
  王排头问清了经过,下令封锁消息,但已来不及了,汉川八义鹦鹉洲的人的消息已经传
至武昌。其实,并不是排帮的人传出去的。而是南乞弄的玄虚。
  天色大明,善后事宜已告一段落,排帮的人与村中的居民,皆受到严重的警告,严禁任
何人提及昨晚的事,如有外人前来查问,一问三不知彻底封锁消息。
  内室中,姜排头置酒与王排头压惊,并酬谢林华拔刀相助的盛情。席间,林华绝口不提
昨晚的事。他不肯吐露姓名,说是恐防走漏消息,不希望卷入旋涡与结怨,更不愿打人命官
司,两位排头也知无法勉强,不好再问,只称他为老弟。
  姜排头一再为昨晚魏七郎那些人的鲁莽道歉,无限感慨地说:“前天小食店的事,其实
并没有甚么了不起的,本帮的人为数甚众,少不了良莠不齐,打架闹事平常得紧,而老弟以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何况那天我们已查出莫三爷也派人四处找你,而你并未接受莫三爷的
优待,知道老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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