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贼,哈哈!你换了村夫装,离泰山已在千里外,以为没有人认识你吗?”书生朗
声道:“你跟在双绝秀士身后做保镖,这是江湖朋友无人不晓的事,只要找到姓罗的,一定
可以把你抓出来交给官府法办,砍你的头挂在城门口示众。”
泰山王乔庄双手叉腰,在两丈外止步,一双铜铃眼凶狠地瞪著书生,不言不动,杀气腾
腾。
书生不再多说,也无畏地注视着对方。
大眼瞪小眼,斗上了眼神,看谁的气势强,看谁心虚先崩溃。
烈日当空,虽则两旁的树林带来一些习习凉风,炎热的感觉依然逼人,紧张的气氛,更
加强了热浪的威力。
天气燥热,人的脾气少不了会变坏,容易令人失去耐性,这样面对面,你瞪我我瞪你,
更易引起肝火。
“你要捉我?”泰山王终于忍不住发话了。
“有这么一点意思,但决不是因为领赏。”书生泰然地道。
“你配吗?”
“配不配,不久自知。”
“亮名号,乔某打发你上路。”
“算了吧,上路的不一定是我,高手相搏,生死的机会是一半对一半。你死了,知道在
下的名号又有何用?你总不能在阎王面前告我一状,你根本不信世间有鬼神,只相信强存弱
亡,人死如灯灭。我死了,你也用不着知道我是谁,一了百了,对不对?”
“对。”
“所以你多问了。”
“你已经在乔某的绝命小飞叉的有效控制下,你已经注定了死在此地的恶运。”
“哈哈!在下如果怕你的绝命小飞来,就用不着现身出来和你打交道了,在你身后给你
一记致命的偷袭,岂不安全多多?”
“可惜你已经没有偷袭的机会了。”泰山王凶狠地说。
“在下不信邪,证明给我看看吧!”
书生声落,身形突然左闪。
电芒破空,化虹而至,快得肉眼难辨。
可是,书生左闪的身形倏然停顿,出现在原地,像是在用化身术,幻影连闪,如此而已。
八寸长的锋利小飞叉,从书生闪动的幻影旁电射而过,透出十丈外方在暴响中落地。
这十丈空间,小飞叉所飞行的轨迹是直线,最高的顶点仅升高五寸左右,泰山王发射小
飞叉的劲道,委实令人咋舌,难以置信。
“厉害!”书生邪邪地笑:“老兄,你浪费了一把打造十分不易的小飞叉,即使你能有
机会拾回,叉也会走样变形,想准确发射决不可能了。”
“这次在下要给你三把。”泰山王咬牙说,口中在说话,双手却下垂不动,掌心贴在大
腿外侧,不知小飞叉藏在何处。
“我这人修养有限,没有容人的海量。”书生收起邪邪的笑意,语气变得有力、坚定,
不容许对方误解:“我可以原谅你情急下毒手要我的命,但决不宽恕你一而再下毒手索命追
魂。从现在起,你如果再使用暗器,用你那小飞叉下毒手,你将永远永远后悔。”
泰山王心中一跳,眼神微变。
看了书生那屹立如山,无畏无惧的镇定神情,以及坚强自信的气慨神采,百发百中的信
心终于开始动摇,心念一动,掌心开始沁汗,这是暗器高手们最犯忌的事。
手掌冒汗的另一意义,是心中紧张信心消退,必定影响暗器的准头。
“我要你替我传话。”书生再施加压力:“叫双绝秀士不要被友情所蒙蔽,听信一面之
词必定毁了他自己。他如果撒手一走了之,那当然是最好;如果不走,决定管事,那就跑一
趟叶县向衙门查询详情以定行止。
念他成名不易,武林三秀士总算是受到尊敬的正道人土,我给他一次考验人性到底是善
是恶的机会,看他是否有辱秀士两字的尊严,让他自己去判决自己的良心功过。阁下,你现
在可以走了,记住把在下的话传到。”
这番话义正词严,口气也托大得很。
更重要的是,每一句话都铿锵有力,显示了大无畏的决心和意志。
泰山王乔庄感到自己的掌心已被汗沁满了。
“你到底是谁?”泰山王问。
“一个不平则呜的人。”
“如果在下不使用小飞叉,阁下敢和我以拳脚一拚吗?”
“你随时可以扑上来。”书生将折扇收妥。
泰山王乔庄双手一分,拍拍手,表示手中没隐藏任何暗器,一双大环眼冷电四射,杀气
如怒涛般涌发,气势逼人。
书生一拉马步,双掌上提严阵以待。
他全身是松弛的,每一条肌肉都放松,举起的双掌一上一下,前后相错仅半尺左右,掌
上也不见用劲,与泰山王那想吃人的狞恶的神情完全不同。
泰山王开始移位,不敢正面逞强扑上。
书生在原地移转,整个人松垮垮的,马步也虚浮不稳,仅一双大眼幻出奇异的神采与光
芒,紧吸往对方的眼神。
“你已修至由神返虚境界。”泰山王乔庄突然散去劲道:“在下不是你的敌手,我答应
你,一定把话传到。”
泰山王见机打退堂鼓,不是没有理由的。
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书生那敛神内聚的功夫,已超越技击的至高境界,完全超越了人的本能,达到无人无我
的化境。
不出手时,外表松弛毫无危险的征兆,真力一发,必定像沉雷惊电突然迸发,有如山崩
地裂,极为可怖。
泰山王是练气的行家,不得不承认修为不如人。
远走出百步外,泰山王方感到身上的肌肉开始松弛,双掌大汗已收,扭头一看,书生已
经不见了。
“这家伙可怕。”他自言自语:“功力修为与搏斗的经验,最少也经过一甲子岁月的严
酷磨练。怎么以往从没听说过这号修至神化境界的人物,尤其是这么年轻,这简直是不可能
的事。”
☆☆☆ ☆☆☆ ☆☆☆
李园起了不小的骚动,信差以全速奔向樊城的汉北别庄,全城的蛇鼠全派上了用场。
双绝秀士并未远走叶县调查真象,在李园等候李大爷的次子华荣返家说明经过。李家的
子弟,与江湖声誉并不佳的南阳八杰结算旧债,还用得着调查吗?这件事根本不需经过官府
落案,除非死的人尸体恰好落在公人手中。
另一个令李大爷自认有理的理由,是南阳八杰已在一怒之下,封锁了北行的道路,李大
爷的人如果胆敢越境,将受到惨烈的报复。
这两家结怨多年的相邻大豪,终于由相互寻衅变成公然的决裂,互不相容,掀起了江湖
风暴。
火已经点燃,就等机会燃烧起来。
三天后,樊城镇北面五六里的炮台桥头,南阳来的五位挑夫打扮的人,与八方土地金八
爷的几名打手,展开了一场势均力敌的恶斗,双方各有死伤。最后金八爷的人多,赢了这场
首次小冲突。
樊城镇气氛一紧,准备应付即将到来的风暴。
这天上顺泰客栈住进了两位旅客,都是四十来岁的中年壮汉,恰好住在符可为右首的邻
房。
同是旅客,彼此少不了见面点头打招呼,套套交情聊聊天,以排遣旅途的寂寞。
这天傍晚,李家二少爷的轻车,绕道枣阳返回襄阳,是从樊城抵步的,驷车隆然驶过大
街,疾驶入汉北别庄。
二少爷李华荣带了一位千娇百媚的姑娘,随即乘马抵达江边,由李家的自用快舟送至府
城码头,兴匆匆返回李园。
他是绕城西的大道走的,没经过府城,因为城门已闭。
符可为在店门伫立,目送驷车经过。
他认识这辆华丽的驷车,可是,他发现护送的四骑士,似乎已经换了人,不是原先的那
四个。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只要知道驷车的主人是谁,就不怕凶手无处寻觅了。
次日近午时分,福泰客栈突然气氛一紧。
十余位雄赳赳的大汉,先片刻到达,分散在店中各处,监视店中出入要道。
不久六名大汉拥簇着穿长袍,绅士打扮的金八爷,神气地光临店堂,受到店主及店伙的
欢迎。
金八爷金八斗,绰号八方土地,为人四海,在江湖道上颇负盛名。
他年逾半百,膀宽腰粗,剑眉虎目,不但未现老态,而且精神旺盛,身手矫捷,眼神带
煞,骠悍之气外露。
在店主卑谦的引领下,金八爷与六名打手到达两位旅客的房门外。
前面天井的两处走道口,早有两名大汉扼守。
符可为恰好开启房门外出,劈面遇上了。
金八爷刚经过,刚到达邻房门外,符可为拉开房门,举步出房,随在金八爷身后的一名
打手,毫不客气地伸手挡住了他,手按上了他的胸膛。
“进去,没有你的事。”
打手向他说,傲态凌人,一双怪眼狠狠地瞪着他,摆出不可一世要吃人的神态。
“咦!你怎么啦?”
他双脚站稳,抗拒对方巨手的推压,提出不悦的抗议。
他这一抗议,立即吸引了所有的人的注意,连前面的金八爷也转过头来,瞥了他一眼。
这些地头蛇平日横行霸道惯了,怎容得下反抗的人?
打手先是一怔,接着怒火上冲。
“你想死是不是?要不就是骨头生得贱,欠揍。”打手厉声说,怪眼彪圆:“你给我乖
乖滚进去,免得大爷拆散你一身贱骨头。”
他瞥了金八爷一眼,金八爷也盯着他,毫无制止打手欺人的意思,而且在神色中,对他
的大胆抗议颇为不悦与不耐。
“在下外出午膳,并没冒犯任何人。”他的目光无畏地与打手接触:“有那一位仁兄肯
告诉我,这些霸道的人如此声势汹汹,到底是什么意思?”
“客官,你就少说几句吧。”店主苦着脸劝解。
“啪”一声响!
打手愤怒地给了符可为一耳光。
“滚进去!”
打手怒吼,再加上一脚踹在他的肚腹上。
他退入房中,然后再次出现房门口。
“在下记住你们这些人的嘴脸。”他冷冷地说:“这地方已经无法无天,真得找些有魄
力有担当的人,出面整顿整顿了。”
“教训他!”金八爷突然沉叱。
“砰!”房门闭上了。
打手正想将门撞开,店主却先一步急叫:“八爷,小店担待不起。”
金八爷总算不糊涂,举手阻止打手撞门。
“以后再说。”金八爷冷冷地向打手道:“办正事要紧,派人看住这混帐东西。”
一名打手上前拍邻房的房门,门不久便拉开了,七个人一涌而入。
店主和一名店伙则在廊下等侯,两人愁眉苦脸,有苦难言。
符可为的房门拉开了,他踱出门外。
“客官,在这些人面前顶撞,不会有好处的。”店主搓着手不安地说:“出门人百忍为
先,他们人多,你不忍让的话,为了面子,你再有理他们也不会任你指责的,你这是何苦
呢?”
“我刚才听到那个人,骂我是混帐东西。”他自言自语:“我要他永远后悔。”
“客官……”
“很好,很好。”他开始狞笑,瞥了走廊两端的两个大汉一眼。
房中,两位中年旅客面对七双不友好的怪眼。
“两位今早至府衙投文。”金八爷脸上的阴笑令人害伯:“事办妥了。”
“金八爷,在下明白你的意思。”为首的旅客冷静地道:“阁下即使能如意地把在下赶
走,以后还会有人来的。下次来的人,很可能是推官大人,后果如何,希望你金八爷能担当
得起。在下可以向阁下保证,推官大人光临贵地之前,李大爷与阁下一些人,一定会先在大
牢里吃太平饭,信不信由你。如果治不了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人,朝廷要这些大小官吏干什
么?”
“阁下在吓唬金某吗?”
“在下用不着吓唬任何人。”旅客冷冷地说:“在下只是南阳府衙的一名信差,与襄阳
府套不上任何关系,公事公办,如此而已。不要以为李大爷财大势大,官府畏他三分,但贵
地的知府大人如果知道自己的前程受到威胁,他就没有什么好畏的了,李大爷的命运也就决
定了,阁下该知道灭门令尹的典故。”
“唔!有这么严重?是南阳八杰提出控告了?”
“这件事与南阳八杰无关。”
“什么?不是他们……”
“南阳八杰不是挑不起的人,他们和你们一样,要以自己的办法私了。”
“那……贵府的来文是……”
“是叶县呈报的公文,提出控告的是两位未死的苦主,他们是车行的旅客,死者的家属
也坚决要求缉凶。车上有一位旅客是证人,这人已到了贵地。敝府行文襄阳,要求将这位旅
客请出送至敝府作证,这就是在下前来贵地的公务,明天在下就离开,不需劳驾带人来驱逐
出境。”
“咦!死的人不是南阳八杰的手下吗?”
“他们死了七个,并未报官。许州的中州车行的骡车车夫和六名旅客全死了。”信差冷
冷一笑:“七条人命,官府能不过问吗?八爷,你们再狠,也摆平不了这件事;向在下发狠,
无补于事,该怎么办,阁下瞧着办吧。是不是想把咱们两个人押走?”
金八爷楞住了,凶焰尽消。
“不要以为贵府的知府大人对李大爷有所惮忌,据在下所知,他已对李大爷有了反感。”
信差加重压力:“没有人喜欢眼中有刺,心上有刀;李大爷就是知府大人的眼中刺心上刀。
你知道,这些年抓弥勒教妖人抓得很凶,其间不知出了多少可怕的冤狱,只要知府大人把心
一横,金八爷,杀三五百人的头,是很容易的。当然,你们不会与弥勒教有关连,但只要有
三两个人出面作证,结果就难说了,是吗?找几个证人是很容易的。”
金八爷被这番话说得毛骨悚然,脸色大变。
“在下以为是南阳八杰的事,所以……”金八爷终于凶不起来了:“所以多有得罪,兄
台海涵,兄弟这里道歉,休怪休怪。”
“不敢不敢。”信差对金八爷前倨后恭态度,似乎并不介意:“其实这件案子你们弄错
了方向,舍本求末全力对付南阳八杰,八杰反而袖手旁观看笑话。”
“请问,那位旅客姓甚名谁?”金八爷问。
“叶县的公文用的是密札,府衙发至贵府的也是密函,在下不够资格得悉内容。”
“那必须到府衙去查了。”
“对,李大爷在衙门里应该有人。”
“谢谢关照。”金八爷显然急于离开:“得罪之处,改日面谢,告辞。”
送走了一群恶客,两信差相互会意地一笑,回房掩上房门。
内间踱出一位短小精悍的中年人,欣然说:“谢谢两位鼎力相助,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与金八爷打交道的信差微笑道:“这一来,他们会上当无暇兼顾你们
的事了,放手去吧!祝你们成功。”
“兄弟这就将信息传出。”中年人说:“你们,假公文会不会被看出破绽?”
“不是兄弟吹牛。”信差拍拍胸膛:“我千幻笔可模仿任何人的笔迹,熟知官府的公文
程式和规矩,决不会有差错,放心啦!”
“那就好。两位最好早些离境,以免夜长梦多,兄弟先走一步。”中年人说完,退入内
间,从后窗跳走了。
两个信差立即收拾行装,准备退房动身,正在打包时,一名信差伸手去取放在桌上的公
文袋。
“那玩意留下好不好?”内间的门帘内有人发话:“在下要看看签收的回文。”
两信差大吃一惊,楞住了。
符可为举步向桌旁走,神色泰然。
“诸位的话,在下全听到了。”他指指内间:“走了的那位仁兄,是南阳八杰的人?”
“你……”
自称千幻笔的假信差向前逼近。
“不要慌。”符可为摇手相阻:“在下不过问你们的事,你们向金八爷透露证人的行踪,
让李大爷的人全力搜寻这位证人。请问,你们对那位证人知道多少?”
“不瞒你说,所知有限。”千幻笔道:“那人不愿通名,咱们只能说从汝坟村的保正口
中,概略知道他的身材面型而已,必须到许州去查,他在许州之中州车行留有姓名年籍。”
“你们不是有意害他吗?如果他落在李大爷的人手中,有死无生。”
“不可能的。”千幻笔肯定地道:“他既然不愿打官司,一定迫不及待远走高飞避免麻
烦,可能早已离开襄阳了。再说,假公文上仅写上他的假名……”
“他的假名是……”
“伪造的姓名是吴明,身材脸型是杜撰的。”
“经过襄阳的姓吴旅客,可被你们坑惨了。不关在下的事,告辞。”他说完淡淡一笑,
退入内间。
千幻笔两人跟入,已失去他的踪影。
两人心中有鬼,迫不及待提了行囊出房而去。
金八爷已经忘了符可为的事,也没有留下打手监视。事情太忙,忙着追查姓吴名明的南
来旅客,忙着派人赶赴叶县打听消息。
二更将尽,汉北别庄仍在忙。
金八爷在宽阔的花厅,召集十余名得力助手,正在研判证人吴明的去向。
偌大的襄阳城,要找一个姓吴名明的人。真不知该如何着手,这种姓和名都太普遍,本
城已知的吴明就有一二十个之多。
如果能寻获这位证人,还有改变情势的希望,所以李大爷十分重视这件事,金八爷不得
不全力以赴。”
两个黑影从庄北接近,轻易地渗入外围两重警戒网。
“二少爷这件事做得很窝囊。”金八爷向十余位手下道:“他坚称不知道后面所发生的
事,摆脱八杰那些追击的爪牙,直接赶往许州,接到白家姑娘便绕道西平南返。他应该在到
达襄阳城之后,暗中派人回头留意八杰的动静,那就可以知道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变故了……
咦!”
一个人影从敞开的厅门外飞掠而入,灯光下看得并不太真切。
下首一名大汉一怔,反应奇快地站起抢出伸手拦阻。
“站住!你……”大汉沉喝,一掌拍出。
砰一声大震!
掠入的人与大汉重重地相撞,两人全倒了,跌成一团。
“哈哈哈哈……”狂笑声传到:“活报应不归客,讲理的人来也……”
一黑一白两个人影,在震耳的语音中急掠而入,口中说讲理,行动却相反,一把剑一根
龙首杖有如狂风暴雨,凶猛地冲来。
所有的人幸而都带了随身的兵刃,已没有讲理的机会,在一阵怒吼声中,刀剑出鞘行雷
霆一击。
兵刃接触惊心动魄,人影闪动有如电光流火。
接着传出几声惊叫,人影骤分,劲风四散。
共有四个人倒地,在地下挣扎呻吟。
中间站着两个人,大红脸花白胡子的活报应杜长河,手中的长剑光芒四射,锋尖有着血
迹。
穿白长袍脸色苍白,长眉细目的不归客冯斌,手中的龙首杖紫光耀目,又长又重。
八方土地金八爷因为坐在上首,所以来不及与不速暴客接触,佩剑已经在手,这时恰好
与两个武林怪杰面面相对。
“老夫和你们讲理。”活报应沉声道:“三天后午正,炮台桥北面的灌丘,叫绝魂剑带
他的儿子前来当面了断评理。他如果想玩什么阴谋诡计,后果他得完全负责。”
“杜长河,你是这样传信的?”金八爷声色俱厉,举剑向前接近:“你也未免欺人太甚,
汉北别庄容不得你在此行凶撒野;金某不才,领教阁下的剑上功夫。”
“你八方土地身怀绝技,老夫并未小看你,本来应该陪你玩玩。”活报应道,向不归客
打手式示意:“但口信已经传到,无暇逗留,少陪!”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未免把金某看扁了,金某留客。”
声落剑出,剑及人到,但见冷电一闪即至,急似雷霆,递出的剑龙吟乍起,森森剑气迸
发如潮。
面对两位宇内闻名的武林怪杰,竟敢放手抢攻,可知金八爷这位一方之霸,确具有了不
起的真才实学。
“铮铮!”
活报应连封两剑,退了两步。
金八爷也未能抓住连续攻击的好机会,斜移方位剑被震出偏门。
两剑试探性的攻击,大概双方都隐藏了三两分实力,各有顾忌,出招化招皆相当稳重。
“你已经可发剑气伤人了。”活报应冷然道:“难怪绝魂剑高枕无忧,过了那么多年太
平日子。好,你也接老夫两剑。”
剑虹疾射,势如排山倒海。
“铮!”
双剑接触,罡风迸发。
人影倏然中分,剑气乍敛。
活报应发出一声惊讶的轻呼,倒退丈外,火红色的脸部突然失去血色,握剑的右手出现
颤抖现象。
金八爷仅退了两步,身形不稳,勉强稳下马步,失去反击的后劲。
不归客一怔,龙首杖一伸,戒备着后退,掩护活报应向厅门退走。
“这家伙练成了剑炁。”活报应一面退一面低声道:“快退!”
一声怒啸,金八爷身剑合一飞扑而上。
不归客要不是先得到活报应的警告,必定用龙首杖阻挡封架,很可能被无坚不摧的剑炁
毁杖,也可能受伤。
两人不接招,狂风似的退出厅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厅左的院子里,栽了不少花木。符可为隐身在一株大树上,可从敞开的明窗,看清厅内
的动静。
他已来了很久,比活报应不归客早到半个时辰。
他并不藏身在横枝上,而是以奇异的身法贴在树干内侧,像一条壁虎。树下面的人如果
想在横枝上找人,必定毫无所获。
两个老怪杰一走,他也悄然撤出汉北别庄。
镇东樊侯祠的南首,有一家卖小吃的食店,所卖的酒颇为酒徒所称道,叫许老人店。
许老人店所卖的下酒菜,没有荤的,全是些干果和豆类制品。
店面不大,没有店伙,店主许老人一个人招呼,上门的几乎全是附近的老熟客,没引起
多少人的注意。
未牌左右,符可为出现在许老人店。
小小的店堂,仅有六张食桌。
天气热,店堂内相当酷热沉闷。
他占住一张食桌,一壶酒,四碟花生豆干等下酒菜,据桌小酌意态悠闲,吃得津津有味。
右邻一桌,是两个花甲老人,两个老态龙钟,入土大半的又老又丑的土老儿。
人一老,什么毛病都来啦!
真是最可悲的事,所以两人似乎全身都是病,喝口酒就得咳两声,不时拍拍腰背,以便
分散腰酸背疼的痛苦。
第一名大汉出现在店门外,接着是第二名,第三名。
两个丑老儿不以为意,一面喝酒一面继续交谈,语声低弱,有气无力。
最后,金八爷高大雄伟的身影出现,后面跟着两个人,脸色凝重缓步踏入店堂。
这两个人一是英俊的双绝秀士罗文庆;一是人才一表神态傲岸,不可一世的李家二少爷,
年仅廿二,绰号美称玉面二郎的李华荣。
两个丑老儿嗅出了危险气息,不约而同放下酒杯竹箸。
三个人到了桌旁,冷然止步。
金八爷瞥了邻桌的符可为一眼,已认出他就是在福泰老店,不识相出言顶撞而挨揍的人。
双绝秀士虽然亦看了他一眼,但却一时未认出他就是那天在岘山遇到的书生。
因为此刻符可为的打扮,虽然仍是一袭青衫,却将长衫下摆拉起塞在腰带里,浑身散发
出十足的江湖味,毫无一丝斯文味。
符可为不理不睬,低头喝他的酒,吃他的花生米。
“两位,不必装了。”金八爷阴森森地说:“其实,两天前金某就查出两位在樊侯祠藏
身,白天做游魂,夜间活动后返回,在祠后睡草堆。以两位名震江湖,位高辈尊的身份,为
了替朋友助拳而过这种苦日子,固然值得同情,也十分可悲。”
长了一双细目长眉的老人,转脸抬头,以那双充满怠倦表情的老眼,淡淡一笑,徐徐离
座起立。
“阁下不愧称八方土地。”丑老人道:“我不归客和活报应杜老哥,都低估了你,被你
查出行踪不足为奇。哦!阁下带来了不少人。”
“不少。”金八爷冷笑道:“但尊驾大可放心,金某从不倚多为胜。”
“当然当然,以一个剑上可发剑炁,高手中的高手来说,怎会倚多为胜?”
“这位是双绝秀士罗文庆罗老弟。”金八爷为同伴介绍:“当今武林三秀士之一,是当
代武林俊彦,两位想必不至于陌生。”
“闻名久矣!”活报应也推觉而起:“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江湖是年轻
人的,武林三秀士最年长的没超过三十岁,真是武林后继有人。”
“这位李二少爷李华荣,李大爷的二公子。”金八爷向李华荣伸手虚引:“二少爷,有
什么话要向他们说吗?”
“没有什么好说的。”李华荣傲然地道:“昨夜他们倚老卖老行凶传信,伤了咱们四个
人,咱们必须把他们请到庄中,让南阳八杰用轿子把他们抬回去覆信。”
“两位,到店外说话。”金八爷向门外伸手虚引:“这将是一场公平的相搏,两位可以
回祠后把兵刃带来。”
“好,老夫遵命。”不归客含笑向外举步。
活报应呼出一口长气,随后举步跟进。
“喂!两位老人家。”符可为突然叫:“你们还没付酒菜钱呢!如果你们被打断老骨头
被抬走,许老人岂不赔老本?”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又是你。”金八爷气往上冲:“你这……”
“往口!”符可为沉叱,拍桌而起,虎目睁圆:“昨天阁下骂在下混帐,骂得恶毒,在
下没和你计较,今天你又想出口伤人吗?”
“你……”金八爷大感惊讶。
“你最好闭上你那张臭嘴。”
金八爷受不了啦!猛地一耳光掴出。
双绝秀士此刻方才看出符可为就是那天在岘山所遇的书生。
“八爷小心……”双绝秀士急叫。
他叫得太晚了。
啪一声响,金八爷的脉门被符可为重重扣住了。
“你已经死过一次了。”符可为将对方的手扭压在桌上,凶狠地道:“幸好在下还没打
算要你的命。”
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气功已臻炉火纯青境界,刀枪不入可藉剑发炁的金八爷,竟然无
法挣扎,不但动弹不得,而且浑身发抖,脸无人色,手被按扭在桌上,身形呈现可笑的歪扭
姿态,张口吸气,气无法聚凝丹田,变生仓卒,无法运功抗拒,完全被制住了。
不归客与活报应大吃一惊,张口结舌,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双绝秀士更是骇然变色,楞住了!他虽知道符可为身怀高深武功,但却没想到高得如此
可怕。
玉面二郎大骇,踏出两步要伸手解围。
“你敢?”符可为厉声道:“你比八方土地高明多少?嗯!”
玉面二郎伸出的手僵住了,不敢探进一步的行动。
“你好大的胆子!”玉面二郎欲容满面:“你是南阳八杰的人?你看清你的处境吗?在
本地公然出头露脸,你那将我李家放在眼下?”
“姓李的,你可别弄错了。”符可为冷冷地说:“在下只是经过贵地顺道为人传信的旅
客,一不认识什么南阳八杰,二不认识你什么李家,只知这位仁兄带了一群打手,在旅店不
但用恶毒的话侮辱我,更纵令打手拳脚交加揍了在下一顿。今天又变本加厉,亲自动手获人,
这种人已经无法无天欺人太甚,如不受到惩戒,天道何存?法理安在?”
他口中在说,手上大概也在加紧压力,因为金八爷已在运劲反抗,想挣脱被压制的右手
金八爷的痛苦表情,已呈现虚脱状态,半个身躯扭曲着半躺在桌上,脸色泛青,浑身在
可怕地抽搐。
“放了他!”玉面二郎怒吼,右手如钩慢慢前伸:“如果不,在下要你生死两难。”
“哈哈哈哈……”符可为狂笑:“在下跑遍天下,多大的场面没见过?凭你,还吓不倒
我姓符的。”
已有六名打手,包围了店堂。
虎视耽耽,跃然欲动。
“华荣兄,不可鲁莽。”双绝秀士是清醒的,急急发话相阻:“这位老兄手上有一种可
怕的奇功,你如果出手,八爷可能要遭殃。”
“我不受他的威胁,他如敢伤害八爷,我要碎裂了他。”玉面二郎怨毒地说,但伸出的
手停下了,并未收回:“即使他会飞天遁地,也难逃一死。”
“真的?”符可为似笑非笑地问。
“阁下最好是相信,放手!”
符可为双手齐动,打击有如狂风暴雨,光临无助的金八爷身上。一阵急骤怪响传出,掌
指无情地着肉。
打击太快,等玉面二郎狂怒地出手抢救,快速的打击已经结束,金八爷半昏迷的身躯以
可怕的速度向玉面二郎撞去。
玉面二郎几乎被撞中。
总算反应超人,斜闪倒退,扶住了可怜的金八爷。
“我们到外面了断。”符可为用夺自金八爷的佩剑向外一指:“在下要大开杀戒,让你
们这些无法无天的地方恶霸见识见识。”
他大踏步往外走,剑垂在身侧泰然自若,昂着润步旁若无人,与他身上的穿若打扮完全
不同,那慑人的气魄委实凌厉无匹。
迎面挡路的一名大汉,不知利害,单刀向前一伸。
“铮!”
暴响震耳,火星飞溅!
打手的单刀突然飞腾而起,当一声撞在墙壁上反弹坠地。
“哎……”打手抱手狂叫,仰面震倒在地,右手五个指头骨节全松了,虎口裂开血流如
注。
没有人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符可为从倒地的打手身上跨过,出门而去。
门外把门的两名打手,悚然闪开让路。
第一个跟出来的是双绝秀士,最后是活报应和不归客;该出来的都出来了,金八爷却没
有出来。
街道宽阔,这时门外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打了再说,抑或说了再打,客随主便。”符可为轻拂着冷电四射的长剑大声说,杀气
腾腾威风八面:“猛虎不怕羊多,你们可以倚多为胜。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怕死的人退远
些。”
双绝秀士站在两丈外,神色有点紧张,死死地凝视着符可为,手按剑把,默运神功戒备。
“尊驾高姓大名,可否见告?”双绝秀士沉声问。
“在下姓符,符玄。可在客店的流水簿上查出底细,一个名不经传的江湖小人物。”
“前些日子在岘山,尊驾自认为传信人,为何却介入南阳八杰与李大爷间的恩怨?显然
尊驾是为南阳八杰出面。”双经秀士以责难的口气道。
“你似乎很健忘,在下曾再三表示过不认识什么南阳八杰,也从来不会替天下的豪霸出
头揽事。”符可为淡淡地一笑:“你双绝秀士在武林中颇有名望,口碑亦不错,因此,在下
曾请泰山王传话给你,要不是泰山王未将话传到,就是你昧于友情,自以为是,无视于我的
好意,不肯赴叶县查询事情真象,阁下,我为你可惜!”
“在下作事一向有主见,用不着别人置啄。”双绝秀士冷笑道:“你把金八爷怎么样
了?”
“小意思,制了他的经脉,在下要他永远永远后悔。你们如果无能,解不了他的禁制,
赶快把他抬到武当山,也许武当的长老可以救他。武当是武林内家鼻祖,大概知道疏解在下
的手法。”
玉面二郎拔剑出鞘,杀机怒涌。
“华荣兄,不可冲动。”双绝秀士伸手虚栏:“先问问他的来意,他的出现决不是偶然
的,在下已确定他是南阳八杰的人。”
“不管在下的来意如何,你们今天都不会善了的。”符可为的眉梢眼角透出无边的杀气:
“你们是地头蛇,面对我这条强龙,除了以武力解决之外,别无他途。双绝秀士姓罗的,你
今天所做的事,令我十分失望,一切的后果你要承担。”
“你为何失望?”
“你只是一个趋炎附势,助纣为虐的名不符实的江湖浪人,不配称秀士。”
“什么?你……”
双绝秀土激怒得几乎要跳起来。
“除开你血口喷人,咬定我是南阳八杰的人之事不谈。”符可为嘴角出现阴森莫测的笑
意:“金八斗侮辱在下,你阁下是亲眼看到的,是非曲直你该一清二楚,但我并未看到你出
面说一句公道话,只看到你在替一个地方豪霸撑腰助恶。江湖白道人士如果都像你一样,那
岂非是非不分,黑白不辨,成了禽兽世界。你凭什么配称秀士?凭什么自称白道人士?”
这番话份量不轻,双绝秀士脸红耳赤下不了台。
“在下是李家的朋友,尊驾指责在下助恶是不公平的。”双绝秀士硬着头皮替自己的行
为辩护:“襄阳南阳两地之雄结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仇恨深结多年,追究是非,目前
已无意义。活报应不归客是南阳八杰方面之人,在下是李家的朋友,为朋友两肋插刀,在下
并没有错。今天的事,金八爷固然有点不对,但尊驾也应该明白,你用这种手段引诱金八爷
中计上当,乃是不争的事实,甚至把在下也一起拖下水,真够毒的。”
“那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
“你……”
“你已骑上虎背,唯一掩饰的办法,便是把在下硬指是南阳八杰的人,便有了为土霸助
恶,不必管是非黑白的借口了。”符可为毫不留情地直攻对方的弱点:“在下无论用何种方
法来证明不是南阳八杰的人,你也会拒绝承认的。”
“只要尊驾能提出有力证据……”
“你的所谓有人证据是何所指?”
“在下要留下这两位前辈。”双绝秀士向两怪杰一指:“要从他们口中,证实尊驾的底
细。”
“哈哈哈哈……”符可为仰天狂笑。
“你笑什么?”双经秀士不悦地问。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是老天爷吗?”符可为嘲弄地道:“那么,你如果不是失心疯,
就是白痴。呸!你这种霸嘴脸,实在令人受不了。”
“你……”
“你自己的死活还无法预测,居然妄想从两位前辈口中来决定在下的生死。我看,你是
吃多了撑坏了,油蒙了心,连你自己是啥玩意也弄不清了,我可怜你,阁下。”
双绝秀士被这番恶毒的话逼疯了,一声怒极的怪叫,伸手拔剑。
剑刚出鞘,还来不及挥出,剧变已生。
符可为的剑,突然以令人目眩的奇速,闪电似的吐出,锋尖突然点在双绝秀士的咽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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