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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华魅影》


第十一章



  城外没有夜禁,酒坊要午夜才停业。
  天寒地冻,酒鬼比往昔多几倍,燕京酒坊三间两进,足有七八十副座头,今晚已有了八
成座,喧闹声让人耳根难净。
  右间的店堂人数稍少些,但同样嘈杂,同样怪味四溢,冬天老羊皮袄的臭味令人受不
了。
  靠后进食厅走道附近,有一排小桌,让那些无伴的食客小饮,只能坐三四个人。
  扮成小流浪汉,穿了臃肿老羊皮外袄的贺淑华姑娘,占了一副小座头,要了一壶良乡酒
意思意思,几盘肉脯果品独自小酌,似有所待。
  她却不知,不远处近窗的一副座头,李平平夹在几个粗豪的食客中,留心着她的一举一
动。
  酒坊的食客,品流都不高,有着身份的人不会光临,食客以旅客为多,她对这些陌生
人,别人也不知道她这小流浪汉是何来路。
  她认不出李平平,李平平却一眼便看出她的身份,一个杀手的锐利神目,与惊人的记忆
力,是干这一行的人,不可或缺的本钱。
  不久,进来一个泼皮打扮的人,身后跟了另一个身材矮小的浪人,片刻便找到了她,两
人笑吟吟地到了桌旁,一打手式,在对面坐了下来。
  身材矮小的人,却打横落坐傍着她。
  店伙送来杯箸,各喝了一杯再敬了一杯。
  “小哥,我替你引见这位张老二。”泼皮放低声音说:“他是城里混的人,眼界宽手面
广。”
  客套一番,她自称李小华。
  “小哥,你的事我已经尽了力。”泼皮一面削椿子一面低声说:“这个叫黄坤的人,的
确有两天不在城外走动了,所以我替你引见张老二,请他在城里查探那家伙的住处,你在城
外枯等,不会有结果的。”
  “要问那些人的底细,不是我张老二夸海口,大多数有头有脸的人我都认识,包在我身
子。”张老二说话的腔调奇怪地说:“只是城里开销大,我那朋友不能喝西北风白跑腿是不
是?”
  贺姑娘戒心全消。这些泼皮混混不足为害。
  “我手头也紧。”她探囊取出一只十两金元宝:“皇帝不差饿兵,规矩我懂,查出他的
落脚处,金子是你的。”
  “我说过,包在我身上。”张老二拍脉保证,伸手想抓元宝。
  贺姑娘另一手伸出,递过一块三两重碎银:“这是酒食钱,不会让你白跑。”
  “好,我收你的酒食钱,用消息换金子。”张老二收下银子,脸上堆下笑,嗓音逐渐变
异:“我知道你心里很焦急,急不来的,你一定要仔细听我的吩咐,一步一步跟我走,我会
替你安排,见到你希望见到的人……”
  “我听你的咐吩,一步步跟你走……”她象学舌的鹦鹉,用低柔的语调重复张老二的
话。
  “这才对。”张老二亲热拍拍她的肩背:“我替你安排,一步步跟我走…,,
  就这样,三人亲亲热热地离座。
  泼皮丢下两吊钱会帐,三人扬长出店走了。
  李平平随即跟出,店外罡风凛冽,大概不久之后,大风雪就要光临了。 
  有些人自以为阳气足、煞气足就是力够,不会受到所谓妖术所侵害。
  迷魂术里种类繁多,道力深浅功效各异。
  江湖行业中有所谓拍花轻轻地一掌就大功告成,被术者必定形如痴呆,乖乖跟着走。任
刹任剐。
  说穿了就不足为奇,这只是催眠术的一种,受术人绝不是在一拍之下受到催眠的,拍之
前就已经受到干扰了,拍只是受制行动的结束而已。
  阳气足定力够,自信心坚强的人,假使碰上妖术高深的施术人,而又在毫无戒心的情况
下,同样会受制而不自知,有时信心坚定反而容易受制。
  贺姑娘武功根基深厚,自信心也够坚强,可是,在张老二的高深妖术摆布下,毫无戒心
地着了道儿。
  神智一清,她惊得跳起来。
  跳是跳起来了,但立即感觉出某些地方不对劲,手脚力道有限,一跳便感到四肢无力头
重脚轻,猛地一握拳,五指却感觉不出力道。
  “你……们……”她骇然惊呼。
  其实没有什么好怕的,出现在她眼前的人,不是妖魔鬼怪,而是洋溢着冶荡风情的三个
艳丽女入。
  那穿贵妇衫裙,艳光四射的女人,五官有点眼熟,除了脸色从灰褐改为艳红之外,五官
似曾相识。
  终于,她完全清醒了,这位艳光四射的丽人,正是那位叫张老二的泼皮。
  令她吃惊的,是她自己的打扮,秀发披肩,穿一袭开领的绯色连身软裳袍,里而什么都
没穿,露出颈下一角白嫩酥胸,脚下穿了软睡鞋,也没穿袜子。
  这是一间和近乎奢华的闺房但绝不是大户人家闺女的闺房,太奢华了,仅牙床上的绣帐
锦衾所绣的图就不是一般人敢使用的了。
  说是香闺,倒是名符其实,整间房内香喷喷令人心旷神恰,熏香之外还有脂粉香。
  她是从床上跳起来的,一跳便滑下了床,跌坐在床口的春凳上,长袍一动,妙态毕陈,
襟动腿现,连她自己也感到羞愤交加。
  另两个艳丽的女人轻些,打扮更是艳冶撩人。
  三个女人站在床前不远处的桌旁,圆桌周围设有双座式的数座锦墩。
  好暖和,足有六座内闭式火盆、八盏银灯,整座香闺内闪烁着亮丽的色彩。
  “我叫张二站。”艳光四射的女人笑容可亲:“但外面的人,叫我张艳霞,或者亲切地
叫二姐,另有一些人,则称我为京都瑶宫仙史,偶或有人不怕忌讳叫宫主。”
  “你……你们……”她大惊失色,一听就知不是好路数,怎能不惊?
  “我这里,就是京都极有名气的瑶宫。”瑶宫仙史笑容依旧,但有意无意间流露出媚
态:“我就是瑶宫的主人,瑶宫座落在西郊,南面是至西山的大道,我这里有各式各样的王
公贵人,与各形各式的人士往来,在我这里,有各式各样的女人,从最美的到最丑的,最老
的和最嫩的,燕瘦环肥各擅胜场。”假使她熟悉京都秘辛,就知道瑶宫仙史是什么人了,但
她所知有限,却知道这些话代表了什么意义;只感到浑身冰凉。
  “你把我诱来……”
  “不,是把你买来的。”瑶宫仙史纠正她的话。
   “什么?”
  “你不是找黄坤吗?”
  “是呀!他……”
  “那些泼皮出卖了你,两面拿钱,黄坤叫元坤法师,目下在曹家有一份差事,他有财有
势,是我瑶宫的常客,他花了不少银子,我收了他一百两黄金,托我把你带来给他享受,你
明白了吧?”
  “你这天杀的贱妇……”她厉叫,奋身猛扑而上。砰声大震中,她摔倒在地,浑身无
力,手脚不受控制,心念神动,身躯却不听指挥,一动便倒。
  瑶宫仙史发出一阵荡笑,鼓掌三下。
   “在我这里,不会有三贞九烈的女人,也不会有可以上天入地的英雄,你认命吧!小
侠女。”瑶官仙史拉起她往床口一推:“你放心,我不许黄坤杀死你,你是我最有价值的摇
钱树,他天胆也不敢撒野。”
  另一女人在房门口也鼓掌三下,绣帘一掀,进来了打扮得象绅士的元坤法师黄坤。
  “黄爷,人是你的了。”瑶宫仙史媚笑着迎客:“你给我记住,怎么待她,那是你的
事,但如有三长两短,休怪我反脸无情。”
  “放心啦!我的好仙史。”元坤法师在小腰肢上掏了一把:“她想死,我还不让她如愿
呢!我要派人捎个信,告诉她老爹荡魔一剑。。。。”
  “你给我早些死了这条心。”瑶宫仙史也冶荡地拍了对方一掌:“我不希望那些高手名
宿,掂着剑跑来京都拼命送死。”
  一阵荡笑,三个女人出房走了,关上了房门。
  贺姑娘急得想上吊、想嚼舌,却又不甘心,也无力找衣带上吊。
  元坤法师一面脱掉皮袍,一面用饿狼一样的怪眼盯着她狞笑。
  “小女人,你追到京都来,就太不上道了。”贵坤法师语气凶狠,脸上却有得意的狞
笑:“事先我并不知道,你贺家与杨家沾亲带故,不知者不罪,是吗?”
  “你这人神共愤的畜生……”
  “哈哈哈……”元坤法师狂笑,几近粗暴地将她压在春凳上:“等会儿你就知道,与一
个畜生在床上,是多么快活的事了,我被你追得几乎上天无路,不得不逃来京都替一些混蛋
做跑腿,整天听人使唤,抬不起头来,此仇此恨,刻骨难忘,我要你生死两难……
  拉着她的衣襟,着手剥除她仅有的遮羞外裳。
  刚拉开胸襟,她也刚发出第一声咒骂。
  “哎……是……是谁开……开玩笑……”元坤法师嘎声厉叫,象是中魔。
  “李……兄……”贺姑娘哀叫,泪下如雨。
  一顿凶狠的拳脚,把元坤法师打得象骨头寸断的垂死老狗。
  “你先找衣物穿上,等我。”李平平扶起快濒临崩溃的贺姑娘:“不要哭,打起精神
来。”
  “等你?李兄……”她象一个找到了迷途亲人的小女孩,抱着李平平惊煌地问。
  “别怕,瑶宫每一座房间,都安全得很,外人是不容易乱闯的。”李平平将烂肉似的元
坤法师拖至壁角放下:“你一定被软骨药物制住了,不找那个仙史,能走得了吗?我去去就
来。”
  不久,李平平大踏步进房,左手抓住瑶宫仙史的发髻,象拖死狗似的将人拖入,右手扶
住一只檀木雕花珠宝箱,啪一声搁在桌子上。
  瑶宫仙史象头病狗,浑身衣衫凌乱,花容失色气色甚差,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大概曾
经挨了一顿拳脚,比元坤法师好些而已。
  一把将瑶宫仙史摆放在桌上,李平平倒出箱中的珠宝首饰,其中有几只名贵的翡翠小
瓶,里面分别盛着丸散一类五花八门药剂。
  “好仙史,我要把这些膏丹丸散,全灌进你那迷死的肚子里。”李平平凶狠地说:“让
你也尝尝你自己的坑人药物是何滋味,免得你继续坑那些可怜的良家妇女。”
  按住头,小瓶口硬往艳红的小嘴里塞。
  “不……不……我……我告诉你那一瓶是……是解药……”瑶宫仙史含糊地狂叫,吃力
痛苦地挣扎讨饶:“我……我错……了
  “那一瓶?”
  “桃色瓶塞的……一瓶……”
  每一个翡翠的瓶塞子颜色都不同,等于是暗记。
  “分量多少?”李平平找出那一瓶,启塞察看内容。
   —……颗……
  倒出一颗豆大丹丸,递给在一旁咬牙切齿的贺姑娘。
  “我来看,该怎样处置这坑害良家妇女的贼淫妇。”李平平将所有的珠宝扫落,掀起瑶
宫仙史凶狠地说:“世间有你这种人,就多一份祸害…”
  “你……你不要昧着良心说话。”瑶宫仙为生命而奋斗,居然振作精神大叫。
  “天杀的贼淫妇,竟然敢说我味着良心说话,难道你没坑害良家妇女?你没用迷魂术坑
害贺姑娘?你……”李平平举起掌,要揍人了。
  “我承认偶或害人,但绝不会坑害可怜的良家妇女。”瑶宫仙史躲在墙角;大声分辨:
“如果不是黄坤一而再声称贺姑娘了得,是什么名满天下大侠的女儿,我也不会亲自出动去
计算她,我就是讨厌那些什么大侠,那些侠,行径不见得比我好多少。”
  “你愈说愈荒谬绝伦了。”李平平怒气全消:“过来坐,我不咬你,反正我不想管你的
事,我不是侠,我只要你解药对症,贺姑娘复原我就带她走。”
  “你……你的手好……好重。”瑶宫仙史畏畏缩缩,揉动着身上发疼处,走近在锦域落
坐,哭丧着脸可可怜怜相:“你……你不是侠,却……却救这个侠……侠女……”
  “我并不认识她,我这种人,有时候手痒就管闲事,手不痒,就算有人死在我面前,我
也不会伸手救一把。”李平平笑笑:“算你倒相,恰好碰上我手痒,打痛了,我抱歉。”
   “也许我真的倒媚,这几天老是右眼跳个不停。”瑶宫仙史居然笑了。
  “左眼跳财,右眼跳事。”李平平也大笑:“哈哈!”所谓事,得看怎样解释,福来祸
来任凭认定,你认为祸来,祸就一定来,错不了,作恶多端的人,大多数心中有鬼,眼一跳
就疑神疑鬼,必定想到祸来而不想福来。”
   “我承认我偶或作恶,却否认作恶多端。”
   “哼!你还嘴硬?你这坑害人的瑶宫……”
  “你可以向我那些姑娘们查问,就知道我是不是作恶多端,李爷,不要把我看成十恶不
赦的女人。”
  “皮厚,你……”
  “我问你,假使你要买一百个女人,能不能合情合理合法买得到?”
  “这……我买那么多女人干嘛?我又没发疯。”
  “在京都,你一定可以买得到,而且都是一些出身高贵的女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李平平的脸色暗了下来:“教坊司每天都有官媒买女人,买那些
被抄了家的大官。小官、文官、武官。好官、贪官、忠官。奸官的妻女,天杀的!就是有人
想做官。”
  “也许你认为我坑害了那些姑娘,但你错了。”
  “我错了?”
  “我问你,比方说,某一户人家,就算是官户吧!失职或者受陷害,须抄家输赎,也许
需要一万两银子,好,就算三千吧!抄家封产只值两千,尚差一千缴不出,就流放边塞苦役
终生。
  “他的女儿有孝心,顾意卖身筹款,如果有官媒发卖,他值不了两百两银子,如果她找
到我,我替她付一千两银子,她愿意为我工作三年,你说,是我害她吗?抑或是我救她?我
总不能把她当老娘一样供养吧?”
  “你。。。。。”
  “你要见这种女人吗?”我 瑶宫里最少也可以找出三十个这种女人,你如果以悲天怜
人的侠义襟怀,愿意仗义救她们出所谓火坑,我不要你管她们赎身,你带她们走,找是很慷
慨的。”
  当然,如果她们不愿跟你走,我也无法强迫你带她们走,她们知道该怎样去找自己的归
宿。”
  “该死的!你这妖姬有一张可恶的小嘴。”李平平半假半真举起巨掌:“不揍死你,你
会作怪。”
  “你不是大英雄,你不会再打我了。”瑶富仙史看透了 ,嫣然一笑指指在旁活动手脚
的贺姑娘:“带她走,要她不记恨,好不好?我真诚地向她道歉。”
  “我算是服了你。”贺姑娘走近脸红红地说:“就那说几句话,你就把我象牵小羊似地
牵走了,难怪一些拔尖的武林高手,宁可对剑海刀山,也极力避免与会妖术的人碰头,不记
恨,谢谢你的解药。”
  “小妹妹,你能碰上这个狠人。”瑶宫仙史指指李平平:“算你幸运,他是第一个在我
的瑶宫中,拳打脚踢打倒不少千娇百媚的女人,毫无怜香惜玉风度,打倒我拖着走的大男
人。
  跟着他,他会在京都保护你,曹家路家的天龙地虎和铁血门的杂碎们,不敢再找他的晦
气,他们目下正为了神秘黑豹的事鸡飞狗跳。”
  “贺姑娘,不要和他罗嗦,她那张樱桃小口有蛊,有令人中邪的毒,象你这种所知有限
的大闺女,最好离开他远远的,走吧!我替你带这个什么大法师。”
  李平平放肆地拧拧瑶宫仙史的粉颊和小嘴又道:“你如果真狠心向你这大美人下重手,
你那还能在这里强辞说你的歪理?总之,一切请包涵,后会有期,谢啦!”
  拖起不省人事的元坤法师扛上肩,向房门走。
  “你最好别再来。”瑶宫仙史跟在他后面拍了他一掌:“打坏了我不少生财家具,不赔
不许你进门。”
  “不进门,我跳墙、跳窗、哈哈……” 
  飞云神龙当然不可能在朝日坛自杀,他又没发疯。
  天龙地虎人才济济,高手如云,并不在乎神秘黑豹。
  毕竟人多人强,只要防犯得宜,就可以占地利的条件,有效地阻止黑豹深入行刺。
  两天、三天……毫无动静。
  但戒备并不是因此而松懈,反而更为严密。
  众所周知,黑豹是极有耐心的超等杀手,会耐心地等候或制造最佳的时机,逐行致命的
一击。
   好漫长的等待,曦春园风声鹤咽草木皆兵。
   黑豹一点也不焦急,他对宫夫人说过,他有的是时间,不急在一时,日子已经定了,
定的是行动开始的日期,何时发动或结束,完全操在他手中。
  客店前的广场,客车轻车正在车夫的照料下,套妥车待发,备有坐骑的旅客,也在作最
后的检查。
  贺姑娘也在检查马肚带,坐骑携有马包,马包上捆车一只盛了盐胞人头的木匣。
  她一身骑装,穿了乌云豹大皮袄,三块瓦风帽,外表已看出是男是女。
  “不能太紧。”李平平帮着她扣马肚带:“记住,过了芦沟桥,再检查一下扣,不然你
会忙上半个时辰,说不定半途会掉下马来。”
  “不……不平哥,我……俄们就这样分手一别天涯吗?”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我欠你太……太多太多……”
  “别傻,姑娘,别忘了你是叱咤风云的侠女。”李平平拍拍她的肩膀:“萍水相逢,风
尘知己,毕竟各有前程遇合,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不欠我什么,这是缘份。
  假使在另一场合柑遇,你我可能是生死仇敌,这就是人生,也就是所谓宿命,走吧!珍
重再见。”
  “请告诉我,你的真名号……”
  “有必要吗?”
  “我要记在这里。”姑娘指指心口。
  “李平平不是很好吗?”
  “那样,我一辈子心中都会不平。”
  “不要这样,姑娘,当我离开京都,李平平就不存在了,日后如果相逢有期,你也不会
知道我是谁,你如果心中有负担,活得相当忧愁的。”
  “平平哥。”姑娘投入他怀中,含泪亲吻了他壮阔的胸膛。
  “我不送你了。”李平平扶她上马。
  “我觉得,我日后一定可以和你重逢。”姑娘在马上说,束妥掩耳:“后会有期,平平
哥……”
  一抖疆,健马小驰。
  “珍重再见。”李平平挥手叫。
  健马的背影,消失在漫天风沙尘影中。
  李平平转身,向远处高耸入云,雄伟慑人的正阳门瞥了一眼,虎目中涌起猛兽肉食者的
特有光芒。
  “是时候了!”他哺哺地说。
  这里是城东郊的一座巨大园林别野,一连串广庞深院星罗棋布,但天一黑,这里鬼打死
人狐妖出没,有人称之为鬼屋。
  原来这是忠国公将军城外的别野,也是复辟的天顺皇帝,所饬建赏给忠国公的府第,没
有这位石将军,皇帝不可能复辟成功。
  石将军在今年初春造反,石家的人—一伏诛,这座大别野名正言顺由皇帝收回;目下派
有一些老卒看管,还没赐给新的宠臣。
  天顺皇帝赐给忠国公的府第(万亨原爵是武清侯,复辟之后升爵为忠国公),城内城外
共有三百余栋之多。
  这一座,还不算最豪华的但已经令人羡慕眼红了。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倒了,今日是高官厚爵,明天是法场亡魂。
  这就是人生,人生有太多悲欢离合c
  偏北的一座密室中,李平平点起一根牛油大烛,细心地收拾百宝囊中的用物品。
  摹地——
  他抓起手边的一只杯,双手一揉,杯化为碎片,选出一些合用的藏在掌心,眼中涌发悍
野的光芒。
  信步到了排窗下,拉开上下三富闩,再退回桌旁。
  片刻,窗外响起叩击声。
  “可以进来吗?”窗外的人问。
  他将皮帽的掩耳放下来妥,仅露出双目。
  “可以,但没有保证。”他沉静地说。
  窗吱呀怪响,拉开了,踱人两个同样仅露出双目,腰带上插了连鞘刀剑的人。
  “是李平平李兄吗?带剑的人抱拳行礼问。
  “不错。
  “似乎李兄即将有所行动。”
  “阁下能找到在下藏身的地方,委实高明。”他回避正题:“外面阁下的两位同伴,请
告诉他们不要妄动,那不会有好处的,就算能堵住出路,能走的地方还多得很呢!狡兔三
窟,我有六窟。”
  “他们无意堵住出路,是预防另有跟踪的人,对李兄绝无恶意。”带剑人在替留窗外的
同伴辩护,也暗暗心惊。
  他不但知道有人前来骚扰,连来了多少人也一清二楚,按理是绝不可能的事,却的确发
生了。
  “但愿如此。”他并没有消灭戒心:“请教,诸位有何指教?”
  “李兄要到铁血门?”
  “为何?”他反问。
  “李兄与阴雷使者的事……”
  “错不在我。”
  “我知道,所以猜想李兄必定不甘心,因为铁血门仍不肯罢休。”
  “要是在下去,你老兄要阻止我?”
  “在下奉上命所差,与李兄谈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如果李兄去了一次之后,不管是否已经讨得公道,从此离开京师,在下以十色珍宝价
值巨万相酬,从此请李兄不要再光临京师。”
  他心中一动,有点醒悟。
  “晤!这个……”
  “京师非常混乱,人心惶惶,目下除了黑豹之外,还有不少来历不明的刺客进进出出,
多你一个能力毙阴雷使者的可怕人物,对任何人都是严重的威助。”带剑人坦然地说:“说
难听些,你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物。”
  “阁下是星斗营的人……”
  “呵呵!请不要问来历。”
  “好,不问。”
  “李兄能答应吗?”
  “希望获得李兄的金诺。”
  “好,我以大丈夫的气概,回答你的要求。”
  “在下洗耳恭听。”
  “其一,去不去铁血门,在下还没决定,但如果去了,必定以一次为限。”
  “谢谢李兄金诺。”
  “其二,我不要阁下的十项珍宝,我不会要不该要的任何身外物。其三,事了我立即离
开。其四,而后是否光临,概不保证;因为世事沧桑,谁也不能保证明天的事,更不能保证
身不由已的天意,我已经表明态度,就看你们的了。”
  带剑人反而怔住了;有这么好说话的事?
  “李兄的话当真?”带剑人讶然问。
  “我已经表明了,我是以大丈夫的气概说话,大丈夫一言九鼎,生死不易。”
  “在下可以代表敝上,谢谢李兄的金诺,而且保证今后不干预李兄的纠纷,在下告
辞。”
  “不送。”他抱拳相送。
  送走了两位不速之客,他心中暗栗,毫无疑问,这几位仁兄是门家星斗营的人。
  星斗营与铁血门,表面上是一家的两支,骨子里却是互相憎恨、猜忌,门逵指挥使与指
挥路皋之间,名义上是上司下属,但门逵指挥使大权旁落,因而面和心不和,早晚会发生权
利斗争。
  这人要求他去一次,可知这不反对他痛宰铁血门的人,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他心栗的是星斗营竟然能发现他藏匿的地方。
  这表示星斗营目下人数虽少,名家高手人才,却比路家曹家多,假使星斗营也集中全力
对付他,凶险必定凭空增加十倍,极为可怕。
  “我真得小心这些人。”他丢掉碎杯片,闭上窗:“而且得尽快办妥事,及早远走高
飞,多逗留一天,就多一分危险,这些人的诺言,是靠不住的。”
  云沉风恶,奇寒眨骨。
  曦春园一点也没有早春的和热气息,比严冬更萧杀。
  每一角落皆隐藏着凶险,每一个人皆躲在寒冷的隐秘处戒备,暗中祝祷黑豹不要来闹
事。
  二更、三更……
  警卫是一个班次换班轮值,每一岗是两个人,天寒地冻,轮值的人叫苦连天。
  罡风呼啸,连房屋也发出怪响。
  在屋外警戒,听力已经派不上多少用场,视力也因不时刮来一阵阵飞沙,而影响了视
界,能动的物体多,树枝摇晃就令人疑神疑鬼,目力的锐敏度大打折扣。
  两个警哨站在院子里的一座花亭旁,监视着三十步外的房舍每一角落。
  天一黑除了警卫之外,严禁其他的人擅自外出走动,所以如果发现有人走动,必定不是
自己人,必须出面捕拿。”
  “该死的黑豹,可把咱们累惨了。”
  一名警哨向同伴抱怨:“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的?他这一闹,咱们可就灾情惨
重,他娘的!他最好别让我碰上。”
  “碰上你,你就一刀宰了他?”同伴讽刺他:“你真行呢!连会主也不敢说这种大
话。”
  “古兄,你不要长他人志气。”那位警哨仍在吹牛:“人都是差不多的谁也没多条胳臂
多长两条腿,你与我半斤八两,相差也不会太远,黑豹也是人,并不是真的豹,真要拼起
来,谁怕谁呀?”
  “是呀!人都是差不多的,谁怕谁呀?所以才会为名利个个争先,人人都以英雄自命,
问题是差就是差,不服气也得服,汤会主所以能当会主,你我只能当小组的校刀手。
  咦?你身后是什么?哎……”
  警哨身后隐约可看到一个贴身的黑影,说话间,警哨正向下挫。
  黑影仍在,如在眼前。
  古兄已魂不附体,那一声“哎”叫得尖厉刺耳,掠怖欲绝就是这种声音。
  已来不及反应,黑豹的爪已伸及咽喉。
  叫声惊动了其他警哨,有两个人从门廊下奔出,一跃下阶,向花亭奔来。
  “古兄,怎么啦?”奔在前面的人大叫。
  “嗷……”豹吼震耳。
  豹影一纵一伏,随罡风刮起的风沙而至。
  “黑……豹……呕……”
  第二个人大骇,急急止步拔刀。
  黑影一长身,黑豹消失在房舍的暗影里。
  警号发出了,人声大作。
  四名警哨全被割断咽喉,快速搏杀骇人听闻。
  黑豹做买卖时不杀无辜,报仇却见人就杀,下手不留情,今晚大劫降临曦春园。
  房舍太多,要围捕一个鬼魅一样的黑豹,真不是容易的事,只能分区防守。
  四名大汉奔入一条复室内的走廊,两壁间共悬有四盏照明灯笼,走道明亮,谁也没料到
上空有人。
  黑豹象一只隐藏在洞隙中的编幅,小得不成比例,缩藏在屋顶承尘与墙壁的衔接处,非
定神细察绝难发现。
  走在最后面的两名大汉,只感到后颈一震,颈骨在一扭之下,象折筷子一样从中而断,
皮肉仍然相连。
  “嗷……”豹吼声掩盖了颈骨扭断声。
  前面两人刚转身,脑盖便挨了一爪。
  眨眼之间,四个人躺成一堆。
  “救……我……”颈骨被扭断的人,居然还能发救声呼?
  黑豹一纵即逝,下手不留情。
  曦春园能派得用场的人,为数并不多,天龙地虎加起来,也不过百余人手。
  逐一残除,一击即走,先清外围,再进中枢,这种策略还真有效,这些人不可能聚在一
起叫喊示威,必须分头追逐,注定了在劫者难逃。
  当这些人发觉豹吼声此起彼落,来去无踪,而己方的人数愈来愈少时,真的吓坏了。
  一些执役的男女,早就躲入内房不敢出来了。
  几乎到处都可以发现死尸,而真正看到黑豹的人就没有几个。
  三个中年人紧握着长剑,奔入一座小厅堂。
  “熄灯,藏在暗处等他。”
  为首的中年人,向扼守在小厅中的四个人急叫。
  轰隆隆大震,西面的排窗轰然破裂崩塌,黑影似流光,随破碎的木板逸入,立即扑倒了
两个人。
  “拼了!”中年人怒吼,一剑向黑影吐出。
  黑影一滚即起,两爪左右齐伸,短短的匕首分毫不差。贯入两个中年人的胁助,再一闪
一扭,匕首贵人那位攻了一剑,剑走空来不及收拾的中年人右腋窝要害。
  收缩人伏,高不及尺,腰一伸身影暴起,美妙地飞扑前跃,一脚踢破了一个人的天灵
盖,凌空疾落,匕首光临最后一个人的背心。
  这人的反应够快,本能地猜出身后有人扑,也采用黑豹着地身法,一仆一滚,左手掏出
一把金钱镖,躺在地上一刀疾挥,身手极为高明。
  可是,黑豹已改变了方向,贴地窜来,金钱镖全部落空,刀也一挥落空。
  黑豹爪一伸,匕首划破了咽喉。
  “黑豹在这里!天啊……”厅门闯入的人大叫。
  黑豹一跃而起,优美地穿窗走了。
  七个人,有三个人仍在挣扎呼救。
  外面不安全。
  血腥刺鼻,受伤的人叫号声惊心动魄。
  再也看不到有走动了,死亡吓坏了这些人。
  飞云神龙出现在宽广的院子里,身后跟着地虎盟主旋风狂虎和四个高手名宿。
  “黑豹,你出来!”飞云神龙凄厉地狂叫:“你找的是我,我等你,不要滥杀无辜,我
要和你了断,你出来!你出来……”
  “嗷……”豹吼声发自大厅的门廊。
  “来吧!一比六。”飞云神龙毫不脸红地说。
  “嗷”
  黑豹不出来,表示拒绝一比六可笑的要求。
  “你敢面对我一百二十六位高手名宿,为何不敢面对六个人生死相拼?你是个懦夫!出
来,出来……”
  “嗷”
  “懦夫,你没有种……”
  黑影出现在屋顶,似乎真的用手脚行走,懒洋洋地从檐口爬至屋脊,伸伸懒腰,举爪柔
动。
  蓦地一伸爪,轻灵地跳出丈外,坐下来,抖抖身躯,写意地舔爪。
  如果加上一条尾巴,那就神似一头豹,或者一头吃饱了的猫了。
  任凭飞云神龙如何咒骂叫嚣,黑豹无动于衷,在瓦面走动、跳跃。弄爪、伸懒腰,真可
以把下面的几个人气疯,黑豹显然不做以一比六的傻事。
  “嗷……”调或发出一声豹吼,吼声流露出满足感。
  “黑豹,你这胆小鬼,其不敢下来吗?”
  “对极了,我黑豹的确是胆小鬼。”黑豹终于说话了,心平气和甚至懒洋洋毫无火气:
“阁下,我不急,我有的是时间,今天够了,我明天再来,一天两天,一月两月,甚至一年
两年,我一定会很有耐心地伺机杀光你们。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不可能永远聚在一起等死,我会逐一杀掉你们,三绝秀才比你
们强十倍,所以你们才舍得花大把金银,雇我黑豹杀掉他,我黑豹当然可以杀死你,今晚到
此为止,咱们明晚见,嗷……”
  “我奉还你的五干两银子。”
  “我有的是银子。”
  “外加利息。”
  “免了。
  “黑豹,应该有商量……”
  “汤会主,你已没有商量的价码,我的中介人死不瞑目,他在等我报仇,嗷……”
  四周的屋顶,人影暴起。
  有人弯弓待发。
  黑豹身形一缩,向下一滑,挂下檐一伸一缩,蓦地形影俱消。
  飞云神龙六个人,速度似电击,但到了阶下,檐上已失去黑豹的形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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