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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猎人》


第十二章



  整个下午,青云庄的人与官方的巡捕密探,在秋张镇进进出出,镇民脸上不安的神色愈
来愈明显,到处都可以发现目光犀利的人徘徊。 
  青云庄的警网正步步收紧,注意力似乎有集中秋张镇的迹象。 
  傍晚时分,码头上引发一场小辨模冲突,四个来历不明的江湖人,与陈庄主的好友穿云
燕赵裕,展开了一场势均力敌的恶斗,结果是四个江湖人吃了一点小亏,愤愤地雇小船走了。
  监视入境离境的人,都是江湖上的知名好手,凭经验和犀利的目光,全神贯注寻找可疑
的猎物。 
  尹书生是济南的豪门公子,以三十两银子买一两阿胶,以及以值四五万金的珍珠当玩具
送的事,已成了轰动的新闻。 
  衙门的人不但不敢过问他的行动,反而派人暗中保护他的安全,万一出了意外,那可不
是好玩的事,豪门与官吏彼此一家,层层追究下来,那还了得?青云庄的江湖朋友,更不敢
自讨役趣找他的麻烦。 
  吴风的住处在店后的一排住宅内,是安顿店中伙计的一排土瓦屋,天黑不久,尹书生成
了吴风夫妇的上宾。 
  两进厅,后面另有内堂。 
  内堂前有一座天井,两侧有走廊,酒筵设在内堂,可见吴风夫妇并没把尹书生当作外人。
  这种向礼数挑战的安排,是极为罕见的。 
  吴掌柜敬了客人三杯酒,便推说要到店里照顾,告辞走了,只剩下母女俩陪客。 
  在普通人家来说,这是十分犯忌的事。 
  吴焦氏是风骚入骨的半老徐娘,吴玉珠是双十年华的大闺女,而尹书生却是豪门纨绔子
弟,这算什么? 
  在在皆表明吴焦氏母女不是什么好东西,存心不良,有意勾引良家子弟。 
  再喝了两杯,吴焦氏也借故走开了。 
  吴玉珠已有了三分酒意。 
  这是闺女们最动人的时光,春色横眉黛,一举一动皆表现出万种风情,粉颊酡红,一颦
一笑令人销魂。 
  “尹公子,上次听说你到京城,游玩了将近百天。”玉珠牵起衣袖,露出羊脂白玉似的
皓腕替他斟酒:“想不到你游兴如此浓厚,把家中一妻两妾丢下守空房,你这是为什么?”
  “咦!你怎么知道我到京城游玩?”他似乎极感惊讶:“我是上月抄返家的,至今不过
十二日,连济南的亲友也很少知道我来秋张,你怎么知道的?” 
  “济南到这里乘船只要两天。”玉珠移坐过来嫣然微笑:“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
里。” 
  “算你厉害。”他笑笑:“那次上京,其实是替家父搜购禁品长白老山参。你知道,这
是大内的御用品,搜购极为不易;东北正在打仗,进出关检查甚严,采参客大都裹足不前。”
  “弄到了没有?” 
  “弄到两盒共七枝成形老参,共化了一万五千两银子。哦!玉珠,阿胶……” 
  “今晚恐怕无法送到,可能明早凌晨到达,放心啦!公子爷。要是你不放心,今晚你就
在我家歇宿相候。” 
  “在你家歇宿?出门就是客店的后院……” 
  “你这大茱牛。”玉珠媚笑着捏了他一把:“不瞒你说,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呵呵!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要说什么拜托不拜托。”他一点也不茱,将玉珠的手捉
过来温柔而又贪婪地摩娑:“只要你开口,我如果能办得到,赴汤蹈火……” 
  “唷!瞧你多会说话。”玉珠被他拉近,乘势娇躯一歪,倚在他肩上了,笑得媚极,神
情艳绝:“你很容易办到的,我怎肯让你去赴汤蹈火?” 
  “到底是什么事?”他的手挽住了不胜一握的小蛮腰,暖玉温香抱满怀:“有钱可使鬼
推磨,有势可以叫人去死,济南尹家没有办不通的事。” 
  “这可是你说的。”玉珠半推半就地象征性推推他在腰部往上移动的手:“我要和爹娘
到济南游玩十天半月,而我们在济南无亲无故人地生疏,你能替我们安顿吗?” 
  “哈哈!你在说笑话。”他大笑,手终于占领了禁区:“城内城外,我家没有一百栋房
舍,也该有五十栋,你爱住那里就是那里,住一辈子也无妨,这算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唷!你说得真轻松,无亲无故,住到你家去,你爹娘和你的家人怎么说呢?”玉珠颊
红似火,贴在他肩上吐气如兰:“人一言可畏……” 
  “鬼话!什么人言可畏?家父母从不管我的事,我那些妻妾更不敢过问。这样吧!就说
你是……是一门表亲好了,反正一竿子打不到底的远亲多着呢!” 
  “表亲?好啊……” 
  “那你就是表妹罗!我们可就说定啦!何时动身,你只要派人捎个信来,我立即派人派
船接你。” 
  “不,我要明天走,等送阿胶的人一来就走。” 
  “这……听巡捕们说,本镇的人好像最近暂勿离境……” 
  “哦!你怕他们,好吧!既然你有困难……” 
  “这是什么话?”他拍拍胸膛:“兖州的知府大人纵有天胆,也不敢干涉我的事,只要
将家父的名帖往布政使衙门一送,保证他丢官还得坐牢。好,明天一起走,看谁敢拦阻,哼!
我要他吃不完兜着走。” 
  “嘻嘻!我知道你靠得住的。”玉珠在他的脸上亲上一吻,吻得他忘了生辰八字,忘了
形。 
  他老实不客气,把玉珠抱得结结实实,火热的嘴唇,掩住了那张红艳艳诱人犯罪的樱桃
小口,上下其手恶形恶像。 
  春满内堂,旖旎风光不足为外人道,反正是酒会智狂,脱略形骸,男有心女有意,就是
这么一回事。 
  东厢的室内,两双怪限从秘孔中监视堂中的一切动静,终于两人满意地离开了。 
  这一顿酒,直拖至三更天,两人衣衫不整,衫裙凌乱。 
  最后,尹书生醉得像死尸,身上的荷包、夹袋、靴统等等存放珍物的地方,皆被玉珠母
女搜遍了,除了价值钜万的珍玩,没发现任何可疑事物。 
  母女俩将所有的珍玩放回原处,由吴风将尹书生背回客店。 
  破晓时分,码头来了一艘船,一名中年人与两名船夫,携有一只柳条篮登岸。 
  暗中踱出两名巡捕,两名劲装中年人,劈面拦住了。 
  “什么人?站住!”一名巡浦低喝。 
  晓色朦胧,不易看清面貌。 
  为首的中年人谦卑的行礼,道:“小的是阳谷段家的段义,奉东昌客栈吴掌柜的嘱托,
特地送来五十两纯正阿胶。” 
  尹书生买胶的事,可说尽人皆知。 
  巡捕毫不留难地大手一挥。示意放行。 
  街口的暗处也有两个警戒的人,也就不再现身留难。 
  片刻,对岸的渡船靠岸,上来了十二个人,其中有彭姑娘兄妹,那位神手客车毅佩了剑。
  两名巡捕及两名劲装中年人立即迎上。 
  “漕州传来消息,那个疑似邪剑修罗的符姓青年曾在漕州逗留;按行程,今明两天可能
赶到。”神手客车毅急声道:“庄中清查的事还没有结果,夜狼上次夜闯青云庄寄柬留刀,
可能是声东击西的诡计,他和妖女很可能藏身在镇中,庄主要加派人手严密封锁,再逐一清
查可疑的人,诸位请多费心。彭姑娘认识符姓青年和夜狼,咱们请她把他们的长像特征,向
驻镇的人解说清楚。” 
  “那就请彭姑娘到鸿记宝号与其他的人见面详谈,请随在下一同前往。”中年人说完,
领先便走。 
  进街口三二十步,对面来了七个人。 
  是刚才过去送阿胶的三个人,另四人是尹书生、吴风一家三口。 
  尹书生似乎宿酒仍未全醒,由吴玉珠半拉半扶而行。吴风则提了尹书生的包里,与送胶
的段义有说有笑地跟在后面。 
  双方虽相错而过,但皆无法看清对方的面貌,街道暗沉沉,距天亮还有半个时辰。 
  留在码头的两巡捕和一位中年人,很负责地拦住察看,看清了所有的人,巡捕一怔,道:
“咦!吴掌柜,尹公子怎么啦?” 
  “我没醉!”尹书生大声道:“那些阿胶是假的,真的黝黑光洁,可鉴毛发,轻拍即碎。
哼!两千两银子买这些假货,吴掌柜,你把本公子当成什么人?你好大的胆子,我看你是不
要命了。” 
  “公子爷,不是小的经手,小的事前并未过目。”吴风惶恐地解释:“小的没想到段家
的人敢黑良心……” 
  “我唯你是问,还有玉珠。”尹书生声音更大:“你们今天都得到阳谷,弄不到真货,
本公子送你们进大牢,本公子说到做到。姓段的,你的船呢?” 
  “公……公子爷……” 
  段义不住发抖,语不成声。 
  “我说段义哪!”巡捕摇头苦笑:“你们阳壳段家是殷实的商号,去年今年河水都不出
水,所以没出胶,没有货,怎能贪暴利骗人?而骗的却是伸一个指头,可以要你死一百次的
济南尹公子,何苦?走吧!快回去找你们的长辈出面解决,不然……” 
  “不然,本公子要他段家后悔八辈子。”尹书生怒叫。 
  “这……公子爷,船……船就在码头。” 
  段义慌乱地向码头一指。 
  就这样,七个人上了船,船驶离码头,顺水顺流走了。 
  辰牌末,大批高手涌至码头,拥上了两艘快船,领先登舟的是陈庄主、天涯怪乞、还有
彭家兄妹。 
  “咦!怎么一回事?”一名巡捕讶然向随来的同伴问。 
  “吴掌柜一家子挟持尹公子逃走了。”那位巡捕道:“捉住了三个船夫,其中一个叫段
义,他们都是在东河受雇的坏船夫。这是说,接尹公子走的三个船夫是假的。如果其中有夜
狼,尹公子完了,报应;但愿陈庄主能追得上。” 
  船轻,水急,天一亮,船急驶过东河,顺流急放。 
  舱内,尹公子与玉珠腻成一团,美人在抱,乐昏了头。 
  己牌末午牌初,船抵平阴北面的东流店,这里是东昌府地境。 
  北行三四里,尹公子突然向窗外望,道:“船走得好快。玉珠,你听过平沙溪吗?” 
  “知道,就在前面两里地。” 
  “哦!驶入平沙溪好吗?往里五六里,有座望霞别庄,那是我家的产业,有几位长工看
守,里面窖藏有白银六十余万两,那是家父任淮安河工时赚来的。” 
  “好呀!”玉珠欣然道:“到望霞别庄住两天岂不甚好?爹,船驶入平沙溪。” 
  “爹听到了。”坐在前舱的吴掌柜道。 
  平沙溪宽不过五六丈,但小船仍可行驶。 
  驶入五里左右,溪面愈来愈狭窄,水愈来愈浅;两旁白了头的芦苇密密麻麻。溪面一折,
前面北岸是一处平坡,泊了两艘乌蓬船,不见人迹。 
  尹书生已出舱,挽着玉珠的柳腰状极亲昵。 
  “靠岸!”他高声道:“坡那边有条大道,可直抵望霞别庄,步行两里左右。” 
  船靠上了溪岸,众人下船。 
  后舱钻出那三位自称段义的船夫。 
  段义这时没带帽,外出本来面目,长像挺不赖,可惜有两颗獠牙破坏了英俊的脸庞。 
  登上平坡,后面突然传来两声惨叫! 
  众人扭头一看,大吃一惊! 
  那两艘乌篷船中,突然钻出八名中年大汉,以及一位身裁矮小年轻俊秀的小后生,以奇
快的速度跃登段家的船,迅速地击倒留守的两名船夫。 
  吴掌柜从衣底拔出一把精光四射的七首,正想张口招呼,突觉背脊一震,直挺挺地向前
一栽。 
  “咦,你……”玉珠骇然惊呼。 
  击倒吴掌柜的人是尹公子,难怪玉珠惊骇。 
  “我姓符,叫符玄。”尹公子笑笑道:“云裳女史,你躲得真稳。” 
  “你……怎会是你?”玉珠大骇:“你……你……” 
  “在下比夜狼早到一天。”他泰然地道:“夜狼夜入青云庄向你示警,次日晚间,你把
真正的吴玉珠送入青云庄装病代替你。你本来可以远走高飞,但为了安排运走你的窖藏而耽
误了,等天涯怪乞赶到,封锁了秋张镇,你走不了啦!其实,你该发觉凶兆的,夜狼并未寄
柬留刀,是我为了要利用陈庄主迫你现出原形的绝着,但你竟然忽略了;不要往下抢船,那
八位仁兄都是江湖猎赏人组织的高手,他们正是为了你与江南双艳在江宁干下那几件大劫案
而来的,落入他们手中,你就完了!” 
  本来想冲下夺船的夜狼和吴焦氏,如中雷殛般站住了。 
  “你为何要找我?难道你也是江湖猎赏人?”玉珠神色已趋稳定。 
  “我不是他们的人,但与他们经常有生意上的来往。”符可为泰然笑笑:“我只是想向
你打听一个人的行踪。” 
  “谁?” 
  “天龙堡堡主天龙剑陆超,也就是你的表姐夫,你不要说不知道!” 
  “你……你是邪剑修罗?”云裳女史又惊惶了。 
  “正是我。我有极可靠的消息证实,他毁堡之后,曾来找过你;只要你能告诉我他的藏
匿所处,我立即走人,不过问你那几件劫案的事。” 
  “没有人会告诉你。”云裳女史道:“你死吧!” 
  玉腿扬处,崩簧乍响! 
  原来她右腿外侧藏有弩箭,但役有弩箭射出。 
  符可为左手一伸,丢下三枝八寸铁弩箭。 
  “你身上的每一部位我都摸过了。”他邪笑:“袖底的喷管已变了形,喷不出什么歹毒
玩意来了。” 
  云裳女史一跃三丈,突然大叫一声,砰然摔倒。 
  符可为双手齐扬,三枚金钱镖有如电光一闪,云裳女史倒了。 
  夜狼侧跃四丈,也倒了。 
  另一名船夫打扮的人,刚纵出便挨了一钱。 
  八名猎赏组织大汉,缓缓围向吴焦氏…… 
  那位身材矮小俊秀的小伙子,一跃上前,挟起云裳女史走向矮树丛…… 
  两艘快船出现,长奖破水,船疾射而至。 
  八名大汉似乎也已料到追赶的人该是什么来路,立即一拥而上,擒住被制住的四个人上
绑。 
  一名大汉上前,将一把连鞘长剑恭敬地奉给符可为。 
  “你们先在一旁相候,不必理会他们。”他接剑道:“这是在下的事,必须由在下解
决。” 
  三十余名高手,在坡上面面相对。 
  “符兄,果然是你!”彭姑娘讶然叫:“可否平心静气与陈庄主商量?” 
  “没有什么好商量的。”陈庄主怒火上冲:“他这样做,末免欺人太甚;阁下是邪剑修
罗?” 
  “正是区区在下。”符可为冷冷地道:“在下已经给足了阁下的面子,不但遵守解前辈
的约定,而且将人诱离贵地数十里外下手……” 
  “住口!你侵入敝庄寄柬留刀……” 
  “那是给你留面子,你知道吗?”他沉声道:“云裳女史化名为济南宣家的闺女,做了
你陈家东庄总管尚永平的妻子,事前早已安排李代桃僵妙计,危急时由安排在东昌客栈的吴
玉珠替代。阁下,尚总管的妻子是否突然得了急症?上吐下泻,整个人变了形?三年的夫妻,
尚总管应该可以分辨出妻子身上的特征,阁下回去一查便知。在下的手段虽然有欠光明,
但……” 
  “你承认有欠光明就好办。”陈庄主抢着说,拔剑出鞘:“这是陈某平生所受到的最大
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你必须还我公道。当此地武林朋友的面,陈某向阁下挑战,公平决
斗,你我必须有一个人躺下来。” 
  “陈老弟。”天涯怪乞伸手虚拦:“请三思,符老弟的行事,必有不得已的苦衷,何不
问问他擒云裳女史的理由,再……” 
  “老哥哥,不要让他的邪剑修罗名号愚弄了。”陈庄主固执地道:“这种在江湖神出鬼
没的浪人,如果不好好教训他,日后不知要闯出多大的灾祸来,老哥哥你就别管啦!” 
  “阁下号称北地一剑。”符可为也冒火了:“在武林位高辈尊,在地方称豪道霸,在江
湖武断是非,早就看我这种不畏权势的小人物不顺眼。在下擒捉云裳女史的理由,不可能告
诉你,你知道了又如何?难道替她出头承担?老实说,凭你北地一剑的能力,还承担不起。
你上吧!看你北地一剑的绰号是否名符其实。” 
  他说的是实情。 
  连名震天下的三大杀手集团之一,杀手如云的青莲社,尚且毁在他手中,陈庄主有家有
业,怎能与他这个神出鬼没的浪人斗? 
  他这番话,听得群雄人人变色。 
  敏感的人,心中油然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觉。 
  但陈庄主却当局者迷,认为他只是空言威胁,心中更为暴怒。 
  “姓符的,你狂吧!你将永远永远后梅。”陈庄主咬牙大踏步上前。 
  符可为不再开口,拔剑出鞘,丢掉剑鞘举步到了下首,神色庄严地举剑立下门户。 
  剑尖徐徐下沉的瞬间,他的神色变了,整个人似乎被一重神秘阴森诡异的气氛所笼罩,
风从他前面吹来,袍袖迎风飘举,不远处的树林,落叶飞舞向坪中飘落,本来刺目的阳光突
被一阵乌云所掩盖。 
  他的剑,徐徐指向十步外的陈庄主,全身每一条肌韧饧是松弛的,握剑的手似乎毫无力
道。 
  他那双本来清澈、明亮、平和的大眼,却变得阴森、冷酷、奇寒,黑的瞳孔更黑、更大,
焕发出肉食动物特有的光芒,那慑人心魄的杀气,一阵比一阵强烈,像怒涛般向对手涌去。
  那闪烁的剑身光芒,也发出令人心寒的气势。 
  陈庄主冷静下来了,六合如一屹立如岳峙渊停,强烈的信心,可抗拒任何外界所加予的
压力。 
  以神御剑,北地一剑的绰号决不是浪得虚名。 
  符可为迈出第一步,第二步…… 
  陈庄主位高辈尊,屹立待敌。 
  相距已在二丈左右,空间里散发着浓浓的死亡气息。 
  剑尖遥遥相对,双方都没有移位争取空门、制进攻击机会的打算。 
  这是说,双方都是剑道通玄的高手,不击则已,击则有敌无我;以凌厉无匹的强攻,击
破对方无懈可击的防守,功力相当,不可能移位制造机会,移位却是暴露自己弱点空隙的致
命伤。 
  双方的神意,早已在作生死存亡的凶险缠斗,任何一方的意志和气势减弱,便注定了失
败的命运。 
  天涯怪乞长叹一声,向身旁的彭家兄妹低声说:“彭贤侄,你们三剑合璧,由訾贤侄主
宰聚力,或可替他们拆解,免去两败俱伤的可悲局面。” 
  “解前辈,你叫他们三个人上,不但解不了围,反而送掉他们的命。”树林前缘突然传
来柔媚的语音:“爷,妖女已招了供,咱们快办正事要紧,别再引诱这些所谓武林名宿和你
斗剑消遣了,好吗?” 
  众人闻声回头一看,怔住了。 
  树林前缘站着已换了装的欧玉贞,一身月白色云裳,美艳极了,正向符可为伸手招呼。
身侧正有两名大汉在替云裳女史上绑。 
  “好吧!我就来。”符可为道,慑人心魄的杀气消失了:“我的夜明珠还在妖女身上
呢!” 
  “我已替你取回来了。”欧玉贞笑道。 
  这瞬间,陈庄主突然发起猛烈的攻击,剑气突然迸发,剑发如雷霆,锋尖先光临符可为
的胸口。 
  怪事发生了! 
  符可为左手大袖一挥,陈庄主的剑随袖引出偏门,马步一乱,而符可为的剑尖却毫无力
道地点在陈庄主的胸口。 
  “树大招风,陈庄主!你该明白的。”他收了剑:“幸好在下相信你不至于收容妖女,
所以,小心策划,以保持阁下的声誉,手段或许有欠光明,尚请海涵。” 
  陈庄主脸色苍白,额面沁出冷汗,突然将剑一丢。 
  “老弟,擎天一剑即从江湖除名。”陈庄主失声长叹:“我陈若天枉练了一辈子武艺,
只用在武林争强斗胜上,与不务正业的人并无不同。老弟,在你面前,我感到惭愧;你做得
对,大仁大义,你本来可以把青云庄搞个烟消灰灭,在下深感盛情。奇怪,老弟能在山西快
速赶来,而你的这些同伴怎么也来得这么快?” 
  “在下料定妖女必定潜伏在运河两岸,所以在山西时即以飞鸽传书,通知我那些同伴。
不瞒庄主说,解前辈到达的前七八天,当地附近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 
  “老弟这些朋友……” 
  陈庄主指指守俘的八名大汉。 
  “请不要问,他们是在下买卖上的朋友,恕难奉告。” 
  “在下多问了。”陈庄主总算不糊涂。 
  “解前辈,夜狼也是江宁劫案的主谋之一,所以在下擅自作主交给朋友带走处理,请前
辈俯允。”符可为诚恳地道。 
  “老弟太客气啦!你决定就是。”天涯怪乞笑道。 
  “爷,你还不想走吗?”欧玉贞在催促。 
  “就是你嘴碎!”符可为笑道:“武林剑术三大主流,彭家霸道,訾家诡奇,徐家浑雄,
目下彭訾两家俱在……” 
  “符兄,我们不会陪你练剑。”彭姑娘含笑接口:“我才不会上你的当,那天十一个一
等一的武林高手和太行山悍寇,十一具梅花弩筒布阵围攻,没有一个人能有机会出招,一个
个在你的气势压迫下形同失魂。彭訾两家联手,能占得了便宜吗?” 
  “那可不一定呀!”符可为向众人抱拳:“诸位,得罪之处,多请海涵。” 
  符可为手一挥,八大汉扛起俘虏往下走。 
  八个人面无表情,一看就知道不想与这些武林高手名宿打交道。 
  符可为再次向陈庄主施礼,说声抱歉,领着欧玉贞往下走,上了船,四桨齐动,如飞而
去。 
  两个时辰后,快舟靠泊在一处荒僻的河岸。 
  “郭兄,请急报贵当家普大爷,务必查明陆超与金陵双艳是否真的隐身在长风堡,在下
将于下个月的今日西牌时分在解州以南一处叫林家沟的永安客栈等候消息。”符可为向为首
大汉嘱咐。 
  “在下立即以飞鸽传书急报,符大侠请放心。”为首大汉恭谨地道。 
  “那就有劳了,在下就此告辞。” 
  符可为和欧玉贞每人提了一个体积不大但却沉甸甸的包裹,离舟登岸。 
  两艘快艇立即掉头,顺流而下。 
  “想不到天龙剑陆超竟然会托庇于与天龙堡齐名的长风堡。”欧玉贞娇哼一声道:“那
个什么鹰爪神钩黄永胜,八成是隐瞒了陆超的行踪,害得咱们从山西追到山东,现在又要赶
回去,跑了那么长的冤枉路;这次回去,应该找他算账。” 
  “算了,小贞。”符可为笑笑:“黄七可能真的不知,云裳女史的相好多得数不胜数,
他怎知师妹曾与陆超姘居过两年?何况他根木不知我在找天龙剑陆超。” 
  “这一回咱们是否又得循原路翻山越岭去山西?”欧玉贞问。“不,咱们改走水路。”
符可为摇摇头:“普超尘兄布线侦查需要充裕的时间。再者,走水路可以隐蔽行踪。 
  经过了几次事件之后,邪剑修罗的真面目业已曝光,这对此次山西之行来说,极为不利。
因此,我决定弃剑用刀,以另一个面目出现,以免引起长风堡注目,而使陆超又闻风远扬。”
  “这……这不是有损爷的名号?” 
  “我从不计较虚名浮誉,只重实际,邪剑修罗的名号不是武林名宿奉赠的,而是江湖同
道胡乱叫起的,为了达到目的,我甚至可以扮龟公,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只求心安就好
了。” 
  符可为笑笑道,虎目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神情。 
  两人边走边谈,身形渐渐消失于小径尽头。 
  口口 口口 口口 
  过了风陵渡,就是晋南境内。 
  符可为和欧玉贞两人两骑沿官道北上。 
  日色近午。 
  前面里余处就是林家沟小镇。 
  官道上旅客零零星星,午间进食时光,所以路上旅客甚少,都已经先找地方歇息了。 
  两人不急于赶路,一直悠裁悠哉任由健马自由骋驰。健马乐得偷懒,一步一顿慢慢走步,
到了永安客店。 
  食厅并不十分宽敞,只设有七副座头。 
  已坐了七成食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从神色举止上来看,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客人是
江湖人物。 
  符欧两人没有流露出江湖味,他俩没带兵叉,也没佩有暗器革囊。 
  两人叫来酒食,悠闲地进食。 
  车声辚辚,自远而近。 
  一辆客车自北面官道而来,在对街的悦来客栈门前嘎然而停。 
  悦来客栈的规模比永安客栈来得大,店前广场很宽润,设有驻车场拴马桩,方便旅客停
车驻马。 
  这是太原泰安骡车行,行走南北的定期客车。 
  “这儿是歇脚站。”大掌鞭扭头向篷车内的旅客招呼:“歇息半个时辰,客官们可以用
膳。水囊里多添些水,下一站卅里才能有地方供应茶水。” 
  蓬车内的旅客共有十六位,其中有三位妇女。 
  所有的旅客都进入悦来客栈的食厅。 
  食厅相当宽敞,原有九位食客,加上新来的十六位,仅坐了六成满。 
  符可为无意间抬头,剑眉深锁,凝目注视出现在对街悦来客栈外凉棚中的几个新到旅隐
隐传来急骤的蹄声! 
  似乎有大群健马来自北面,不像是走长途,而是策马赶路。 
  悦来客栈门口新到的旅客共四个人。 
  一个穿白衣裙,外加雪白披风,风华绝代的年轻女郎;两位中年男女随从,一个同样穿
了月白短衫的十三四岁俏丫头。 
  年轻女郎佩剑,男女随从佩刀。 
  由于四人手中都有精制的马鞭,可知必定是乘坐骑而来的。 
  四人似乎并没打算进入悦来客栈,在店外向北眺望,似被大群健马所吸引,好奇地驻足
观看。 
  “她怎么到山西道来了?”符可为喃哺自语,又像是问欧玉贞:“难道是江南的花花世
界看腻了?” 
  欧玉贞正待开口,蹄声如雷震耳,卅余匹健马到了悦来客栈店外,卅二名骑士两面一分,
下马迅速堵住了大门。 
  另一半人,控制住停车场。 
  “进去!” 
  为首的骠悍骑士,向在店门外的四位男女沉声发令,态度极为强横恶劣。 
  “什么?你命令我?”风华绝代的女郎黛眉一挑,凤目带煞:“你们这一大堆人,是晋
南那一路的强盗?斗胆!” 
  话说得骄傲凌厉大胆。 
  十余名声势汹汹的骑士,全都脸色一变,大感意外! 
  江湖朋友对三种人必须小心:出家人、妇女小孩、残废者,碰上这些人,有理讲不清,
后果堪虑。 
  骠悍骑士当然知道这种禁忌,可是骑虎难下,当着这么多人面前受到一个女郎的指责,
脸往那儿放? 
  当然,他并不知道女郎的来历,更不知道眼前这位明艳照人、风华绝代的女郎是年轻一
代高手中的高手。 
  对这种默默无名的年轻女人,是很容易对付的。 
  怒火冲昏了理智,骠悍骑士不假思索地一耳光抽出。 
  女郎反应快逾闪电,也一掌挥出。 
  啪一声暴响! 
  骠悍骑士暴退了三步。 
  “你找死!” 
  女郎冷叱,一闪即至,纤掌再挥,蓦地劲气如山洪爆发,传出隐隐风雷声! 
  骠悍骑士别无选择,提高警觉用避实击虚技巧接招化招,刹那间连封七掌,换了九次方
位,最后右臂挨了一掌,乘机冲出丈外,脸色冷青,右手指头抬不起来了。 
  这刹那间的快攻,旁观的十余名骑士根本无法看出招式,一个个目定口呆,似乎还不相
信领队的人被击败了。 
  符可为虽然远在廿多丈外的食厅中,却看得一清二楚,不由暗暗点头。 
  “你练了乾元真气,难怪受得起打击。”女郎其实也来不及乘胜追击,全力快攻耗了不
少真力:“准备了,本姑娘要用绝学让你后悔一辈子。” 
  “在下也要用绝学打发你!” 
  骠悍骑士咬牙说,不再用掌,双手十指不住扣抓,传出像是金石相击的骨节声:“谁后
悔立可分晓。” 
  女郎也用爪攻,她的手像猫爪,或像狐狸爪。 
  眼看要扑上各展绝学,外围十余名骑士突然中分,踱出一道一俗;两人皆已年过半百,
傲气迫人。 
  “贤侄不可鲁莽!” 
  老道及时相阻,声如洪钟,显然意在示威,字字入耳如受巨槌闷击:“乾元真气应付不
了女施主的昊天神罡。” 
  “真是后生可畏!”俗装老人鹰目炯炯,冷冷一笑:“梅花观主好造化,造就了这么一
位超绝门人,名满江湖七载,姑娘很少驾临关中,想不到居然出现在山西,委实令人莫测高
深。” 
  从外貌看,这位梅花观主的爱徒,的确像年华双十的女郎,但既名满江湖七载,那就决
不可能是双十年华了。 
  “无量寿佛!”老道也装模作样:“花非花花玉妃,不要管吕梁山长风堡的闲事好吗?
女施主即使有翻天覆地之能,远来山西毕竟有如龙游浅水。女施主真要管,贫道不才,以见
笑方家的太乙魔罡,领教昊天神罡是否真有毁天灭地的威力。” 
  花非花粉脸一变,傲气消失了一半。 
  “道长想必是中条散仙太乙仙长了。”花非花的手徐徐按上剑把,随时可能拔剑相向:
“本姑娘从不多管别人的闲事,我花非花不屑做侠义英雄。我不管这个冒失鬼是何人物,是
他愚蠢地向本姑娘挑衅侮辱的。你中条散仙唬不了我,吕梁山长风堡也只能吓唬山西人。今
天理字当头,本姑娘必须要求还我公道,哼!” 
  语气依然强硬,而且充满不甘的意味。 
  天下汹汹,群雄并起。 
  各门各派人才辈出,高手名宿与后学新秀各争雄长;每个人都以风云人物自居,真正身
怀绝技的人,名号反而役有敢杀敢闯的人响亮。 
  花非花,就是这一代后学新秀中,名号响亮的风云人物,真才实学也佼佼出群。她不但
不屑做侠义英雄,反而专向一些侠义英雄挑战;有些消息灵通人士,甚至知道她是一个极为
凶残的隐身大盗。 
  在江湖朋友的心目中,花非花不但不好惹,而且心狠手辣含笑杀人,对是非黑白认定与
众不同的凶魔,口碑相当差的怪女人,冒犯她的人结果相当凄惨。 
  吕梁山长风堡在山西名气极大。 
  长风堡堡主乾坤一剑徐长风,更是天下九大剑客排名第二,经常在天下各地走动,所经
之处,经常发生重大劫财灭门血案,但因无目击证人,且现场不留丝毫痕迹,谁也对他无可
奈何。 
  花非花当然知道长风堡的威望,但她在江湖的名头同样响亮,情势不容许她退缩,她不
是不重视名利的魔道小人物,而是名满江湖的名女人。 
  强者相遇,势将走上不是你就是我的绝路。 
  俗装老者眼看要闹僵,必须出面打圆场啦! 
  “哈哈哈哈……”俗装老者大笑:“情势急迫,徐少堡主并没存心招惹花姑娘,一时鲁
莽,情有可原。冤家宜解不宜结,徐少堡主!解铃尚需系铃人,向花姑娘道个歉,岂不皆大
欢喜?老道,你就别煽风拨火好不好?” 
  “问题不在贫道,老阴。”中条散仙阴笑:“梅花观主的昊天神罡,号称降妖伏魔绝学,
她的门人号称花非花,在江湖化身万千声威远播,在这里碰上无意中开罪她的人,她岂肯善
罢干休?贫道总不能袖手旁观,眼看好友的子弟任由她宰割吧?” 
  “那就让我来调解吧!我阴神自信还有调解的份量,毕竟我与梅花观主是同一辈的人,
而且不算陌生,花姑娘不会计较老夫多管闲事吧?” 
  花非花脸色一变,有点不安。 
  阴神阴无忌,名列天下三邪之一,其武功造诣甚至比为首的三阴秀才为高,只是在心计
上比不上三阴秀才,因此在排名上屈居第二。 
  这家伙为人任性,做事百无禁忌。 
  中条散仙已经是江湖朋友畏如蛇蝎的人物,阴神更令人闻名丧胆。 
  这一道一俗,显然与长风堡的人一同前来的。 
  长风堡主乾坤一剑,名列天下九大剑客之一。 
  她固然自命不凡,威震江湖,但与这三个位高辈尊、武功超绝的名宿相较,仍然差了那
么一点份量,何况身在对方的势力范围内,强龙难压地头蛇,她如果不肯罢休,后果是极为
严重的。 
  毫无疑问地,她极难闯过一道一俗任何一关。 
  “阁下,你并非管闲事,而是你们是一伙的。”花非花咬着银牙道:“好,本姑娘认了。
山西是长风堡的地盘,本姑娘这就折返河南不再北行。山与山不会碰头,人与人早晚会再见
的,咱们日后江湖上见。” 
  徐少堡主知道自己犯了有眼无珠的错误,把一个威震江湖的母老虎当作初闯道的少女,
错得不可原谅。 
  “花姑娘,在下错了认错。”徐少堡主当然不愿树下强敌,日后他还要在江湖上扬名立
万呢!大方地上前抱拳行礼赔不是:“多有得罪,姑娘海涵。只因情势急迫,在下也是情急
大意,事出意外,姑娘恕罪。” 
  总算给足了面子。 
  其实他大可顽强到底的,情势对他有利,只要他再点上一把火,一道一俗一定可以帮他
摆平花非花等四个人。 
  花非花心中雪亮,目下她是势弱的一方,长风堡的卅余名高手,对付她并非难事,即使
中条散仙和阴神不干涉,她也将付出可观的代价。 
  “好,我接受你的道歉。”花非花很高兴能争回面子:“既然你的事情急迫,我就不打
扰你,你办你的事好了。” 
  “谢谢姑娘海量,感激不尽,告便。” 
  徐少堡主极有风度地行礼道谢,举手一挥。 
  四名骑士立即绕道堵住悦来客栈的后门。 
  徐少堡主则带了八个人,威风凛凛进入食厅。 
  符可为剑眉深锁,低头沉思。 
  “长风堡出了什么大事?”半晌,他喃喃自语:“竟然出动那么多高手,其中必有不可
告人的蹊跷。” 
  “可能在追蹑某个特定对象。”欧玉贞接口道:“而这个对象必定混在旅客之中。” 
  “既然那个人混在旅客中,他们为何置这家永安客栈不顾,独独针对悦来客栈而来?”
  “或许他们早已得知那人在悦来客栈歇息。”欧玉贞自以为是地道。 
  “这个理由太过牵强。”符可为摇摇头。 
  “为何?” 
  “假如他们早已得知那人在悦来客栈,早就进入拿人了,为何还要强逼花非花四人进
店?” 
  “这……” 
  “这只有一个解释。”符可为冷静地分析:“他们可能得悉那个人在那辆南行的客车上,
那辆车的旅客均在悦来客栈进食,所以围住了悦来客栈。那个少堡主之所以强逼花非花进店,
是误以为她四人亦是客车的乘客。” 
  “啊……爷说的不错……” 
  “同时又证明了一件事,长风堡的人一定不识那人的真面目……” 
  一声冷喝,打断了符可为的话。 
  他与欧玉贞抬头望向店外对街,但见悦来客栈内出来廿五名骑士,一名骑士扛一个旅客,
跨上坐骑向北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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