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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剑狂歌》


第二十一章 鸿运当头照



  小村姑脚下甚快,老太婆更是步履轻盈,奔向远处丛林散落的山丘。
  老太婆一面紧跟,一面说:“文姑娘,找着姑娘不如去找大小姐。这几个老贼艺业了
得,二姑娘那儿的几个人,恐怕不是敌手,救人不着,反而把自己赔上,不是太蠢了么?老
身以为……”
  “姥姥,你难道不知大小姐已经去找入云龙商议了么?再说,到老槐冈荒坟禀报大小
姐,必须穿越恶贼们埋伏的树林!所以除了找二姑娘出面,别无他途。上次在老槐冈大树将
军庙,他义释二姑娘,二姑娘对他念念不忘,正思图报。再说,那次夜入孔公寨,他手下留
情放过三妹,我也不能不感恩图报哪!”
  “嘻嘻!你不是说他是个好色之徒,不屑理会么?”姥姥笑着问。
  “姥姥,不来啦!理会是一回事,感恩图报又是另一回事,为何要混在一块儿提呢?快
走,赶两步。”小姑娘讪讪地说,脚下一紧。
  原来她就是黑凤盟文家姐妹的大小姐文瑛,今天凑巧在城中发现老贼们的毒谋,赶到城
门口示警,却阻不住秋华闯虎穴的狂妄举动,芳心大急,送走了秋华,赶忙向二姑娘曾霓的
藏身处飞赶,告警搬取救兵。
  孔家寨的贼人在附近大肆搜索可疑的人,黑凤盟的人藏匿的地方经常变换,所有的人,
白天都化装易容掩去本来面目。文瑛姑娘变成了奇丑的村姑,难怪秋华不认识她。其实,即
使她不会化装易容,秋华也不会认识,那晚在寨西荒野交手追逐,天色太黑。在房中见面
时,仅是惊鸿一瞥,而且那时她穿的是劲装,自然很难分辨庐山真面目了。
  两人奔向小丘的丛林,久久,两个老太婆和二姑娘曾霓,带了六名以黑巾蒙面的女郎,
其中有文瑛三姐妹,带剑挂囊奔向老槐冈,藉草木掩身急走。
  穿过一座树林,前面突然迎面掠来两名村姑打扮的中年女人,远远地便举手示意,阻止
众女再进。
  曾霓讶然止步,举手示意众人停下,说:“是韩、杨两位姐姐来了,恐怕有点不妙。”
  两中年村姑脚下纵跃如飞,来至切近,领先的村姑停下脚步行礼道:“二姑娘,奉大小
姐金谕,请二姑娘火速另行觅地暂避。二姑娘是听到风声,特地赶往声援么?不必去了。”
  “韩姐姐,你的话……”
  “老槐冈有警,目前风声紧急,敌众我寡,因此大小姐已下令撤出冈南乱葬冈。咦!云
姑娘不知道老槐冈有警,怎会劲装出动的?”韩小姐惑然问。
  “小妹只知老槐冈可能有孔家寨的恶贼埋伏,但却不是为他们而来,而是……”
  “而是为了四海游神,是么?”韩姑娘抢着反问。
  “是的,老槐冈怎么啦?”曾霓紧张地问。
  “二姑娘大概还不知道呢!敖老贼老谋深算,已发觉寨中有内奸,因此行事独断专行,
凡事不再与寨中心腹计议。今晨他派了四大天王在破晓时分,疾奔老槐寨,十余名高手围攻
潜伏在那儿的水上飘萍陈大侠八名高手,陈大侠八人无一侥幸,死伤惨重。大小姐得讯赶
到,已是晚了一步,目下贼人正在穷搜老槐冈附近,大小姐只好撤走,深怕贼人向这一带搜
索,因此要我前来禀报一声,要二姑娘火速离开暂避风头。柯大侠的人分得太散,不宜和恶
贼们硬拼。大小姐认为,我们必须量力而为,不能因一时不忍自乱阵脚,出面援手势难自
拔,所以要二姑娘必须约束姐妹们尽力忍耐。刚才我经过前面的丛林,发觉四海游神和天残
丐一群人恶斗……”
  “他呢?”曾霓抢着问。
  “谁?”
  “四海游神。”
  “老贼们正在追逐他,吉凶难料。二姑娘定是想去助他一臂之力,是么?”
  “是的,他……”
  “大树将军庙埋伏了鬼爪搜魂几个人,准备对付天残丐一群老贼互相火拼,四海游神可
能将老贼们引去大树将军庙,二姑娘千万不可鲁莽。”
  “但他恐怕无法到达大树将军庙……”
  “二姑娘,他是敖老贼的心腹,死活与我们无关。”
  “不!他决不是敖老贼的人,不然那晚便不会放走文姐姐,更不会在大树将军庙放过
我。”曾霓焦急地分辩。
  “二姑娘,依情理论,当然我们对他的立场存疑。但敖老贼老奸巨猾,谁能断定他不是
敖老贼授意用间的人?再说,他是敖老贼的未来东床快婿,即使以往有意相助我们,这时的
态度也可能转变了,我们……”
  “不管怎样,受人之恩不可忘,我必须赶去助他一臂之力,因为他并不想将老贼们引向
老槐冈。”
  “二姑娘……”
  “我意已决,反正我们不到老槐冈,怕什么?”
  韩姐姐苦笑道:“但……但大小姐……”
  “你快去告诉我姐姐,我希望她能赶来。”
  韩姐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迟疑地说:“二姑娘,如果遇上敖老贼的人,希望你能回
避,那些人艺业高强,切记不可和他们照面。我立即回去禀明大小姐,千万小心。”
  说完,回身与姓杨的姑娘走了。
  曾霓立即分派人手,七个人分为三拨,她和文瑛及老太婆走在前面,三拨人相距五丈左
右,向前面的丘陵丛林地带急走。
  天残丐将秋华打醒,一面咒骂,一面解下秋华盛飞刀的皮护腰,和阴手黄梁搜查秋华身
上的物件,却忽略了秋华藏在袖内的皮护套,更未注意秋华的靴子。
  百宝囊中名符其实地藏了百宝,老贼丐将囊中物悉数倾出,逐件检查。
  几柄备用的飞刀、火摺子、几包几瓶膏丹丸散、一些碎银、银钞、火石火刀、一小包
盐、两条牛筋索、路引、偷来的王府侍卫腰牌、两块佩玉……其中居然有一本无头无尾,仅
三十余页的手抄旧书。
  天残丐不识字,见了这本残书,如获至宝,往怀中一揣,似有所获。
  “郝兄,那是什么?”阴手黄梁问。
  “白纸上写了黑字,不知写的是什么。”天残丐信口答。
  “给我看看。”
  “算了吧,你跟我一样,斗大个字识不了一箩筐,连你自己的名字也不认识,看什
么?”
  “你不认识,揣在怀中干甚?”
  “可以找人看看,也许名单写在里面呢。”
  秋华呼出一口长气,故意用有气无力的声音问:“两位,你们所说的名单,到底是怎么
回事?”
  天残丐冷笑一声,狞恶地说:“好小子,老夫正要问你呢,不想你倒醒来了?正好,我
问你,西海怪客是怎样死的?”
  “他自己死了,谁知道?”秋华冷冷地答。
  “劈啪!”天残丐狠狠抽了他两耳光,抽得他口角沁血,厉声道:“你招不招?老夫亲
眼看见你和小白龙替他立的木碑,取了木碑为凭去找你交涉,刚好遇上旱天雷落脚宜禄,所
以暂时放过你,你还敢赖?”
  “他如何死的,在下不知道。不错,是在下和小白龙替他收的尸,但在下发现他的尸体
时,他已经死了。”
  “废话!老夫在乾州发现他时,他仍然龙马精神,八成儿是你和小白龙合伙害死他
的。”
  “在下不和你分辨,反正死无对证,你怎么说都成。”
  “老夫可没那么多时间和你瞎扯。”
  “你要说什么?”
  “老夫早已打听出西海老怪身上带了一份名单,这份名单据说天下间只有几个人有,西
海怪客是其中之一。四神中的紫云娘,曾经向黑道中几位同道透露口风,说是谁能取得这份
名单,便可找她交换价值连城的宝物。小白龙是白道中的小辈,他也许不知道,你不能说不
知。因此,必定是你利用小白龙的声望,藉此会见了西海怪客,乘机谋害了他,取走了名
单,是么?”
  “见你的鬼!你怎能信口雌黄,胡说八道?”秋华怒叫。
  天残丐叉住他的咽喉,叉得他几乎咽气,然后松手恶狠狠地说:“小王八蛋!你还倔强
否认?你谋害了西海老怪,遣走了小白龙,取道入川,紫云娘正在四川游荡,显见得你正是
带了名单去找她领赏。小狗,你不吐实交出名单,老夫要活剥了你,我不信你是个铁打铜铸
的人,说!名单在何处?”
  秋华调和呼吸,久久方说:“你已经取去藏在怀中了,还问什么?”
  天残丐喜极欲狂,急不可待地掏出破书,一阵子乱翻,久久,摇头道:“既然说出名
单,字该很少,怎么密密麻麻写得满满地,不像是名单呀?”
  阴手黄梁伸手抢过,也翻了几页,摇头道:“这是一本撕掉头尾的旧破书,决不是名
单。”
  天残丐信手拾起一把飞刀,厉叫道:“小狗!你大概不见棺材不掉泪,老夫要一块块把
你身上的肉剔下来。”
  声落,“嚓”一声一刀刺入秋华的右大腿侧。
  “哎……慢着!”
  “你吐不吐实?”天残丐压住刀问。
  “老兄,你可不能把他弄死,知道么?”终南木客愤然站起厉声叫。
  “你少废话,”天残丐不悦地吼。
  “他如果被逼死,你得用老命来赔偿。”终南木客厉声说。
  “你又想捣蛋是不是?”阴手黄梁不悦地问。
  “捣蛋?哼!你的同伴用刑,忘了吴小辈已是气息奄奄半条命的人,你两人名单已获,
存心推翻前议,是么?”终南木客咬牙切齿地说。
  “他还没招出名单的……”
  “你手中不是么?”
  “这是一本破书。”
  “你不要破书,那就给我。”终南木客伸手叫。
  “青天白日你在做梦。”阴手黄梁冷笑着说。
  展翅大鹏霍地站起,跨前两步说:“别吵别吵,兄弟认识几个字,让我看看好不好?”
  天残丐一把从阴手黄梁手中将书夺回,冷笑道:“我不放心你这家伙,免看。”
  “咦!咱们也有一份,你……你这不是别有用心么?小辈说那是名单,你是不认识字,
却一口咬定不是,又不肯给人看。老兄,天下间的好事都让你做尽了,咱们活该是捣蛋的歹
徒,傻子……”
  “给他看看也好,郝兄,书不交到他手上,料亦无妨。”阴手黄梁站起排解。
  天残丐总算接受了折衷的办法,戒备着将书放在胸前,说:“好,你来看看上面写了些
什么。”
  双方尔虞我诈,凝神戒备,便宜了地上的秋华,他已可活动自如,腹中和双肩的痛楚已
经减至最低限度。脸上被掴处虽然红肿,但并不碍事。腿侧的一刀是皮肉之伤,更是无妨。
他准备脱身,故意哀声呻吟喘息,双手相错交叠按住腹部,暗中拔出了一枚飞电录。
  所有的人,全注意着天残丐手中的破书,未注意在地下痛苦呻吟的秋华。
  展翅大鹏在八尺外止步,就天残丐手上念道:“出永昌军民府,取道西南行,经金齿军
民司地境,已是人烟稀少之蛮夷出没洪荒绝域……见鬼!这……这是……”
  “是什么?”天残丐急问。
  “你打开一页,让我看页边写的是什么书名。”
  天残丐应声打开,亮出页边。
  展翅大鹏走进一步,因为页边的字略小,念道:“《百夷传》二十八。”
  他呵呵一笑,说:“这本书叫做什么《百夷传》,这一页是第二十八页。”
  天残丐大怒,俯下身躯伸出飞刀尖就待向秋华扎下。
  “且慢!你看看第三十九页写的什么?”
  《百夷传》,是洪武年中李思聪出使缅甸所记的一本地理书,只有一卷。李思聪将这本
书呈奉朝廷,自己留下副本。他死后,这本书流入民间,辗转抄传,但难得一见。秋华要到
云南,在西安府弄得半本残书,放在囊中消遣,顺便领略异地的风土人情。
  三十九页自然不会有名单,他只是藉机引开老贼们的注意力而已。这瞬间,他乘众人翻
书的机会,突然飞跃而起,怕自己的真力虚脱,因此用了全力,飞电录刺入天残丐的小腹。
  糟了,他的真力已经恢复,全力一刺,飞电录无坚不摧,尽柄而没,拔不出来,也没有
机会拔了。
  “啪!”天残丐一掌反拍,临死反噬,击中秋华的右肩,力道奇猛。
  秋华“哎”一声惊叫,倒飞八尺,仰面便倒,飞电录脱手,遗留在天残丐体内。
  “啊……”天残丐狂叫,一蹦三尺高,《百夷传》丢抛上两丈高空,书页飞散。
  阴手黄梁大吼一声,飞扑而上,
  秋华在地下急滚,拼全力逃生。
  “嚓!”阴手黄梁的剑刺入地中,一击失手。
  终南木客早就等待冲上的机会,奔到大喝一声,挫身一杖下击,重如泰山下压。
  秋华突然止住滚势,反向回滚。
  “噗!”寿星杖打入土中,下陷半尺,分毫之差,没彀上。
  展翅大鹏并不插手,急接飞散的百夷传,等于是放秋华逃生,他还以为名单真的在书中
呢。
  秋华在阴手黄梁拔剑重新扑到的前一刹那,翻身前窜。生死关头,他忘了身上的痛伤,
一窜丈余,取得了冲势,一跃便远出三丈外,向林深草茂处落荒而逃,不辨东南西北,一面
拔出另一枚飞电录候机反击。
  翻天鹞子志在得财,不愿穷追秋华,与阴手黄梁匆匆拾起散飞的书页,不理会天残丐的
死活,兴高采烈地取道脱离现场,奔向县城溜之大吉。
  天残丐在地上翻滚,蜷曲抽搐声嘶力竭地狂叫:“黄……黄梁兄,救……救我,
救……”
  阴手黄梁不知到何处去了,正所谓大限来时各自飞。他无法支持,八寸长的飞电录深入
小腹,只露出半寸左右,录尖深入内腑,肠穿膜裂,丹田已毁,大小便不禁,那还受得了?
  他得不到阴手黄梁的援手,死中求生,蜷曲着用似乎已不属于他的手,抖颤着在百宝囊
中取金创药。费了好半天功夫,出了一身冷汗,方掏出了丹药,可是,他已支持不住,发出
一声绝望的呻吟,手脚渐松。
  北面密林中,突然出现了三个人影,那是两个和尚,一个须发已斑的老人。
  走在中间的老和尚相貌清癯,身材硕长,眉毛全白了,满脸皱纹,但脸色仍然十分红
润,有一双神光闪烁的眼睛,穿青僧便袍,光着头,着多耳麻鞋,挟着一柄山藤杖,既不像
禅僧,也不像走方和尚。
  走在右后方的和尚年约三十出头,健壮结实,身材魁伟,衣着相同,只是一手持着钵,
一手挟着方便铲,背上背了一个小包裹。
  左面的老人年约花甲,一表人才,国字脸庞,剑眉虎目,留了三绺略现灰色的长髯,脸
上泛着健康的红润光彩,如不是长髯略斑,很难令人相信他已是花甲老人。穿青袍,戴四平
巾,脚下是抓地虎快靴,腰悬长剑。
  三人步履轻盈,远远地便看到了作濒死挣扎的天残丐,三人互相打手式示意,急急奔
到。
  老人走近时,夭残丐的手刚颤抖着摸到了飞电录留在体外的半寸录柄,仍在呻吟着叫:
“黄……黄兄,替……我……”声音渐低,身躯逐渐伸展松弛。
  “拔不得。”老人俯身伸手,制止天残丐拔录。
  “咦!这人不是恶丐天残丐么?”壮年和尚讶然叫。
  老和尚念了一声“我佛慈悲”,叱道:“净慈,不可胡说。不管他是什么人,我们总不
能见死不救,快取丹药,让为师看看……”
  老人挺身站直,摇摇头,苦笑道:“尊者不必费心了,他已经快断气啦!回光返照的时
辰将逝,咱们只能替他善后了,这贼丐恶迹如山,为害江湖数十年,满手血腥,想不到今天
会死在这儿。咱们来得巧,赶上替他收尸,他可说已获善终啦!”
  老和尚俯身伸手摸索片刻,叹口气说:“果然太迟了。郝施主,你能听到老衲的话
么?”
  天残丐躺在地上,脸色有如厉鬼,嘴角的肌肉仍在轻微地痉挛,最后吐出七个依稀可辨
的字:“四……海……游神,请替……替我……”
  话未完,呼出最后一口气。
  “向施主可知四海游神其人么?这位老花子说出这人的名号,可能是要四海游神替他报
仇哩!”老和尚向老人说。
  向施主剑眉深锁,说:“四海游神是近两年来崛起江湖的后起之秀,大师该有所耳闻,
他就是吴秋华!这人亦正亦邪,亦侠亦盗,但为人倒识大体,怎会和这老贼丐在一起鬼
混?”
  老和尚哦了一声,说:“我记起来了,他就是用机智痛打湖广白道名手,性情火暴的金
狮邓雄邓施主的那位少年人。”
  向施主抱起天残丐的尸身,说:“正是他,可惜我还没机会见过这位年轻人。咱们无暇
替老贼丐掩埋,把他带到路旁,让当地的人替他掩埋算了。”
  “向施主,这岂不是……”
  “大师的用意固然出于慈悲之念,但目下咱们必须早早赶往清流坡会合奎老。据说敖老
贼的眼线遍布四郊,搏杀眼生的人,万一碰上了,岂不麻烦?还是早早赶往会合为佳。”
  老和尚略一沉吟,说:“也好,老衲确不愿和那些小贼们计较。这就走。”
  三人向东南行,穿林越野藉草木掩身急走。不久,前面出现一条小径。向施主将天残丐
的尸体放在路中,说:“这条小径甚是光亮,必走是条往来要道,易于被人发现,就让地方
村民替他善后好了。”
  壮年和尚突然跨前一步,说:“老贼丐下身肮脏,可能是内腑受了致命之伤,怎么没看
见伤口和血迹。怪事!”
  老和尚指着天残丐的腹部说:“那儿有一星血影,便是致命创口。”
  飞电录的柄部只露出半寸,这时创口已被衣裤所掩,只能看到衣下摆的一个小孔,和沁
在附近的一星血迹。
  壮年和尚净慈俯身揭开老残丐的衣袂,按在死尸的小腹左右一摸,摸到了录柄,两指用
劲向外拔。
  岂知飞电录毫不受力,应手而出,银光耀目,不沾丝毫血迹。
  “咦!这是什么暗器?”净慈讶然叫。
  向施主伸手取过,脱口叫:“看形态,很像五雷谷追魂判罗奇兄的飞电录,但不是金色
的而已。”
  老和尚接过细察,目光在锋口逡巡,正色说:“色泽是另外加上去的,只消经烈火一
烧,必定恢复水晶般的庐山真面目,确是罗施主的飞电录,而且老衲政式肠地说,就是罗施
主之物。”
  “难道说,罗奇兄竟然来了不成?”向施主问。
  老和尚坚决地摇摇头,将飞电录递过说:“如果罗施主来了,老花子不堪一击,罗施主
断无将此神物留下的道理。同时,罗施主也决不会将飞电录改色。依老衲看来,可能是罗施
主的爱徒柴骏,或者是罗施主的爱子罗超。罗施主的三位公子中,三子罗超喜在江湖走动,
或许应奎老之召,赶来助拳呢!假使是罗三公子,那……那恐怕他有了麻烦,对方必定艺业
超人,而且人数众多,以致匆匆离开,将此神物遗留在老花子体内不及取回。向施主请好好
保管这枚神物,见过宗政施主之后,再打听罗公子的下落。”
  “咱们快走。”向施主急急地说。
  三人脚下一紧,急急前奔。
  在天残丐先前毙命处,曾霓七女匆匆赶到。小丫头眼尖,看到了秋华被倒空了的百宝
囊,一面奔近一面叫:“这儿刚才有人动手,且看看这些江湖人留下的杂物是谁的。”
  文瑛首先拾起路引,打开一看,惊叫道:“是他的,上面……”
  “谁的?”曾霓急问。
  “四海洲游神的。”
  “糟!他……他完了。”曾霓惊叫。
  文瑛将杂物火速拾起塞回百宝囊中,说:“快!咱们四处找找看。”
  蓦地南面传来了一声叱喝,声音似乎相当遥远。
  “走!”曾霓断然地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指。
  七女立即展开轻功,向声音传来处飞掠而去。
  秋华全力夺路窜逃,阴手黄梁和终南木客在后狂追不舍,愈追愈急。
  他所受的是外伤,说严重未免过甚其词,说不重那又未必,想在短期间内恢复体力,谈
何容易?虽则举动不便,但两个老贼想追上他,仍然十分困难。
  他到了丛林的西端,西南角的老槐冈相距约在两里地,他仍然不打算向大树将军庙逃,
咬牙切齿地想:“老阴贼必须打发,我必须找地方和他们同旋。”
  他在山丘和密林中左盘右折,不知逃了多远多久。日影逐渐向上爬升,已接近巳牌左右
了,阳光普照,他感到身上的汗愈流愈多,真力逐渐消退。
  “谢谢天!前面有矮林了。”他心中兴奋地叫。
  前面是低洼地带,展开了大片高不过丈余,未曾加以整枝的松林,密密麻麻地。
  他全力奔向,将近松林时突然止步,扭头向四五丈后几乎并肩狂追的两个人厉声大叫:
“松林似海,正好生死一决,看谁埋葬在内。”
  声落,他已倒退入林,枝叶一阵急响。
  追了许久,不仅阴手黄梁懔然心惊,连不可一世的终南木客,也感到心中悚然。假使秋
华不曾受伤,那么,任何时刻,皆可将他们扔脱,稳立于不败地步,游神的名号果然名不虚
传。看了秋华怒火焚心的脸容,不由他们不懔然心惊。
  阴手黄梁突然止步,厉声叫:“小辈,你逃不掉的。”
  终南木客向侧绕,像一头发现老鼠踪迹的猫。
  秋华隐身林内,叫道:“阴手黄梁老匹夫你竖起驴耳听了,等太爷养息好之后,便会在
天涯海角找你,不杀你吴某此恨难消。你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最好别让吴某找你。”
  他一面说,一面徐徐向前移,贴地潜行,小心翼冀地全神戒备,因为他已听到右前方有
轻微的踏草和衣衫擦动松针声息,显然终南木客从那儿入林了。
  阴手黄梁忍无可忍,猛地收剑抢入林中,双掌准备进击,毫无顾忌地扑入。他认为秋华
的兵刃已被搜光,赤手空拳何足道哉?正好利用他的阴手和秋华一搏,必可稳操胜算,天下
间能捱得起他的阴手绝学一击的人,少之又少,谅秋华小小年纪,护身气功了不起只练了七
八年,决难在他的阴手下逃生。他的气功十分精纯,根本不在乎像秋华这种后生小辈用拳掌
打击,因此在怒火攻心之下,不顾一切突然冲入。
  秋华已悄然升上一株小松树的横枝,潜伏不动。
  双方相距五六丈,谁也不知对方的位置。阴手黄梁突然冲入,分枝拔叶向里钻,等于是
以明示暗,睁着眼睛向火里跳。
  妙极了,终南木客发觉有人走动,以为是秋华发现警兆,急急逃命呢,火速双手一分,
拔开及地枝桠,凶狠地挫身向前猛扑。
  两人都冲扑得太急,发现人影时已接近至丈内。终南木客的寿星杖插在腰带上,发现对
方急扑而来,来不及拔杖撤剑,发出一声沉雷似的叱喝,一掌劈出,人随掌进排开枝桠进
击。
  阴手黄梁眼快,本来想撤招,但看老丑怪的掌势不想收,不由火起,新仇旧恨涌上心
头,当然不再示弱,全力硬格劈来的巨掌。
  “噗!”双掌相交,半斤八两,两人同向侧冲退,“噗簌簌”一阵怪响,枝叶摇摇,双
方都站立不牢,急急抓住一株小树支撑不稳的身躯。
  终南木客霉星高照,他所扳握的小松树上方,正横伏着秋华。
  树干急摇,秋华突然滚下,脚先下落,“噗”一声飞蹴身形未稳的终南木客,一击便
中,可惜偏了些,未踢中后脑,仅中左肩后的琵琶骨。
  “哎……”终南木客向前一仆。他做梦也未料到有人从天而降,猝不及防,被踢得人向
前栽,眼前金星直冒。
  阴手黄梁也吃了一惊,想扑上却力不从心,他自己和终南木客对了一掌,阴手碰上了终
南木客的铁砂掌,半斤八两,被震得手臂酸麻,立脚不牢,身躯不稳,眼睁睁看着终南木客
挨揍。
  秋华一脚得手,身形急速落地,手起掌落,“噗”一声劈中终南木客的背心。这一掌他
用了全力,背心却又是禁不起重击的要害,老丑怪怎受得了?“嗯”一声趴下了。
  他一不做二不休,喝声“滚!”一脚疾飞。
  “噗!”踢中老丑怪的右臀。他脚下留情,如果踢在海底上,老丑怪的阴囊即使不被踢
碎,肛门也将破袋,内脏也可能离位。生死关头,他竟然脚下留情,仅因为终南木客不是凶
魔邪妖,他不忍心要对方的命。
  终南木客在阴沟里翻船,被踢得翻身前撞,“哗啦啦”一阵暴响,枝叶遭殃。
  这瞬间,阴手黄梁已稳下身形,奇快地撤剑,脱手飞掷。
  秋华的脚尚未收回,加以视线被枝叶所挡,终南木客压倒枝叶的声音又乱了听觉,等发
觉剑影射到,已来不及收腿了,百忙中脚向上挑,避开锋尖一击。
  剑锋从小腿下方擦裤管而过,有裂帛响传出。
  “唰”一声轻响,剑锋躲过了,却躲不开剑锷,剑锷撞中小腿肚,刮走了一块油皮,鲜
血涌现,奇痛难忍。
  他不等阴手黄梁追到,不等右脚落地,向左前方一钻,逃之夭夭。
  终南木客刚坐起,阴手黄梁已追出三丈外,只听到枝叶响,不见人影。他的丑脸更为狞
恶可怖,摇摇晃晃站起,揉了揉臀部,想举步追赶,却又站住了,喃喃地说:“怪事!难道
他有这般宏量,这一脚他明明可以要我的命,但却脚下留情。算了,日后再说。”
  秋华脚下受伤,少不了有点不便,被人衔尾穷追,虽在矮林中也脱不了身,只好咬牙忍
痛放脚狂奔。
  阴手黄梁右手仍然发麻,秋华脚下不便,正好让他衔尾狂追,双方相距不足两丈,像两
条牯牛般追逐,枝叶折断声频传。
  糟了!秋华东不走西不走,鬼使神差反而走向出林的方向,等发觉不对,已无法转折
了。
  追得太近,矮林反而不便,他不打算再入林,沿先前逃来的方向狂奔,手中的飞电录暗
作戒备,准备全力一击和老贼拼命。
  真要命,脚下沉重,鲜血仍在流。小腹也和他为难,隐隐作痛委实难受,不宜再奔跑
了。
  阴手黄梁已迫近至丈内了,恶狠狠地叫:“小王八蛋,不怕你飞上天去,你认命吧!”
  秋华心中暗暗叫苦,从小腹的隐痛情形估计,假使这时转身一拼,大概支持不了三五
招,恐怕没有全力一击的机会,今天只怕要凶多吉少。
  阴手黄梁接近至身后八尺了。
  他一咬牙,突然用左手扳住一株树干,以便阻止冲势,借力转身想发射飞电录。
  糟了!手一扳树干,未免用多了一分劲,小腹突然奇痛难当,左肩也一阵麻,浑身脱
力,不但未能止住冲势,反而立脚不牢,身不由己翻身便倒,背部着地,“砰匍”一声冲滑
出八尺。
  阴手黄梁狂喜、冲上俯身戟指便点他的七坎大穴。
  秋华正想射出飞电录,拼个两败俱伤。
  蓦地,左侧响起女人特有的尖叱声:“接剑!老阴鬼!”
  声到、人到、剑到,剑虹入目,而且不止一把剑,从右侧袭到。
  阴手黄梁如果想制住秋华的穴道,他必须陪上老命,这笔交易亏老本,做不得,赶忙挺
身侧闪,但仍不甘心,一脚飞扫秋华的胫骨。
  秋华本想不发飞电录,但老阴贼出脚,令他忍无可忍,大喝一声,缩腿出手,飞电录脱
手射出。
  阴手黄梁活该送命,未料到秋华掌心藏有暗器,发觉银芒射到,本能地右手急拍射来的
银芒。
  相距不足八尺,秋华志在必得,一切都嫌晚了,一掌落空,飞电录已贯体而入,正射在
七坎大穴上,几乎透背而过。
  阴手黄梁如中雷殛,身形一颠,正想举步,突然上身一挺,大叫一声,一蹦三尺高,落
下时双腿一屈,砰然倒地,滚了两匝肌肉开始抽搐。
  秋华吃力地站起,向还未断气的阴手黄梁瞥了一眼,目光转向身侧讶然呆立的两位姑娘
行礼道:“多承援手,感激不尽。在下吴秋华,请教两位姑娘贵姓?”
  两位姑娘一是曾霓,一是文三姑娘,两人都以黑巾蒙面,因此他不认识。
  前面的草丛中,站起文瑛姑娘和一位姥姥。左方,文二小姐和一位姥姥也从树后现身。
  曾霓和文三小姐都不曾看到奇快的飞电录,感到莫名其妙。
  “咦!是你将老贼击倒的?”曾霓反问。
  秋华走近快咽气的阴手黄梁身旁,拔出飞电录说:“阁下,是你逼我下杀手的,别怨天
尤人。七坎大穴已毁,心脉将绝,在下无法救你了,抱歉。”
  阴手黄梁铁灰色的脸部开始泛上血色。伸出颤抖着的手,虚脱地问:“那……那名单
是……是什么人……的?”
  “阁下,你虽然即将死去,但在下仍不能告诉你。紫云三娘替朝廷卖命,她的事与你无
关。”
  “名……名单给……给我……”
  “你这人真是至死不悟,快断气了还想要名单。为了重赏,你不惜杀人,视人命如草
芥,今天你是自食其果。”
  “给我……名……单……”阴手黄梁嗄声大叫,脸部的血色迅速地消退,猛地浑身一
震,伸出的手颓然下落,喉间一阵怪响,气息渐绝。
  秋华摇摇头,抬首环顾众女一眼,看到了脸色难看的文瑛,和仍是老太婆打扮的姥姥,
强笑道:“原来是你们,在下深感盛情。”
  曾霓拉下蒙面巾,露出她美丽的脸蛋,笑道:“你该认识我吧?”
  “在下眼拙……”
  “那晚在大树将军庙,你要我刺你一剑,伤口怎样了?”
  “哦!原来那晚是你。小姑娘,如果在下所料不差,诸位定是专程赶来相助在下的。哪
一位是令姐?”
  “你不认识我姐姐?”
  “久仰大名,可惜无缘识荆。”
  “她不在此地。”
  “请转告令姐,如果令姐志在锄诛敖老贼,可在明、后两天,配合入云龙柯大侠下手。
四枭和四大王不可轻侮,务必小心在意,令姐一代英雌,当然比在下看得透彻,希望诸位慎
重。四枭的四绝剑阵虽狠,但如不冒失妄进,不逞意气,不在空敞处决战,料亦无妨。天色
不早,在下该走了。”
  “多谢指教,吴爷,你先别急着走,我替你裹伤。”曾霓笑着说,收剑上前。
  他摇摇头,笑道:“敖老贼的人在大树将军庙等我,已没有裹伤的时间了。”
  “那……”
  “在下还受得了,谢谢姑娘的好意。”
  “吴爷,我能冒昧地问你一件事么?”小姑娘天真地笑问,但用字却相当客气。
  “姑娘客气了,但不知有何指教?”
  小姑娘秀颊微红,毫无机心地问道:“听文姐姐说,你和敖二小姐十分要好,不知你是
不是打算做敖老贼的女婿?如果有此打算,为何又有意相助柯大侠他们呢?”
  秋华淡淡一笑,说:“在下只是一个江湖浪子,还没有成家的打算,一切打算都是为了
我自己。”
  小姑娘小嘴噘起老高,足以挂上三五只油瓶,显然有点不悦,问:“这是说,你是存心
伤害敖二小姐,仅是逢场作戏罗?”
  秋华呵呵一笑,泰然地说:“小姑娘,有些事决不是你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子所能了解
的,在下无意和你争辩,这些事我不好意思和你说。总之,男女之间,看得太严重,那将会
短命,看得太平常,未免有伤感情,有违礼教,我宁可不谈,当然也不想听任何人向我大谈
四维八德的大道理,我听不懂。我再说几句,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说起来神圣无比,奥妙
无穷,想通了说穿了,不值半文钱,如此而已。小姑娘,我不想令你迷惑,不说了,再
见。”
  说完,向众女拱手行礼,举步便走。
  曾霓只是个黄毛丫头,当然听不懂秋华话中的含义,站在那儿发怔,直待秋华举步远出
三丈外,方摇摇头,摆脱那些令她困扰迷惑的话,叫道:“吴爷,慢走,你的百宝囊还你,
所有的杂物,文姐姐都替你拾起放入,你看看还少了些什么没有?”
  文瑛应声追出,将百宝囊递过,说:“我们在南面的树林中看到你的百宝囊,杂物散了
一地,知道你遇险,后来听到叱喝声,我们使循声向这儿赶,果然被我们等着了。完璧归
赵,请查看一下缺少了什么要紧的物件没有?”
  秋华道谢接过,懒得察看,一面系上一面说:“囊中只是些杂物,没有人会要的。诸位
在拾囊处,曾看到天残丐么?”
  “没有看见,那儿鬼影俱无。”
  “哦!大概他没死。”
  “他怎么啦?”
  “我给了他致命一击,想不到他仍然逃掉了。姑娘们,谢谢,后会有期。”他一面说,
一面抱拳一礼,扬长而去。
  曾霓注视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柳眉深锁地向文瑛说:“文姐姐,这人并不像是愤世嫉
俗游戏人间的人。”
  文瑛不住点头,但口中却说:“人不可貌相,其实他就是这种人。二姑娘,假使你曾经
见过他和敖二小姐起腻的光景,你便会相信他的为人了。”
  身旁的一位姥姥接口道:“他只不过是一位江湖后起之秀,了不起也仅能聊算江湖后辈
中的翘楚而已,但今天居然能在众多老贼和老丑怪终南木客的埋伏围攻下,只受了轻伤,委
实令人难以置信,难道他的艺业,已练至炉火纯青之境,超越了老一辈的高手名宿了?那是
不可能的。”
  曾霓指着阴手黄粱的尸体笑道:“姥姥,阴手黄梁的尸体可不是假的哪!老贼丐练的先
天真气,属于玄阴真气的正宗气术,不怕刀砍剑劈,却被他用暗器一击而毙。走吧!咱们快
离开是非之地。”
  秋华鸿运高照,不但一举将要财要宝要命的高手名宿击溃,生死关头更得几位姑娘解围
援手,虽说心中宣慰,但回想起刚才的生死决斗,仍不由心中懔懔,危险已经过去了,但情
景仍在脑海中幻现,愈想愈心寒。
  从搏斗中,他获得了宝贵的经验,增长了信心。
  大树将军庙前,只有一个毒爪搜魂在等着他。
  “他们呢?”毒爪搜魂讶然问。
  秋华脸色苍白,汗透重衫,脚下不便,萎顿地说:“花家兄弟和终南木客走了,两贼丐
可能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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