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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胆雄风》


第 五 章 无极服狐



  先后经过三座村庄,怪的是每座村,似乎都很少有人在外活动,每座村都有几个人出面
盘问,所回答的话几乎众口一词。
  有关去向,回答也是相同的,都说这条路通向赵州。
  至于赵州还有多少里程,村民的回答也是一致的,说出肯定的里程,口说没多远,就在
前面。
  就在前面,似乎这“前面”永无穷尽,走了一里又一里,再碰上人询问,结果仍然是就
在“前面”。
  其间碰上一个在麦地旁巡视的老村夫,这位老村夫的回答更令人失望,虽则所答的话与
众不同。
  回答是:客官,不要问路有多远,往前走,自然会走到的,问不问知不知都得走,何必
问?
  老天爷似乎也在作怪,近午时分便满天阴沉,似有风雨欲来的变化,幸好不曾下雨,想
从阳光辨时刻和方向,并非易事。
  前面又出现一座小村庄,从高出树梢的屋脊估计,仅有十余户人家,名符其实的小村。
  村口在路旁,外围的枣林。两个朴实的中年村夫,与一位老大娘,似乎在村口的枣树下
话家常,全用好奇的目光,目迎渐来渐远的陌生人。
  曹世奇有礼貌地下马,牵着坐骑走近。
  “小可要到赵州。”他欠身笑吟吟行礼表示礼貌,“打扰大叔大婶,请问贵地是什么地
方?到赵州还有多远?”
  村口没看到村童玩耍,村内也静悄悄不见有人走动。
  “客官顺路走,错不了。”一位村夫也笑容满面,态度诚恳和气,“这里叫河西村。过
了前面的白杨坡,赶几步就可以到赵州城了,快啦!”
  前面两里左右,有一处不能算坡的稍高坡地,生长着数株大白杨,远在数里外也可看
到。
  “有多少里呀?大叔。”他追问。
  “快了,快了,几里路。”村夫好心地说,“客官,没有人会把里数当真,每个人的看
法都不一样,你只要顺路下去,早晚一定会到达地头的。”
  又是妙答,意思仍然是赵州就在前面。
  他的目光,扫过那位老大娘的脸色。
  老大娘似乎上了年纪,不理会陌生人,打交道是男人的事,女人通常只在熟悉的的面前
唠叨。
  他终于心中一动,疑云大起。目光回到打交道的村夫身上,扫过村夫的双脚。
  “对,不管路有多远,只要有耐心,早晚一定会到达地头的。”他扳鞍上马,“好在我
不急,何时可抵赵州我不介意。谢啦!诸位。”
  蹄声得得,健马驰上村道,一抖缰,健马反而走上回头路。
  三个村夫妇大惑,有点失措。
  “他怎么往回走?”打交道的村夫脱口自问。
  “大有蹊跷。”老大娘那双仍然年轻的明亮老眼,有光芒闪动,“是不是你话太多,露
了马脚?所以他往回走,有点不妙。”
  “快发讯号。”另一名村夫撒腿往村内飞奔,“通知前面的人准备应变。”
  “真糟,这混蛋一定看出什么了。”打交道的村夫大感焦急,“天知道他在弄什么玄
虚?人都在前面等他,他却反而后面走,章法一乱,咱们麻烦大了。”
  村西南角的一根高耸旗杆上,升起了红白旗。不同的红与白上下颠倒悬挂。
  信差的健马从后村驰出,以最大的速度飞奔。

  远出两三里外的曹世奇,策马藏身在林缘,留意村中的动静,也隐约看到有人马奔驰的
形影。他有点恍然,油然兴起强烈的戒心。
  他记得来路约五里左右,有一条小径向东岔出。
  反正目下这条路一定有是非,改向东走错不了,就算通向海角天涯,他也不介意。
  一阵好赶,沿途不再接近村落,反正选最宽大的路走,不走向西的路,任由所之,不再
问路,不管前途如何,不先定目的地,所以他不是漏网之鱼,而是优哉游哉走一步算一步的
无忧无虑浪人。
  一个时辰后,前面出现一座城池的形影。
  坐骑快要脱力啦!非歇息不可了,而且天色不早,没有日光,看不到晚霞,反正天色渐
暗,很可能是入暮时分,正是未晚先投宿的时光。
  一条大道突然出现在眼前,牵了坐骑,进入大道,举目向西南眺望,两里外那座城呈现
眼前。
  大道上行人不多,一看便知不是南北大官道。
  迎面驶来一辆骡车,是那种运货的双骡敞车,没有驾驶座,由骡子引领的短程运货车。
  “大叔,这里是什么城?”他靠近骡车含笑问。
  “无极县城。”老骡夫说,“客官想必是从深泽安平一带来的,正好赶上宿头。”
  “无极县?没听说过。”他一怔,到了什么地方啦?他从没在偏僻的城市往来,无此必
要,“小可从新捞县来,迷了路。”
  “新捞(乐)?客官你走了六十里,该从西面那条路来,难怪迷路啦!跑错了路嘛!”
  “原来我走了半天的冤枉路,大叔,那么这里到真定府城并不远啦?”他恍然,真的白
跑了一天一夜冤枉路。
  “不远不远,城西有大道,七十里。”
  “真是碰上了转磨鬼,在这一带几十里田野转圈子。”他摇头苦笑,“城里可有官兵驻
扎?”
  “这里是古中山国地境,从来就不驻兵。”
  “谢谢大叔指引。”他欣然道谢。
  没有兵驻扎,他就不怕三郡主出动官兵对付他,真定府城有兵,还在七十里外,他大为
放心。

  无极县城虽然地不当要道,是位于大平原农业区,因此人口多,城比大官道沿途任何一
座县城大,比新乐几乎大了一倍,也多了一座城门。
  城不当要道,平实朴素民风淳厚,没有教坊赌场一类声色犬马活动,江湖行业在这里生
不了根,也很少有江湖龙蛇往来。
  但由于民风保守纯朴,没见过世面,风气保守闭塞,宿命论根深蒂固,大多数百姓乐天
知命,任由老天爷安排,迷信也就特别深。结果,土霸也比别的城市多。不但土霸多,拜各
种神的人也多。神有好有坏,正神与妖神都各拥有可观的信徒。正式的寺庙信徒反而少,寺
庙有道的出家人也如凤毛麟角。
  小寺庙全部拆毁,只许大庙有人住持。结果信徒们只好在家中求神拜佛,也逐渐秘密聚
会拜各种不知名或知名的神、鬼、巫……。
  县城与四乡,这几年拜各种神的秘坛,如雨后春笋般扩建,愚夫愚妇趋之若鹜。
  背后的主持人,是地方的土霸。出面主持的人,是一群身分如谜的男女。这些男女出没
无常,以各种神仙或神使面目出现,法术无边,神出鬼没。
  反正某一处法坛聚会,他们就会兴云驾雾从天而降,信徒们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是神是
鬼。
  这种秘密神坛一旦发生严重的天灾人祸,便会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暴乱浪潮。
  四年前山东的佛母唐赛儿兴兵造反,就是这种神坛爆发出来的惊天动地的力量。
  大明皇朝的建国,其实也是拜这种神坛之赐。
  无极县城表面和平安详,骨子里暗潮汹涌。
  土霸与神棍相结合,便成为一股非常具有危险性的潜在恶势力。
  南苏堡的土霸乾坤一鞭李坤堡主,具有号召三府各州县土霸的潜势力,与无极县近邻,
无极的土霸当然尊奉他的旗号:红白两旗。
  南苏堡的消息,比曹世奇早传到大半天。
  老太婆和顽童,都是最管用、最有效率的眼线,形成一张巨大的监视网。
  曹世奇毫无所知,不知道已经踏入一座充满了敌意的城市。

  没有人会花时间注意一个老太婆,尤其是这个老太婆穿得褴褛,骑的小草驴也不起眼,
在乡村的大道中往来,各村落的人懒得理会。
  幻剑飞仙扮老穷缝婆十分成功,夜间一口气宰了九个断路的人。
  白天头上戴了一顶遮阳帽,有效地遮盖住用白粉撒在头上的伪装白发,也遮住了戴了人
皮面具的大半个面孔。
  消息中所要捉拿的人,也没有一个老太婆在内。
  她也是一个不急於赶路的人,不必冒险在大官道上行走,尤其是大白天,她的伪装决难
瞒得了众多负责盘诘搜索人的耳目。
  她也走了乡村大道,小驴慢吞吞载着她向南行。
  在江湖仗剑行道的女人,警觉心比男人高明得多,虽则沿途她不会与各村落的人打交
道,但从各村落外表所呈现的冷清而又紧张的气氛中,已看出警兆,却不知这些警兆是否冲
她而产生的。
  她也不认识路,也不知道身在何处,反正见路即走,避免转向北面就不会有问题。
  前面出现一座小草亭,是往来各乡村的村民们暂时歇脚的地方。
  亭侧的树下拴了四匹坐骑,四个村夫在亭中歇息,不时向西北方向眺望,似有所待。
  原来是一条三岔路,西背另一条小径在草亭会合。
  四村夫看到她了,仅瞥了两眼便不再向她注目。
  她一眼便看出村夫的衣内,藏有匕首一类短兵刃,鞍旁的鞍袋内,藏有刀剑一类利器。
  在亭栏拴住小驴,隔着亭栏向四挥手表示善意。
  “你们的坐骑真不错,枣骝。”她用变嗓说话,真神似一个上了年纪,中气不足的老太
婆,“有钱的大户人家,才养得起坐骑,乡村里都是役用马,不能当坐骑。你们是哪一家大
爷的人。”
  “多嘴!”一名中年村夫瞪了她一眼,“你管咱们是那一家的人?我们是等人的,等从
那条路来的贵宾,你最好赶快离开。”
  “贵宾?你们大户人家的贵宾,一定特别尊贵了,怎么能在路上等?少骗他,你这少年
人不老实,骗我这个老太婆,会遭天打雷劈的。”她半真半假眯着老眼,怪腔怪调的嘲弄的
口吻令人发噱。
  即使她不眯着眼,对方也看不到她眼中的光芒,遮阳帽已掩盖住她的面孔,只能看到布
满皱纹的下颏。
  “唷!你这个穷婆子,知道什么人可以叫贵宾?别马不知脸长找挨骂了。”村夫也出言
讽刺。
  “你也打肿脸充胖子自以为攀上贵宾,不是吗?”她继续试探,“贵宾是天上来的呢,
还是皇城来的?”
  “差不多,反正是金枝玉叶。”村夫信口说。
  “我知道了,山东来的郡主。”
  “咦?你这老婆子居然知道?”村夫吃了一惊脸色一变。
  “我老婆子当然知道。”
  “你……”
  “我是那位三郡主的死对头……”
  好快,声出人已跳入亭中,四个村夫只看到有物闪动,还来不及分辨是人是鬼,打击已
雷霆似的光临,任何反应也来不及自救了。
  四个人站在一起,都是仅会一些花拳绣腿,有几斤蛮力的村中泼赖,哪禁得起超绝高手
的骤然袭击,快速的打击记记致命,根本不知道如何被击中的。
  处理善后也快,片刻后,三具颈骨已断的死尸被拖入林中掩藏,四匹马弄断缰绳马辔,
反手抽了一鞭赶入田野,灭迹的手法简单迅速。
  带走了一个活口,离开道路。
  四个村夫都是南苏堡的人,乾坤一剑李坤堡主的帮闲打手。

  老太婆比曹世奇早一个时辰进入无极县城,在小街尽头一家贫户借宿,她的身份不配住
在客栈,须用最少的钱照料自己和草驴,所以毫不引人注意。
  曹世奇是大摇大摆进城住店的,并没隐瞒身分。
  在古老偏僻的城镇,一个陌生的外地人,决难隐行踪,不可能获得隐密生存藏匿的空
间。
  他在城东大街的博陵老店投宿,天罗地网立即有效地收紧了。
  店伙和仆妇,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传来的消息说他是一个极具危险性的人,因此没没有人敢妄动,监视的人手急剧增加,
等候机会擒人。
  博陵老店的所谓上房,其实是简陋的单间客房而已,没有内外间,洗漱都得使用公用的
水井和厕所。房内仅一订一桌,别无长物,一天的住宿费不足一百文制钱,小城镇能有单间
住宿,已经是上等旅舍了。
  他就是上等旅客,黄昏时光在城中的大街走了一趟,略为了解当地环境,在食店晚膳,
这才返店洗漱歇息,没发生任何意外。
  这里距府城还在七十里外,他不需担心三郡主带了真定卫的官兵来对付他,太远了。
  唯一令他不安的事,是沿途问路所发生的情况可疑。
  那些人骗他说赵州就在不远处,事实上赵州还远在数百里外,中间隔着无极、亳城、栾
城三县,这些人骗他目的何在?那些从村后离去的快马表示什么意义?
  如果他不见机早绕道走,按那些人的指示,由原路一直下去,毫无疑问将糊糊涂涂,一
头钻进真定府,落入三郡主的掌心。
  掌灯时分,他要店伙沏来一壶茶。菜油灯的光度有限,点了两盏依然显得幽暗。
  再次仔细检查门窗,安置了一些小巧的防险器物,这才放心地在灯下品茗。
  回想在大道途中所发生的一切变故,他觉得这些官方的狗屁事,把他和一剑三奇这一类
江湖人士牵扯在内,实在无此必要,毫无理由。
  罗百户那些人,是与三郡主敌对的一方。
  那些向三郡主挑战的大群刀客,似乎又不是罗百户的人。各方面关系错综复杂,委实让
那些拒绝与官方沾上的单纯江湖人,避之唯恐不及,怎敢挺身而出受任何一方利用?没有把
江湖人列为仇敌的必要呀!
  理不出头绪,他懒得深入探究,把烦恼的事丢开,思量南返后的打算。
  这次他到京都,原因是受到朋友的委托,护送应开府(南京)两家富户的亲友赴京省
亲,不用再送回原籍,顺利地将人平安送抵京师,没想到回程刚出都门不远,便碰上了这种
犯忌的倒楣事。
  回南京之后,他打算歇息一段时日,前往石臼湖向师父请安,乘机参修大乘。
  “如果我向师父说,又碰上了十年前,在燕子矶逼游客跳河的小龙女,再次生死相见,
师父会怎么说?佛家的所谓因果或因缘?”他暗自言自语。
  他的恩师年轻时,是宋国公大将军冯胜麾下的悍将,下河西深入番邦攻无不克的先锋骠
骑将军。
  洪武二十八年,大将军冯胜被朱皇帝无无缘无故杀掉之后,便假死逃世披发入山,把姓
名都忘了,取道号为绝尘丹士。
  这位丹士其实绝不了尘,把曹世奇带上黄山修炼,那时,曹世奇还不满五岁。
  丹士的家在石臼湖畔,黄山只是修炼的丹房所在地,尘缘未断,经常往来。曹世奇家在
南京,他一夜间便可抵奔石臼湖。
  丹士年已八十开外,毕竟曾经是开国的名将之一,对朱家皇朝仍有一分情义,虽朱元璋
刻薄寡恩,几乎屠尽所有的开国功臣。要不,汉王的女儿与儿子,在燕子矶残害游客,不被
他师徒俩打下燕子矶才怪。
  丹士十年前不许他杀掉造孽的龙子龙女,所以这欠他也轻易地放过三郡主,虽则这个龙
女实在该杀。思路一变,他突然以平常人的目光,来看这位龙女朱三小姐,以男人看女人的
心态看这位三郡主。
  “这残忍的小妖怪,是愈来愈漂亮了。”他心说,脸上不自觉地流露笑意。
  在南京,汉王的九子三女,是南京的太岁瘟神,上起王亲国戚,下迄贩夫走卒百姓小
民,没有人不怕他们的,碰上了宁可绕道而走。
  汉王本人,就敢在皇城大街公然打死他不喜欢的文武官员,普通百姓死了更是活该。
  朱家的男人,似乎个个相貌狰狞,女的却一个比一个美丽出色。
  汉王是永乐大帝的次子,身高八尺狰狞如守山门的金刚。
  当年血战汉对面的浦子口,以及进攻金川门,所经处波开浪裂,建文帝的官兵像是小妖
魔碰上了天神,没有人敢和他交锋接斗。
  他的老哥洪熙皇帝,十年前还是太子,长得矮矮胖胖,走几步都要人扶,真像一头过肥
的猪,望之不像人君的料。所以他宰了老哥取而代之,认为他才是天生神武,是做皇帝的
料。
  他的九个儿子,也一个比一个狰狞、凶猛、残暴。那位老六朱瞻坪,目下的东齐王,更
是奇丑如夜叉,喜欢将拂逆他的人凌辱至死以取乐。
  三个女儿正好相反,一个比一个漂亮。
  三郡主朱天凤,从小便是人见人爱的小美人,因此也特受宠爱,性情也愈大愈骄傲任性
近乎残暴。
  目下的老大王世子朱瞻圻,是元妃的嫡子,相貌似乎更为狰狞,性情更为残暴。
  目下在京都,与他老爹汉王父子联手共谋夺嫡,表面上合作无间,指挥神龙密谍费尽心
机。但骨子里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他暗中培植自己的实力,把他老爹汉王恨入骨髓,随时准
备宰了他老爹替亡母报仇。因为老娘元妃,在永乐大帝还在京师那年,因事拂逆了他的老
爹,被他老爹亲手打死了。
  总之,朱家皇朝的人,不论男女,似乎都不是性格正常的人。这些龙子龙女,似乎都是
异类,令天下人失望。
  也许,龙子们选妃,选的都是绝色美女,母系的遗传因子,强烈地投注在女儿身上,所
以所生的公主、郡主……都非常漂亮美丽。
  朱三郡就是绝色美女,人见人爱的人间尤物。
  但了解她的人,避如瘟疫。
  那些功臣世家子弟,谁也不敢沾上这个可怕的残暴女夜叉,所以年已二十二三,眼看青
春已逝,仍然找不到仪宾(郡主的丈夫称仪宾,公主的丈夫称驸马)。她不想降格去找,宁
可在各地逍遥,找一些年轻英俊的男人暗地里快活。
  用平常男人看女人的心态,评估这位三郡主,的确让绝大多数男人心动神摇,美如天仙
哪一个正常男人不喜爱。
  那根本就是男人梦中天仙美女,任何人都想千方百计弄到手的女人中的女人。
  他想到女人,女人果然出现了,不是幻觉,是千真万确的真实女人,而且出现在他房
中,不但出现在眼前,也出现在嗅觉里。
  幽香扑鼻,女人才有这种幽香。
  房门本来是上了闩的,而且加了防脱闩插,这时竟然洞开,开户时毫无声息发出。
  不但是一个真实的漂亮女人,门口还有另一个同样美丽的年轻女人。
  不是三郡主,不是他所想到的女人,如果是三郡主,很可能拔剑刺他十七八个剑孔了。
  “咦!你们是不是跑错了房间?”他大感诧异,但并不紧张,不是三郡主,不会立即有
危险,“进房的神妙手法,委实不可思议,神乎其神。小姐们,你们怎么办到的?那根本是
不可能的事,插闩不可能自行滑出的,事实是你们办到了,佩服佩服。”
  “小巧手法,见笑方家。”站在桌对面的美丽女郎媚笑如花,语音悦耳极了,“本姑娘
知道阁下高明,所以放弃暗访手段,改为公然拜望,班门弄斧,幸勿见笑。嘻嘻!不请我
坐?”
  “你们怎么可能准确地掌握我的动静?我算是服了你们。”他其实并不感到太意外,与
所发生的可疑征候一对证就明白了,“请坐。那位小姐何不也进来坐,那道门堵不住我
的。”
  “我知道堵不住你。”女郎大方地落坐,“但外面有人,有许多人,我那位师妹必须负
责管制他们,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哦!有许多人!”
  他也没感到意外,外面该已完成大包围了。
  “是的,有许多人。我想,你曹世奇知道我的来意了。”
  “说真的,不知道。朱三郡主的随从我见过,其中没有两位在内,我唯一的敌人是朱三
郡主,你们如果是她的人……”
  “我们不是她的随从,不过关系相当密切,她有重要的事待办,无法分身,所以请我们
待劳,我们义不容辞,这是朋友的道义。”
  “我知道,为朋友两胁插刀,可否否请问两位贵姓芳名,不嫌亵渎吧?”
  “你的真名是曹世奇?绰号如何称呼?”女郎反而盘根探底。
  “这重要吗?”
  “重要,曹兄。”女郎坦然说,“知道对方的底细愈多……”
  “就多一分胜算。我的确叫曹世奇,在江湖行走了几年,很少强出头管闲事,所以还没
有混到绰号。”
  “我一千个不信。”女郎嫣然媚笑,“凭你能在三郡主布阵合围之后,依然能破空遁走
的能耐,必定是江湖超绝的高手名家,错不了。三郡主派出看你们五个人被杀,很可能是你
的杰作。”
  “不错,是我杀他们的,他们要杀我,我有权以牙还牙回报。小姐,你……”
  房中除了房门之外,唯一的小窗是闭拢的,不可能有风进入,因为堵在房门口的女郎,
穿了华丽的绸质衣裙,轻柔的裙袂没有丝纹飘动的迹象。
  但的确可以听到阵阵风声,一阵紧似一阵,灯火也不曾出现火焰闪动的情景,确是呼呼
风声在耳,火焰不闪动,房中却有形影流动的异象。
  除了女人身上所散的幽香之外,隐约可以嗅到一丝淡淡的异味,如不留心,便难发现这
种异味。
  “我姓沈,小名叫芳。”女郎通了名,指指堵在房门口的同伴,“她是我的师妹,姓
唐,唐蓉。”
  “也没有绰号?”
  “我叫心月狐,师妹叫巧云仙子。”女郎沈芳脸上的媚笑逐渐消失,代之而起的是惊诧
高度警觉的神情,“你听说过吧?”
  “没听说过,真的不知道你们的底细,不过……”
  “不过什么?”
  “你们所使用的法器和技巧,我不算陌生。”
  “你是说……”
  “你知道我意何所指。呵呵!沈大姐,你的绰号,倒令我油然生出强烈的戒心。”
  “狐可祟人,但也可爱呀!”心月狐脸上又换了令男人心荡的媚笑。
  “心月狐本身,就不可爱啦!那是名不符实,而且性格完全相反的星宿名称,表示你这
个人,有狐一样的柔媚妖娇,却又有烈火焚天的暴戾性格。碰上心月狐,如果处理不当,便
会惹来大痛苦大灾祸,太危险。了解心月狐的人必定心中懔懔惶然走避。呵呵!我说得对不
对?”
  心月狐一怔,水汪汪的媚目中杀机涌现。
  心月狐,也就二十八宿中的第五宿心宿。
  心宿,也就是天文学家所称,参商不碰头的商星,是盛夏季节夜空中最明亮的一颗星。
  七月流火,指的就是商星。
  古历书所载:“五月,参则兄……初昏……大火中……”大火中,指的就是商星(心
宿),所以也叫大火星,不是太阳系中的行星火星。
  大火星也叫大辰,每年升至南方的最高点,就是夏季中的夏至日,一年中最长的一日。
  二月仲春在东方升起时,也是大地春回万物复苏季节,与夏至日天气步向冬季,时序完
全相反。
  这颗东方苍龙七宿之一的星星,那如赤焰似血红,最明帝最璀璨的大火星,也是代表仇
恨,灾祸的最壮观最亮丽明星。
  在天文分野上,它在宋国(河南商丘)。昭公六年,十七年,十八年,宋,卫,陈,郑
四国大火灾,烧死了好几十万人,就与这颗大火星出现有关。
  在西方的希腊神话中,这颗位于天蝎座心脏的最大明星,所牵涉的神话故事很多,与中
国的神话有相似的地方,仇恨、灾祸、互不相容。
  大火与心狐,居然凑在一起,简直开玩笑,咱们的古代老祖宗真富幽默感,赋予这颗星
这种名称。
  大火是郅是,心也是至阳:月是阴,狐也是阴。
  用心月狐做绰号,表示这人有极端相反的双重性格,与这种人相处,哪会有好日子过?
为敌为友,都是后患无穷灾祸连连。
  一声娇叱,激光破空,从心月狐的袖底吐出,射向桌对面的曹世奇,风雷乍起。
  前一刹那媚笑横生风情万种,后一刹那骤下毒手追魂夺命,变化之激烈,令人魂飞魄
散。
  曹世奇安坐不动,左手一拨一拂,激光迸散,桌上的茶具一扫而空,化为碎屑向两面飞
散,打在墙壁上声如暴雨打残荷。
  巨爪一伸,他长身而起,一把揪住心月狐的领襟,将人拖起压在桌上,左手同出,抓住
心月狐的天灵盖,一批是如钩,活像老鹰抓小鸡。
  “哎……”心月狐尖叫,手脚猛烈地挣扎,身躯动弹不得。
  “不许上,退!”曹世奇沉叱,“你不想你的师姐,脑袋瓜破裂吧?”
  堵在房门口的巧云仙子扑入,闻声骇然而止,一声剑吟,长剑出鞘,却不敢扑上攻击。
  抓起心月狐的发髻逼头抬起,劈啪两声脆响,给了心月狐两耳光,手一挥,心月狐飞翻
下桌,摔跌出丈外,滑至巧云仙子脚下。
  “凭你们跟了唐赛儿几天,学了几手驱神役鬼,撒豆成兵,仗下三滥器物的小伎俩,就
敢在我面前撒野?”他虎目怒睁,神光似电光闪烁,“就算你已获那妖妇的八九成真传,在
我面前仍然只能算是垃圾,你们走吧!云叫三郡主自己来。她的妖术比你们高深,却叫你们
来送死,她在存心害你们,知道吗?或者叫借刀杀人,她一定对你们某些地方不满意,快
滚!”
  巧云仙子打一冷战,剑垂下了。
  心月狐狼狈地爬起,不住活动手脚。
  “你……你没在我身上施什么禁制吧?”心月狐咬牙切齿地问。
  “去你的!”他笑骂,“我一个指头,随时可以杀死你这头骚狐狸,用得着在你身上施
禁制?呵呵!你未免太瞧得起你自己了。”
  “我……我要出动三府的信众,与你誓不两立。”
  “我想,你是唐赛儿十大女将之一。”他重新坐下,笑容满面。
  “是又怎样?”
  “你领过兵,蹂躏各州县杀人如麻。”
  “不错。”
  “你们失败了,知道为什么吗?”
  “这……”
  “你们的神兵怕杀,被你们裹胁的百姓怕杀。而山东都指挥卫将军卫青,鏊山卫指挥王
贵,都是有名的杀星,不收俘虏,不接受投降,穷追猛打斩光杀绝,杀得你们的兵马心胆俱
寒,望风而逃。”
  “我们……”
  “我如果被激怒,剑一举将只有一个结果:杀!你那些徒众都是些暴民,杀一百不怕,
杀一千就不可能不怕了。我不但能杀一千,甚至可杀一万而不至手软,如果他们不怕杀,就
叫他们来吧!”
  “你……你你……”心月狐如见鬼魅向后退。
  “三郡主非常幸运,那时我手中有剑,幸好能及时把剑丢掉,不然……我告诉你,千万
别在我有剑在手的时侯激我动手挥剑,你们走吧!你姐妹和和气气而来,我让你们平平安安
离去,好,不送。”
  姐妹俩转身飞奔,像是失魂落魂。

  拉开房门外出,外面鬼影俱无。
  四周房舍的暗影中,以及屋顶附近,本来上上下下埋伏了不少人,都是附近土霸所豢养
的打手护院,这时已走了个精光大吉。
  没有人真的不怕杀,被杀毕竟不是愉快的事。
  大声召来了胆战心惊的店伙,要店伙重新沏来一壶茶。
  小窗一掀,一个老太婆跳窗而入。
  “看够了吧?”他毫无敌意,指指对面的长凳,“坐,喝杯茶压惊。不错,你的胆气不
弱,定力也可圈可点,没被吓跑吓昏,天下大可去得。”
  老太婆脸上有人皮面具,看不见神色变化,但余悸尚在的眼神中,可看出仍在心神不
宁。
  “你这间客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怪事?”老太婆的目光在四处流动,似乎想找出可疑
的征兆,“从窗缝里看不到全房各处,声音和光影都很可怕。”
  “没什么啦!两位美丽的大姑娘,在这里用一些声光小技巧大殿神威,但并没全力施
展。”
  “没全力施展?为什么?”
  “是的,没全力施展,但已经相当可怕了。如果她们心中先没有怯意,一见面就无所畏
惧全力施展,我是否支撑得住,恐怕没有成算呢!
  她们的举动和气势,我一看就知道她们心虚,心中已先入为主,把我看成可怕的劲敌。
所以,我乘机大放厥词,攻心为上,把她们唬走了。以后,我得留心她们来阴的。”
  “我听到你们后半段的谈话。”老太婆在对面坐下,“你真能杀一千,甚至一万也不会
手软?”
  “外面埋伏的人太多,不这样夸大,能吓跑他们吗?你以为我是心如铁石的万人敌吗?
唔!你的眼神……”他虎目神光再现,不转瞬凝视着对方,“你的面具几可乱真,你的眼神
我似曾相识……”
  灯光并不明亮,相距太近留心便可看出破绽,那年轻人明亮清澈的眼睛,不可能出现在
老太婆经过多年风霜的面庞上。
  “我是来向你道谢的,本想先提醒你小心强敌环伺,可是接近不了你,准备在他们动手
时助你一臂之力,岂知他们雷声大雨点小,匆匆忙忙一哄而散了。”
  “哦,幻剑飞仙尚小姐。”他恍然,口气有点冷淡,“救你们也是救我自己,别放在心
上,你没欠我什么,不必把帮助我作为报答,那相当危险,因为你并不知道我的敌手你是否
应付得了。”
  “曹兄……”
  “以这两个妖女来说,你如果冒失地闯进来,两妖女必定奋起全力以赴,我唬人的把戏
被戳空,很可能陷入困境,你毕竟不是真的飞仙。老实说,真本事硬功夫拼拳剑,你稳操胜
算;其他,你的胜算不会超过三成。”
  人与人之间,见面时的第一印象最为重要。
  在小食店遇险之前,他曾经对幻剑飞仙表示善意的一笑,却引起幻剑飞仙的误会,回报
的那句,“你也要对本姑娘无礼。”把他对幻剑飞仙的善意和好感一笔勾消。这是说,双方
都在第一次见面时印象很坏。
  所以,脱险时他真不想再管其他难伴的死活,独自一走了之。
  他年轻,修养不够,表面洒脱不羁,内心刚猛暴烈。
  世俗的靡炼使他可以忍受小挫折,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但一旦面临生死关头,
爆发出来激烈行动将石破天惊。
  他向姓张的三男女说,在外面闯荡的人,如果为了芝麻绿豆的小事也斤斤计较保护自
尊,日子是非常难过的,确是他的由衷之言,是他经历过无数风浪后的处世态度。
  但并不表示他是一个苟且偷安的人,他有他的忍绳准范围,骨子里自尊心其实相当强
烈。
  尊敬一个轻视你的人,实在很难办到,不是什么好德性,那是圣人才会有的好修养。
  “我知道她们很了得,不会鲁莽妄动。”幻剑飞仙感觉出他的冷淡,看出他情绪低落,
“似乎所有的难友中,只有你我两人走上这条路,两个人互相照顾力量增加,脱险的希望是
否浓些?我们联手好不好。”
  “不好,那会一起断送掉。”他断然拒绝,“目下她们以我为目标,正集中全力对付
我,你正好乘机赶快远走高牵制这些人,你脱身的机会更浓。你走吧!你是飞仙,飞得愈快
愈好。”
  “曹兄……”
  “她们必定另派高手前来,而且会来得很快。”他不让幻剑飞仙多说,打断的对方的
话,“这次我恐怕唬不住她们了,唬的手段可一不可再。所以,我随时准备溜之大吉。你是
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女侠客,举示弱溜之大吉,届时埋怨我只管自己逃命,留下挡灾,我就成
为你们侠义道朋友唾骂的对象了。”
  “咦!你的口气……”
  “你不走我准备走。”他立即到床口,熟练地收拾包裹行囊。
  他的马包并没解开,旅店有供客人使用的寝具。
  他所要收拾的是腰囊和百宝囊,洗漱换下的衣物,两个囊带在身上,怀袋还有重要的物
品,随时皆可提了马包溜之大吉,坐骑时可以放弃。在敌众遍布的地域,有坐骑反而不易脱
身。
  幻剑飞仙在一旁发僵,不知该如何是好。
  曹世奇不理睬她,说的话也带有刺。她是一个自视甚高的少女,受人尊敬的名女人,曹
世奇的态度伤了她的自尊,羞愤交加气往上冲。
  “你不要说话带刺冷嘲热讽,我飞仙的绰号,可不是自取的,我成为女侠客也不是我的
错。”她取下面具纳入怀中,气冲冲地绷着脸爆发似的叫嚷,“也许我有点骄傲自负,但无
意在你面前逞能。我承认赶来插手,用意是来偿还所欠你的救命债,如果因此而引起你的误
会反感,不能算错,我不后悔。走就走,谁稀罕和你联手?”
  一跺脚,她愤愤地出房走了。
  “这丫头性情火爆,哪像个飞仙?”曹世奇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房外,苦笑着喃喃自
语。
  吹熄了灯,房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人知道他是否还在房中,要求证就必须明闯破
门而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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