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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胆雄风》


第三十一章 沆瀣一气



  久久,一声轻暴,火光一闪,点燃了案桌上烛台中的一枝蜡烛,然后是第二枝、第三
枝。是三柱烛台,三枝烛光芒渐盛。
  厅中重放光明,昊天道人披发屹立,双手左右平伸,鹰目中冷电湛湛。
  另一侧,三郡主也斜身卓立,右手上抬,左手立掌当胸,脸色冷森,凤目中似有奇异的
光芒闪动。她本来挂在手臂中的狐裘,展开在她高举的右手上,似要作势飞扬而起,其实并
没有可以将狐裘吹起的风入厅。
  昊天道人平举的双手中,掌内可看出藏有某种可以随时挥出的小形物体。
  “整座静室毁了,对我毫无损失。”老道一字一吐,声虽小但直撼脑门,“对你所造成
的伤害,也与我无关痛痒。”
  “你不会出此下策。”三郡主的语气也阴森慑人,“水火既济如果再起突变,你也无法
逃出劫外。”
  “是吗?”
  “何必呢?毕竟这是有关双方利益的事,如果闹至双方皆有损害,值得吗?”
  “你恩将仇报,已经犯了大忌。而且,我实在看不出,接受你的要求,我能得到什么实
质上的利益。”
  “可以保全炼真宫,不是实质上的利益?”
  “炼真宫有周全的应变能力,查不出什么违法证据的。丹霞宫主在南京,仍有不少权势
施主撑持。而且,迁走重建的能力也绰绰有余。”
  “你要什么我可以给你什么。”
  昊天道人慑人的目光,不转瞬地逼视着她。厅中死寂,显然双方仍在以奇功相持不下。
  久久,老道哼了一声。
  “权贵的支持,金银的资助……”三郡主加以补充。
  “我要你。”昊天道人提出惊人的要求。
  如果三郡主曾经拜他为师,他该遭雷打火烧。假使这句话传入汉王耳中,汉王要剥他的
皮。
  这次,轮到三郡主沉默地向他注视良久了。
  三郡主已经是二十三的女人,八年前汉王被迫至山东就藩之前,她芳龄十五,便已和一
些世家子弟交往密切,但没有一个人获得她的芳心。
  这些世家子弟中,也没有一个人在她老爹的眼中,配做汉府的仪宾,都是些庸才。
  她不是普通的女人,需要非常的男人。若有合适的对象何至于等到现在。
  以后这八年中,她一直为她老爹为谋夺江山而奔忙,指挥一些密谍秘密在天下各地出
没,身边有不秒英俊雄伟的男人听侯使唤,只有她身边的亲信仆妇侍女,才知道她的私生活
秘辛。
  当然,纸是包不住火的,连追随她两年的无双剑客,也知道她是怎么样一个女人。
  问题是,哪一种男人,才能够资格介入她的感情生活,能让她看得上眼的男人并不多。
  无双剑客文武双全,很有耐心地等候机会作入幕之宾,却不知她已经知道他这个剑客,
是个好色的风流人物,在她这个女中丈夫的眼中,好色风流不是好德性。这种女人眼高于
顶,独占性极强,哪容得下好色的男人?所以一直就不假以辞色。
  昊天道人年已半百出头,提出这种要求确是有点不自量力,如果有第三个人在场,一定
会把他看成疯子。
  双方所提的条件不但够苛,而且够狠够毒,要的是彻底的控制,不是你就是我,都不是
可以立即答复的苛刻要求,当前的情势也不许可不立作决定。
  “你要的是权势,而权势在我来说,是没有必要的,我要的是实质上的利益。”久久,
昊天道人打破沉寂,“我安于袁府的家祠法师名位,就是具体的证明,除非利益超乎此值,
值得我全力投入。”
  “我值得你投入?”三郡主冷笑问。
  “绝对值得。”昊天道人的鹰目中涌现异彩,“当年帝都在南京,袁侯爷虽然贵为驸
马,也是功臣显贵皇亲,但在你们皇家金枝玉叶的贵胄眼中,袁家的人注定了低三级。你的
芳驾光临侯府,全家上下谁敢不仰你鼻息?虽则你其实只是一个小女孩,我一个家祠法师,
怎敢不卑屈地讨你的欢心?”
  “天下是我们朱家的天下,是吗?”
  “对!所以,只要你想要的,你一定可以得到,这是老天爷赋予你的特权。”
  “现在……”
  “现在不同了,老天爷不可能永远站在你的一边。我,也是一个想要的,必定设法得到
的强者,一个善用机会与能力的枭雄,我不想放弃老天爷这次所给我的机会。现在,决定权
在你。”
  每一个人,对本身利益的看法和衡量,各有本位各有不同,大体上都倾向于利已方面,
对得失的估计也各有标准。
  三郡主嫣然一笑,消除了敌意,她的看法与打算,当然与昊天道人不同。
  “我承认你对情势的掌握,有独到的功夫。”她收了狐裘,站正身形,“老天爷的确不
可能永远站在我这一边,我可以答应你,但我要保证。”
  “你我都心中雪亮,知道所谓的保证是怎么一回事。”昊天道人也双手一收,将掌中暗
藏的法宝纳入怀袋,“我甚至可以签具把命给你的契约,把江山夺给你的保证书。你要,我
给。”
  “这个……”三郡主一愣。
  “请诚实地回答我,你的信用有多可靠?”昊天道人和气地笑问,不像是嘲弄开玩笑。
  “我……我无法回答你。”三郡主脸一红,等于是诚实回答了问题。
  “你的确无法回答,我也是。这是玩弄权谋的人,极为敏感的问题。你祖父认为受命于
天,花了无穷心血建立了大明皇朝,皇帝金口玉牙,帝命昭于信史无可更改。我问你,你曾
祖父颁发了多少免死功臣铁券?又杀了多少持有功臣铁券的功臣?几乎杀光了,这没错
吧?”
  “这……”
  “你祖父永乐帝,靖难之变夺得江山,也颁发了不少功臣失券给助他争江山的功臣;袁
侯爷就是其中之一。靖一功臣洪国公邱,铁券何在?忠诚伯茹、顺昌伯王、永春侯王……这
些人目下何在?”
  “我不知道。”三郡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边皇帝的信用都不可靠,我会相信你吗?”昊天道人苦笑,“以你的才华与魄力、野
心,我哪能控制得了你?罢了,把我提出的要求忘了,我的确不希望兵临炼真宫,炼真宫的
存在就是我的弱点。你走吧!我会全力帮助你,有何差遣,只要你派人通知一声,我必定全
力以赴。夜已深,不便留客,你请回吧。”
  “仙师……”
  “你记住,我只能帮助你办这件事。”昊天道人郑重地说,“我有自知之明,我是一个
颇为知足的人,没有野心,所以甘于担任十六年家祠法师不求闻达。我没有你祖父的第一谋
臣道衍法师的才干。道衍法师一手建立了飞龙密谍,替你祖父打江山,功业彪炳,举世无
双。他是活神仙,我不是,我不会参加你的神龙密谍,这一点你务必守信免伤和气。”
  情势本来相当紧张,突然急转直下一方妥协。三郡主本来处于劣势,突然间反而成了胜
家。
  “很抱歉,我不该把事情弄得如此复杂。”三郡主粲然一笑,“我们真的需要开诚布公
谈谈,暂且搁开恼人的权谋机心,重拾私人情谊。能不能带我到炼真宫走走?天色还早
呢!”
  “好哇!无任欢迎。”昊天道人欣然说,“你先见见我那些人,他们之中还真有一些人
才呢!希望能助你达成目标。”
  先公后私,解决了公的利益冲突,其他的困难自然可以迎刃而解,定可各蒙其利。
  从城内前往城外的高桥门炼真宫,普通的人那是梦想,夜间根本出不了城,而且往来需
走二三十里。但在他们眼中,城墙河绝对挡不住他们,往来一趟,也要不了一个时辰。

  南京城内城外,都有中山王的产业,一代不世第一功臣,享此荣华富贵理所当然。
  城外莫愁湖徐家,真正掌业的人,是中山王徐达的次子,定国公徐增寿的子孙。
  徐增寿在永乐争江山期间,与他老哥徐辉祖站在敌对的一方,与大姐同为永乐帝效忠,
被建文帝宰掉了,死后才获封公(徐达来本封魏国公)。
  增寿的儿子徐景昌,在永乐大帝归天的那一年(前年)获罪,与广平候袁侯爷一样,革
除了俸禄,仅保住了世袭公爷的虚衔。去年洪熙帝即位,才恢复了傣禄,目下赋闲在家,守
住徐家的产业。
  徐显宗继承了王爵,必须在城内的中山王府坐镇,乃弟承宗不配继承王位,年没满二
十,还没赋予军职,可以自由活动。兄弟俩怕定了表姑三郡主,各找借口避免与小表姑碰
头。
  城内中山王府好大好大,几乎占了城南半座城。王府占了大半座大功坊,包含了半条御
街,数金陵亭台之胜,中山王府稳坐第一位。
  花园共有五座。东花园在王府东面大功坊武定桥近城处。府南的南花园也广大宏丽。万
竹园,在城西南隅,地近瓦官寺。西园地近骁骑仓,距万竹园不远。栝园在大功坊东巷,距
东园不远。
  想想看,秦淮河流经城南,城南是全城最窄小的繁华区,中山王的一府五园,占了多大
的范围?说南城是徐家的,一点也不夸张,加上城外的莫愁湖徐家,总面积大得令人瞠目结
舌。
  有这许多地方躲藏,三郡主想找他兄弟俩不是易事。
  派人找寻存心逃避的人,谈何容易?东园到西园,要走上老半天。到了西园,小王子据
说已到南园去了,到南园又得走上半天,永远是碰不上头的。
  三郡主不死心,带了八名壮男与美侍女,满城追寻小王子,要求小王子派家将给他指
挥。
  显宗是王爷,一早便到皇城公干去了,所以三郡主要找小王子承宗,承宗是指挥家将的
司令人。
  上午追到西园,下午追到城外莫愁湖,回城已是薄暮时分,仍不知小王子的下落。
  她带了人在城内城外奔忙,有如大张旗鼓鸣锣开道,吸引了有心人的注意,一直就有人
在后面跟踪,她的行踪完全不瞒人。
  也许,这是她计谋的一部分。

  无双剑客带了几个人,在西花园晚膳,天黑之后不再外出走动,也不返回东花园宾馆歇
宿。
  西花园规模比东花园小些,也设有宾馆。
  他的责任不是找小王爷,而是指挥许多牛鬼蛇神,侦查曹世奇的动静,跑了不少冤枉
路,循线追查一些没能证实真假的线索,毫无所获,最后到了西园,停下晚膳便不再走动,
夜间更不可能外出侦查。
  三郡主目下在何处歇宿,他无法获悉,猜想可能仍在东花园,有足够的人力应付曹世奇
再次袭击。
  宾馆有三进院,客房甚多。照料宾馆的婢仆也不少,把他们十四个人招待得无微不至,
吃的喝的十分丰盛,主人招待贵宾相当热诚。西花雷锋的主事大概知道这些贵宾不好惹,怎
敢怠慢?
  客院的花厅灯火通明,几个首脑人物一面品茗,一面商讨所面临的恶劣情势,一筹莫
展。
  偌大的南京城,如何能找得到一个神出鬼没的人?出动上万蛇鼠也是枉然,下令封城也
无济于事。
  说不定人躲到紫禁城内去了,蛇鼠们哪敢前往紫禁城玩命?
  “除了设法将他诱出之外,别无良策。”老二双头蛇唉声叹气,说的话充满挫折感,
“街上成千上万的人,走在街上一个个仅露出双目,谁知道哪一个是曹小狗?走在咱们身
边,咱们也不知道是他。”
  “你废话。”老大翻天鹞子显得暴躁,“就算他露出头部,能认出是他的人也没有几
个。南京的蛇鼠,几乎没有一个人认识曹世奇。咱们站在明处,随时皆可能遭他的毒手。天
知道三郡主在打些什么主意?咱们实在不该在人地生疏的大都会中,与曹小狗捉迷藏。”
  “我……”无双剑客欲言又止:“我们主要的工作,可说完全搁下了。应天卫、皇陵
卫,甚至已经同意参与响应汉府的将爷,也表现出暧昧不明的态度了。三郡主不把放在工作
上,不是好现象。”
  “也难怪她急切找曹小狗雪恨,老三。”双头蛇叹了一口气,“真定拦截钦差无功,让
太子安抵京师即位,可说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失败在曹小狗身上她怎能甘心?曹小狗一日
不除,她一日不得安枕。咱们只能尽力在找,尽量为她分忧。”
  “我担心曹小狗会加强向咱们报复,逼急了的狗会跳墙的。”翻天鹞子显得忧心仲仲
的,“那混蛋避免向三郡主下手,专找我们这些人一击就走,摆明了他消息灵通,咱们日子
难过了,他娘的!这混蛋怎么这样精?他到底有多少人手可用?”
  砰一声大震,厅门被踢开了。
  厅中有六个人,警觉地跳起来。
  寒风满厅,厅口站着幻剑飞仙,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我们的人手愈来愈多,不久之后,你们将与全南京的人为敌。”幻剑飞无愤怒的表
情,轻拂着长剑并不急于扑上,“你们还不明白吗?南京的应天卫,凤阳的皇陵卫,都有南
镇抚司的人,进行彻底的清查。你们所策反的骄兵悍将们,看风色不对已背叛了你们。三郡
主在南京的活动,已经彻底失败了。收拾你们这些密谍,是我和曹大哥的事,正式挖掉你们
建立十余年的秘窟……”
  “小女人,你吹起牛来了。”无双剑客恨上心头,声落剑出,愤怒地扑上了。
  表面流露的神情,是他在激愤中失去理智,不顾一切愤怒地抢攻,怒极出手,除了狂野
之外毫不足取,骤然的放手突袭,自己也容易暴露空门。
  流露在外的假象,瞒不了幻剑飞仙。剑气狂涌中,天狼指劲先一刹那破空,连点三指,
剑光才随后迸射而进,致命的攻击在指而不在于剑。
  他是有心出指的,攻击的经验十分阴狠老到,不攻击所谓要害,那是喜欢卖弄的人使用
的技巧。
  他的宗旨是面对面交手,手一伸一定可以无误地控制对方的躯体,不论任何部位,击中
便一定可以造成伤害,以后便可以任意收拾残局了,不必着意向眉心、心坎等等要害处攻
击。
  在八尺以内,他的指劲几乎可以将人体贯穿,实在不需卖弄攻击要害。
  每一指皆击中目标,但剑攻出,对方的身影仍在,而且对方的闪烁剑光也漫天而至。
  他所击中的全是虚影,而没击中实体。
  他不得不将希望寄托在剑上了,剑虹排空直上,绝招乱石崩云连续迸发,还真具有宗师
级的慑人气势,不愧称江湖上的名剑客。
  在他的无俦剑势强压下,幻剑飞仙升起的剑光突然萎缩、流动,刹那间闪烁加快,消
失。
  他一招走空,人向前冲,感到左肋微震,心中一懔,本能地侧闪,剑光左旋。
  伸手一摸,摸到左肋的破缝,火狐皮袄被划开或割裂了一条缝,长有半尺,里面的衣衫
也裂了口,几乎伤及肌肤。
  他吃了一惊,弄不清这一剑是如何被击中的。
  幻剑,他被闪烁的剑光愚弄了。
  幻剑飞仙在丈外扬剑屹立,脸上流露出信心十足的神情。
  他哪将幻剑飞仙放在眼下?他只怕死对头曹世奇。现在,他不在乎幻剑飞仙的信心动摇
了。
  接着,他心中一凉。他的五个同伴,在他出招抢攻时,似乎全部不见了,连他的两个拜
兄也失了踪。
  后堂门口,站着剑垂身侧的曹世奇,身后幽暗的内堂不见人影,隐约可看到一双穿了快
鞭的脚摆在地上,上半身被门框挡住无法看到。
  后堂应该有其他的同伴冲出策应,但仅有一双脚摆在地上,显然不会有人冲出帮助他
了,毫无疑问是被曹世奇把他的同伴吓走啦!
  聪明人一定识时势,知道如何采取正确的应变行动,猛然斜飞而起,鱼跃龙门倒穿出了
厅的门口,身形再起便消失在罡风呼啸的夜空中。
  他所站的位置本来距厅门不远,本来占厅口的幻剑飞仙,因反击而让出厅口,让他幸运
地逃出厅,他哪禁得起曹世奇三下两下痛击?
  现在,他连幻剑飞仙也难以对付啦!
  他最后听到的,是曹世奇提醒幻剑飞仙的急叫声,“这懦夫要逃……”
  不逃才是大傻瓜,扮懦夫总比丢命强。

  以住他有必胜幻剑飞仙的信心,突然撤走更是轻而易举,何况幻剑飞仙根本没料到他会
逃走,无法及时将他拦住。曹世奇相距太远,也来不及阻止他溜之大吉。
  逃至园东南面的荷池旁隐起身形,平空生出英雄末路的感觉,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
应敌时也只有他一个人孤军奋战,连两上拜兄也见机丢下他望影而逃,要不是自己机警,老
命难保。
  曹世奇吃定了他,每次攻击都以他为目标。
  “这混蛋怎么这样厉害?”他心中狂叫,“我为何没有勇气和他拼命?”
  闻名丧胆,望影心惊,确有其事,有些人的确具有这种震人心的魔力和霸气。
  迄今为止,他一直就没有和曹世奇面对面,各展所学公平拼搏的机会,仅在混战暴乱中
仓促交手。
  曹世奇几次快速搏杀,那狞猛狂野的神勇形象,给了他心理上的压力十分沉重,愈来愈
不敢与曹世奇放手一拼。
  如果人手不足,他在外行走的勇气也消失了,万一曹世奇在远处偷袭用飞枪攻击,他的
老命难保……
  “罢了,先离开再说。”他喃喃自语。
  他连回去看个究竟,了解同伴死活的勇气也化为乌有,虽则他心中明白,曹世奇和幻剑
飞仙必定一击即走,不会在原地久留等他回去纳命。
  悄然绕过一座八角亭,前面凋谢了的花坛下传出弹指声,他心中一宽,是他的人传出的
信号。
  那一带藏匿着几个人,他的两位拜兄都在。
  “你们怎么一声不吭就溜走了?”他与众人会合,不悦地提出指责。
  “我曾经发出撤走的信号。”双头蛇余悸犹在急急辩护,“那混蛋堵在后堂口,剑出像
穿鱼,出来一个杀一个,杀了人便将尸体往里面踢飞。咱们的人,没有人能接下他一剑,任
何人上去都白送性命,咱们还能不走?情势紧急,怎知道横定了心,和那个鬼女人拼命?”
  厅两侧有厢,他的同伴是从两厢撤走的。
  其实他当时妄想毙了幻剑飞仙,太过专注,忽略了同伴,也没留意信号了。
  “这鬼女人竟然在我骤下杀手连续攻击中,反而击中我一剑。”无双剑客不再埋怨,居
然诚实地说出失败的事实,“按再寻阳不可能的,她能自保已经不易了,该死的!咱们怎么
尽碰上一些比咱们强的人?”
  “那是因为以住你们非常幸运,从没碰上比你们高明的人。”一位同伴用讽刺的口吻
说,“我在谍队工作了八年,出生入死经历过无数劫难,身上满是伤疤,我知道什么时候该
谦虚些。你以为你天下无双,树大招风,难怪他们把你当成打倒的目标……”
  “你也不服气是不是?”无双剑客冒火了。
  “我哪敢?我的剑术还没入流呢!”同伴冷笑,“我在凤阳打倒几个世家子弟,用的也
不是剑而是拳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回去看看,我们还有五个人。”
  人一多,无双剑客胆气一壮,至少得回宾馆,看看失落的五个同伴是死是活,他一个主
事人,岂可不问同伴的死活一走了之?

  五个同伴死了,都是一剑致命的。
  正打算背了尸体,前往密谍建立在南京的秘窟,三郡主的传信使刚好赶到,要他们速往
东花园宾馆歇宿,明早将派人带他们出城。
  明天出城干什么,信使无可奉告。
  赶到东园宾馆,三郡主不在东园,只有另一组十二个负责调动传讯的信差歇宿,这些人
也不知道三郡主目下在何处。
  一早,带信的人来了,是长驻南京的得力密谍,真正熟悉南京情势的地头蛇。
  十个人出城,走上至高桥镇的大道。
  高桥镇约有两百余户人家,镇口的高桥门,是南京外城十六门之一,有城门楼而无城
墙,两侧伸展一段土墙,聊算象征性的城墙。
  炼真宫位于镇东北隅,是一座颇具规模,有三进大殿的华丽道观,颇有名气,香火稍
旺。
  由于建观仅十余年,香火无法达到鼎盛的局面,也可能与宫主丹霞真人的个性有关。
  这位观主很少与前来进香的施主香客打交道,借口闭门苦修谢客,由宫中的三十余名道
侣出面周旋,也就是说,丹霞真人颇不得人缘。
  位于大都会附近的寺庙,住持如果不趋炎附势,少与有权势的施主檀樾周旋,想香火鼎
盛不是易事。香火不怎么鼎盛,也就不怎么引人注意了。
  殿堂加上附属的建筑,房舍之多可想而知。而全宫仅有三十余名年约半百出头的老道参
修,难怪香火稍像样而已,连打扫的人也不想雇请,平时显得冷冷清清,似乎所有的老道,
都是有道全真,志在参修而不在意香火,不需要施主们的布施。
  无双剑客九个人,被安顿在镇北的一座大宅内,东距炼真宫约百步左右,站在门口,可
以清晰地看到宫门外活动情形。
  带路的人走了,留下的话是简简单单四个字:“候命行动。”
  三郡主目下在何处?带路的人也不知道,也许不便说,有些事守密是有必要的。
  天寒地冻,小镇显得冷冷清清。
  已经是近午时分,仍然毫无动静。他心中烦闷,独自到小街走了一趟,在南京他人地生
疏,熟悉环境有其必要,到处走走也心安些。
  经过一间出售农具的小店,突然看到店堂后的甬道,有一个熟悉的人影走动,颇感意
外。
  是穿了厚布棉袄,扮成村姑的心月狐,青帕包头,露出美丽的红馥馥健康面庞。
  “喂!四不像。”他含笑高叫,迈步入店,“一看就露出马脚,你这是有意引起仇家注
目。你们也在这里?”
  两个店伙仅瞥了他一眼,埋头制造牛犁,不加理睬。
  心月狐到了店堂,神情倒还友好。
  “昨晚来的,暂住在后面。”心月狐对他的出现,也没表示出惊讶神色,“七仙女住在
这种小店里,哪能不改装以符身分?你刚来?”
  “巳牌左右赶到的,三郡主在何处?”他低声问。
  “咦!你不知道她在何处?”
  心月狐注视他片刻,欲言又止。
  “你怎么啦?”他讶然追问。
  “我不知道。”心月狐支吾其辞。
  “你们直接听命于她,应该知道她在何处是不是?”他觉得心月狐态度有异,有点惊
讶。
  “这里的住处是她安排的,之后她带了人走了,要我们侯命行动,如此而已。你是她的
亲信,怎么问起我来了?我们受她直接指挥,毕竟仍是外人。”
  “呵呵!你在敷衍我,我发现街尾有一家不俗的点心店,走吧!我作东。”他心中有
数,这妖狐一定知道三郡主在何处。
  其实,三郡主在何处,他不需知道,无此必要,只要不脱掌握,主事人在何处无关宏
旨,但心月狐态度暧昧,反而引起他的好奇。
  他知道心月狐不是宽宏大量的人,对他的仇视难排难解,表面上表面出不介意的友好态
度,心里面一定不住诅咒他,他并不想彼此永远仇视,正好乘机与心月狐修好。
  他折磨心月狐姐妹,用意是向三郡主讨好,也表示忠诚。
  心月狐绰号称狐,早就知道他的居心了。
  “好哇!午膳时光快到了。南京的江南点心真可口,正好大快朵颐,我先谢啦!”
  心月狐不但欣然答应,而且大方地挽了他的臂弯往店外走,举动亲密无邪,像情投意合
的好朋友。
  假使他知道心月狐的打算,一定会笑不出来。
  “这是我的光荣,呵呵!”他拍拍挽住臂弯中的温润玉手大笑,“你师姐……”
  “店时得两位大嫂张罗膳食,不必叫她们了。”心月狐有意与他独处,脚下一紧。

  无双剑客与其他一些重要首脑们,一早出城之后,城内城外有不少信差奔走,分向有关
的人传递重要的信息,显得相当忙碌。
  中山王府的几处宾馆,贵宾全都走掉了。
  像是同一时刻,山东汉府的人都走啦!也的确有些人搭船离境,大概是要赶回山东过年
度岁。可以想见的是,秘密活动的工作因而停顿了。
  一些已经半曝光,建立多年的工作秘站,人去楼空,负责人不知去向。
  曾经有人看到,锦衣卫南镇抚司衙门的一些密探,在这些秘站出入,与往昔懒得过问的
情形不同了。
  这天,上元县的大爷级人物石敢当石武雄家中,也有两位信差光临。
  石敢当石大爷的势力范围最广,栖霞镇是他的老家,地盘及于幕府山、城北郊、尧化门
一带,孝陵卫的官兵中也有他不少朋友。
  八方土地在中山王府派有卧底的人,可知这些地方龙蛇生存的手段相当圆熟。
  石大爷石武雄名列上元县三雄的第一雄,老家虽在栖霞镇,其实很少在老家逗留,真正
活动的地方仍是城内外,控制城内外一些城狐社鼠,爪牙都是三教九流的半黑道牛鬼蛇神,
远住在栖霞镇岂能控制自如?所以他的真正居所,在钟阜门外的一座大院内。
  上次无双剑客带了天罗院的人,上门找他协助追查不文斋曹不文东主,他怎知道栖霞镇
小店铺的本分小市民底细?被整治得很惨。
  他的绰号叫石敢当,但对一些名震天下级的大豪大霸,却无法敢当,被这些半官方人士
打得头青面肿,还得率领所有的狐鼠,搜寻曹世奇的下落。
  巳牌时分,这两个信使光临他的大宅。
  这几天他忙得人仰马翻,抱伤奔走,内伤仍未痊愈,似乎比往昔突然苍老了十年,气色
之差,并不比江宁的八方土地好多少。
  八方土地病卧在床,并没挨揍,那是被曹世奇在身上弄了手脚,装出来的奄奄一息假
象。他的气色不是假象,是被揍得内腑走样呈现出来的霉相。
  经常有信差登门催促责备,他见了信差就短几年寿,心惊胆跳日虞大祸之将至,他哪有
能力查出一个神出鬼没高手的下落?
  曹世奇如果就是曹不文,那就表示曹世奇是老南京,恐怕地头比他的所有爪牙更熟悉,
他那些在下九流鬼混的狐鼠,根本不敢从豪门大户的圈子里侦查线索。
  曹世奇多次进出中山王府挥剑杀人,把他手下的狐鼠,吓得魂飞魄散,有一半逃离南京
暂时躲起来了。
  在客厅接见信差,提心吊胆心中直念佛求菩萨保佑。幸而两位信差的态度,与往昔派来
的凶神恶煞不一亲戚,脸上居然带有笑意,减少一些他心中的恐惧压力。
  “在下物地前来转达敝上的口信。”那位信使客气的口吻,让他觉得像是吃了一颗定心
丸,“从现在开始,石大爷,立即停止搜寻曹世奇或者曹不文的活动,不需大爷协助了。”
  他心头一块大石落地,高兴得心中大喊神灵庇佑。
  “真的?”他兴奋欲狂,“爷台们捉住他了?”
  停止追查,那就表示有了结果,不是把曹世奇捉住了,就是杀死了。
  “仍无下落。”信差的话,又让他的心向上提升或沉落,“但我们已经决定,不追究他
的罪行了。”
  “哦!那……以后看见他……”
  “以后你的人如果看见他,就当没看见好了。”信差说得很轻松,“他那种人,如果不
招惹他,他是无害的,迫他反而招致他无情的反击。所以,今后我们不再理会他了,宁可离
开他远一点,避免他妨碍我们的事。”
  “爷台,俗语说:你给我半斤,我还你八两。又道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在江湖混世
的人,大多是豁出去了的亡命,被迫急了,会像受伤的猛兽一亲戚反噬的,只要留他一条路
走,他不会和你们玩命,毕竟他人孤势单,天生的势弱孤魂野鬼,哪敢招惹你们这些金刚菩
萨?”石大爷是混世的好汉,心平气和婉言相劝,“你们能放手,我们这些混世的人也可以
松口气了。我这就传出信息,召回我的人。”
  “对!召回你的人,不许再提这件事了。”信差用权威性的口吻说,“也请放出风声,
今后谁招惹这个人,谁自行负责后果,与我们无关。”
  “在下必定妥善办到。”石大爷拍胸膛保证。
  “好,告辞了。”
  送走了信差,这位大爷高兴得上了天,伤痛好了一大半,急急忙忙派人把信息传出。
  城内外的牛鬼蛇神,松了一口大气,不再为曹世奇这个人费心,也绝口不再提起这件事
了。
  这等于明白公布,汉府的人放弃向曹世奇问罪,宽宏大量不再追究,而且有意回避他。
  这是单方面采取的片面行动,对方将有何种回应谁也不知道。
  有些人将信将疑,有些人不予置信,而绝大多数人士也不加理会,反正他们与这件事无
关痛痒。
  剑拔弩张的情势消失了,这是好现象。
  如果曹世奇再大肆袭击闹事,其错在他了,至于错的根由如何,那些挥他错的人是举追
究的,反正有一方放弃让步,另一方就得作相同的善意回应。不共戴天的仇恨,或者被吐口
水的羞辱,都该一视同仁处理,只求以后大家平安大吉就好,世间的是非,认定标准各有不
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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