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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垒情关》


第六章 以火斗群兽



  乔煜站在柴堆下,笑道:“阁下神勇,佩服佩服。”
  “好说好说,尊驾又有何见教?”他也泰然的问。
  “与阁下商量商量。”
  “是叫甘龙出面么?”
  “不,在下与你单独商量。”
  “就不必浪费口舌了。”
  “你知道阁下的处境么?”
  “当然知道,数十条猛兽,拦不住在下的。”
  “正相反,你绝对冲不过百兽阵。咱们从崖上向下丢火把,你不死于兽吻,也将死放火
中。”
  “在下正准备放火把呢。任何野兽皆畏火,狮虎亦不例外,等在下火焚百了山庄,令祖
卅年心血化为乌有,不信且拭目以待,”
  “你未免太小看了百了山庄啦!阁下。本山庄的猛兽是不怕火的,同时你也休想入内放
火。”
  “那咱们走着瞧就是。”
  “你已身陷绝地,在下诚心与你商量,希望你接受。”
  “如果你认为在下会在威迫下低头,你就大错特错了。”
  “家祖答应善待你,惺惺相惜,决不相强,你仍不接受?”
  “条件呢?”
  “没有任何条件。”
  “这么好说话?”
  “只希望你在本庄小留十天半月。”
  “在下有大事在身,无法久留十天半月。”
  “那……”
  “那就没有可谈的了。”他强硬地说。
  “你未免太过固执了。”
  他脸色一沉,朗声道:“你们是安西盟的爪牙,而安西盟用诡计赚了在下的马匹行囊,
骗走了两名劫匪,按理在下不须与你们打交道。为了尊重令祖当年的英名,在下以礼登门拜
会,已算是对得起你们了,目下除了交还在下的物品外,别无商量。”
  “为人行事,须量力而为……”
  “你该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在下目前尚未陷绝境,大有可为,尚未至能屈的地步,不劳
费心替在下分析利害。”
  乔煜只好知难而退,说:“好吧,你既然坚持一意孤行,那也是无法勉强的事。”
  声落,突然飞退丈余,急急撤走。林华慢了一步,追之不及。
  他相信乔煜的话,经过训练的猛兽不怕火,但他也明白,不怕火的意思并非真可与火相
抗,而是见火不惊窜而已。如果被火所灼,不怕那才是欺人之谈,他着手扎了不少柴束,准
备停当,取火褶子燃起柴堆,将柴束点燃向外抛掷,只片刻间,火头四起,猛兽开始狂乱地
奔窜,咆哮声惊天动地。
  他挥舞着两只火把,一声怒啸,突出崖口,在火焰飞腾中,抢进七八丈。
  一声梆子响,三方箭雨齐集。
  他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闪在假山后找寻出路,避过了箭雨。
  一头巨豹突从假山石后窜出,幽灵似的扑向他的身后。“啪”一声响,他左手的火把伸
出,被怒豹一爪击散。但他右手的火把,已伸至怒豹的嘴前,焦臭味四溢。巨豹一声咆哮转
身亡命飞窜。
  火把再次接住一头绕来的猛狮,狮子的鬃毛着火,发疯般飞遁,他丢掉火把,拨出插在
腰带上的石锤,贴地飞掠,两起落便到了崖侧的木屋角,巨锤一抢,“蓬”一声大震,击倒
了屋角的木柱。屋角后传出一声惨叫,有一名箭手连人柱在一齐跌倒。他奋勇抢出,劈面撞
上乔祥。
  乔祥年届古稀,身手依然矫捷,手执一把托天叉,一声虎吼,迎面就是一叉。
  他抡锤便砸,“当”一声大震,火星飞溅,击中了托天叉,叉向侧方急荡,老家伙空门
大开。他一声怒吼,乘势抢入,巨锤恍若天雷下去,猛砸老家伙的脑门,奇快绝伦,力道千
钧。
  乔祥虎口开裂身形不稳脚下大乱,眼看锤临顶门想躲已力不从心,眼看要将脑袋砸碎定
了。
  蓦地,侧方人影乍现,带着一声惊惶的娇叫,人影奇快地向巨锤撞到。
  他两臂神力惊人,下去的锤头快速下落,力道万钧,很难收势。但他的修为高人一等,
居然手上一顿,锤势一偏,“当”一声大震,几乎贴乔样的鼻尖下落,击中乔祥的浑铁托天
叉的叉柄,危机间不容发,让乔祥逃掉了碎颅之厄。乔祥丢了托天叉骇然急退丈外。人影倏
止,凶险又生。
  林华一手勾住大小姐乔慧的脖子,冷哼一声说:“是你!妙哉。”
  两头雄狮怒吼着奔到,正待纵上猛扑。
  他也大吼一声,丢掉巨锤抓起姑娘,凶猛地冲向两狮,抡起姑娘猛砸。
  乔祥心胆俱裂,一声断叱,两狮闻声倒退,避过一击。
  “住手!”乔祥大喝。
  林华挟持姑娘挡在身前,厉声道:“小丫头是在下的人质,交换条件是甘龙和在下的坐
骑行囊与两名劫匪。目下林某暂且离开,给你们一些时辰权衡利害。谁敢拦阻,小丫头死定
了,在下不保证她的安全,林某走了。”
  声落,向西南角飞掠,挟一个人,依然快得象是电火流光。
  乔祥发声召回猛兽,廿余名箭手与乔家一门老少,眼睁睁看着他如飞而去,谁也不敢阻
拦。
  百兽神君到了,举手一挥,带了五个人急起直追。追出庄外群兽也像潮水般跟来,衔尾
追逐不舍。林华慌不择路放腿狂奔,只片刻间,便退出半里外去了。
  “那里去不得。”百兽神君大叫。
  兽吼声惊天动地,双方相距太远,林华无法听清,登上西南面的岭脚,向山上飞奔,片
刻间便消失树林深处。
  野兽寻踪的本能,比人强上千百倍,他必须走远些,以免被百了山庄的人带着野兽找
来。越过一座山,天色已黑,气候奇寒,冷凤侵骨。他拖挽着乔慧,一脚高一脚低向前紧
走。
  乔慧再也支持不住了,气喘吁吁地说:“我受不了,我不走了,我冷,我的腿迈不动
了。”
  “你不走么?留下好了。”他放手说,又道:“在下只想吓唬贵庄的人,难道真要你做
人质嘛?天虽黑了,但你该不会迷失方向,你走好了,请便,没人拦你。”
  “走得匆忙,不辨方向,目下视界不出三五丈,我怎知身在何处?做好人做到底,你何
不送我回去?”姑娘耍赖了,坐下不走啦!
  他扭头便走,冷笑道:“你想得倒好,居然要我送你回去呢,岂有此理,我可不是什么
好人。”
  “慢走,你这人……”姑娘急叫,跳起来急急跟上。
  “你跟来做什么?”
  “我……我怕。”
  “一个与猛兽一同长大,一同生活的人,居然说怕不敢单独留下,岂不可怪?”
  “我可没独自在黑夜的山野里呆过。”
  “你一个大姑娘,跟着一个陌生江湖人在荒山野岭中过夜,你知不知道比任何事都危险
么?”
  姑娘挺了挺胸膛,镇静地说:“我不怕你,我知道你是个正人君子。”
  他哈哈大笑,笑完说:“世间正人君子不多见,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姑娘,千万不
可轻信一个你一无所知的陌生人。你要是不敢留下,那就乖乖地跟来。”
  到了一处谷地,发现有一株粗可两人合抱的大树,他向上凝望片刻,说:“上面有处大
横干正好安歇,你上不上去?”
  “上面太冷,必须寻背风的草堆安歇,不然半夜里非冻僵不可。”
  “下面有蛇虫猛兽,我可……”
  “这一带没有蛇,虫都没有毒,何况夜间滴水成冰,即使有蛇虫也不敢出来。野兽无
妨,我身上带有驱虎的气味,任何猛兽皆不敢接近。”
  两人找到一株被雷火灼空了的大树洞,弄来一些干草向里面一塞,钻入洞中倚壁并坐假
寝,树洞足以存下两人而有余。
  他舒适地倚躺着,向姑娘提出警告说:“你给我安静自爱些,千万不可打主意乘我睡熟
时偷袭,不然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你还不配在我面前捣鬼。”
  乔慧紧挨着他靠好,道:“何用等到现在?在路上我尽可放手算计你了。
  “哼!”
  “不要不服气。我袖底藏了一把小剑,要偷袭易如反掌,机会多的是,比方现在……”
她一面说,一面向他伸手。
  他手急眼快,闪电似的接住她的手,不客气地卸下她的暗藏小剑,塞在身下说:“你以
为在下是糊涂虫么?哼!不但你袖底藏有剑,脚下小蛮靴的靴统上,还分别藏着四把小飞刀
呢。好在你无暇妄动,也保住了你的小命。我这人很怕死,自卫的警觉性特高,求生的意志
坚强旺盛,谁想要我的命,我必定取对方的命作为报复。”
  “那……家父……”
  “你父亲是乔煜么?”
  “是的。”
  “下次他难逃一死。”
  “你……”
  “你给我移过去些,挤在一起对我是无穷的威胁。”
  “你根本不用怕我,我决不会偷袭你的。”
  “哼!我才不怕你偷袭。”
  “那你……”
  “你是个青春大姑娘,你不知你本身对男人是一大诱惑呢?你不像那些蒙番女人,仍保
有汉人的清洁习惯,浑身幽香阵阵,今男人心动神摇。”他毫无顾忌地说。
  “你与那些蒙番女人相处过?”
  “蒙番不论男女,一年到头只抹抹脸,浑身腥膻倒尽胃口,我可不敢和他们相处。早些
歇息,别来打扰我。”
  一觉醒来,已是五更初。他身旁倚躺着乔慧,天气太冷姑娘本能地靠近他取暖,正睡得
香甜。他将姑娘轻轻移开,摇自语道:“这是一个不知世道艰难的女孩子,她睡得倒是安
心。”
  温暖的气息在树洞中流动,一阵阵少女身上特有的幽香人鼻他只觉心中一荡,有点心猿
意马。
  十年来闯荡江湖,流浪天涯,志在寻仇,其实却意在寻找当年青梅竹马的爱侣。皇天不
负苦心人,经过十年漫长的寻觅,他终于找到了。可是,当年的爱侣已有夫,往昔的海誓山
盟已成马耳东风,婚约信物也成为过眼云烟。而他十年来守身如玉,怀着不渝的爱心与信
念,在茫茫人海中追寻,到头来却是一场空,令他心中大痛。
  他不死心,他要再见爱侣一面,就凭这一点心念,他毅然踏上万里深入大漠涉险的征
程。他不能任令爱侣沦落异邦,尽管爱侣已是他人妇。
  他未能忘情,明知这段恋情已镜花水月,仍然难以或忘。可是,事实上他已知重圆无
望,因此自然而然地本能地留意其他的女人,十年不近女色,在绝望之余,对异性生出倚念
并不足奇。
  他不是个好色的人,按下心猿意马,悄然钻出树洞,仍然将干草塞住洞口,在树下冒着
酷寒打坐行功运气,灵台一清。接着,他伸展手脚,练拳剑暗器,直至五更将尽,方钻回树
洞假寝。
  这是他恒久不辍的功课,风雨无阻,永远保持进步,虽百忙期间,亦不间断苦练。
  破晓时分,他仿佛听到外面有轻微的异声,突然一惊而醒,悄然钻出洞口。
  四面八方传来寒露坠落的滴水声,月光朦胧,万籁俱寂没有秋虫鸣叫,听不到野兽咆
哮,山风吹来彻体生寒,四周毫无异状。
  “咦!我明明听到有奇异的脚步声,不是人也该是兽,为何一无动静?”他想。
  他用目光搜视良久,毫无所见,但他相信自己的耳力,不死心,提高警觉走向右首的一
株伞形合抱大树下。
  距那有两人合抱粗的大树干尚有丈余,他嗅到一阵似兰如麝的奇香,不由一怔,倏然止
步。
  “有女人在这附近。”他心中暗叫。
  视线可远及十丈外,树并不密,四周看不见人影,更没有可疑的征候。
  “甚么人?”他低问。
  没有回答,他的手落在剑靶上,虚张声势地又叫:“谁躲在树后?是女流之辈?”
  树后突现人影,是一个穿了绿衣裙的女人,光线朦胧,绿色不易看到,如果对方不移
动,很难看出是人。
  糟!不但是女人,而且是个不讲理的人,先看到人影,接着看到了映着微羲闪闪生光的
剑芒,不等他多想,剑气及体,风雷声乍起,一朵剑花劈空射到,人剑俱至。
  他无暇思索,本能地迅速拨剑,挥出招架,“铮”一声双剑相交,他感到虎口一震,被
震得侧飘七尺。
  绿衣女人也侧退八尺,接着再次挥剑反扑,剑出“电射星飞”,奇快绝伦地点向他胸
口,剑势迅疾而凶猛泼辣,抢制先机下手不容情。
  他无名火起,这女人一照面便下毒手,未免欺人太甚,一声低叱,闪过电射星飞狠招,
立还颜色,展开了他的剑术绝学,三冲刺两闪避,双方换了三次照面,各攻了六七招。两人
的剑术已接近登峰造极的境界,一沾即走,不敢将招使老,半斤八两棋逢敌手,各展所学快
攻。
  恶斗卅余招两人功力相当,谁也占不了绝对优势,缠上了“这女人厉害。”他心中凛然
地想。
  两人的剑术逐渐发挥威力,出剑错剑更是愈来愈快,冲刺、闪避、钻隙、突进,但见无
数剑虹飞腾旋舞,道道电虹吞吐闪烁,各走空隙步步进迫,疾进疾退剑幻十百银蛇,两人已
进入忘我境界。
  这是一场功力平均、艺业相当,势均力敌的险恶激斗,必须靠勇气经验机智反应信心以
求胜利,一切花招皆派不上用场,也不敢使用花招,生死决于瞬间,只须暴露丝毫弱点必将
付出可怕代价。
  天亮了,树洞中的乔慧被错剑的响声所惊醒,正站在一旁惊骇地注视两人恶斗,不敢发
出任何声音,以免扰乱两人的心神。
  双剑相接的错剑震响令人闻之惊心动魄。两人出招进攻的凶猛急剧手法险象横生令人目
眩神摇。两人脸上的神色庄严肃穆,似乎每一条肌肤每一颗细胞都凝结了,只有一双眼睛仍
在灵活地转动,头脸汗气蒸腾一串汗珠沿颊向下流。那是一个绝色绿裳少女,一个令男人心
动的美丽女郎。
  林华连攻五剑迫进了丈余似乎已取得优势。可是优势瞬间消逝,绿衣女郎获得一次机会
争取了中宫,立加反击,气吞河岳地冲进再冲进,连攻八剑还以颜色。也把林华迫退丈余换
了两次方位。
  两人的身形轻灵飘逸,进退如电,移挪如鬼魁幻形,剑出如电光石火快绝伦,一连串惊
心动魄的攻进退,令人眼花撩乱,很难看出他们的招路与变化。
  激斗中,蓦地“铮”一声暴响,林华推剑侧飘八尺,喝道:“且慢动手。”
  绿衣女郎以翠袖轻拭鬓脚的汗水,红馥馥吹弹得破的脸蛋升起一些汗雾,一双海样情深
的大眼睛注视着林华,深深吸入一口气,说:“你是我平生所遇到最佳最佳剑手。”
  “彼此彼此,在下亦有同感。”他沉静地答。
  “你有话说?”
  “在下想知道姑娘突然袭击的原故。”
  “你不知道这一带是禁地?”
  “不知道。”
  “你不是从百了山庄拐带妇女逃至此地的人?”
  “笑话,在下虽不是甚么奇男子大丈夫,还不至于下流得拐带妇女。”
  “这位姑娘不是百了山庄的乔慧么?昨晚百了山庄咆吼声惊天动地,今晨你带着乔姑娘
在此现身,不问可知其中原故了?”
  “在下来自中原,昨天至百了山庄讨回坐骑行囊,一言不合,与乔老前辈反脸,被困石
崖,突围时顺便将乔姑娘擒来,以便与乔庄主交换人质。”
  “本姑娘不过问你们的事仅负责执行家师的禁令,搏杀擅自闯入的人,因此你俩命运已
注定。”
  “姑娘将此地列为禁地,岂不太过霸道?”
  “那是你的看法,在我们来说,却是情理中事。乔慧是百了山庄的人,不该不知本处的
禁忌居然胆敢……”
  “绿衣姐姐,你是……是甚么人?”乔慧惶然问。
  “不要问来历。”绿衣女郎冷冷地说。
  林华却想起乔乾的话,接口道:“那么,姑娘必是南山魔女了。”
  “那是家师。”
  “可否替在下引见家师?”
  “不行。”
  “在下无意冒犯,误打误撞入禁地,情有可原,相信令师定能原谅……”
  “住口!你两人最好自尽,以免受野兽分食之惨。”
  林华忍不下这口恶气,冷笑道:“姑娘何苦咄咄逼人?在下不信世间真有蛮不讲理的
人。”
  “信不信在你。你们还不自行了断?”绿衣女郎冷冷地说。
  乔慧撒腿便跑。绿衣女郎娇叱一声,截出拦截,剑如经天长虹,身剑合一扑上。
  林华截出一剑急挥,大喝道:“接我一剑。”
  绿衣女郎旋剑自救,接招叫:“有何不可?”
  “铮”一声脆响,双剑相交,各向侧飘。硬拼硬架,女人毕竟先天上不如男人,体力稍
差,绿衣女郎被震得多退了一步。
  接着,人影乍台,剑幻千朵白莲,射出万点银星,急剧吞吐,两人再次接触,再次展开
生死存亡的可怕恶斗。
  林华目送乔慧去远,方一剑震偏对方的剑,侧跃丈余叫道:“这样的缠下去,恐怕三天
两夜也难分出胜负来。”
  “你做梦。”绿衣女郎叫,扑上一剑点到。
  他再次测跃丈余,冷笑道:“在下本可用飞刀杀你的,但却不想和你计较,后会有期,
不要追来。”
  声落他向乔慧逃走的方向飞掠而去。
  绿衣女郎不肯放手,衔尾急追。绕过一株大树,他突然从反面旋出,大喝道:“珠
簪!”
  绿衣女郎突见淡淡银星射到,本能地向下挫身闪避,反应超人。可是,银星突然斜降,
“拍”声响,击中她头顶所插的珠簪,簪上的饰珠炸裂,簪头碎裂发髻倏散。她惊出一身冷
汗,闪身扭头一看,原来是一把锋利的奇异柳叶刀,翩然坠落三丈外,她倒抽一口凉气,挽
住长及腰下的如云秀发,骇然自语道:“如果他意在伤我,我难逃一刀之危”
  她回头看出,林华已远出十丈外去了。她抬起了飞刀,摇摇头说声太可惜了!径自回头
而去。
  林华循乔慧的足迹急掠,越过一座小丘,乔慧的足迹突然不见了。
  这一带有草没有树木,草上露结为霜,踏上去不可能不留痕迹,怎么足迹突然消失了?
他停步细察,突觉心生警兆,心潮一阵汹涌,突如其来的心悸令他毛发森立,猛地旋身戒
备。
  身后两丈左右,不知何时站着一名可怖的女人,披散的头发垂及膝下,脸色碧绿,眸带
绿芒,穿了一袭薄如蝉纱的绿罩袍,可看到里面穿的黛绿紧身亵衣与紧身长裤,半露其色碧
绿的半部酥胸,五官倒是匀称美好,看不出年龄,佩了剑,神色冷漠。
  他从来未见过绿色肌肤的人,黑白褐各色人种他倒是见过,乍见之下,下由地大吃一惊
起来。
  同时,对方跟在身后两丈,他居然一无所知,轻功之佳,足以令他心中发毛。
  他一阵紧张,本能地拔剑戒备。
  “你来自中原。’绿色女人发话了,口音是地道的中原语音,奇冷奇淡,不带丝毫感
情,仿佛问的不是他。
  “是的,我来自中原。”他如受催眠地答。
  “为何擅自闯入我的地盘来?”
  “小的无意冒犯不知此地是你的地盘。”
  “你出道多久了。”
  “十年。”
  “今年贵庚了?”
  “廿四岁了。”
  “你可曾听说过七星会与金花门?”
  “这……听说过。
  “随我来。”绿色女人漠然地说,转身便走。
  绿色怪女人的出现大过突兀,太不可思议,有一股阴冷神秘的威严流露在外,令人震骇
而不知所措。林华是经过大风浪的人,但也被这神秘的气氛听震慑,居然顺从地收剑,随着
绿色怪女人举步而行。
  不久,他开始冷静下来了,似乎瞿然而惊,脚下一慢。
  绿色怪女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突然扭头问:“你走不动了?被吓软了不成?”
  “这……”
  “走!走不动你就给我爬。”
  怪女人的话,反而激起了他的豪气,站住了,挺起胸膛说:“你这是什么话?你叫我跟
你走,我认为无此必要。”说完,扭头便走。
  “站住!”绿色的女人冷叱声音不大。但直入耳膜,令人耳中轰然作响。
  林华心中一震,暗叫不妙,这鬼女人能以音伤人,内功已修至化境了,如果所料不差,
这鬼女人定是传说中的“南山魔女”,简单的一声冷叱,便令他头脑发胀,假使动起手来,
后果不堪设想。
  他珍惜自己的生命,可不是愚昧无知的人,岂肯做以鸡蛋碰石头的蠢事?对方太过高
明,修为相去天壤,不识时势妄自逞强,只有死路一条,卅六着走为上着,再不走便嫌迟
了,他一跃三丈,展开生平所学,以全力施展轻功,如飞而遁。
  绿色女人冷哼一声,叫道:“你这是班门弄斧,先让你逃出十丈外。”
  声落,林华已远出十余丈。但见她腿不弹肩不幌,突然破空前射,像是幽灵幻影,也像
是使用传说中的缩地术,奇快绝伦地射向林华的背影,绿蝉纱罩袍飘飘,猎猎有声,宛若破
空而飞.
  林华在第四次掠出时扭头回望,惊得血液几乎凝住了。
  他幼投明师,天资奇佳,曾下过苦功获得武林中数位怪杰的亲传,不但拳剑出众,轻功
尤其出色,十年来浪迹江湖,轻功拳剑罕逢敌手,江湖浪子的名号在武林享有盛名。闯荡江
湖期间,他有大半光阴耗在边野穷荒绝域,在中原停留为期甚暂,但也会过不少高手名宿,
也做了几件震惊武林、江湖轰动的大事,自信以自己的真才实学,天下大可去得。由于年纪
尚轻,少不了带了三五分猖狂气质,也少不了有点自负。可是,今天他看到了超生拔俗的轻
功高手,不由心中骇然,眼角瞥见绿影冉冉而至,他惊出一身冷汗,暗叫完了,今天可走了
亥时运,大事去矣。
  他一咬牙,全力飞逃。前面出现一座矮林,矮林右面是荆棘丛生高与人齐的山坡。香风
入鼻潜劲压体。
  他情急生智,猛地一咬牙,向前扑倒,接着奋身一滚,贴地右窜,心中暗叫:“你这两
条老爷腿,加快些好不?生死关头,千万争口气。”
  生死关头,他的两条腿果然合作得很好,连窜连跳折向逃出十余丈,在绿色怪女人衔尾
追到的前一刹那,他顾不得荆棘伤人,不顾一切涌身一跃,跃入荆棘丛中,“嗤啦啦”,一
阵裂帛响传出,他已钻入荆棘丛深处,衣裤凌落,肉帛相见。好在他已运气护身,总算肌肤
不曾受伤,只损坏衣裤而已。
  绿色怪女人站在荆棘外,先是一怔,然后自语道:“这小辈好狡猾,举动不像个成名人
物,居然情急变兔子钻荆棘逃命,真没出息,哼!”
  她穿的绿蝉纱怎敢进入荆棘丛?冲林华的去向冷冷笑,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回头叫:
“小辈,你逃不掉的,我不信你能在荆棘里躲一辈子,我会等着你出来。”
  她并不在附近等候,也不搜寻,向南进入一座小山谷。在怪石如林的谷底,有一座天然
形成的岩洞,洞口宽仅三尺,高约六尺左右,洞口两侧各有一座浅崖,两座巨石高约两丈
余,石上分别蹲伏着两头狮子,一雌一雄。两狮看到绿色怪女人,跃下巨石,像巡逻般跳跃
着迎来,亲热地在怪女人身侧巡走打转。
  绿色怪女人拍拍两狮的头,低喝一声,两狮重新跃上石顶,抬头四顾,监视着谷中的动
静。
  石洞中迎出先前与林华恶斗的女郎,讶然叫:“师父,你老人家把他杀了?”
  绿色怪女人摇摇头,不带表情地说:“被他逃掉了,钻荆刺逃掉了。”
  “徒儿去追他。”
  “不用了,他会前来送死的。”
  “这……”
  “他丢了乔慧,还能不来找?
  “师父,乔慧与他是敌非友……”
  “鬼话,你相信?”
  “徒儿已问过他了。”
  “男人的话不可信任。”
  “徒儿也问过乔慧,她……”她将乔慧所说的话详细禀明。
  “我不信,我要亲自问问。”绿色怪女人一面说,一面步入石洞。
  洞口倒还宽阔,约三丈见方,显然曾用人工加以修建,设有石床石桌,床上铺了土豹皮
制的褥衾,内部的摆设古朴简单,可知两人的生活相当清苦。
  石桌下,坐着被制了穴道的乔慧,惶然地注视进来的师徒俩,惊魂未定。
  绿色怪女人在石床上坐下,向乔慧冷冷地说:“小丫头,把你和那位小辈的事一一招
来,如有半字虚言,休怪我心狠手辣。”
  “老前辈要……要晚辈招什么?”乔慧恐惧地问。
  “你聋了不成?”
  “晚辈……”乔慧将昨天所发生的变故从实招出。
  绿色女正是传说中的“南山魔女”,也就是绿衣少女的师父。自甘州至沙州一带,地方
土著皆称祁连千里山脉为南山,番人称天山,蒙回则依俗称祁连。这位南山魔女居住祁连卅
余年,谁也不知她的来历,行事乖僻出没无常,出现时形貌经常变幻,只有她那把电虹耀目
的剑永远依旧,遇上她的人如不及早走避,可能被折磨得半死。至于她所隐居的山谷,除了
百了谷的人知道外,附近百里内人烟罕见,因此无人得悉。由于她的脸貌与装束变幻无常,
而且性清乖僻,所以皆称她为南山魔女。
  一个摒弃红尘,甘心逃世隐处荒山的人,如不是深受刺激看破世情的愤世嫉俗者,便可
能是疯子神经病。同样地,一个行径乖僻古怪而且性情暴戾反覆无常的人,他必定内心有
鬼,想用乖僻古怪来压抑心中的不安,不然便可能是失心疯的人。南山魔女隐身边外,以一
个女人之身。既不能遗世而孤立,又不到洪荒绝域中自生自灭,可知必定是内心有鬼不甘逃
世的可怕人物。
  她冷哼一声,劈胸抓起乔慧,阴森森地说:“看你和他相处的情形看来,鬼才相信你的
话。哼!你必定是恋奸情热,有意替他洗脱。昨晚你们在树洞中住宿,你那像一个俘虏?分
明是随奸夫私奔的小淫妇,该死的贱货,等我捉住他之后,你两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乔慧又羞又急,顿忘利害,挣扎着大叫:“你怎可血口喷人?不信你何不到我家去问个
明白呢?”
  “哼!还用问?”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不能这般乖僻……”
  “拍”一声响,绿色怪女人给了她一耳光,冷笑道:“瞧你这种情急的神色,便知你做
贼心虚,还敢骂我?”
  “你打吧,杀了我也得说。你定然是‘南山魔女’,说起来你该不是外人,算是我家的
好邻居,也算得是我的长辈。六年前,你向我曾祖爷索去一对小狮,算起来两家也有一两分
情。难道说,你就不肯到我家去问个水落石出?昨晚他本来要放我回去,但我怎敢在夜间乱
闯?同宿树洞,整晚他都不曾说过话,还不肯让我靠近他,他是个坐怀不乱不欺暗室的人。
你要杀我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这种污名,我可不甘缄默。虽则他算是我乔家的仇
敌,他的死对乔家该是一大喜讯,但你想用这种颠倒黑白的罪名置他于死地,我必须替他分
辨。”
  “南山魔女”将她丢在床角下,冷冷地说:“等捉到他之后,你便知道结果了。”
  乔慧跌得七晕八素,但仍然忍痛说:“他定然到我家索坐骑,恐怕早就走了。你……”
  “哼!不久你便可知道你错了。”
  “你……”
  “我算定他恋奸情热,必定不死心,前来妄想救你同逃,如果他不来,便证明你的话不
虚,他来了,便是你说谎。”
  “师父,那人的剑术……”绿衣少女接口说,意在分散乃师的注意力。
  “南山魔女”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阻止她往下说,冷笑道:“我知道,他的确可以称得
上剑术高手,确是比你高明些,他手下留情,你不想他前来送死,是么?你要失望的,他会
来救这贱人同逃。即使这贱人说的是实情,他擅入禁地,注定必死,不要替他惋惜了。我已
留下踪迹,他会找来的。你好好看守着这贱人,不要动手助我。已经是辰牌末,算来他该已
到达附近了。”说完,开始易衣,换上了一身鹿皮紧身衣裤,佩上剑,至内洞洗漱,出来时
完全变了一个人,脸色变成灰白,头发也变成灰白色,挽了一个盘龙高髻。胴体像鹿,脸像
僵尸,在山林中出现,胆小的人遇上真会被吓昏。
  她踏出洞门,扭头叫:“芸儿,叫二黄撤守,不许它们惊动来人。”
  绿衣少女应喏一声,出洞遣走了一对狮子。
  南山魔女一面走,一面自语:“这次你如果想逃掉,除非是日从西山上升。”
  林华确是到了附近,躲在对面的山腰上窥伺。他丢了乔慧,岂肯一走了之?虽说他已向
“百兽神君”表明不负责乔慧的安全,但在道义上他却不能袖手不管。何况乔慧是个不知世
事的小姑娘,对他驯顺信赖,他岂能置之不顾?
  他利用荆棘脱身,等魔女去远,方回到原处,果然找到了乔慧留下的足迹,明显地和南
山魔女的足迹相混和,一眼便可看出乔慧被擒的迹象。
  同时,“南山魔女”撤走的足迹极为明显,明显地指示出所走的方向。
  他久走江湖,机警万分,心中不由冷笑,忖道:“这魔女故意留下足迹,引我至绝地上
当,哼!咱们来斗斗智。这次我可要用飞刀取胜了,我不信你这魔女已练成了不坏金刚法
体。”
  他小心地掩去脚下的踪迹,细心地接近了山谷,依地势判断猜测,终于被他找到了谷底
的石洞。
  他智珠在握,不慌不忙地在里外的山腰草丛中藏身,耐心地察看动静,洞口的变化皆逃
不过他的神目。
  他看到了穿鹿皮衣裤的女人外出,但不知是“南山魔女”。也看清了与他斗剑的绿衣女
郎遣走两狮,心中不住盘算。
  “南山魔女”隐身在洞右十余丈的石壁下,一切动静皆呈现在他眼前。
  他心中冷笑,三不管躺下休息,假寐养神,直睡至近午时分,方喝了几口酒准备救人,
准备深入虎穴救美。从昨日午后起,至今他未曾进食,喝了几口水囊中的酒,反而感到肌肠
辘辘。
  他塞好水壶。盯着下面自语道:“这鬼魔女真有耐性,以一个功力奇高的人来说,能耐
下心守株待兔等了两个时辰而不肯放手,委实是异数,必定是极为难缠的人物,我碰上智力
皆臻上乘的对手了。怪女人,你为何不进洞歇歇?”
  “南山魔女”等得不耐烦了,终于离开潜伏处,回到洞内,向正在弄吃食的芸儿说:
“那小畜生不会来了,我到‘百了山庄’走走,你好好小心门户。”
  芸儿献上一杯茶,急着:“师父,何不先行进食再走?”
  “不行,小畜生恐怕已经走了,我要追上他,到‘百了山庄’或可找到他的去向。”
  “师父……”
  “好好看守那小贱人,等我回来再发落。”
  “已经好半天了,帅父,饶了他吧!”
  “哼!卅余年来,没有人能从为师手下逃得掉,饶他不得,他走了半天,最多只能远出
五十里外,我会追上他的。
  他如果仍在百了山庄,不久我便可返回。如果他走了,最多两天,他逃不掉的,后天我
便可赶回,也许可望提早。”
  芸儿送走了师父,仍至侧洞下厨进膳,软倒在石床下的乔慧心中升起了无穷希望,叫
道:“绿衣姐姐,请替我解开软穴好不?小妹委实撑不住了。万一令师三天后返回,不要一
天,我的手脚便得报废,请高抬贵手,感激不尽。”
  “你反正早晚是死,手脚废与不废有何不同?”芸儿在厨下亮声答,无意出来替乔慧解
穴道。
  “绿衣姐姐,俗语说,远亲不如近邻,你我是邻居!”
  “别说了,等会儿再说。”
  不久,芸儿将食物端出,两大盆鹿肉,一盘山葛,一盘野蔬,摆下两双木著,整备停
当,方替乔慧解了穴道,和气地说:“乔慧,你记住,除非你不想活,不然千万不要打逃走
的主意。”
  乔慧一面活动手脚,一面苦笑道:“看了姐姐与林华的恶斗,我天胆也不敢逃走,我在
你手下,决难接下三剑。我们是邻居,姐姐似乎认识我,而我却……”
  “我和师父不时至贵庄附近走走,所以认识你。”
  “姐姐来此地多久了?”
  “我是在此地长大的。快来,吃饱了再说,想来你也饿了。”
  “谢谢姐姐开恩。但不知姐姐贵姓?”乔慧走近石桌坐下问,她确也感到饥火中烧,见
到食物肚中直咕咕叫。
  “我叫芸儿。据家师说,我是被遗弃在甘州道上的弃婴。”芸儿黯然地说,眼圈一红。
  “对不起,小妹引起姐姐的伤感了。姐姐来了几年了?”
  “师父说我十八岁了,自懂人事以来,我便在此地随师父练功,只到过一次肃州,是随
师父去的。”
  “姐姐该到我家去玩的。我十六岁,我相信我们会成为最好的朋友。”
  “不可能的,师父从不与任何人来往。乔小妹,吃吧,吃后我还得到外面看看。”
  “不必看了,林华恐怕已到我家去讨回坐骑走了,‘百了山庄’留不住他的,他的艺业
高明极了,我家的人恐怕死伤很惨,唉!安西盟这次可把我家害惨了。”
  芸儿迫视着她,正色问:“乔小妹,你的话是不是都真的?”
  “怎么不真?请姐姐相信我。
  “昨晚你们踏入本地区,我和师父便跟在你们后面,你们两人相搀相扶,状极亲热,像
煞一双私奔的情侣,怎会是仇敌?你……”
  “小妹如有半字虚言,鬼神共鉴,我发誓……”乔慧焦急地说。
  芸儿却摇手阻止她发誓,苦笑道:“你何必发誓?反正你……唉!别说了。希望师父追
不上他,也许你……”
  蓦地,洞口传来了林华的语音:“令师追不上我的,她无法遍搜千百里深山大谷。”
  芸儿大吃一惊,倏然站起手按剑靶叫:“咦!你……你怎逃过二黄的把守的?”
  林华向里走,呵呵大笑道:“已摸清底细,还不容易?我在回回墓毙了几个想行刺的
人,取了他们所带的迷魂药物,捉来一头小鹿弄断双腿,攀至狮崖上方,将药物放人鹿腹,
丢下给你那两头狮子裹腹,它们都睡着了。”
  芸儿脸色一沉,徐徐拨剑道:“果然不出家师所料,你回来救她,显见得你两人都不是
好东西。”
  林华从容走近,笑道:“姑娘请息怒,且听在下一言。在下要远至哈密寻人,须横越大
漠,没有好坐骑势难如愿,必须向乔老前辈索回坐骑行囊和两名劫匪。在下将乔姑娘带来
了,必须将她带回给乔老前辈。你如果不信,何不一同前往?姑娘,在下不愿树敌,但也不
愿被欺,万不得已只好拼命。姑娘剑术通玄在下佩服,希望彼此和平相处,我相信姑娘不是
不可理喻的人。如果姑娘苦苦相迫,在下不得不为了自卫而放手一拼了。唔!好香,姑娘烧
得一手好菜,请我吃一顿,怎样?”
  他可不管主人请是不请,径自坐下了,拔一把飞刀当箸,挑起一块肉便往口里送。他的
豪气和大胆,居然生效。芸儿收剑,神色一驰,口角含笑,却绷着粉脸说:“你怎么也学蒙
番用刀作箸,等会儿,我给你取箸来。”
  她袅袅婷婷地入厨,取来一双木箸递给他说:“你好大的胆子,可知道自己的处境吗”
  林华接过木箸,笑道:“谢谢,也谢谢姑娘夸奖。在下浪迹江湖,出生入死,胆子愈来
愈小。当然我不配做英雄豪杰,但胆子大的人也不见得全是英雄好汉。我猜想令师必定已前
往‘百了山庄”去探动静,所以敢来。同时已看出姑娘清丽出尘,兰心惠质全无暴戾之气,
所以敢造次申诉。希望姑娘网开一面放了乔姑娘。至于在下的处境,在下不愿多想。哦!”
他指了指盆中的菜肴,转变话题说:“这一定是鹿肉,保持鹿肉的清香,但我很难相信有这
么美味的鹿肉。这盘菜是薇莱吧?居然带有特殊的鲜嫩芳香。姑娘,不介意我狼吞虎咽吗?
不瞒你说,十年浪迹江湖,也曾尝过不少山珍海味,可是,今天第一次尝到如此可口的菜。
说真的,姑娘掌厨的手艺不让剑术专美。”
  芸儿突然放下著,钻石般的明眸闪动,隐现泪光。
  林华一怔,歉然地又道:“抱歉,在下无意中言词间得罪姑娘吗?”
  芸儿滴下两颗清泪,叹口气说:“林爷,你……你不知道的。”
  “姑娘……”
  “自我懂人事以来,师父从未笑过。我做的事没有一件是对的,这一生中,任何事皆难
搏得师父说声好字,虽则我尽力讨好她老人家。你说我的菜调得好,我很难过。我的剑术,
师父从来就没满意过,所以今晨我向你急袭,我缺乏信心。”芸儿无限感慨地说,显然她于
乃师之间相处并不愉快。
  林华沉静地一笑,诚恳地说:“贤师徒的事,在下一无所知。但俗语说:严师出高徒。
令师是非常人,督责过严也是情理中事,爱之深责之切,希望姑娘不可自弃。在下自幼筑
基,曾获三位恩师亲传,在江湖历练十载,也只能与姑娘斗成平手,如不是令师严加督责,
姑娘岂会有今天的成就。”
  “成就?将来我也要在此地住上三五十年甚至终老,所谓成就又有何好处?”芸儿茫然
地问似乎不是问林华,而是问她自己。
  林华迟疑半晌,苦笑道:“依在下看来,贤师徒恐怕不会留下来的。成就二字,很难解
释得满意,至于有何好处,解释也相当困难,每个人的看法都不同,目的各异。本来,练武
志在健身,身健方可奢言创业,所谓创业包涵极广,白道人称为行侠,黑道人认为是称雄道
霸。不管怎么说,说来说去还是两个字名和利。明白事理的人正大光明力图奋发,自私自利
的人使用权谋损人利己无所不用其极。”
  “你又所为何来?”久不发话的乔慧突然问。
  林华放下箸,耸耸肩自嘲地说:“我?问得好,走入江湖从小练武是先父所安排,然后
是诱发兴趣,最后是希望报效国家扬威异域……别说了,丢人。”
  “然后是浪迹江湖,雄心壮志尽消磨。”乔慧盯紧不放地说,淡淡一笑又道:“我相信
你定然骤遭变故,以致落魄江湖,但你……”
  “不错,俗语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我不信宿命,但做梦也没料到我会成为一
个江湖浪人。”
  “浪迹到本地区的人,皆有一段辛酸的往事,但不知你……”芸儿也盯紧问。
  “你说对了,但我这次大漠之行,不是浪迹,而是有事待办,办完便返回中原,但愿留
得命在,我会回去的。这些事说来乏味,打扰姑娘了,在下该告辞啦!失礼,还未请教姑娘
尊姓?”芸儿神色凄然,低下粉首说:“我是个孤儿,师父叫我芸儿。”
  “这……”
  “你们走吧。家师已向‘百了山庄’追踪,你们……”
  “我们走了,岂不连累姑娘?”林华迟迟地说。
  “被师父责罚一番而已,不必为我耽心。”
  “这……那么,咱们告辞,多感盛情,容图后报,但愿后会有期,姑娘请珍重,再
见。”
  两人告辞出洞,芸儿送至洞外,向北一指说:“从这面走,那一般林深草茂,易于藏匿
隐身的。”
  “承告了。”林华抱拳道谢,突又似有所悟地问:“芸姑娘可知中原的“七星会”与
“金花门”的事吗?”
  芸儿愕然,摇头道:“不瞒你说,我只到过一次肃州,附近百里内的人与事我不陌生,
中原么,太远了,师父从不将中原的事说给我听。”
  “哦!原来如此。姑娘请留步,再见。”
  芸儿痴痴地站在洞石的石顶上,目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谷口,久久,方不胜依依地回
洞,进入左面的山洞,取出一本手抄的长卷,在洞口的树荫下落坐,苦笑道:“我居然大发
慈悲纵走他们,为什么?为什么?”
  她展卷阅览,看了几行却又放下,钻石明眸中涌起迷惘的神色,自语道:“师父她老人
家说天下间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但这……这位林华温文有礼,脸上毫无暴戾的神色不像
是个可怕的人哪!”
  她感到心中很乱,渐渐有点思路纷纷心神不宁。
  看看日落西山,两头狮子醒来了,但却不见师父返回。林华带了乔慧向北走,慌不择路
飞奔,远出二十里外,方心中大定。登上一处山峰,乔慧向西北角一指,说:“那就是百了
谷谷外的插云峰,该往那儿走了。”
  日落时分,他们到了百了谷口,林华一面走,一面说:“如果南山魔女在贵庄坐等,岂
不糟了?等天黑后再走。”
  “我先召来两头狮子,便可知道魔女是否在庄中等候了。”
  “也好,你可千万别打算捣鬼。”林华悻悻地说。
  “你请放心好不好?如果你不放心,可在谷口等我,我负责将你心坐骑行囊带来还给
你。至于那个劫匪,我可做不了主,无法……”
  “两个劫匪我会向安西盟索取。”
  “那我就放心了。”她如释重负地说,向谷内发出一声异啸,又道:“林爷,附近数百
里我都熟,你如果需人相助办事,算我一份,好不好?”
  “我不在这附近办事,也不需要你的帮助,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正走间,远处狮影入目,两头雄狮纵跃如飞而至。乔慧独自迎上,拨出靴统中的一把小
飞刀由一头猛狮衔住,喝声“回去!”两狮应声扭头狂奔。
  不久,两个人影飞掠迎来,一个是“百兽神君”,一个是乔慧的父亲乔煜。
  “是你!”百兽神君看清威风凛凛的林华,脱口惊叫。
  乔煜急速奔到,焦急地大叫:“只有你一个人,小女呢?”
  林华冷冷一笑,沉声道:“令媛目下安全,不必担心。阁下,我要甘龙、坐骑、行囊、
劫匪呢!”
  “你带小女进入南山魔女的禁地,小女定然……”
  “令媛目下平安,少废话。听你的口气,‘南山魔女’未至贵庄找你?”
  “没有,在下正传信给安西盟的朋友,准备入山找你们。”
  “交出林某的所有物,以交换令媛,一句话,我立等口音。”林华沉声说。
  “小女目下在何处?”
  “恕难见告。”
  “在未知小女死活之前,没有什么可谈的。”乔煜强硬地说。
  “那就不谈好了。”
  百兽神君虎目怒睁,白髯无风自摇,厉声道:“老夫二十年来不曾与人动手,今天不得
不破戒了。”
  林华冷笑一声,脱掉破外衣阴森森地说:“为了你们的事,耽误了在下两天宝贵时日,
早知老前辈不肯善了,昨天在下便该大开杀戒了。”他举步迫进,手徐徐落向剑靶,又道:
“我不信你比‘南山魔女’高明,见识过‘南山魔女’的艺业,而没向老前辈请教,在下也
不甘心,岂肯错过?老前辈,你上啦,咱们在落日余晖中来一次公平决斗。”
  百兽神君吃了一惊,骇然问:“你……你遇上南山魔女了?她……”
  “正确的说,遇上南山魔女师徒两人了。”
  “你……你击败了她?”
  “还不曾,她无奈我何。”
  “她……”
  “她午间离开住处,像是要到贵庄打交道。”
  “咦!怎么不见她来?”
  “来不来那是她的事,何时来却不得而知,反正她早晚要找你的,林某在她的居住洞府
救出了令媛,老魔女是不会甘心的,迟早她会到府上兴问罪之师。要和我动手,快撤兵
刃?”
  “百兽神君”未带兵刃,向乔煜挥手示意,乔煜赶忙撤下虎爪双钩奉上。
  老家伙发慌,对林华的话疑信参半,假使林华的话是实,那么,南山魔女也无奈林华
何,他“百兽神君”怕定了“南山魔女”,这位林华的艺业,至少不在魔女之下,动手不咎
拼命岂不是凶多吉少?
  情势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除了硬着头皮生死相决之外,别无他途。老家伙心中发
紧,虎爪一抢,立下了门户候敌。乔煜退在一旁,抽口凉气叫:“爷爷,小不忍则乱大谋,
慧丫头在他手中,投鼠忌器,何不先见过慧丫头,然后再行计议?”
  不远处的草丛中,突传来乔慧的叫声:“爹,请甘叔亲自前来打交道好不好?”
  “百兽神君”一听,高声道:“慧丫头,你可无恙?”
  “你如不轻举妄动,她自然无恙。”林华冷冷地说。
  “百兽神君”深深吸入一口气,垂下虎爪钩说:“阁下的条件,老夫无法答应。甘龙是
安西盟的人,他已经带着劫匪走了。老夫只能将马匹行囊还给你,你如果不肯,‘百了山
庄’只好和你周旋到底。”
  “甘龙的去向与藏匿处所,你该知道。”
  “老夫无奉告,‘百兽神君’可不是出卖朋友的人。安西盟势力庞大,甘龙已答应今后
安西盟的人不再追究你的事,已经是情至义尽了。”
  “哼?说得好听。”
  “阁下,那两个克昭族的劫匪,与安西盟的人有勾结,到了官府,必将招出安西盟的底
细,安西盟怎肯将人交给你送交卫城法办?两匪违约逃至摩伦族的住地,安西盟自会执法将
他们置于死地,你何不得放手时且放手?将他们押解卫城,说不定卫城的蒙人不怀好意,反
而咬你一口呢。人不亲土亲,血比水浓,他们犯不着为了你一个外地过往汉人,而置同族蒙
人于死地。言尽于此,为敌为友悉从尊便。”
  乔煜也诚恳地说:“小兄弟,家祖的话确是实情,卫城的蒙人明里表示向朝廷效忠,暗
中另怀异志,袒护族人自所难免,何必管闲事冒不必要之险?尚请三思。”
  林华略一沉吟,向乔慧藏身处举手一挥,说:“在下也知道贵庄于安西盟之间,关系密
切相依相倚,但贵庄对安西盟必定有顾忌。甘龙被在下追得太急,而附近又没有接应他的
人,因此利用贵庄替他挡灾,他成功了,谅贵庄也留不住他,在下找贵庄讨人,自然无法如
愿。好吧,快把在下的物品取来交换,在下自会向安西盟要人的。”
  “百兽神君”心中一宽,神色一驰,说:“天色已晚,老弟台何不到寒舍住宿一宵明晨
上道呢?”
  “这个……”
  “老朽以信誉保证,待你如上宾。”
  “好吧,那就打扰老前辈了。”
  乔慧从树丛中奔出,欢叫一声,向乃父奔去。
  乔煜大喜,也愕然怔住了,突然说:“好哇!丫头,你并未被制住,原来……”
  乔慧噗嗤一笑,抢着说:“林爷并无恶意,人家在‘南山魔女’手中将慧儿救出,只要
慧儿帮忙索回坐骑行囊,女儿怎能不守信嘛!”
  “你真落在‘南山魔女’手中了?”
  “怎么不真?她像个妖魔鬼怪,突然出现,一把便将女儿擒住,女儿连出声叫唤的机会
都没有,这女魔可怕极了,要不是……”
  “丫头,回去再说,快请客人启程。”百兽神君欣然地说。
  林华成为“百了山庄”的上宾,但这一夜,他却提心吊胆,睡不安枕。倒不是耽心百兽
神君算计他,而是怕南山魔女来找麻烦。但一夜平安无事,草木不惊。
  一早,乔煜前来相见,告诉他坐骑已准备妥当,请他至饭庭进膳。
  百兽神君祖孙三人陪膳,席间,百兽神君说:“小兄弟,能不能在寒舍小留三五日?距
百了谷最近的人家,也在三十里外,老朽此地客人不多,颇感寂寞,请相信老朽的诚意,盘
桓三五日畅谈中原武林大势,岂不甚好?”
  “在下有大事在身,未克久留,冬季将临,在下必须尽早西行,老前辈的盛意,在下心
领。”他委婉地说,急于离开。
  “既然小兄弟急于就道,老朽不敢强留。出谷之后,务请从西面走,煜儿送你出卅里
外。日后有暇,尚请光临舍下盘桓一些时日。”百兽神君客气地说。
  “往西走?在下有朋友在冲城等候,该往北行才是。”
  “南山魔女的出山要道在北面,昨晚有身份不明的人进入南山,那魔女喜怒无常,从不
许任何人入侵她的地界,势必与入侵的人冲突,万一碰上了,可能有池鱼之灾,避之为
上。”
  林华一怔,讶然问:“老前辈怎知有人入侵?”
  “那一带老朽派有四头猩猩守望,午夜时分猩猩已将警号传到。”
  “那……南山魔女已离开洞府追踪在下去了,可能追向冲城,洞府中只有她的门人芸
儿,有人入侵……我得去看看。”
  “老天,你还敢去?万一……”
  “不去我不放心,那芸儿是个好姑娘,我不能置之不理一走了之。”他匆匆地说。
  “小兄弟,我看……”
  “在下必须一行,从这一面入山。”
  “这……”
  “会不会是老前辈召来的朋友?”
  “不会,老朽的朋友皆不知‘南山魔女”的住处,已约定他们在舍下会合。”
  “老前辈最好派人到入山处察看动静,以免误事。”
  他穿了蓝色劲装,带了铁胎弓与一袋箭,急急出庄,沿昨天走的西南角方向急赶,翻山
越岭健步如飞,急如星火。
  天色不早,看不到朝阳,朝阳被丛山所挡住,但寒气已逐渐消散。翻越第三座峰头,突
听右面山下的密林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号。
  他心中一惊,不假思索地循声飞掠而下,油然兴起戒心,随时准备应变。
  将近山脚,林木森森。他感到有点紧张,在未看到实况之前,未免有点发毛,也许是南
山魔女在故弄玄虚引他出面呢,钻出一座矮林,眼前出现一座山脚下的谷地,森森参天古
木,每一株皆粗约两人合抱,林间只有一些短草,视界可以远及三五十丈外。在树隙中,他
看到了远处有六七个人影.其中之一赫然是穿鹿皮紧衣裤的“南山魔女”。
  他嗅到了血腥味,附近一定有人被杀。
  “南山魔女”跌坐在短草中,发髻散乱,脸色灰白形如厉鬼,手中的剑血迹斑斑,左肩
与左肋衣破血现,坐在那儿如同老僧入定,剑徐徐移动,遥指着一个穿灰袍的花甲老人。花
甲老人的剑隐发龙吟,与五名同伴绕着魔女移动。五名同伴皆年约半百左右,一个个大汗如
雨,举剑的手不住发抖,但精神抖擞脚下从容。
  蓦地,她后面一名中年大汉飞扑面上,剑化长虹,悄然从后面扑上剑下绝情,点向魔女
的背心。
  一声娇叱震耳,剑虹乍现乍隐。
  南山魔女回身一剑疾挥,“铮”一声暴震,封住对方,狂风暴雨闪电似的剑势应手瓦
解,而且她的剑已趁机探入对方的怀中。
  但听剑触声传出,叱声亦响,只见到剑虹乍现乍隐,人影疾分。
  南山魔女被震倒在地,但仍能奋勇滚转,并能以一膝支地挺起上身,喘息着举剑准备迎
击。
  袭击她的人,却侧冲丈外,突然上身一挺,胸间血如喷泉,厉嚎一声,扭曲着旋转倒
地,剑抛出丈外。
  以花甲老人为首的五个人,竟未能及时接应,刚挺剑冲上,生死已判恶斗结束。
  “这泼妇依然凶狠,咱们等她的血流尽再擒她。”花甲老人恐惧地退后叫。他的四名同
伴也不敢再进,惶然后退。
  蓦地,右侧的树林中传来了女人冷厉尖锐的叫声:“蠢材!为何不设法弄断她的腿?泼
妇练气有成,可以止住血液外流,已经拖了一夜,她依然撑得住,怎能再浪费时辰白等?
  南山魔女冷面上本无表情,半闭着眼调息,似乎对四周的动静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在
这种生死须臾,苟延残喘的凶险关头,她仍能保持灵智内敛冷静沉着。也因为她始终能保持
这种奇特的神情,围攻若被她所镇慑,不敢放胆接近。
  花甲老人打一冷战,向声音来处欠身道:“属下等近不了身,她……她已先后毙了咱们
十七个人了,因此……”
  “不中用的东西,难道必须等到副会主赶到亲自动手吗?”林中冷厉的女人语音更为冷
厉了。
  花甲老人脸色大变,一咬牙,向同伴低叫:“咱们每人砍一株小树开道,孤注一掷,拼
了。”
  五人各自砍了一株小树枝,连枝带叶足有六尺长,五面一分,各就方位。
  “南山魔女”其实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伤势沉重,随时皆可能支持不住有倒下的可
能,只保持着一点灵智,只能对近身的人行本能的雷霆一击。经过刚才搏杀对手的凶狠拚
搏,已陷入半昏迷境地。求生的本能支持着她,她勉强地支持着不倒,默运真气压抑伤势所
发出的痛苦。但痛楚像凶猛的浪潮,一阵阵向她无情地袭击,她冷汗如雨,浑身的肌肉不住
抽紧收缩。
  昏眩中,她听到四面八方传来了沙沙异响。
  “嘿!”她厉叱,剑出如电,“八方风雨”行全力一击,拼了,人在原地急旋,剑虹分
张,依然锐不可当。
  扑到的五名高手树枝先发,人随后扑上。
  “噗籁籁”一阵怪响,枝叶纷飞,人影乍合。
  两个灰影从右面飞扑而上,宛如飞鸟穿林,鹞鹰搏兔
  箭划空而至,三枚寒星几乎同时到达。
  “啊……”惨号声同时响起。
  同一瞬间,人影乍分,枝叶飘坠。
  同一刹那,五名高手倒了两个,另两名斜飘丈外,脸色如厉鬼。
  同一瞬间,花甲老人的剑刺进“南山魔女”的左肩窝,接着飞返丈外,避过南山魔女临
危掷出的一剑。
  也在同一刹那,两个灰影扑到。
  南山魔女力尽,喷出一口鲜血,仰面躺倒。
  两灰影并肩扑到,双剑齐向魔女的双脚招呼。
  几乎同一瞬间,第一枝箭贯穿第一名灰影的小腹。
  第二枝箭“嗤”一声响,擦第二名灰影的右上臂外侧而过,衣裂肌伤,被划开了一道血
缝,带走了一些皮肉。
  第三枝箭从两人的中间飞过,锐啸声似风雷隐隐,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第一名灰影“哎”一声狂叫,身躯一震,冲势一顿,剑递出却突然停顿,下身向后一
挫,扭身重重地摔倒。
  第二名灰影一声惊叫,骇然收剑向侧一跃,远出两丈外,闪在树后藏身。
  “喳”一声响,“南山魔女”掷出的剑,钉在三丈外的一株树干上,入树近身,可知她
这一掷的劲道是如何凶猛了。
  花甲老人听到箭啸,还不知已发生变化,跃退不等身影站稳,知道刚才一剑得手,不失
时机毫不迟疑地重新反扑,刚纵上便看到两灰影一死一退,不由大骇,本能地也向侧跃,同
时叫:“两位护法怎样了?”
  另两名高手站在三丈外,惶然四顾。
  南山魔女反而有点清醒扭曲着、喘息着叫:“说……说出你……你们的身份,我……我
死瞑……瞑目。你……你们是金……金花……门的……”
  躲在树后右臂被射伤的灰影,突然大叫:“谁用箭偷袭?给我滚出来领死。”
  灰影躲在树后发话,只露出半边脸,可看出是个灰发老女人,有一双冷电四射阴森可怖
的眼睛,和狞恶急怒的脸色和表情。
  空山寂寂,没有人回答,只有被击倒尚未毙命的两名高手,在地上滚转呻吟。
  “救……命哪!”叫号声虚弱,受伤的人大概不甘心就死。
  灰衣老女人得不到回答,改向花甲老人叫:“郭治,快毙了老泼贼。”
  花甲老人已惊得伏倒在一株树后,怎敢再上?刚才五人齐上,两个灰衣老妇随后打落水
狗捡现成,可是变化出人意外,五人两重伤两轻伤,只有他自己得手刺了南山魔女一剑,几
乎被魔女飞剑所伤,而两个灰衣老妇并未捡到便宜,一死一伤狼狈万分,用箭暗袭的人可怕
极了,原来刚才的啸声是箭啸,听啸声便知暗袭的人臂力骇人听闻,箭必可力贯重甲,破气
功毫不足奇。老女人要毙魔女,岂不是要他送死吗?
  他伏得更低,叫道:“禀护法,属……属下右……右腿受……受伤。”
  老女人不辨真假,改向发呆的两名高手叫:“赵乾钱坤,你两人上。”
  赵、钱两人听得打一冷战,不叫倒好,这一叫,叫得两人浑身发冷,顿忘利害,腿一
软,向下伏倒,生死关头性命要紧,不得不抗命自保啦!
  “你两个混蛋!想受五刑处治吗?”老女人厉叫。
  两人浑身发抖,伏着不动。五刑处治是以后的事,不抗命马上就得去鬼门关报到,两害
相权取其轻,渡过眼前的生死难关再说。
  老女人正想继续威吓,不远处林木深处传来了震耳的吼声:“都给我滚!谁再敢行凶,
太爷射透他的胸背。”
  “你是谁?出来说话。”老女人厉叫。
  “你们快滚。”
  “老娘等着你,弓箭近身便成废物,你不来,等魔女断了气,老娘再找你,将你剥皮抽
筋。”
  “嗤”一声厉啸,一枝狼牙箭擦树而过。老女人先一刹那看到箭影,及时将脸缩回树
后,生死间不容发,把老女人吓得毛骨悚然。
  不再有箭射来,对面也不见动静。
  老女人感到心中发虚,沉不住气了。久久,她方探出头来叫:“等会儿老娘的大援赶
到,你将死无葬身之……”
  蓦地,她听到身后有声息,猛地扭头四顾,却瞥见一个蓝色身影出现在身后十丈左右,
刚离开一株树干,手中的异常岔眼大雕弓入目,弓弦上已扣了一枝箭。
  “接箭!”喝声入耳。
  她本能地向下滑倒,抱住树根滚到树后。
  没有箭射来,蓝衣人却站在树旁,引弓喝道:“你的大援已绝,他们已被在下所击溃,
老泼妇,看谁死无容身之地,这一带的野兽口福不浅了。”
  老女人大惊,不辨真假,心中暗暗叫苦,叫道:“你是魔女的党羽吗?那泼妇一生最讨
厌男人,你……”话未完,花甲老人突然跃起撒腿便跑。
  “你跑得了?”蓝衣人大喝,接着叫:“接箭!”
  花甲老人鬼精灵,尚未听到接箭两字,便已向下一扑,贴地窜出滚至一株树干后,然后
再次贴地窜出。箭落了空,间不容发地贴顶门而过,好险。
  老女人抓住机会,如飞而遁,利用树于掩身,左绕右折逃人树林深处。
  另两名高手也不慢,从另一侧窜走了。
  蓝衣人是林华,他本想追杀,但心悬南山魔女的安危,同时树林浓密,四人分四向而
逃,藉树掩身折向而遁,不易射中,他只好放手,向“南山魔女”跃去。
  他必须早将魔女带离险境,以免对方的大援赶到,刚才他用话吓唬老女人,其实他还不
知对方的大援在何处哩!
  南山魔女昏迷了一阵,刚恢复一点神智。
  他拔下“南山魔女”钉在树上的宝剑,奔近苦笑道:“要不是她修为精纯,恐怕早就完
了。伤得如许之重,她仍能支持至今,奇迹。”
  他所看到的魔女寂然不动,形如死人,浑身是血,肩、肋、腿恐怕有十处以上的伤口,
脸上血色全无,本来就白如纸的脸泛出灰青,更为可怖。鹿皮紧身裤,很容易便可看出创口
在何处了。
  他俯身伸手去扶魔女的上身,糟了!魔女突然一掌横挥,“拍”一声响,击中他的胸
口。他骤不及防,做梦也未料到昏迷的人会出手袭击,只觉喉间发甜,撒手仰面便倒,跌出
八尺外,几乎爬不起来了,只感到天旋地转,胸口奇痛欲裂。
  南山魔女也被震得浑身一震,昏厥了。
  他狼狈地坐起,探提取出一颗救伤丹吞下,奔上怒叫道:“你这老不死的泼妇,我要好
好治你……”
  他说不下去了,他看到的只是一个濒死的怪女人。
  他将另一颗救伤丹塞入魔女口中,替她将剑归鞘,强提真气,抱起魔女便走,直奔十余
里外魔女的住处。
  已经是已牌初,炎阳高照,寒气早消。
  接近谷口,便嗅到了血腥。
  “不好,有人先来了。”他惊骇地想。
  他对南山魔女并无好感,唯一令他关心的是芸儿,那位美而慧的身世可怜小姑娘。不知
怎地他觉得这小姑娘的音容笑貌,似乎已经深深地映印在脑海中,抹之不去,说不出是何道
理。似乎在他所接触过的女人中,比芸儿美的不是没有,比芸儿艳的也不乏其人,至少在目
前就有一位不比会儿差的小姑娘在他左右。那就是乔慧。但乔慧的印象他感到淡薄,而会儿
却令他念念不忘了。
  有人先来一步,血腥仍浓,他怎得不惊?脚下一紧,忘了自己的伤势。
  沿途,陆续发现八具尸体。接近石洞,又发现两具尸体与双狮的尸骸,十具尸体,只有
一具是剑伤,其他皆全身血肉模糊。死伏甚惨,显然是两狮所抓裂的。
  他警觉地接近,在洞口低叫:“芸姑娘,芸姑娘!”
  没有回音,他心中一冷,急抢而入。洞中毫无动静,芸姑娘不在。
  他心中焦灼,放下魔女转身外出,沿狮迹急迫。
  不久,芸儿浑身浴血,从相反方向奔回石洞,突发现昏迷不醒的乃师僵卧洞中,不由大
骇。她喜忧参半,喜的是乃师未死,忧的是恐怕是入侵的人已占住了石洞,将俘虏暂放此地
作为诱饵可能大事不妙。
  她无暇多想,立即断然决定,抱了乃师转身退出石洞,一溜烟溜之大吉。
  林华追了七八里,沿途又发现了七具尸体,最后看到的是遍体鳞伤的雄狮尸体,早已遍
休已冷,已死了一个时辰以上了。
  他正想转回,突听前面远处有人叫:“咱们分开来搜,那对泼妇定然躲在附近的草丛
中,我不信会插翅飞走了。”
  他心中一动,忖道:“我何不将他们引开?”
  说引便引,他用腰带包头扮成女人,卸了弓弦掩好箭袋用外衣包了弓,强提真气向右面
的山峰狂奔,奔上峰腰,只有草不见林影。果然不错,下面有人叫:“瞧,上面有人向上
逃。”
  “快追!那小女人换了衣,想易装脱身呢,休教她跑了。”
  相距在三里上下,谁能追得上他?他从山的那一边下降,重入树林逃之夭夭。
  近午时分,他重回石洞。除了雌狮的尸体外,不见南山魔女的踪迹。入侵者的尸体乃
在,显然活着的人并未转来不然为何不收尸?
  四周不再听到任何声息,他摇头苦笑道:“闯荡江湖十年,办的事以这一件最窝囊。救
来的南山魔女失了踪,生死不明。小姑娘也不知下落,死活不知。入侵的人是谁,一无所
悉,只听到那位叫护法的女人,叫那花甲老人为郭治,另两人叫赵乾、钱坤。最倒霉的是,
平白被魔女拍了一记重掌,伤得不轻。”
  他向北遥望,低叫道:“芸姑娘,在下不得不放手了,我只能祝你逢凶化吉,一切全靠
你自己。”
  他在附近搜了一圈,方绝望地走了。
  回到百了山庄,“百兽神君”的朋友尚未到来,派去探听消息的人也未返回。他将南山
魔女的遭遇简要地说了,坚辞乔家的挽留盛意,上了乌锥马迳自走了。
  “百兽神君”本来要留他在庄中治伤,但留不住只好罢休,立即派人到南山探看结果,
想证实他的话是真假。当然,所得的消息证实了,但却不知入侵的是谁,山上已没有活人留
下,入侵的人已经撤走了,并未带走遗尸,可知必定撤得匆忙。
  第三天,他到了卫城,果然不出百兽神君所料,蒙人的首领一口咬定是他做的案,据说
有两个证人告密,指证他杀人行凶,劫驼队越货。
  他受了伤,而且在卫城难以反抗,在刀枪的控制下缴械押入监牢。他要求与告密人对
质,但被拒绝了。
  次日,救兵自天而降,天山四奇与大漠之狼兄弟俩,从大草滩将幸存的驼商请回作证。
原来天山四奇与大漠之狼兄弟等不着林华,只好到达卫城等候,却探出有两个来历不明的蒙
人向都督告密,指定一个叫林华骑马的人,抢了驼商逃遁山区,天山四奇大惊,立即暗地里
商量对策,启程东下追回驼商作证,来得恰是时候。
  有苦主作证,林华总算洗清了冤头。他要求与告密人对证,但官方拒绝了他的请求,连
天山四奇也查不出陷害他的告密人是谁。在林华看来,告密人百分之百是安西盟的党羽,不
然还有谁要陷害他?因此他对安西盟的成见日深。
  他坚决拒绝天山四奇在卫城养伤的好意,恢复自由立即抱病启程。
  到苦峪还有两百里,快了。
  苦峪城在卫城西面两百里,但道路却绕了一个弯,不是向西走的,先向西北行,沿布隆
吉尔河(疏勒河)南岸走,一百四十里是柳沟,也称布隆吉站台。然后折向西行,九十里黑
水桥沿东河南走,二十里便是苦峪城。但南岸走便会远五十里,可从布隆吉直接南行,不走
黑水桥。
  苦峪一带是丘陵地,原来的居民是番人,东面也有蒙人,西北是废瓜州,瓜州目下住的
是蒙人。西面有番人,新建不久的罕东左卫占了废沙州的卫城(敦煌),与东边的罕东卫连
成一线,但这两卫的番人互不相容,互相仇视。罕东左卫的番人原是罕东卫番族的一支,同
族相残被迫西迁,远至沙州落脚,奉命另建罕东左卫。苦峪的人来自哈密,是回人,处身于
蒙番之间,并且受到来自北面占据哈密的土鲁番人压迫,处境相当艰苦。
  一般说来,这条路上不是荒漠绝城,不但有客商往来,沿途牧草肥美,帐幕星罗棋布,
汉、蒙、回、番各有牧地,牲口成群,平时各安生理,只怕那些野心的土酉不甘寂寞发动战
争,有人号召,便形势大乱,届时帐幕迁徙一空,数百里不见人烟。
  眼看秋尽,正是多事之秋,沿途帐幕稀少,牲口几乎全部失踪。
  道上行人稀少,荒山死寂,原野冷漠,西北罡风呼啸而过,声如万马奔腾,飞砂走石声
势骇人。这一带的风是有名的,出了卫城,漠外风光呈现眼前,其实只是大漠的边缘,距大
漠远得很,但已处处呈现不适于人类居住的景象了。
  七人七骑以不徐不疾的速度赶路,近午时分,气温开始上升,又到了午穿纱的时光了。
林华已脱下皮袄,现出里面的蓝劲装,七个人只有他完全像个汉人,佩的飞凤剑当然是汉人
惯用的兵刃。他那特制的皮护腰更是抢眼,一看便知是个剽悍骑士。
  前方出现一条小河,自南往北流,河旁芦苇丛生,大半已经枯萎,疏落生长着一排排红
柳,河中的水少得可怜。
  漫天风沙中,对面出现了骑影,渐来渐去,三人三骑小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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