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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猎人》


第 八 章



  忠心耿耿的泰山王乔庄,扮成寒酸的流浪汉,跟在廿步后缓缓而行,高大的身躯显得有
点佝偻苍老。 
  一个像大户人家的仆人打扮的人,低头急走脚下匆匆,与绝魂剑三个人相错而过,似乎
有急事待办,不理会街上其他的行人。 
  三个武林高手并未完全看清仆人的脸形,反正在一瞥之下,便知道不是自己所认识的陌
生人,没有留心的必要。 
  街上匆匆归家的人并不少,怎能对每一个人都留心? 
  仆人走得匆忙,片刻便与泰山王乔庄迎面相遇,双方相错而过,泰山王也没有留意对方
的面貌。 
  泰山王的注意力,集中在前面双绝秀士身上。 
  蓦地,他眼神一动,看到了不吉之兆。 
  前面三个人出现可疑的征侯,走在右面的旋风秦宝元,突然身形一晃,脚下一乱,门灯
照出的影子摇曳。 
  刚才那位仆人,就是从旋风秦宝元这一面相错而过的。三个人仅有三分酒意,走路不可
能出现醉态。 
  他心生警兆,本能地想起唯一的征侯,警觉地转头回望,想察看刚错肩而过的仆人。 
  大事不妙,晚了一刹那,后知后觉的人注定要倒楣,头突然发僵,无法转动,脑袋被一
只大手扣住了。 
  凶猛的、无可抗拒的劲道传到,把他的头向后扳。如果挣扎,脑袋很可能像蛋壳般被扣
破,他怎敢挣扎? 
  “识相些,姓乔的,妄想抗拒或反击,首先得替你的脑袋设想一下。”制他的人在他耳
边凶狠地道:“替我传话给双绝秀士,叫他赶快和端木姑娘离开襄阳,不要再替姓李的为虎
作伥,以保全他的声誉,我这人对他这种人有些许好感。这是最后警告,以后的打击将是致
命的。” 
  他感到头上的压力突然消失,猛地倏然转身。怪事,身后不见有人,冷冷清清的街道,
百步内鬼影俱无。 
  “咦!这人能比我的眼睛快?可能吗?”他毛骨悚然地自语,似乎感到汗毛直竖,隐约
嗅到了鬼的气息,死亡的气息。 
  他开始失去信心,怀疑自己是否已失去了练武人的反应和本能。 
  摸摸脑袋,还留下一些隐痛,脑袋曾经被人扣住已无疑问,这人确是在极短暂的刹那间
鬼魅般的消失了。 
  他知道,对方如果存心要他的命,他必定进了枉死城啦!同时,他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
了。 
  次日,双绝秀士与凌霄凤,一早便上了下航的客船。 
  接着,绝魂剑邀来助拳的朋友,也陆续离开了襄阳。 
  襄阳恢复了平静,暴风雨算是过去了。 
  南阳八杰已公开宣称,这次事件认了,李家的人今后如果胆敢进入河南,将格杀勿论决
不容情。 
  因此,助拳的人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武当的清虚道长是在双绝秀士走后的第三天到达的,比预计的时日晚了两天,同来的上
清官的两位有道法师,是清虚的师侄。 
  汉北别庄顿形忙碌,三位老道受到地头蛇们的热烈欢迎,盛况空前。 
  可是,洋洋喜气在一个时辰后消失无踪。 
  这位修为已臻化境的活神仙,宣布金八爷是被一种诡奇阴毒的制经术所制,可能是传说
中的移宫过穴封经术,世间还没听说过有能疏解这种手法的人,即使武当目下的掌门仙师亲
来,也无能为力。 
  如果勉强逞能疏解,很可能要了金八爷的老命,只有具有这种独门手法的高手才敢下手
疏解。 
  鬼煞孙仁的被制情形完全相同,不同的是鬼煞多断了三根肋骨。 
  清虚道长很大方,给了鬼煞三颗武当的至宝九还丹,保证在十天半月之内断了的肋骨可
以续上复原。 
  除了用丹药为两人保证元气外,三位武当的老道束手无策。 
  三老道答应留驻三五日,观察两人的变化,希望能研究出疏解的方法,必要时冒险试验,
死马权充活马医,反正两人已成了废物,能拖到何时,谁也不敢逆料。下手制人的人已经死
了,到何处去找具有这种独门手法的人疏解? 
  其实到底是不是移宫过穴封经术所制,连清虚道长也不敢断定,说不出所以然来。 
  第三天傍晚时分,黑煞带了两位贴身保镖,步出高大的院门楼,大摇大摆地沿大街北行,
要到新城小北门西面的汉广亭旁司宅,那是六煞之一阴煞司灵均的宅院。 
  司宅在汉广亭附近,算是相当显赫的一家。 
  至小北门,须经过一条小街。 
  这条小街没有夜市,天黑后不久便行人稀少,门灯也少,街道也弯弯曲曲,人行走其中,
有时必须自备灯笼照路。 
  三位武林高手,走夜路从不带灯笼。 
  正走间,对面十余步外一条小巷口中,出现一盏光线微弱的灯笼,持灯笼的人穿了长袍,
脸貌朦胧很难看清。 
  怪!灯笼怎么突然插在巷口的墙缝里了? 
  三人仍未介意,一面走一面低声谈笑,近了。 
  那人站在巷口,灯笼远垂在丈外。 
  灯笼上写了四个红字:高平郡范。 
  由于灯笼随风轻摆、旋转,红字的暗影也就不断移动,在那人的面部留下一阵阵移动的
怪影,显得阴森可怖,鬼气冲天。 
  因为那人的脸苍白得怕人。 
  走在前面的黑煞在四五步悚然止步,咦了一声! 
  两位保镖也倏然止步,右面那人越前两步,双手上提戒备。 
  那人站在巷口中,微弱的灯笼光线从斜方面射来,站在大街的街心向那人注视,只能看
清那些苍白的、有阴影旋动的怪脸,那双幻现异光的大眼,真像传说中鬼魂的有幽光的眼睛。
  衣袍是黑的,手背在背后,身后的小巷背景也是黑的。所以,在街心察看,只能看到那
张怪脸,和慑人心魄的鬼眼。 
  那人不言不动,鬼眼不转瞬地凝视站在街心的三个人,双方相距约在两丈左右,斜向相
对。 
  “什么人?”越到前面戒备的保镖沉声问。 
  那人毫无动静,甚至那双可怕的鬼眼也不曾丝毫眨动。 
  黑煞的胆量在六煞中号称第一,这时却感到寒气自脊尾上升,毛发森立。 
  一声龙吟,两保镖警觉地拔剑出鞘。 
  “鬼物!”黑煞突然惊呼。 
  灯笼火焰一跳,接着倏然熄灭。 
  一声鬼啸震耳欲聋,阴风乍起,可怖的鬼脸突然消失,四周黝黑。 
  “当!”长剑坠地声入耳。 
  黑煞一跃三丈,全力逃避鬼物,单足刚沾地,即将发力用劲再向前飞跃。 
  可是,只感到双脚已不受控制,“砰”的一声大震,重重地摔倒向前滚翻,静止时已失
去知觉。 
  许久,两名更夫发现了黑煞三个人,浑身软绵绵失去活动能力,也说不出话来,仅双目
可以开合转动。 
  更夫当然认识黑煞,立即叫开一家小店的大门,请人通知尚家前来抬人。 
  天没亮,阴煞司灵均的家中也出了祸事,两位陪主人清晨练功的健仆,发现主人竟然不
曾出房,心中起疑,赶忙叫醒了内堂管家仆妇前往察看。 
  结果,房门被撞开,几位仆妇使女破门而入,发觉老爷司灵均成了活死人,伴宿的第二
房小妾沉沉大睡,怎么叫也叫不醒,天亮后却自行醒来了,对房中昨晚所发生的事,一问三
不知。 
  绝魂剑在辰牌正,接到黑煞尚家送来的消息,接着是司家派人来报凶讯。半个时辰内,
他先后接到五家的噩耗,除了鬼煞之外,另五煞在这一夜中全都遭了毒手,被制的情况,与
金八斗和鬼煞孙仁完全相同。 
  至于黑煞的两个保镖,是被人打昏的,右臂握剑的手肘被击断,今后必须换用左手握杀
人的家伙了。 
  黑煞说不出话,两个保镖却说得十分详细。总归一句话,他们碰上了鬼物,如何被打昏
的,他们说不出所以然来,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鬼物并未沾身,糊糊涂涂便躺下了,如此而
已。 
  但所有的人都心中明白,被废的人决不是遇上了鬼物,而是被姓符的人所制,姓符的并
未死,扮鬼物复仇来了。 
  五煞在一夜间全部遭殃。 
  绝魂剑大感惊骇,立即渡江住进汉北别庄。 
  这里人多,所属的打手保镖与得力的地头蛇,皆奉命到别庄接受差遣,布下严密的警戒
网,聚众自保。 
  清虚道长与两位师侄脱不了身,走不成啦! 
  庄门白天由门子负责守望,天一黑,增设两位警戒,随身带了兵刃暗器和警锣,如临大
敌。 
  当晚三更初,一个黑影接近了警卫森严的李园。 
  李园因主人在汉北别庄,警戒反而更严密,园内的巡逻哨,皆带了凶猛的猎犬作伴。 
  把守园门的两名警哨,分站在牌楼式的宏大园门中间,一头猎犬伏在右面警哨的脚下。
  蓦地,猎犬陡然站起,喉间发出奇怪的低哮声! 
  警哨警觉地蹲下,伸手抚摸猎犬的头部。 
  不错,猎犬已有所发现,自颈至脊,刚毛耸立,黑暗中只要伸手一摸,便知道猎犬的躯
体变化了,警哨轻拍猎犬的背部,猎犬那奇异的低哮声立即停止。 
  “有人接近。” 
  警哨向同伴低声说,拔剑在手戒备。 
  好的猎犬,逆风可嗅听两百步外的声息,从刚毛耸起的程度,可概略知道猎物的距离。
等到腰脊以下的毛耸起,犬牙龇出,那就表示猎物已到了切近,主人必须指示行动了。好的
猎犬是不会发声吠叫惊动猎物的。 
  警哨终于发出一声低喝,猎犬发疯似的向前猛窜,沿通向官道的小径狂奔。 
  两警哨并未跟出,任由猎犬将接近的人逐出。 
  猎犬窜出卅步外,突然窜入路右的树林,从此毫无声息,像是平空失了踪。 
  “咦!怎么没听到猎犬发威?”一名警哨讶然道。 
  右方的树丛前黑影一闪,眨眼间便出现在十步以内了。 
  能在李园担任警卫的人,虽然不是什么名号响亮的武林高手,至少也是可以派上用场的
骠悍人物。 
  右面的警卫反应极为迅疾,看到黑影幻现,本能地一剑挥出自保,按理定可将黑影逼退,
反应出乎本能。 
  岂知黑影身形一止,一剑走空,还来不及思索,黑影就从剑挥过后的空隙中撞入,掌着
肉的声音传出。 
  警卫左耳门被击中,向右摔倒。 
  “噫……” 
  左面的警卫只看到人影乱闪,印堂便被一段树枝所击中,树枝横着打击,力这恰到好处,
被打得仰面便倒,发出了一声骇极的惊呼,便失去知觉砰然倒地。 
  不久,换班的人到了,不但找到两个昏倒的人,也在牌楼中间李园两个大字的横匾上,
找到插在匾上原属于警卫的长剑,剑穗上悬着一封书信。 
  信中简简单单写了四行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如还不报,时辰未到。 
  猎犬的尸体是次日发现的,被套索勒住咽喉吊死在树枝上。 
  李园大乱,信息传到汉北别庄。 
  次日,汉北别庄的人大批赶到李园防守,气势大壮。 
  当晚,汉北别庄被一个黑衣人侵入,神不知鬼不觉打昏了五个警哨。 
  一连三晚,李大爷所经营的各种行业,先后被人侵入,人被打昏,店堂被捣毁。位于襄
阳湖西岸的楚山榨糖作坊,设备全被捣毁。 
  这是李大爷唯一的非江湖行业。 
  绝魂剑惊怒交加,飞柬传信召集友好,出动全部爪牙,彻底大索姓符的凶手,闹了个风
雨满城,人仰马翻。 
  又是三天,每晚都有人遭殃,受到袭击的人伤势逐渐加重,有些人的手脚不是骨折就是
筋断。 
  恐怖的谣言,像瘟疫般在地头蛇们的圈子里传播,叶县覆车案的真相也终于被发掘出来
了。 
  偌大的襄阳城,到何处去找一个无根的人?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不曾见过姓符的真面目,受到袭击的人众口一词咬定是鬼物作祟,仅
少部份的人曾经看到怪异的黑影闪动而已。 
  恐惧是有传染性的,而且具有强大的破坏性。 
  有些聪明人开始找籍口溜之大吉,有些惶惶不可终日,时虞大祸临头,有些开始虔诚地
拜天地敬鬼神,风吹草动也会惊出一身冷汗。有些人疑神疑鬼,精神濒临崩溃边缘。 
  襄阳六煞与金八斗,仍然毫无起色,每天得灌食液体食物,人瘦得走了样,就是死不了。
  搜索的行动内弛外亦弛,那不可一世的冲劲,随时日的飞逝而化为乌有,敢拍胸膛为李
家出死力的人没有几个人了。 
  绝魂剑已感到情势不妙,也意识到更大的灾祸即将接踵而至,对方孤立他的计谋已经得
逞,很可能向他发动致命的袭击了。 
  狗急跳墙,他想起挺而走险四个字。 
  这天申牌左右,兴元酒楼的雅厢。 
  绝魂剑带了两位朋友作东,主客是本府的首席名捕头量天一尺李朝宗。 
  酒已半酣,量天一尺从怀中掏出一纸公文。 
  “李大爷,这是投入知府衙门的告密函抄本,看过了之后,大爷可决定是否需兄弟尽
力。”量天一尺脸上毫无笑容,将公文抄本递过:“大爷知道,各地衙门对别的释饧可以马
虎,但对弥勒教谋逆组织绝不宽容。告密人指出弥勒教逆匪湖广首领潜伏本府,各地逆民纷
纷赶来聚会,将有巨变。告密函虽未指出逆首姓名,但在在皆指向大爷身上,贵汉北别庄那
些往来的人,皆已落在本府密探眼中。知府大人已奉到上谕,严防逆匪入境加强查缉逆民。
如果要兄弟襄助,对大爷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兄弟的脑袋,恐怕也早晚得砍下来挂在城
门口示众。” 
  “这封告密函……”绝魂剑接公文的手不稳定。 
  “这种文件下得非常非常的快。”量天一尺苦笑:“不论本府外府,皆用加快羽书传递
的。南阳府昨日傍晚收到告密函,今天一早就进了本府衙的签押房。李大爷,你碰上了最可
怕的仇家,一个见过世面、深谙官场习俗的仇家。他已留了一手,下一步……兄弟真不敢设
想。” 
  所谓羽书,俗称鸡毛报,是官方的急递文书,封外加火漆时贴上一根鸡毛。信差公文袋
中有这文书时,身上的铎铃必定响得甚急,途中行人车马必须回避,不然将有天大的麻烦,
连各地的官吏也不敢留难。 
  “南阳府昨天又来文。”捕头量天一尺摇摇头接着说:“大意是说,已查出叶县覆车案
中,故意砍伤驭骡,促成覆车惨祸的凶手,所驾的轻车型式,要求本府协办清查。在近期日,
各县将会呈报该车经过的行踪日期,早晚会循线查出来的,使用那种豪华轻车的大户并不多。
李大爷,府上好像有这种车,是停在汉北别庄吗?” 
  “这……” 
  “李大爷是地方的仕绅,江湖的豪杰,当然不会涉及到这件惨案。”量天一尺淡淡一笑:
“有关李大爷请兄弟查缉一位可疑江湖败类的事,即使要冒多大的风险,兄弟也担当得起,
可否将该人的底细详加说明?” 
  “不必了。”绝魂剑说,总算不糊涂:“李兄公忙,不敢劳动大驾,这件事就别提了。”
  这席酒主人本来是绝魂剑,但在他的感觉上,却是他在吃对方的霸王筵。 
  他想挺而走险,利用官府对付符可为,却发现此路不通,对方已先一步断了他的路,而
且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他,逼他往死路上走。 
  他如果再招朋引类,不啻插标卖首,官府追查弥勒教逆匪的矛头,毫无疑问一定会指向
他的头上,量天一尺决不会甘冒杀身之祸来包庇他,说不定会招来灭门之祸。 
  他心中雪亮,量天一尺李捕头已经在向他施加压力,只要知府大人再精明清廉一两分,
李捕头就会带人进入汉北别庄搜车了。 
  情势险恶,现在,他必须凭自身的实力来应付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福泰客栈早在半个月前,已经向管区的巡捕备了案,会同了地方保正,封存失踪旅客符
玄遣留的包裹行囊。 
  行囊中有一百卅两纹银,几套全新的体面衣物,预计半个月后旅客再不返店,便要办理
呈报县衙的手续。 
  这天一早,符可为出现在店堂。 
  怪的是管区张巡捕及其手下三位干员同时到达。 
  符可为很快地就办妥领回行囊,注销失踪手续。平时气焰万丈的巡捕与干员们,对这位
失踪重现的旅客,破天荒地客气万分,甚至有点卑谦,此中缘故,令其他住店的旅客极感诧
异大惑难解。 
  近午时分,一名店伙到达汉北别庄投书,交给门子之后,未取收据也不等候回音,匆匆
走了。 
  是符可为致绝魂剑李大爷的约会书,具名是符玄。 
  信上写得很简单,订于三天后午正,于炮台桥北面的灌丘了断。 
  灌丘只是河边的一处长长的平坡,附近两里内全是杂树稀疏的荒野。 
  南阳八杰与李家的人第一次在此地约会,灰头土脸狼狈败走。活报应与不归客与李家的
约会也指定在灌丘,但双方皆未到场。 
  符可为又致书李家在灌丘约会,算起来该是第三次了。 
  书信中强调的是:午正见面,过时不候。 
  申牌未,符可为穿一袭天青色长袍,成了翩翩浊世佳公子,手中有一把竹骨折扇,踱着
方步出了店门。 
  两名负责监视的大汉,挡住去路虎视耽耽,毫无让路之意。 
  “谁要是嫌活得太舒服,要想找些苦头来吃,在下一定让他如意。”他轻摇着折扇向两
大汉阴笑:“老规矩,废了,让他一辈子躺在床上做活死人,决不轻饶。喂!你两位仁兄想
做活死人吗?” 
  两大汉打一冷战,惊恐地让出去路。 
  他到了许老人店,叫来了酒菜,斯斯文文地浅斟慢酌,自得其乐。 
  他在等,饵已经放下了,只要用些心机,早晚会有鱼来吞饵的,大鱼小鱼都经不起食饵
的诱惑。 
  首先嗅到饵香到达的是两条小鱼,不受欢迎的小鱼。 
  活报应和不归客,仍是前次的丑打扮,进了店堂便不客气地在他的左右首拖凳子落坐。
  “两位一定是老骨头发痒,一脸欠揍相。”他笑吟吟地调侃两位江湖怪杰:“大概两位
这几天,找到高明的师父,临阵磨枪加紧练了几手绝招,有把握对付得了绝魂剑,对不对?”
  “呵呵!当然咱们两个老不死年老力衰,没有你年轻人高明。”活报应不以为逆,嘻皮
笑脸招手向许老人示意加杯筷:“不要说我老人家不知感恩,首先得谢谢老弟你上次援手之
德。” 
  “好说好说。其实,上次晚辈并不是专为两位解围的。” 
  “老朽仍然感激,绝魂剑自顾不暇,不敢再管咱们两个老怪物的事,所以……” 
  “所以两位不再东藏西躲,公然亮像啦!” 
  “那当然是托你的福。”不归客接口:“绝魂剑的确很了不起,有好几次几乎把我们给
搜出来了。” 
  “如果金八斗不躺下来,两位恐怕早就翘了辫子。奇怪,你们好像侦查晚辈不少时日,
为何?” 
  “好奇而已。”活报应道:“在九江,那位江湖上最神秘、最莫测的邪剑修罗把天下三
大杀手集团中的青莲社山门给挑了,社主展凡尘身受重创不知所终。据冯老哥的老友鬼剑左
亮透外,邪剑修罗姓符叫符可为。年岁长像均与你相若,你也姓符,改名不改姓,而这位一
方之霸绝魂剑,也快要被你逼疯了。老弟,这算不算巧合?” 
  “也许是,你去赌好了。”符可为不承认也不否认:“话得说清楚,此次晚辈之所以逼
绝魂剑,因为晚辈也是受害人,叶县覆车谋杀案唯一幸存的幸运者,有权替那些枉死的旅客
伸冤。” 
  “老朽不过问覆车谋杀案,只对邪剑修罗好奇。你是他吗?” 
  “你以为我是傻瓜吗?”他一语双关地道:“邪剑修罗固然口碑不错,但要将他碎尸万
段的人多得很,我又不是傻瓜,犯得着替他背黑锅?” 
  “可惜呀!可惜!”活报应摇头叹道。 
  “可惜什么?” 
  “老朽无意中从一个江湖同道的口中得知邪剑修罗急欲想知的事,想无条件转告他……”
  “什么事呀?”符可为信口问。 
  “有关天龙堡主天龙剑陆超的行踪消息。”活报应似笑非笑地看看他:“天龙剑委托青
莲社暗杀邪剑修罗失败,这件事业已传出江湖。想那天龙剑财力雄厚,难保不另委托其他杀
手集团来暗杀邪剑修罗。邪剑修罗虽然修为已臻神化之境,亦不可能日夜提防暗算,不铲除
天龙剑这个祸苗,今后那有好日子过?因此,老朽认为他必定急欲追缉天龙剑,以便斩革除
根。老弟,你想不想知道陆超的行踪消息?” 
  “你说呢?”他不置可否地道:“等先解决绝魂剑之事再说吧!” 
  “也好,老弟,咱们两个老不死重提前议……” 
  “不可。两位见多识广,竟然没有看出危机,以为绝魂剑自顾不暇,你们可消遥自在。
哼!你们知道临危反噬的意思吗?” 
  “这……” 
  “李家还有几位知交,他们如果有玉碎的打算,用两位来垫棺材背,两位想到后果吗?
赶快躲起来,还来得及。瞧!街口有人来了。” 
  两位劲装中年人,正慢慢向此地走。 
  “是凌霄客石家兄弟。”不归客变色低呼:“这两个家伙心狠手辣,火气旺,惹不得。
杜老哥,由后门走。” 
  说走便走,从店后溜之大吉。 
  凌霄客石家兄弟并未进店,踱入樊侯祠失去踪迹。 
  片刻,香风扑鼻,穿一袭黛绿衫裙的李娟娟,突然出现在店门外,明亮的凤目有不安的
神情,目光落在面向外而坐的符可为身上,略一迟疑,最后莲步轻移,进入店堂向他盈盈接
近。 
  他脸上有泰然的笑意,目迎这位襄阳的美人。 
  又是一条被饵引来的鱼,不大不小的鱼。 
  “符爷,我可以和你谈谈吗?”李娟娟不安地问。 
  “欢迎赐教。”他客气地向右首座位伸手虚引:“李姑娘请坐。” 
  “谢谢。”李娘娘坐下凝视着他:“符爷,煮豆燃箕,为什么呢?家父……” 
  “李姑娘,请恕在下打岔。”他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为什么,姑娘应该一清二楚,这
不是煮豆燃箕的问题,而是七条无辜人命的问题。南阳八杰方面虽然也死了七个人,但他们
都是武林健者,不折不扣玩命的人,只怪自己学艺不精,死而无怨,也可以说是该死。任何
一个遵守武林道义的人,决不会向平凡的人下毒手。” 
  “符爷,那是误伤……” 
  “什么?你还说这种话?”他不悦地说:“在下是车上的乘客,亲自目击惨案发生的经
过。李姑娘,你来就是为了谈这些强辩的话?” 
  “符爷在岘山扮书生所传的手书,其中所列的条件。”李娟娟面红耳赤,答非所问:
“赔偿的事,家父毫无异议。至于家兄向官府投案的条件,符爷可否修改?” 
  “不能。”他断然拒绝:“大丈夫敢作敢当,令兄必须为他所作的事负责。在下要求他
投案自首,等于是替他留了一条生路。他应该在官府未查出凶手前投案自首,按例可以减刑。
等官府查出凶手是他,便不能算是投案自首了,杀人偿命,他难逃一死。 
  现在拖了这许久,可能官府已经查出令兄是凶手,这时投案自首已嫌太迟。姑娘今天向
在下谈条件已无意义,白说了。” 
  “这……符爷,这……这不是逼家父上梁山吗?”李娟娟花容失色,焦灼地道。 
  “令尊一家可以亡命江湖,做黑道的枭雄,或者做绿林大盗啸聚山林。”他冷酷地道。
  “这……” 
  “不要和我谈条件了。”他郑重地道:“赶快回去告诉令尊,在叶县的海捕公文抵达襄
阳之前,令兄向府衙投案自首,或许仍有一线生机,再拖下去,后果你们去想好了,千万不
可一误再误,你走吧!” 
  “符爷,我愿以任何条件,交换你……” 
  “李姑娘,我已经表示得够明白了。” 
  “人死不能复生,不该给活着的人……” 
  “你错了,李姑娘。”他沉声道:“在下不是执法的人,更不是阎王判官,只知道每个
人都有生存的权利,每一个生命都是宝贵的,任何人也无权主宰他人的生死。” 
  他顿了顿,以冷肃的语气道:“令兄置人于死,不管他有意或无意,必须接受公平的制
裁和惩罚。如果认为强弱存亡是公理,在下早就大开杀戒了,用不着促使令兄投案自首。”
  “你废了金八爷和六煞,也不见得合乎公理。”李姑娘总算抓住他的把柄了。 
  “他们助纣为虐,应该受到惩戒。”他淡淡一笑:“这种轻微的惩罚,对他们来说,未
始不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每人废僵一月,让他们反省一下。一个月之后,所制的经穴自
解。姑娘最好告诉武当那三位老道,不要逞能乱投药石或试图疏解,弄不好可能要了他们的
命,可不要把账算在我头上。” 
  “符爷,别无商量了吗?” 
  “快叫令兄向本府衙门投案自首,等叶县的公文到达就来不及了。” 
  李娟娟长叹一声,失望地告辞出店而去。 
  已经是掌灯时分,符可为带了三分酒意,踏出店门信步向镇中走。 
  樊侯祠出来了两个人,脚下一紧。 
  前面小巷口有人影,黑暗中难辨面目。 
  他缓步前行,这条镇东街的街尾,夜间行走的人不多,门灯甚少,暗沉沉相当讨厌。 
  跟来的两个人渐来渐近,脚下声息全无。 
  他轻咳了一声,突然止步伫立。 
  一声沉叱传出,人影倏动,跟来的两个人就在他止步的刹那间,从他背后扑上了,沉叱
声是从他口中发出的。 
  噗拍两声暴响,劲气激荡,乍合的人影闪电似的分开,气流激动所发的啸声令人心惊。
  他在原地拉开马步,折扇斜伸,左掌当胸直立,宝像庄严。 
  袭击他的两个人,分向两侧飘退两丈外。 
  “凌霄客石家兄弟。”他沉声道:“不要激怒在下,两位的摧心掌不算无上绝学,如想
击破在下的护体气功,两位还得苦练十年。” 
  右面的人转身退走,一步一顿走得十分吃力,腰已经直不起来。左面那人稍好些,但也
显出脚下虚浮。 
  他徐徐转身,虎目炯炯注视着十步外的街右小巷口。 
  “铁掌神剑李华欣,你已经在符某身上用过铁掌。”他抖开了折扇:“现在,你可以用
你的神剑行雷霆一击,阁下的月落星沉三绝招威力之大,世所罕见,在下的折扇不一定能接
得下呢!那晚在镇北歇脚亭,阁下躲在亭梁上,以撼山掌行致命一击,几乎震散了在下的内
腑,阁下的剑应该比掌厉害多多。来吧,在下恭候大驾。” 
  铁掌神剑李华欣举步现身,徐徐移至街中心拦住去路,一声龙吟,长剑出鞘。 
  “阁下,你真的不肯放手吗?”铁掌神剑咬牙问。 
  “在下不做有始无终的事。”他沉声道。 
  “五千两银子,交换舍弟自首投案的条件。” 
  “恕难接受。” 
  “你到底要什么?”铁掌神剑语气转厉。 
  “要求公道。” 
  “别无商量?” 
  “对,别无商量。”他斩钉截铁地道。 
  “你在逼李家走极端。” 
  “李家是担当不起的人吗?” 
  “哼!阁下未免欺人太甚,李家要与你周旋到底。”铁掌神剑咬牙道:“阁下,你不会
活着离开襄阳。” 
  剑伸出了,龙吟隐隐。 
  江风吹散了地面散发出来的炎热气流,浓浓的杀机似乎带来阵阵凉意。 
  街那端,几个行人匆匆走避。 
  片刻间,附近寂静得怕人,原先几家房屋本来有灯光从门内映出,这时所有的门窗都闭
上了,街道黑沉沉的。 
  两人相距十步外,一剑一扇遥遥相对。 
  符可为凝神留意四周的动静,心中疑云大起。 
  按常情论,铁掌神剑的武功修为还算不上武林高手中的高手,比双绝秀士要弱一两分,
与刚才受创退走的凌霄客石家兄弟不相上下,怎敢一比一冒险拚老命? 
  他嗅出了危机,有点心神不宁,身上感到寒意,一种仅能用心灵感觉出来的无形压力,
浪涛似的袭击着他。 
  这几个月来,为了隐起身份追蹑天龙堡主陆超,他不但舍弃了长剑,更藏起修罗刀,以
免落入有心人眼中而泄外身份。 
  此刻,他业已嗅出了凶险,可惜身边无兵孤暗器可用。 
  噗一声响,凶猛的打击力道撞上了他的背心。 
  他刚刚心生警兆,护体神功刚好运起,就在这意动功发的刹那间,可怕的打击力道及体,
几乎击散了他聚而将发的先天真气。 
  他身形被撼动,上体前倾。 
  这瞬间,内心中灵光一闪,神动意发,顺势向前一仆,双手着地,身躯缩成一团,以电
光石火似的奇速,向前来两圈美妙的前滚翻,到了铁掌神剑的脚下。 
  击中他后心的一颗鸽卵大钢丸,弹落在地,向侧滚动。 
  四颗同式的钢丸,射在他先前仆地的两侧,贯入坚硬的地面,仅留下深深的洞孔。如果
他着地后向左右滚动,必将被后续的钢丸所击中。 
  第三颗钢丸入地时,方听到传来隐雷疾风似的弦声。 
  这瞬间,沉叱声像石洞里响起的焦雷。 
  四个人影从两侧的墙根暗影中闪出,两根风磨铜杖与两支长剑同时汇聚,两长两短势如
雷霆。 
  铁掌神剑的剑,也倏然而下。 
  如山的力道及体,沉闷的暴响动魄惊心。 
  他蜷缩成团的身躯猛然停顿,然后再向前滚。 
  两根风磨铜杖弹起老高,两支长剑有一支折断,一支贯入地中尺余。 
  铁掌神剑的剑向上一蹦,人也飞跃而起,让符可为从脚下滚过,再凶猛地双脚下踹。 
  这瞬间,折扇从滚动中拂出。 
  变化奇快绝伦,一连串的变故说来话长,其实几乎在同一瞬间发生。 
  自符可为背部中弹,至滚动中拂出折扇,即使是大白天,旁观的人也很难看清变化,反
应完全出乎本能,举手投足皆是经验所累积而发出的最佳行动,其准确性令人叹为观止。 
  符可为被踹得加快向前滚翻,前后共滚翻了六匝,最后手脚一松,再侧滚两转,像是全
身的骨头皆松散了。 
  他滚到街边,折扇已丢掉了。 
  “哎……” 
  铁掌神剑身在半空中惊叫,落地时右足一软,突然拌倒,被折扇拂掉右小腿一片肌肉。
  铁掌神剑的摔倒,挡住了四个惊魂初定的人。 
  其实四个人也无力追击,两根铜杖在刹那间无法控制,一支剑折断,另一支贯入地中尚
未拔出。 
  街边恰好有一条小小的防火窄巷,黑漆漆的巷内贴地窜出一条人影,一把揪住符可为的
衣领往里拖,低而清晰的语音入耳:“不要挣扎,老夫带你走。” 
  他全身一懈,任由对方拖死狗似的迅速拖入防火巷。 
  口口 口口 口口 
  天亮了,江边密密麻麻的芦苇深处。 
  符可为身上的长袍成了破碎的残袍,用五岳朝天的坐式运气吐纳,脸上苍白有如死人面
孔,口鼻间有干了的血迹。 
  附近十余步,活报应与不归客及一位穿月白罗衫的女郎,躲在芦苇丛中,从空隙中向外
警戒。 
  后面是略浑的滚滚汉江。 
  左方半里地,是樊城镇的渡口码头,大道上旅客往来不绝,隐隐可听到码头上传来的嘈
杂人声。 
  没有人留意码头旁脏乱的江滨,太阳依然上升,码头上一如往昔般忙碌,芦苇丛中的符
可为刚从鬼门关内重回阳世。 
  他似乎从寂灭中返回现实,呼出一口长气,略为活动手脚,身畔的芦苇传出擦动声。 
  擦动声吸引了不归客的注意,猫似的到了他身旁。 
  “你的百宝囊中有几种药。”不归客蹲在他身旁低声说:“武林人身边多少带了一些保
命丹丸,适合自己体质的药物,老夫只能凭经验,嗅出保元气丹药的气味,大胆让你服用了
一些,你昏迷不醒,不得不冒险灌救,看样子丹药有效,谢谢天!” 
  “谢谢你,老前辈,与天无关。”他饱含倦怠的眼睛凝视着不归客,这张苍白可怖的面
孔,现在看来不但不可怖,而且亲切慈祥多了:“五个人在我背心要害中弹之后,三剑两杖
行石破天惊聚力一击;他们好阴毒,好无耻。” 
  “你现在才知道他们阴毒无耻?”不归客不屑地道:“你以为绝魂剑能有今天称霸一方
的局面,是清清白白光明正大努力所获致的成就吗?像我和杜老哥,即使努力八辈子,也赚
不了百十亩田养家糊口呢!” 
  “土霸的嘴脸我看过很多很多。”他不胜感慨地长叹:“巧取豪夺,鱼肉乡里,招朋聚
党,恃强凌弱,这些事是免不了的。像绝魂剑这种在江湖具有声望地位的人,竟然一而再聚
众埋伏群起偷袭,而且在闹市中公然行之,却是少有的事。”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天下各地豪强的金科玉律。在江湖上愈有身份地位的豪强,愈
会做得绝,没有什么可怪的。” 
  “那位弹弓圣手,在廿步外的檐角偷袭,力道之猛,世所罕见,百步内足可贯壁碎碑,
这人是……” 
  “百丈追魂神弹桂元冲。”不归客笑笑:“昨晚除了铁掌神剑之外,加上预定在福泰客
栈用暗器把第二关的人,共计有十四名之多,全是黑道中可怕的顶尖凶魔。绝魂剑狗急跳墙,
向黑道凶魔求救。因为侠义道的朋友已不受他的利用了,双绝秀士和凌霄凤就是见机走避的
代表性人物;不谈这些,谈你的未来。” 
  “未来?” 
  “是呀!看你这鬼样子,好像内脏离位,全身骨头全散了,不调治百十天休想行动自如。
目下黑道群魔散布各地潜伏,穷搜你的下落,危险万分,再不远走高飞,在这里等死吗?这
里能躲多久?” 
  “我不走。”他坚决地道。 
  “你……” 
  “我已约定绝魂剑后天午正在灌丘了断,届时不到,以后我就不能再找他了,我是一个
遵守江湖道义的人。” 
  “可是,你……你连爬都爬不动。今晚我和杜老哥去偷船,船轻水急连夜下放武昌,先
脱身再说,以后……” 
  “没有以后,这件事必须及早了断。”他愤然狞笑:“前辈请放心,几下重击要不了我
的命。我敢给你打赌,现在我就可以站起来。” 
  他刚想伸腿,不归客已将他按住了。 
  “算了,不要逞强。”不归客苦笑:“也许你真是个铁铸铜烧的金刚,具有不可思议的
神奇武学,但多休息总是好的。你躲好,杜老哥昨晚偷了不少食物,我替你取来充饥,千万
不要带动芦苇,以免引起走近的人注意。” 
  “我现在还不饿。对了,昨晚你们不是先溜走了,怎又凑巧救了我?” 
  “我们是接获你的一位旧识报讯,知道绝魂剑招引了黑道凶魔在街口布下埋伏,怕你不
慎中伏,所以偕你的那位旧识潜入现场上在提醒你,想不到仍然迟了一步……” 
  “我的旧识?” 
  “是的,是你在芜湖的旧识。” 
  “我怎记不起芜湖有旧识……” 
  “她正在担任警戒,我这就去叫她过来,你们见了面不就知道了?”不归客很小心地移
动身躯往外走。 
  不久,响起轻微的簌簌声,月白色的身形倏现。 
  “是你?你怎会来此……” 
  “我是在南阳得到风声,才找到这儿来的。”月白色罗衫的女郎道:“一个月前,我自
道上朋友口中得知天龙堡主陆超的行踪,踏遍了山东河南等地,想向您报讯,找得我好苦……
符爷,您的伤势……” 
  “谢谢你,欧姑娘。我已不妨事了。”他以诚恳的语气道:“你不念旧仇,千里迢迢前
来传讯,这份隆情友谊,在下将铭刻于心。” 
  这位女郎敢情是前青莲社的杀手女王蜂欧玉贞。 
  “符爷太客气了,我还欠你一条命的恩情呢!区区小事,算得了什么?”欧玉贞轻声婉
约的道,女杀手的形象消失无踪。 
  “欧姑娘,别再提过去那些恩怨了,好吗?你如今是否仍然……” 
  “青莲社关闭山门后,所属人员均已星散,我目下正在失业中。”欧玉贞的语气诙谐中
含有些许无奈。 
  符可为沉吟了一下,道:“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只有过一天是一天,我又不想重操旧业……” 
  “请恕我唐突,请问姑娘家中都有些什么人?”符可为诚恳地问。 
  “我自幼父母双亡,仅有一位双目失明的幼妹……我之所以干这一行业,亦全是为了
她……” 
  “我明白了,姑娘姐妹情深,但这种行业有违天理,必遭天忌,姑娘能及早洗手,未尝
不是福气,将来……” 
  “我不会有将来,像我这种干过杀手的女人,除非嫁一个地痞流氓,良家子弟谁敢要我?
因此,我有个不情之请……” 
  符可为一怔,道:“情说。” 
  “我十四岁就出道,在江湖中混迹了八年,早已习惯于江湖的生活型态,如一时回归一
般正常人的生活,对我来说,必定一时难以适应……” 
  “当然,这是难免的,由平淡进入绚烂易,由绚烂回归平淡难。”符可为点头同意她的
说法。 
  “因此,我想该有个适当的缓冲期,以资适应。” 
  符可为仅凝视着她,没有接口。 
  “你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我不敢说什么报恩之类的那些大道理,我愿以婢仆的身份留
在你身边一段时日,我是个很自量的人,绝不会为你增加任何困扰。”欧玉贞继续道:“到
时候你如果认为不再需要我,只要说一声,我会立即走人。” 
  “这……这怎么可以,我一向独来独往惯了的。”他想不到欧玉贞会提出这种要求:
“多你一个人在身边,将会失去行动的主动性,何况你又是名满江湖的女……” 
  “符爷,你先听我说。”欧玉贞打断了他的话:“一个人独来独往固然可获致行动自由,
但亦往往出现某方面的疏失。论武功,你已修至神化境界,放眼宇内恐难找出一两个能与你
相抗衡的人。可是,你却欠缺有同伴相呼应,此次覆车案事件,你先后两次遭到武功不如你
的人暗算,就是最好的证明。如果有我在你身边,我会随时提醒你,必定使你遭受暗算的机
率降至最低限。至于我昔日的绰号,虽然知者甚众,可是见过我真面目的人却少之又少,只
要你我不说,谁又知道我是昔日青莲社的杀手?” 
  “这……” 
  “除非你是嫌我出身不好……” 
  “我的所作所为也好不到那里去,江湖黑白两道要将我剥皮抽筋的人,可说车载斗量。”
  “那你还有什么可顾忌的?我是个守份的女人,我会扮演好婢仆的角色。”欧玉贞低声
道:“你们男人大多粗枝大叶,没有女孩子那般细心,有我在你身边,我会替你留意周遭环
境及不测状况,使你没有后顾之忧。” 
  符可为沉吟半晌,始道:“此事日后再说,你我是朋友,别再提什么婢仆了。我现在真
的有些饿了,麻烦你招呼两个老怪一声,送些食物来充饥。” 
  “是的,爷。”欧玉贞的语气像极了婢女。 
  他昂然举步北行,烈日下,他那宝蓝色的身形极为鲜明刺目,远在数里外即可看到。 
  路右一丛灌木后,飞隼似的掠出四个年约半百像貌狰狞的人,两根风磨铜杖闪闪生光,
两支长剑光芒耀目。 
  “小子,你还不死心吗?”拦住去路的铜杖主人狞笑:“此路不通,我大力神安永康替
你招魂。” 
  两杖一前一后,两剑一左一右,无边杀气像怒涛般笼罩了他,气势之雄,真有震慑人心
的威力。 
  “你们在找死!”他一字一吐,虎目中冷电四射:“在下上了两次当,估计错误,两次
都伤在聚力一击之下,这次不会再上当了,以牙还牙,报应至速,杀!” 
  杀字声如沉雷,余音袅袅中,他不进反退,身形捷逾电射星飞,背部从身后丈余伸出的
铜杖旁撞入,左肘以雷霆万钧之威,撞中持杖人的左胸肋。 
  “嗯……” 
  身后的持杖人闷声中,做梦也没料到他用背部后退撞入,杖来不及变招,胸骨折裂,被
撞退八尺仰面便倒,口中鲜血怒涌而出。 
  这瞬间,他右手挟往夺获的铜杖,破空向前疾射,重有七十多斤的铜杖竟然以直线飞行,
快得令人难以看清杖影;但见黄光一闪,杖尾无情地贯入前面两丈外,横杖准备出招的大力
神右肩窝。 
  杖粗如鸭卵,贯入肩窝那还了得? 
  砰然大震中,大力神像一座山般塌倒了。 
  左右两位挺剑欲上的仁兄,似乎昏了头,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变故,只
知道眨眼间,两位神力千钧的同伴全倒了,只惊得魂飞魄散,毛骨悚然,不约而同扭头飞跃
而起,逃入路旁的树林亡命飞遁。 
  不久,他倒拖着两根铜杖,大踏步北行。 
  两根杖重有一百四十余斤,他一手拖动轻若无物。 
  这光景真有吓死人的魔力,已明白表示出铜杖主人的命运,比铜杖主人差劲的朋友,最
好识相些,不要逞英雄出来送死。 
  远出里余,果然不再有人出面拦截,大概潜伏的黑道好汉们全是些聪明人,也全是一些
怕死鬼。炮石桥在望,官道中,突然失去了宝蓝色的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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