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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影寒》


第十四章 天河牛郎



  安平经过和内厂走狗们多次周旋,觉悟到逃避不是解决之道,必须以牙还牙,方可收
效,因此,他决定不再示弱逃避。
  他对牛宏毅心中生疑,便决定接受对方的挑战。要较量劲道,确也搔中他的痒处。
  他解下包裹,剑改插为背,结扎停当,随着牛宏毅走向溪岸平坦处。当然他不会傻得用
上全力,他得保留真才实学,而且必须不露痕迹。
  两人的身材同样雄壮结实,高矮相等,外型上势均力敌,只是安平显得文雅些,牛宏毅
则多了些豪迈的气质,各有所长。
  客套毕,两只巨掌曲肱相扣。身形同时下挫,真力倏发,各不相让,发劲要将对方的手
臂扳直按下。
  牛宏毅首先挪动左腿,身形先向左转,这表示他已抢得上风,准备扳下安平的手臂了。
  安平也接着移挪左腿,势均力敌,仍然保持一定的部位,双方的方位皆稍形变移。
  两人的额角渐见汗珠,久久,牛宏毅说:“扳字诀势均力敌,扭!”
  姿势变换,伸臂两掌相扣,一声低叱,两条铁臂下沉,肌肉绷得有棱有角,齐向右下方
扭转。
  又是僵局,久久,两人的手臂皆开始颤动。接着,牛宏毅似是占了上风,虎口快转向右
方了。但他后力不继,慢慢地,又被安平扭回原状。
  两人的额角汗开始成串向下流、呼吸开始沉重了。较量片刻,依然毫无进展,聊算平
手。
  推,双方同意以单手较量,推距是一尺。地上划了四根线,形成一个大三字、这是说,
双方皆必须踏在直线上发劲,出线为输,不能取巧移动方位卸劲.双方的掌心相抵,五指相
扣,抵在中线的上空,身后各有一极端线,距后面的左脚后跟仅一尺之遥。
  准备停当,安平客气,仍由对方发令。一开始,安平便以排山倒海似的声势,双脚逐寸
迫进,迫得牛宏毅的左脚后跟,退距端线不足四寸了。
  牛宏毅似乎每一根毛孔都张开了,汗流扶背,每一条肌肉都在绷紧,马步逐渐下沉,终
于被他稳住了。安平开始后退,主客易势,牛宏毅开始夺回失去的地盘,更将安平迫退了四
寸。两人脚下的碎石开始崩裂,似乎砂上亦在呻吟,僵持住了,双方互有寸余的进退。安平
始终无法再返回原位。
  这一场算起来安平屈居下风,但牛宏毅也不算全胜,也无法将安平迫出端线外,只好停
手言和。
  第四场是举,附近没有举重的材料。牛宏毅出了别开生面的主意,以近乎角力的方式决
胜负,必须将对方高举过顶方算全胜,已和他先前所提不用技巧的声明背道而驰,显然他发
觉安平不易对付,不用技巧,便难扳回脸面了。他以神力天生自豪,三场占不了上风,他心
中不快,有点恼羞成怒了。
  安平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挑战,并且客气地让对方先抓把,牛宏毅大概认为自己的右手比
较有把握制胜,以右手为下把,抓实了安平的前腰带。左手是上把,其实却是最重要的制胜
要着,全凭左手控制对方的身躯平衡,创造有利形势,但他却忽略了左手的重要性。
  一声沉喝,双方同时挫身发劲。
  牛宏毅蓦地大吼一声,上把扣实安平的右上臂近肩处,不向上发劲,却双手全力下压。
他要利用人的天生反抗性,以便制造机会。通常人被外力向下压。其反应定是反向上抬,他
用的手段并无不当。
  可是,他发觉这一着没有用,安平的双脚立地生根,千斤坠用得极为稳当,屹立如山,
无法压下,更不易上抬。
  他求胜的念头过切,又是一声沉喝,将安平向身畔猛带,双手准备扭转。
  仍然无效,他反而被安平撼动了马步。
  这时,两侍童已在三丈外旁观,忘形地大声吆喝,替他们的主人加油助威。
  双方的马步都开始移动,拉、推、扳、扭各展所学,四条腿急剧地移动,各找空隙制造
机会,地面足印凌乱,痕迹下陷。
  牛宏毅开始焦燥,一声沉喝,右腿猛地绊出,全力一扭虎腰,要将安平摔倒再行举起。
  安平却早一刹那将腿跨出,避开一绊,一声沉喝,向上猛带。
  牛宏毅的上身上升近尺,双脚几乎离地。
  这种较量办法说难真难,有千斤神力,也是枉然,抓不住机会,很难将人举起,双方劲
道相等时尤其困难,比角力摔交困难百倍。
  牛宏毅无名火起,顿忘一切,猛地一膝顶出,顶向安平的下阴。
  安平前面的右膝部左移,“唰”一声对方的膝盖擦右跨外侧上击,落了空。他也恼了,
暗骂道:“这家伙怎么如此无赖,岂有此理。”
  牛宏毅一膝落空,身形一晃,几乎被举高地面,更是怒火勃发,一不做二不休,左手急
搭安平的咽喉向下压,大吼一声,右手急带向上提。
  安平大怒,右肩一扭,顶开了对方搭压在咽喉的手,上把下移,捞住了对方的右小腿,
虎腰一把,喝声“起”!
  快!如同电光石光,数种动作咋一气呵成,将牛宏毅高举过顶。
  牛宏毅气极恶极,猛地一掌劈向安平的脑勺根,突下毒手了。
  安平的身躯还未挺直,发觉不对,不由怒从心上起,顺挺立的势子,将牛宏毅脱手飞掷
两丈外,“噗通!”水声如雷,牛宏毅英雄落水。
  两侍童大惊失色,捧刻的侍童拔剑怒叫道:“好小子,你敢将我家主人掷落水中,要你
的命。”一面叫,一面飞扑而上。
  安平不想和他们计较,抓起包裹撒腿便跑,飞跃过溪,去势如星跳丸走,片刻便隐入林
中踪迹不见。
  牛宏毅狼狈地在水中站起,水深及胸,死不了,他向追出的侍童叫:“不必追了,这家
伙可怕。”
  他浑身湿透,一面走一面嘀咕:“这是第一个能将我击败的人,如能将他收服,他将是
我最得力的臂膀。无论如何,我得将他弄到手,小震。”
  捧剑的侍童在他身后恭敬地答:“小的在,主人请吩咐。”
  “将剑给我。”
  小震疾趋他的身右,将剑奉上。
  他将剑佩上,说:“速去知会含英一声,尽快传下手谕,令本门男女子弟留意一个姓夏
名安平的人,务必将他活捉,这人将是本门日后雄霸天下的得力臂膀,切记不可伤他,但不
可力敌,宜以智取。”
  “小的遵命。”小震欠身答。
  “去,今晚在住处会合,不必来找我了。”
  “小的这就走,请问主人还有何吩咐?”
  “告诉含英,金银可速派人赶运回庄,不必带在身边。”
  “是的,小的先走一步。”小震答,行礼退去。
  牛宏毅到了先前了尘观斗的山坡下,发出一声低啸。
  上面的密林中,青影跃出,两个青衣侍重押着垂头丧气的了尘,急急向坡下走。到了牛
宏毅面前,押着了尘的侍童,在了尘的膝弯踹了一脚,喝道:“跪下,拜见家主人。”
  了尘像是快死翘翘的垂死老牛,也像是斗败了的公鸡,大概吃了不少苦头,口角鼻端还
有血迹,手软脚抖狼狈万分,眼中无神,头青脸肿,一踹之下,不由他不跪,不但跪,干脆
趴倒,跪伏如羊,情不自禁呻吟出声。显然,他曾经吃了不少苦头。
  牛宏毅冷笑一声,向侍童问:“小湖,问出端倪么?”
  侍童小湖躬身答道:“这家伙骨头相当贱,但也相当硬。”
  “此话怎讲?”
  “不打他不招,招了却吞吞吐吐胡扯,坚不吐实。”
  “招了些什么?”
  “他说他叫了尘,在龙池寺挂单,与姓夏的有仇,所以要看三厂的人宰那姓夏的,其他
不再招供。”
  牛宏毅走到了尘面前,先察看了尘的头顶,然后一把抓起和尚的短发,冷笑着问:“和
尚,你并未受戒,所以留短发掩饰,是么?”
  了尘的脑袋被拉得向上,呻吟着说:“要杀就杀,不必折磨贫僧。”
  “哼!你果然骨头生得贱,也生得硬。你准备了,太爷要好好治你,让你快活,分你的
肋,错你的骨,即便不死,也成了个终生残废。”
  “你……你要我说……脱什么?咱们无……无冤无仇,何必折……折磨贫增?”了尘用
虚弱的声音叫。
  牛宏教冷笑一声,阴森地说:“首先你得明白,你,昨晚你鬼鬼祟祟易装在城中鬼混,
便落在太爷的眼下了。再就是太爷并不想杀你,指引你两条明路,一生一殊任你选择其
一。”
  “咱们无冤无仇,施主的用意……”
  “太爷的用意不难明白,你是否要请求说明?”
  “贫僧正是此意。”
  “说出并无不可,但两条明路将有小修改,残废改为处死,只有生死两途供你选择,你
愿意听么产/
  了尘惊然而惊,久久方咬牙说:“残废比死更可怕,事实上施主只指出一条路让贫憎
走,是么?”
  “你明白就成。”
  “说吧,贫借愿闻。”
  “太爷正在用人之际,需要江湖上各式人等协助,自武林名宿高手,以这黑道痞棍,皆
在罗致之列。太爷见你行动鬼祟,必定它有机智,才堪大用,因此有意罗为我用,所以得先
盘根究底,彻查你的身份,你如果不吐实,便废了你,以免你为他人所用。既然你要问,太
爷至此为止,生死两途摆在你的眼前,任你选择。”
  “缓蚁尚且责生,贫僧自不例外。”
  “你选了生路,确是明智,那么,在下问,你答,不许隐瞒。首先你得放明白些,在下
朋友满天下,手下无孔不入,消息极为灵通,江湖事了如指掌,千万不可在太爷面前委施
抢,只要你隐瞒一二,太爷立下杀手登你于死地。你,既未正式受戒,俗家的真名号从实道
来。”.—一了尖的目光不住在转,想打主意逃走。
  牛宏教已看出他的心意,狂笑道:“你连太爷的两个侍童都无法抵挡,少打歪主意了,
阁下,从实招来。太爷手下有八名侍童,分称雄、霸、江、湖、威、震、武、林,任何一
人,皆足以和守内一流高手排个你死我活”
  了尘脸色大变,冒着冷气问:“尊驾要雄霸江湖,威震武林?”
  牛宏毅傲然一笑,说:“正是此意,而且进行得极为顺利成功。”
  了尘第一次看清牛宏毅背后的侍童,看清侍童肩上的怪兵刃,猛然记起正是五湖浪子所
说,在九华山所看到了怪人,不由心中一懔,绝望地说:“你赢了,阁下。”
  “太爷虽然初出江湖,但从未输过。哦!除了这一身水。”牛宏毅指着自己湿淋淋的衣
衫说。
  了尘挣扎着站起,用挣扎的声音问。“阁下,尊……尊姓大名?”
  “先招你的底再说。”
  了尘似已下定决心,说:“在下是姓上官,单名贻……”
  “哦!失敬失敬!原来是红尘三邪之一的妙手飞花上官兄,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幸遇
幸遇。”牛宏毅得意洋洋地说,堆下了笑容。
  妙手飞花不住地揉动着腰胁,无可奈何地说:“这叫阴沟里翻船,也叫终日打雁,却叫
雁啄瞎了眼睛。在下玩了一辈子暗器,却让你两个待童躲在背后,出其不意一记枣形打穴珠
制住了身柱穴,狠狠地摆布一番,活该我倒霉。我上官贻不是善男信女,名列三邪声名狼
藉。阁下,反正在下已落在阁下手中,尊意若何,我听你的吩咐。这叫做人在矮檐下,怎敢
不低头?我妙手飞花并非无名小卒,你瞧着办好了。”
  “呵呵!你上官兄在江湖中大名鼎鼎,在下自然不能委屈了你阁下。在下姓牛,叫宏
毅。不久之后,在下尚有仰仗你老兄的地方呢。当今天下汹汹,门派林立,群雄竞起,正是
我辈扬名立万共谋富贵之时……”
  “牛兄的意思,是仿效绿林群豪兴兵割据?”妙手飞花抢着问,意颇不屑。
  “上官兄,你错了,不要估低大明皇朝的兵马,咱们也不是积孤道寡的材料。做绿林最
没出息,了不起占山为寇,活动地盘不过方圆三五百里,不足效法。兄弟拟将江湖群豪,组
成一个实力雄厚,势力范围遍及宇内的秘密帮会,但决不像早年的白莲会那么滥,然后徐图
发展,控制天下各种行业,扩展财源,既可免除目前的江湖纷争,亦可集武林英才于一堂,
共同研讨天下绝学,为武林大放异彩,何乐而不为?”
  “听牛兄说来,似乎甚有道理,请教如何进行?何人策划?先期财源如何筹措?有些什
么支持?”
  “事未成熟,天机不可泄漏,请问上官兄是否答应支持。”
  妙手飞花低头沉思半刻,坚定地说:“好,兄弟保证全力支持。”
  “兄弟先谢过上官兄的支持。目前大计仍在进行,事未成熟,必须严加守秘,千方守口
如瓶,以免打草惊蛇引人注意。上官兄,对不起,你必须先发下洪誓大愿,兄弟便将该注意
的事说明。”
  妙手飞花只好向天跪下,发誓道:“过往神灵皇天后土同鉴:弟子上官贻,誓与牛兄宏
毅共进退,为日后的江湖伟业尽力,甘为前驱,如有口是心非之情,愿受惨报,皇天不
佑。”
  牛宏毅扶起他,笑道:“上官兄该知道近日轰动江湖的银汉双星。”
  “听说过,听说是一群女人。牛兄……”。
  “兄弟是牛郎星。”
  “天!你……”妙手飞花惊叫。
  牛郎星笑笑,往下说:“兄弟负责罗致天下英雄的重任,预定一年内宣告天下,日后再
将详情说明,目下兄弟只能说到这儿为止。请记住,
  兄弟的亲信兄弟姐妹们,皆自称双星门下。本门的朋友。目下已为数极众,但皆不露声
色,各行其是,未公然宣告天下之前,各人的行事,各不相同,也不相识,互不干涉。如果
有事冲突,为免误伤自己人,动手前,左手食中二指先朝天指,然后反插入腰带,便是表明
身份,不许同门操戈相残。当然,本门亦有门规,但未正式宣告前,门下的人不必拘束,没
有任何限制。言尽于此,一年后静待佳音可也。请千万记住,假使你食言反悔,即使你躲到
天涯海角,亦难逃出本门兄弟的掌心,天下虽大,绝无安全容身之地。”
  妙手飞花打一冷战,悚然地说:“在下绝不食言反悔,但请放心。”
  “兄弟先走一步,后会有期。记住,守口如瓶。如有泄漏口风的事发生,报应立至,
而且残酷无比。再见。”
  牛宏毅的最后几句话,声色俱厉,令妙手飞花感到混身发冷,激伶伶打一冷战。
  牛宏毅举手一挥,带着三名侍童飘然而去。侍童小沏临行,将妙手飞花的暗器囊抛过,
咧嘴一笑,说声:“得罪”,扬长走了。
  妙手飞花目送四人去远之后,方始长叹一声,苦笑着说声“见鬼!”向庐山深处踉跄而
走。
  安平迳奔龙池寺,哪有了尘的影子?据方丈说,有人发现了尘和两个青年人,在入山小
径的茅屋内杀官行凶,官府早就派人前来捉他归案,已数天不见人影了。
  安平赶忙溜走,怕被人认出身份。他心中疑云大起,弄不清五湖浪子为何要骗他,百思
不解。
  晚间,他决定到被封的店铺走一趟。
  盛昌敬业两店设在西大街,毗邻开业,店面占地甚广,内部按房重叠,楼高院深,往昔
连主事店伙及他们的家小,共有男妇人丁上百,可知内部建地之广。但这时已蛛网上封,空
阒无人。
  由于尚未结案,店房虽没收入官,并未发交官方拍卖,因此店门上封,不许闲人进入,
仅东院近小巷的例院门仍然开放,让看守房产的五名差役出入。庭深院广,楼高房多,五个
差兵胆子小,不敢占住正屋,仅在近侧院门的一间偏房居住,白天只留下一两个看守,晚间
方前来住宿。由于房屋众多,而人却少得可怜,难免有狐鼠在内营巢建穴,门窗皆封闭或关
牢,白天光线亦难透入,经常阴森森鬼气冲天,大白天狐鼠横行。渐渐地,人们传说里面有
狐仙鬼怪出没,昼间人数不多,也不敢入内察看。五名看守的差役,对里面发生的各种奇异
声响,一概不闻不问,也不敢问闻,以免把灾惹祸,但求平安无事,便谢天谢地了。
  前进院是店面,三层高楼宽大而房室甚多。中院是两层楼房,那是店中主事的会客室和
起居室,花厅后原是库房,西厢是店中地位高的伙计住宿处。后进也是两层,厢房亦多,原
是女眷们的工作居室。中院的顶楼,共有八间雅室,专供总号和各分号的东主们,前来龙江
稽核店务或往来的居所。
  夜黑如墨,九江城在沉睡中,夜市已散,三更了。
  钟鼓楼方向,三更正的更鼓声隐隐传来,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敬业钱庄中,黑沉沉地如同鬼城,狐鼠们不时结队奔窜,各种奇异的声浪,如同幽魂低
泣,鬼鬼呻吟,黑暗的每一角落,似乎皆有幢幢鬼影。
  安平像来自明曹地府的幽灵,在三更正的更鼓声中,从后院飘入宅内,消失在黑暗中。
  二进院的楼上,天未入黑便到了不少人,他们藏匿在各处黑暗的角落,不言不动,因
此,狐鼠们根本不害怕,仍然成群结队地奔跑,从厅门的破缝中呼啸着窜出,在阳台附近追
逐。声浪像是大队人马在远处奔驰,乍停乍起飘忽不定。
  星光从破窗中透入厅中,但厅中仍然难辨景物。
  厅角暗形中,突然传出极低的耳语:“杨兄。咱们该带头猫来。”
  “带猫来干什么?”另一个低沉的声音轻问。
  “可以赶走这些鼠辈,这些畜生扰乱了我们的听觉,夏小狗如果来了,咱们很难发现
哩!”
  “正相反,有这些鼠辈,咱们可以放心养神。”
  “你这话……”
  “有人来了,鼠辈必将惊窜,不是与咱们有利么?”
  “晤!有道理。杨兄,你说夏小狗会不会前来送死?”
  “很难说,如果你是东主,你来不来?”
  “也许不来。”
  “如果你想查出端倪,或者店中可能藏了秘密,你难道也不来?”
  “那自然又当别论。”
  “这就够了。三位仙长从庐州府赶到,刚好赶上神剑王老爷子重伤归来;说是敬业的两
位东主巳秘密动身西上,可能到九江与夏小狗会会,极可能在此地见面,因此在这儿设伏。
等着他们前来送死,今晚不来,明后晚定能将他们等到的。别说了,万一惊动了在房中养神
的三位仙长,咱们势必吃不了兜着走。”
  话声刚落,“哗啦啦”一阵怪响,在阳台外游荡的一群臣民,忽然一哄而激,八方奔
窜。
  “小心了,扬兄,有警兆。”
  “快通知三位仙长。”
  夜凉如水,楼中变得死一般的静。
  衣袂飘风凛凛,一个黑影从院墙跃升阳台西角。倏他身形一挫,隐入台角的盆景暗影之
下。
  不久,黑影小心翼翼地到了窗下,倾听里面的动静,然后拔出一把匕首,轻轻地撬动窗
框。
  窗框发出“格支支”的干涩声浪,被他撬开了。停留片刻,他飘身进入厅中,再将窗恢
复原状。
  黑影对楼中的环境十分熟悉,沿壁根小心翼翼地移动。到了厅右的第一座花几旁。
  糟了!蓦地,厅门方向传出一声震耳的大吼。“亮灯!”
  黑影大吃一惊,向进来的大厅急抢。
  “回去!”窗下响起一声暴叱。
  掌风呼啸,两人同时出掌进击。
  “啪!”重掌相接,响声清脆。
  黑影被震得“哎”一声叫,倒退丈外。
  两侧的厢房和两座内厅门,其亮起四盘气死风灯,暗红色的光芒,照亮了大厅。
  前面阳台方面。阳台门,两座明窗。有四名穿夜行衣的持刀大汉。西厢,天长羽士、天
龙神僧、还有四名壮年人。后厅门,四名力士拥着三位仙风道骨,目如鹰隼的老道,皆穿了
黑抱,挂剑,年纪均在半百以上。
  黑影揉动着右掌,然后撤下背上的单刀。灯光下,这人年约半百,方面大耳,脸色如重
枣,留着三绺长须,精壮结实,甚有气派。他被把守在窗下的大汉一拳击退,知道大事不
妙,横刀相候,左手将一颗腊丸捏碎悄悄地吞入腹中,神色开始镇定,像是大事已了。
  “什么人?”他镇静地问。
  “你又是谁?”天长羽士反问。
  一名力士接口道:“这人是敬业盛昌的保镖武师尚陵,也是三位要犯的师父。三要犯共
有四名师父,尚陵是其中之一,艺业平平,不登大雅之堂,聊可名列江湖二流人物。”
  天长羽士冷哼一声,惑然地问:“小辈,你叫尚陵?”
  尚陵知道身份已经暴露,想否认亦是枉然,大声道:“区区正是尚陵,道长大概是八道
中的一位了。”
  “贫僧天长。”
  尚陵吁出一长气,苦笑道:“京师八道已来了四位,在下认栽,只希望抓一个人送死,
于愿足矣!”
  “你简直在做梦。我问你,夏安平是你调教出来的么?”
  “不错,他也是尚某的东主。”
  “你教了他多少年?”
  “前后十三年。”
  “凭你这块料,你会调教出如此高明的弟子?贫道不信。你们四个保镖,没有一个可以
名列一流高手。说,夏安平的师父到底是谁?”
  尚陵哈哈狂笑,傲然地说:“夏安平从六岁起,便随咱们四人学艺,十三年来,除了他
至各地察着各分号的时候,可以说始终随我等四人学艺,盛昌敬业的所有伙计,都会告诉你
详情。尚某承认三东主为人聪明绝顶,是尚某最得意的门人?”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身兼四人之长,自然不同凡响。”
  天长羽士扭头向窗下的大汉问:“方施主,刚才那一掌你用了几成劲?”
  “晚辈用了八成。”大汉大身答。
  天长羽士转向尚陵厉声问:“徐敬业目下何在?”
  尚陵哈哈一笑,说:“尚某头可断,血可流,要想在尚某口中套出二东主的口风,万万
不能,千刀万剑,也休想套出一个字来,你们不必枉费心机了。”
  “贫道却是不信。他派你前来。有何贵干?”
  “尚某前来看看故居,有何不对么?”
  “你这是飞蛾扑火。”
  “尚某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你吓不倒我。”
  “你很顽强,但等你受到分筋错骨的酷刑时,贫道不信你仍能顽强到底,万施主,拿下
他。”
  大汉应喏一声,伸手拔刀。
  三老道之一大声叫道:“且慢!让贫道对付他。徐敬业可能即将到来,吵不得。”
  声落,大踏步向尚陵走去。
  在后进楼中搜寻可疑事物的安平,刚从后楼绕出,突见眼前有火光一闪,其实,他并未
看到火光,而是从明窗透出的一线光彩,照在楼角落檐下的朦胧反光而已。
  他立即飞跃而下,向前面的中院摸去。
  尚陵知道老道利害,虽则老道并未撤剑,他仍然心中发虚,功行双臂,严阵以待。
  老道根本没将他放在眼下,大踏步迈近,伸手便抓。
  尚陵一声沉喝,连人带刀抢迎,钢刀发出啸风之声,银红疾闪。
  老道冷哼一声,“叭”一声一掌拍在刀背上。
  尚陵感到刀上传来的反震力凶猛无比,虎口发麻,膀子发软,却又舍不得丢刀,身不由
己,马步虚浮,被单刀带得向左前方冲。
  老道五指如钩,抓向他的右肩。
  他奋余力扭腰旋身,“回风拂柳”反手挥刀。
  “哎!”手腕被老道扣住了,接着曲池穴也被扣实。
  老道左腿一拨,喝声“趴下”!
  尚陵脚下被绊,右手被擒,怎敢不趴下,“噗”一声趴伏在地,无法挣扎。
  老道一脚踏住他的背心,摘下他的单刀,一指疾敲,单刀应指断成两段,“砰”一声刀
头落地。
  尚陵己动弹不得,断刀落在他的耳侧,把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老道丢掉断刀柄,向天长羽士冷笑道:“天长道友,你说这人的徒弟有三头六臂,能飞
天遁地不成?师是脓包,贫道不信徒会是金刚。”
  天长羽士脸红耳赤,讪讪地说:“一玄道友,贫道确是栽在夏小狗手中的。”
  一玄,是八道中排名第五的恶道,绰号称毒真君,他的毒药暗器歹毒绝伦,心狠手辣,
性情凶暴,人见人怕的。他飞起一脚,将尚陵踢得连滚三匝,向厢房门口的一各大汉滚去,
沉喝道:“捆上,各回本位,等候正主儿前来送死。”
  “道兄,何不失问问再说?”一名老道接口。
  “那……那岂不将正主儿吓走了?”毒真君不同意地问。
  “正相反,我们其他的人先行回避,仅留道兄一人讯问,夏小辈如果来了,见只有道兄
一个人,他会拼命抢出救人,飞蛾扑火,在数难逃。”
  李真君思索片刻,点头应允,说:“好,诸位在两厢及后厅埋伏,留下一盏灯。”
  众人急速退去,留下了一盏气死风灯,厅中立即幽暗,昏黄色的灯光朦胧,显得阴森森
鬼气冲天。各种家俱都蒙与了一层尘埃,破蛛网在各处角落悬布,有些木壁曾被撬破,看去
像是破败的鬼宅,显得益形恐怖。
  毒真君将尚陵的双肩并和双环跳制住,塞入一张满是尘埃的太师椅中,阴阴一笑,暴戾
地说:“贱骨头,你敢不敢说不招?”
  尚陵哈哈狂笑,叫道:“不招不招,一千万个不招……”
  “叭叭叭叭!”四记阴阳耳光,打得他的头像拨浪鼓一般,口中出血。
  “给你一万个不招,尚某等着你的分筋错骨真毒手段。”他含糊地叫。
  毒真君冷笑一声,一把抓脱他的头巾,将他的右手捆在太师椅扶手一上,掏出一具火摺
子弄火,冷笑道:“你不必心急,慢慢来。瞧,火摺子的火不大,只能燃烧片刻,但却可派
用场,你试试它是不是真火?”
  火焰伸到他的下颔,“嗤”一声响,火光一扬,他的三绺鬓须被烧得只剩下须根。
  他的头部仍可转动,但他却不动分毫,说:“尚某连死也不怕,怎会怕火?”
  毒真君将火把子伸到他的小臂下方,撕掉他的衣袖说:“你口中说不怕,贫道却是不
信。”
  火焰跳跃片刻间便发出了臭味。尚陵的小臂变黑了,有轻微的“吱吱”声传出。他的肉
开始跳动,浑身在抽搐,冷汗直冒,牙齿挫得格支支地响。
  “你招不招?”老道狞笑着问。
  “呸!”他吐出一口血水,吐向老道。
  老道扭身避过,阴笑着问:“你拍不招?招……不……招?”
  尚陵脸色变青。冷汗如雨,突然大叫道:“不招!尚某烧成灰,也不会招供。”
  “你招……不……招?”老道拖长了语音,狞恶地追问。
  “尚某顶天立地,惟死而已。”尚陵嘶声叫。
  火把子的火力渐弱,老边无名火起,丢掉火把子,取过三个设有双层黄纱的气死风灯,
拉开灯门,暴怒地拉出里面的灯盏。岂知在暴怒之下,手重了些。灯撞中灯门柱,火熄光
灭,大厅中黑沉沉,伸手不见五指。
  他愤怒地将灯抛掉,向后厅方向狂叫:“陈南,掌灯来。”
  他先是听到开门声,却不见火光。灯光熄灭的后片刻,人的眼睛会受影响,一会觉得特
别黑暗,这片刻视线会完全失去效用。他也不例外,眼前毫无所见。
  他听到身旁的大师椅有异声发出,但并未在意,以为是尚陵在扭动头部和腰部,四肢受
制绝走不了。
  “陈南,为何不掌灯?”他不耐地吼叫。
  在吼叫声中,听觉也受影响,声落,太师椅中没有声息发出,却听到后厅门闭上的响
动。
  “王八旦!你这厮聋了不成?”他破口大骂.
  门再次响动,片刻火光出现,没有人,却飞来一盏气死风灯,凌空而至,像是幽灵在操
纵。
  他大吃一惊,毛骨悚然,一声怒吼,伸手拔剑。
  糟!剑把摸不到。再向下摸,却摸到剑鞘口,剑不在鞘中,难怪摸不到了。
  他心胆俱寒,汗毛直坚。
  灯飞到了,他本能地一掌拍出。
  “啪!”灯碎裂飞抛,大厅重陷入黑暗中。
  “有鬼!”他怪叫,扭头飞纵。
  “嘭!”响声如雷,楼板摇摇,他将主厢壁撞毁了三块壁板,声如雷震,撞得他鼻酸眼
黑,昏头转向。
  人声嘈杂,埋伏的人急急抢出,灯亮起了,厅中大放光明.
  “一玄道兄,怎么了?”是天长羽士急促的叫声。
  “鬼在哪里?”另一名大汉叫.
  “咦!尚小辈呢?”天龙神僧大叫。
  毒真君胆气一壮,定下心神扭头一看。变色大叫,道:“到底是人是鬼?”
  一名老道脸一沉,不悦地说:“一玄道友,你是怎么回事?擒下的人呢?”
  太师椅上鬼影俱无,被制住迫供的尚陵已经失踪了,连捆人的头巾也不见了。楼板上,
两盏破灯破碎支离。
  毒真君抽着凉气,脸无人色地说:“我……我不知道,不……”
  “你不是在迫供么?”
  “灯熄了,我叫陈南掌灯,却看……看到鬼……鬼影将灯飞……飞来,我……我拔
剑……”
  “咦!道兄的剑呢?”天长吃惊地问。
  “不……不知道,我……我拔时就……就没有。”毒真君恐怖地说,几乎语不成声。
  “咦!陈南为何不在?”天龙神僧惊叫。
  一名老道夺过一名大汉的灯,奔向右后厅门,片刻,提着一名大汉的身躯出厅,栗然地
叫:“有人从内间进入,点了陈南的昏穴。”
  “这人是谁?”天长羽士冒失地问。
  “不会是鬼。”老道没好气地答。
  “快追!”天龙神僧叫。
  “你去追,龙江城周围十二里二百四十四步,有上万间高楼大厦,够你忙的。”始终不
曾开过口的老道冷笑着说。
  老道丢下陈南的身躯,铁青着脸说,“楼有多大?我们五个超尘拔俗的高手分布在四
周,居然被人弄了手脚,击昏我们的人,将人救走,戏弄一玄道友,连一玄道友背上的剑也
被人取掉而不自知,这人的艺业,委实可怕极了。”
  毒真君打一冷战,犹有余悸地说:“不……不会是人,是……是鬼,是人怎么毫无声
息?”
  “道友,你说清小心些,世间如果真有鬼,遭报的人多着哩!”挖苦天龙神僧的老道,
语气相当不客气。
  “我们先查看那人的来踪去迹,不必争论了,走!”提出陈南的老道打圆场,再次向后
厅门走去。
  天长羽士解了陈南的穴道,抓过一名大汉带在腰间的酒葫芦,灌了陈南两口酒,等对方
清醒方沉声问:“陈南,说,你是怎么回事?”
  陈南不住地扭动着脑袋,颠三倒四地说:“有点昏沉……咦?我仍在楼上?我睡了一
觉,晤!没睡着,头昏昏地,你们怎么了?”
  “啪啪!”天长给了他两耳光,叫道:“你救人制了昏穴,谁制你的?”
  陈南晕头转向,吃惊地说:“我?我……我不知道。”
  内面突然传来老道的叫声:“一玄道友,你的剑在这儿,脚印是从内间出来的,从明窗
走了.从尘埃中的脚印着来,是个轻功奇佳的人。”
  半里外西大街近城根的一块荒地中,野草蔓生,安平正替尚陵包扎臀部被火灼伤的部
位,一面低声问:“尚师父,两位大哥目下在何处?”
  尚陵脸部浮肿,含糊地问:“你……你真是安平贤侄!”
  安平与四位武师的关系,说起来寻常,非师非徒,非主非客。他们是黄昌龄请来的保镖
荣师父,黄徐雨人皆曾正式拜师,安平并未行拜师礼,但他却自小便称四人为师父,四位师
父因他是夫子严春的门生,所以只称他为贤任。在授艺方面,严格的说来,四人只授他一些
拳术与兵刃器械的把式,兴来时,也仅教给他一些应用制敌的秘诀而已,并未严加管责勤
练。可以说,他并未真正获得四位师父的“真传”。而四位师父确也招子雪亮,看出安平的
造诣确是比黄、徐两位高徒高明.但他们本身的艺业有限,并未看出安平的真才实学已到了
何种程度。
  他替尚陵解了被制的穴道,一拍一震,穴道应手而开,一面说:“小侄确实是安平,请
师父不必怀疑。”
  尚陵怎能不怀疑?如果真是三本主夏安平,怎能替他解穴?怎能在宇内高手环伺之下,
将他从毒真君的身侧神不知鬼不觉地救出来?他挣扎着坐起,苦笑道:“对不起,夜太黑我
无法看清你的面貌,天明后再说。”
  “也好,小侄先带师父离开府城,找地方歇息等候天明。”
  他背起手脚仍未恢复原状的尚陵,越城而走,到了城西南的甘棠湖近斗门处。
  尚陵见他背着人,竟能一跃飞升三丈余高的城墙,不由目定口呆,心中更为怀疑。
  两人藏在树林中直至天色破晓。他方看清了安平的面貌,把住安平喜极而叫:“老天!
你果真是夏贤侄,数月不见,你平安无事,值得庆贺。你两位大哥料得不错,说你决不会被
砥柱山的水贼所害,可能冒险前来江州踩探店铺被封的内情,要我前来在花盆内留书等你,
果然被我等着了。”
  “尚师父,严先生是否与两位大哥在一起?”他急急地问。
  “严夫子这次真是尽了全力,全亏他未卜先知,早一步结束店务,多救了十余万两资
财,更救了无数店伙免受牵连。事发前,严夫子与你两位大哥,与店中亲信逃匿在舒城的北
峡山,一面派人赶返汾州府撤离家小。事发后,严夫子作主带领众人至潜山隐身,安顿妥
当,他自己将一封书信留交给你,因咐有重会之期。如果明年六月初六他不在黄鹤楼出现,
便不要找他了。”
  “两位大哥目下……”
  “三天后在莲花峰董家店杏林等你十天,书信上已有说明。”
  “大哥的手书呢?”
  “我已吞入腹中,见了你便不需书信了。”尚陵兴奋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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