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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影寒》


第三十一章 金带银剑



  短兵刃斗长家伙,风险甚大,如果不能近身,便只会有挨打的份儿,要近身,又太过危
险。寒影剑可接任何兵刃,再高明的护体神功,也禁不起全力一击,挥扫之下,谁敢不要命
近身抢攻?加以黑煞星的艺业相当高明,与碧眼行者相差不远,即使没有寒影剑,碧眼行者
也不敢放心大胆攻入,走险出招。
  碧眼行者心中有数,好在他志在拖时刻,用不着冒险出招,闪身进过“灵蛇吐信”开始
游走,向相反的方向退,想将黑煞星引开安平所躺处。
  黑煞星知道寒影剑是神刃,气吞河狱地步步进迫,连攻十二剑,把碧眼行者迫退了三丈
余。
  碧眼行者当然知道匕首也是神物,用来招架寒影剑并无困难。可是,两种兵刃皆是安平
的,他不能硬接硬架,所以始终没抓住回敬的机会。
  这时,小牛子追到了。他不叫小牛子,而是安平安顿在峡江镇的小太岁彭念慈。他不顾
一切奔向安平,希望将安平带离危境。
  几乎在同一时间,前面山坡下的树林前,出现了九名青衣劲装大汉。
  原来碧眼行者并不知马家坡有游龙剑客的人,更不知安平已和游龙剑客结了怨,带着安
平落荒而走,无意中奔近了马家坡的东南麓,这些青衣人在是游龙剑客派在这一面警戒的
人,发现这儿有人交手,还弄不清是敌是友,现身赶来看个究竟。
  黑煞星自然知道是自己人,喜极大叫道:“快来,夏安平被杨某擒住了。”
  九个青衣人听清了叫声,身形突然加快,激射而来。
  小太岁以为安平已经昏厥,急急俯身伸手便待将安平抱起,碧眼行者的叫声及时传到:
“不可动他,彭哥儿。”
  叫声急迫,小太岁吃了一惊,赶忙缩手。
  黑煞星并不笨,心中一震,猛地一声暴叱,一剑将碧眼行者迫退,大旋身飞抢五丈外的
安平。
  碧眼行者大惊失色,一声怒吼,挺匕首疯狂追扑而上。
  黑煞星胸有成竹,去势奇快,起步奇快,起步慢的碧眼行者,怎能及时追上去?生死关
头到了。
  小太岁只会几手拳脚,怎能和江湖高手相搏?但这时他居然不想躲避,将生死置之度
外,情急拼命一声怪叫,将竹根鞭向飞射而来的黑煞星掷去。
  黑煞星身形急进,信手一挥。“得”一声轻响,竹根鞭已被寒影剑拍飞。
  小太岁心悬安平的安危,竟然不怕死,俯身拾起一团碎泥,奋全力掷出。
  他正伸手拾取另一块碎泥,猛记起安平的腰带上有小飞剑,不假思索地掀开安平的衣
袂,拔出两把小飞剑。这玩意他不知如何使用,扔石头似的扔出了第一把飞剑,黑煞神已到
了丈外,来势奇急,把剑一振,小飞剑被震飞三丈外,恶狠狠的挺剑扑到。
  小太岁的第二把小飞剑扔出,黑煞神仍然用剑拍击,又接近了三四尺,已然伸手可及
了。
  “铮!”剑拍中了小飞剑,未拍中重心,小飞剑突然急翻一匝,仍向前飞。
  黑煞星吃了一惊,右中一点,横飘丈外,在电光石火的刹那间避过了一击,冲势也无形
中停顿了。
  小飞剑向前飞旋,翻翻滚滚射向后到的碧眼行者,也迫使碧眼行者侧闪回避,追势也无
形中停顿了。
  生死须臾,这刹那间的停顿,给予安平脱厄的最好机会,他这时恰好用先天真气攻开了
穴道。
  黑煞星再次扑到,一声怪叫,一剑点向安平的肩井穴,晶虹如流星下坠。同时,他一脚
飞出,“噗”一声踢中小太岁的右腿外侧。
  “哎……”小太岁狂叫一声,身躯被踢飞,跌出丈外砰然倒地,再滑出八尺外方行停
住。
  晶虹下坠,一闪即下。
  生死须臾,大劫临头。
  碧眼行者心胆俱裂,一声厉叫,匕首奋力掷出,射向黑煞星的后心。
  这瞬间,安平猛地扭身翻转。
  “嗤!”寒影剑刺入地中。
  安平翻了一匝,下身突然横移,“噗”一声闷响,扫中黑煞星的小腿。
  “哎……”黑煞星狂叫,扑地便倒,反而躲过匕首一击。
  “啊……”惨号声惊天动地,先到的第一名青衣大汉在丈外被碧眼行者的匕首射中,贯
入小腹,向前仆倒。
  安平一跃而起,先夺回寒影剑,向连贯奔来的八名青衣大汉冷叱道:“谁不要命,请
上,神龙夏安平保证你们如意。”
  二三名大汉到了,不知利害,同声长啸,一左一步并肩飞扑而上。
  安平冷哼一声,迎上招出“分花拂柳”,但见晶虹射出,突然左右分张。接着,他连人
带剑从两人的中间穿过,迎住第四位到达的大汉叫:“阁下,你也不要命了么?”
  两大汉仍然挺剑前冲,脚下大乱,收不住势。跟在后面的碧眼行者向右一闪,迎着右面
的大汉伸手虚引,虎腰一扭,避过大汉伸出而收不回来的剑,反手斜身就是一重掌劈出。
  “噗”劈中大汉的后颈,力逾千斤。
  大汉胸口有血迹,胸前挨了一剑,怎受得了一掌重击,“砰”一声冲倒在地,再也爬不
起来了。
  左面的大汉直冲出两丈外,身躯一阵抽搐,突然仰天长号,丢掉剑以手掩住左臂,砰然
倒地。
  碧眼行者大吃一惊,沮丧地说:“老天爷,我竟向死人递掌,窝囊极了。”
  第四名大汉脸色苍白,恐怖地后退,用沙嘎的声音叫:“神龙夏……安……平。”
  安平向后挥手,叫道:“谈兄,保护彭小弟。”
  碧眼行者恍然大悟,怎能向死人发呆?火速从大汉的尸体上拔回匕首,奔上掺扶起小太
岁,兴奋地低叫道:“彭哥儿,干得好,虽则你掷出的小剑吓了我第一跳,怎样,不要紧
么?”
  “我……走不动了,腿骨疼痛欲裂,恶贼这一脚好狠。”小太岁忍着痛楚说。
  黑煞星被安平一脚扫中右小腿,倒地滚出丈外,这时方挣扎着爬起,乘安平和青衣人打
交道,无暇照顾身后的机会,本想扑上行险擒人,却又怕安平不易对付,目光一转,眼神落
在不远处碧眼行者的背影上,忍住痛悄然纵到,凌空下扑,一掌疾劈碧眼行者的后脑,来势
汹汹。
  碧眼行者像是背上长了眼睛,身形下挫,放下了彭念慈,大旋身一掌斜搭,勾住了对方
劈下的掌腕,大喝一声,一扭一带。
  黑煞星一声狂叫,身躯飞起,翻了一斤斗,“蓬”一声背部着地,跌了个四仰八叉,手
脚朝天。
  碧眼行者抢近,一脚蹴向黑煞星的耳门。
  “请别杀他。”安平的叫声恰好到达。
  碧眼行者脚颈向上稍提,靴尖间不容发地擦着黑煞星的右颊而过,稍沉两分,黑煞星的
颊肉便完蛋了。
  碧眼行者顺势俯身,一掌劈中黑煞星的右肩窝锁骨,再一把锁住黑煞星的咽喉向上提。
  黑煞星浑身发软,绝望地挣扎,叫不出声音。
  六名青衣大汉在安平前半弧形展开,三把刀两把剑,还有一柄开山斧,全都指向安平。
但六个人谁也不敢上,脸色苍白,眼中透出恐惧的神情,进退两难。
  安平冷冷一笑.沉声道:“夏某不想杀人,但谁要是想动手送死,又当别论。你们既然
不想送死,可站在一旁好好听着,定神细看。”
  说完,退至碧眼行者身旁,说:“谈兄,请放手。”
  碧眼行者应声松手,黑煞星哀号一声,软瘫在地。
  “这把匕首是神物,老弟必须小心保存才是。”碧眼行着微笑着说,将屠龙断犀匕首递
过。
  “兄弟不常用,多谢谈兄关照。”安平笑答,将匕首藏好,收剑入鞘,转向黑煞星冷
笑,道:“阁下,站起来。”
  黑煞星吃力地、摇摇摆摆地挣扎着站起。右腿虚浮,右手像死蛇般垂在身侧晃荡,突然
又向前一栽,倒向安平。
  安手伸手急扶,想不让他倒下。
  这瞬间,黑煞星的左手疾伸,急点安平的右期门。
  安平冷哼一声,伸出的手轻拂,将来指拂开,但见掌影一闪,“啪啪”两声暴响,黑煞
星狂叫一声,脑袋左右晃动,挨了两记阴阳耳光,大牙往外直跳,鲜血溢出口外,仰面便
倒。
  “你还想利用在下的同情心暗算?未免太天真了,阁下。”安平平静地说。
  黑煞星不再爬起,躺在地上呻吟。
  安平向前面的六名大汉瞥了一眼,转向黑煞星说:“本来在下放你不过的,但杀你污我
之手。”
  “你……你想怎样?”黑煞星惊怖地问,几乎语不成声。
  “贵主人是不是答应你们,擒住在下可获银子五百两重赏?”安平不加答覆,另问口
供。
  “这……这……”
  “阁下,你这人好狠,为了独吞五百两赏银,你居然敢胆大包天,失去人性,将你的陈
姓同伴谋杀掉,你还算是人么?果真是狼子兽心,丧心病狂,你这种人留在世间,委实是老
天爷瞎了眼,也是人间一大不幸。”
  “我……我……”黑煞星脸色灰死,语不成声,撑起上身向后挪退。
  “你,你只会用诡计杀人,甚至杀你自己的同伴,狼子心肠,行同禽兽。在下不杀你,
自会有人为世除害的。”安平接口说,一步欺近。
  黑煞星向后挪动,脸色如厉鬼,狂叫道:“世良兄,救……救我……”
  安平重重地哼一声,冷笑道:“他们还会救你这位见财起意,谋杀朋友的畜生?阁下,
别做清秋大梦了。”
  声落,踏前两步,一脚踩在黑煞星的左膝盖上,压力徐增。
  “哎……啊……”黑煞星狂号着奋力挣扎,伸手急扳安子的脚,扳不动张口便咬。
  安平伸出一个指头,顶住他的眉心向后压,冷笑道:“你这一辈子得在地上爬了,两条
腿只剩半条,两手也留下一只,爬恐怕也爬不动哩,让你活着,下半辈子你可以忏悔你一生
的罪恶,午夜梦回,你会痛悔前非的。”
  说完,收回腿转身抱起小太岁,扭头向青衣大汉们沉声道:“诸位,请手下留情,留下
这位老兄的性命,后会有期。”
  声落,他已偕同碧眼行者如飞而去。
  六大汉呆立在当地,直待安平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树林中,方恢复神智。
  小太岁挨了一脚,伤并不重。安平与碧眼行者急急离开,远出四五里,方在路旁一座树
林中歇息。
  安平先曾小太岁推拿,疏导淤血。然后向两人道谢,询问两人赶来援手的经过。
  碧眼行者将峡江镇丁家的变故说了。接着道:“兄弟听说群雄大会玉笥山,恐怕对老弟
不利,因此想赶来看看风色,也许对老弟有所帮助。峡江镇已经无事,彭小哥坚决要来探访
老弟的消息,兄弟只好带他来。没想到鬼使神差,被我们赶上了。”
  安平再次向两人道谢,将玉笥山变故—一说了。
  碧眼行者悻悻地说:“那黑煞星是个无恶不作的下流贼,你留他一命,委实太便宜
了。”
  “我们杀他易如反掌,反而便宜了他,等他见了游龙剑客之后,结果将惨上百倍,我们
何必费心?你们可赶回峡江,兄弟得赶去查看柳姑娘的下落,不能久留,就此别过,后会有
期。”
  三人互道珍重而别,安平急急赶赴被擒处,空山寂寂,哪有柳姑娘的身影?
  他并不知柳姑娘受了镖伤,以为姑娘定能自保,可是,察看了现场打斗的痕迹,他感到
寒流从脊梁上升,不由自主打一冷战。
  过天星的尸体仍在,草丛中留下了两只耳朵,耳朵是男人的,一看便知。
  柳姑娘的剑他找到了,绣巾也在草丛中找到。
  “糟了!她落在恶贼们的手中了。”他心中狂叫,一阵冷流通过全身,不由自主打一寒
颤。
  “去找游龙剑客。”这是他第一个念头。
  到何处去找?游龙剑客不会留在斗光里。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忖道:“黑煞星将我带到
至峡江的路上,打斗处有他们九名党羽出现,显而易见那儿定然是他们的临时巢穴,游龙剑
客必定在那儿落脚。”
  他急急返回破草屋,带了在那儿的包裹,循原路重奔马家坡。
  马家坡附近已无贼踪,他来晚了,游龙剑客已亲自率领大批爪牙,去追踪他的下落去
了。
  他搜遍附近的林野,最后到了马家。
  马家五六栋农舍中,鬼影全无,所有的村人皆被游龙剑客赶走,空无人迹。
  一株老梅树上,倒吊着黑煞星的身体,双目已被剜掉。十个指头骨肉散裂,居然还未断
气。
  屋中杯盘狼藉,壶中余酒尚温,显然客人离开不久,数了数杯箸,估计在这儿的暴客,
总数约在五十名左右。
  他心中焦燥,五内如焚,匆匆解下黑煞星,度一口真气,奄奄一息神智昏迷的黑煞星徐
徐苏醒。
  “醒一醒,游龙剑客何处去了?”他大叫。
  黑煞星只能喘息,无法回答。
  “你听见我的话么?”他再叫。
  黑煞星艰难地摇摇头,证明尚能听到声音和语意,只是拒绝回答而已。
  “游龙剑客在何处?快说。”他大叫。
  黑煞星吃力地喘息,嘴唇歙动颤抖,却没有声音发出。
  “游龙剑客呢?”他附在黑煞星的耳旁大叫,将自己的耳朵贴近黑煞星血迹斑斑的嘴
唇。
  黑煞星的肌肉渐渐松弛,用极为微弱的声音说。“前……前往……”
  “何处?”安平急问。
  黑煞星突然猛烈地抽搐数次,欲言又止,最后“嘎”一声吁出一口长气,浑身肌肉全部
松弛,撒手归阴。
  安平沮丧地放手,长叹一声,缓缓站起。蓦地,他悚然而惊,火速转身,手已按在剑把
上,戒备他说:“阁下的提气轻身术委实高明,决非无名之辈,为何却鬼鬼祟祟欺近别人身
后?”
  身后丈余处一个高有八尺,年约四十余岁的壮年人,站在那儿像座石人。国字脸,鼻直
口方,一双大眼神光似电,脸色红润,留着三绺短黑髯。戴藏青四方平安巾,穿水湖绿夹长
袍。气度雍容,人才一表。神情相当不友善,不怒而威,风尘仆仆,一看便知是远道而来的
人。
  五六丈外第一农舍的门前,两个仆人打扮的壮汉,一背包裹,一提食篮,静静地倚壁而
立,用颇饶兴趣的目光,目不转睛地向这儿注视,不言不动。
  中年人似乎也被安平惊人的反应所惊,目不转瞬地向安平打量片刻,方用中气充沛的稳
定嗓音问:“尊驾贵姓大名?”
  安平不想露名号,放松握剑的手,冷冷地说:“不必问名号,请示来意。”
  中年人淡淡一笑,指着尸体又问:“这人是你杀的?”
  “不是,但却是在下促成的。”安平坦然地答。
  “马家坡的人,定是阁下的爪牙赶走的罗?”
  “你看在下像不像是有党羽的人?”安平心中有气,冷冷地反问。
  “你阁下很骄傲。”中年人笑道。
  “正相反,在下毫不骄傲。”
  “阁下刚才向那人迫问游龙剑客的下落,你与游龙剑客有仇?有怨?”
  “大概有,但错不在我。”
  “游龙剑客在江湖颇有侠名,你既然与他有仇有怨,那么,阁下决不是甚么好东西
了。”中年人沉声说,语气渐厉,神色更不友好了。
  安平仰天狂笑,笑完指着黑煞星的尸体说:“如果这位黑煞星不死,哈哈!他便会告诉
你游龙剑客是否真的名符其实颇有侠名了。”
  “你这话是何用意?”中年人冷然问。
  “黑煞星是江谁的恶贼,也是游龙剑客的党羽,这就够了,何用多加解说?在下有事在
身,无暇和阁下缠夹,对不起,少陪。“
  “阁下,只怕你走不了哪!”中年人沉下脸说。
  “尊驾的意思……”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阁下在这儿杀人,岂能一走了之?不像话吧。”
  ”在下已经说过。这人不是在下杀的。”
  “尊驾也曾经说过,那人的死是你促成的。”
  “不错。”
  “那么,你不否认你是凶手罗?”
  “在下却不曾承认是凶手。尊驾既然知道游龙剑客,何不去问问他?”
  “你的意思是说……”
  “这人是游龙剑客的爪牙,可能是被游龙剑客处死的,尊驾何不去问问他?真像自可大
白了。”
  “在下无法相信阁下的话。”
  “信不信在你。在下可要走了。”
  中年人冷哼一声说:“我不信你能走得了。”
  “你要……”
  “要你留下来打人命官司。”
  “真的?”
  “可能。”
  安平淡淡一笑,从容举步,从容地说:“在下也不信。”
  “不信甚么?”
  “不信在下会留下来打人命官司。”
  中年人举步迈近,笑道:“你走走看?”
  “不用看,在下这就走。”安平一面说,一面举步徐走。
  中年人伸手虚拦,含笑道:“在下要试行留驾。”
  手伸出,劲气迫人肤发,相距三尺余,安平已可感到潜劲袭到,像暗潮怒涌,直迫内
腑,令人感到气血浮动。
  他心中凛然,一掌斜拨,也笑道:“在下不领情。”
  潜劲相接,发出气流的啸声,两人同向侧移一步,神色同样凝重。
  中年人神色肃穆,踏出一步一掌拍出说:“那就恕在下强留了。”
  安平也推出一掌说:“在下愿与尊驾公平交易。”
  “蓬”一声问响,掌劲接实.两人各退一步,上身晃动。
  中年人神色一变,斜身迫进出右掌斜切,左掌接着发出,来势不缓不疾,但暗劲如山。
  安平不接招,斜身左移,沉重地说:“你是少林弟子,但这一招却不是‘卧龙藏虎’,
这是少林僧人方许使用的招式,你是俗家弟子,为何用此一招?”
  中年人收招徐徐迫进,凛然地说:“三年之后,在下将披上袈裟皈依佛门。”
  安平冷笑一声,不再退避,冷笑道:“原来阁下想利用这三年岁月在外任性而为,三年
后再放了屠刀,准备成佛。哼!要成佛须有慧根,未出家前心念不正,岂能妄想出家后成
佛?你阁下何必被上袈裟自欺欺人?”
  中年人不怒反笑,说:“出世必先入世,出家也非弃绝尘俗,在下却使出家,仍然会行
走天下,普渡有缘人。”
  “你认为在下有缘么?”
  “正是此意。”
  “阁下如何度我?”
  “先替死者收尸,然后破你的气门,交由官府处理,治你应得之罪,在下不加过问判罪
的事。”
  “你办得到么?”
  “阁下的内家练气术似乎已臻登峰造极之境,办起来相当困难,但在下将勉力而为。”
  “尊驾倒有自知之明,那就掏出你的看家本领来好了。”安平冷冷地说完,踏进一步一
掌劈出。
  两人开始正式交手,拳来掌往奋勇抢攻,招式愈来愈快,潜劲也愈增愈强,换了五次照
面,拆了十余招,劲道渐增,风雷之声渐厉,罡风劲气四荡,排山倒海似的向外涌,拳掌的
接触声震耳欲聋。
  两个仆人徐徐接近,神色渐渐凝重。
  激斗三十余招,双方出招的劲道有增无已,地面上石纷飞,激烈万分,棋逢敌手,好一
场罕见的徒手搏斗。
  酣斗间,远处突然传来了嘹亮的歌声,直震耳膜:“十年浪迹苦凄迟,腰间宝剑意若
飞。休问百年身后事,且向江湖探归期,咦!有人在拼命哩!”
  坡下入村的村口小径转角处,出现了一个白色身影,修长的身材,银白的长袍,腰上悬
了银鞘的剑,撩起袍袂塞入腰带中,大踏步而来。
  接近至五丈内,讶然道:“咦!是他,难怪身手如此高明,那一位……唔!有点脸熟,
他是……是……”
  两个仆人之一含笑上前相迎,放下食篮行礼道:“徐爷,一向可好?”
  这位白袍人一表人才,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宇内第一剑术名家银剑徐文到了。
  他含笑回礼,笑问:“欧兄为何与人动手?为了甚么?”
  仆人指了指黑煞星的尸体,说:“家主人途经三里外的村子,碰上一群可怜的村民,说
是家院被人强占,所有的老少全被赶走。家主人动了侠义心肠,赶来看个究竟,却来晚了
些,强徒已经撤走,却碰上那人在此地用酷刑追问死者的口供。家主人来晚一步,死者刚好
断气。两人一言不合,动上了手。”
  “死者是谁?那人又是谁?”
  “小的不知,家主人一再盘问,那家伙始终心虚,不敢吐露名号。死者听说是甚么黑煞
星……”
  “哦!是个横行江淮的恶贼嘛。”
  “那家伙说黑煞星是蟠龙堡狄爷的爪牙。”
  “胡说!这不是血口喷人么?”
  “家主人也不予置信。那家伙说,黑煞星可能是被游龙剑客狄爷处死的。”
  “简直语无伦次,真该问问。”
  “家主人正要问,那家伙坚不吐实。”
  银剑徐文走近斗场,叫道:“欧兄,这家伙十分了得,何不用兵对取胜?对付这种人,
用不着客气。”
  他不认识安平,安平却认识他。潼关一会,安平被打得脸部变形,与目前完全不同,只
不过有些少面熟而已。自然无法认识了。
  欧兄正感到安平袭来的劲道在逐渐加重,弄不清安平的艺业到底高明到何种程度,渐渐
打出了真火,怎禁得起银剑徐文的刺激?一声沉喝,用上了少林的绝学降龙伏虎掌法,注入
菩提禅功佛门绝学,“金锁缚龙”倏然攻出,风雷声隐隐,右虚左实,隐含大擒拿手法,欺
身切入行雷轻一击。
  安平艺高人胆大,夷然无惧,他已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危机,知道对方要用少林绝学进
击了。双掌一合,大喝一声,连环推山掌凶猛地攻出,以攻还攻。硬接罩来的金锁缚龙。
  “噗!”左掌接下了对方的右掌。
  “啪!”右掌在同一瞬间,与对方的左掌接实。
  两只巨手相接,欧兄欺进曲肘,五指如钩,立即由掌变爪,急扣安平的腕脉,奇快绝
伦。
  双方的修为同样精纯,势均力敌半斤八两,拳掌接实除了声响有异外看上去并无异处,
与一般武林朋友交手并无不同。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很少有虚招,每一招一指一掌,皆攻向
要害,不击中则已,着体便生死交关,凶险无比,奇幻莫测。
  安平冷哼一声,也沉肘转身,用滑字诀滑脱对方的扣击,肘一带便卸去对方的暗劲,猛
地横肘击出,捷逾电光石火,诡奇绝伦。
  欧兄心中一震,百忙中沉肘挫身,扭腰立时硬接撞来的狠击。
  “噗”一双小臂交叉相撞,潜劲四射,两人同时暴退,脚下凌乱,
  欧兄倒退三步,脸色涌现苍白。
  安平后退两步,不等身形稳下,冷笑道:“菩提禅功如此而已,再接我一掌。”
  声出人到,“泰山压顶”兜头便拍。
  这一招用得不恰当,双方身材相差无几,必须用在对方身形前栽上体下俯,打击后脑的
招式,怎能在这时使用?他竟用上了。
  欧兄并不笨,一眼便看出是陷井,却偏不服气,左掌“玉门拒虎”接招,右掌“老僧问
路”闪电似的切出。
  安平一声长啸,身形左倒,腿影一闪,靴尖已攻到欧兄的小腹上方。
  欧兄大吃一惊,向后急撤,切出的掌顺势下沉,改切为拍,“啪”一声击中安平的靴
根。
  安平的靴尖,也接触了对方的小腹,但对方退得太快,并未击实。
  “哎呀!”旁观的银剑徐文惊叫,正待上前抢救。
  人影乍分,双方皆未受伤,都未击实,都挨得起。
  欧兄连退五六步,脸色大变,虎目中放射出难以相信的神色,本能地伸手按揉被踢处。
  安平稳下身形,一声虎吼,再次扑上叫:“再换一抬,阁下。”
  欧兄伸手轻摇,沉声道:“等一等,在下承认你是在下所遇上的最高明的对手,比拳拳
在下甘拜下风,咱们用兵刃一决。”
  安平点点头,说:“也好,阁下也是在下所遇上的最高明的对手,在兵刃上阁下必有超
人的高深造诣,请赐教。”
  说完,他的目光落在银剑徐文腰中所悬的银剑上,他以为欧兄身上没带兵刃,必定向徐
文借剑使用。
  欧兄伸手入怀,抽出时金虹耀目,多了一根宽有两寸余,长有六尺的金丝软带,弹性极
佳,金光闪闪,像一条金蛇般轻轻颤动。
  安平一怔,讶然道:“哦!原来阁下是金带欧政,少林的出类拔萃弟子,江湖上,艺高
辈尊的名宿高手。”
  金带银剑,一是少林一是武当的得意门人,年岁虽轻,但辈份在两大名派中却甚高,高
得足以被称为前辈,因此与破扇竹萧两位老人,同居八大高手之列。两人是近十年来江湖中
的风云人物,武林肖小闻名丧胆;被誉为武林双雄,誉满江湖,武林地位逐步升高,声誉如
日中天。而黑道群丑对这两个人,却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却又无可奈何,他两
人不仅艺业惊人,而且门下弟子众多,朋友更是不少,谁也无奈他何,他两人的声誉日渐升
高,与人结下的仇恨也相对地增加,只因为他俩惩治歹徒的手段太辣太狠,难怪招人怨恨。
  金带欧政点头承认,甚有风度地说:“区区正是少林门下弟子欧政,因此,尊驾想必已
经明白在下要将你送官究治的缘故了。”
  安平淡淡一笑,正色道:“阁下在江湖中侠名四播,不愧称名门大派的子弟。”
  “好说好说,尊驾过奖了。”
  “天下滔滔,江湖人形形色色,无奇不有。不才确也承认,天下间确有十恶不赦之徒,
也该有像尊驾这种人出面主持公道,为人间伸张正义。”
  “欧某何德何能,岂敢妄言为人间伸张正义?”
  “阁下客气了。”
  “在下仅可算是略尽侠义门人的本份而已。算不了什么?”
  “只是,从今天的事看来,欧大侠处事的态度,似乎有点过于先人为主,武断事实。”
  “阁下像是教训欧某哩!天下门为非作歹的恶徒,没有一个会承认自己是歹徒的,都会
用花言巧语掩饰自己的恶行。阁下虽然艺业超人,也不能脱其臼巢,仍然想在犯罪之后,用
花言巧语掩饰你的罪孽,为自己脱罪。”
  安平呵呵大笑道:“听吧,又来了,首先便摆出义正词严的侠义面孔,一口咬定在下是
十恶不赦之徒,用花言巧语在你阁下面前掩饰罪行了,岂不可笑?”
  “阁下,今天的事一点也不好笑。”金带欧政寒着脸说。
  “欧大侠,恕在下直言。阁下少年得志,被浮名所缚,在江湖中复又一帆风颀,名震武
林,从未受过打击。因此,你养成了意气用事、目无余子、太过主观的种种痼癖,做事未免
失之过当,欠缺思虑。”
  金带欧政脸色一冷,冷哼一声说:“阁下,你意何所指?”
  “在下指的是今天的事,你阁下不问青红皂白,不知出事的前因后果,不由分说,凭你
阁下看到的最后一瞥,使武断地指在下是凶手,岂不太过份了么?”
  “事实胜于雄辩,你……”
  安平用一声狂笑打断对方的话,笑完说:“好吧,你这种人是听不得真话的,多费唇舌
亦是枉然,不必多废话了。阁下,进招,在下倒想看看你阁下怎样为死者伸冤,怎样主持公
道。”
  “尊驾将可看到结果的,拔剑。”金带欧政冷叱。
  安平淡淡一笑,徐徐撤剑,阳光下,晶虹耀目生花。冷流扑面,寒影剑出鞘。
  “咦!寒影剑。”金带欧政变色轻呼。
  “他是夏安平。”银剑徐文也讶然叫。
  “徐兄,你说他是……”金带欧政惊问。
  “神龙夏安平。”银剑徐文抢着接口。
  安平向徐文呵呵笑,泰然地说:“徐大侠,潼关一别,半载于兹,为期甚暂,怪的是阁
下看到寒影剑,方知在下是夏安平,委实是贵人多忘事,确令在下失望。”
  “咦!怪不得有点面熟,原来你就是那天……”
  “那天在下被人暗算,几遭不测,也曾替已改邪归正的五绝刀柳前辈请命,阁下却泰然
杀死失去抵抗力的柳前辈.你阁下记不得我夏安平,我夏安平不仅记得阁下含笑杀人的英风
豪气,更记得阁下警告在下时的话和说话时的嘴脸。”
  银剑徐文发了半晌怔,久久方说:“在下确曾警告过你,但你并不是为非作歹之徒,徐
某……”
  “阁下,不必抬举夏某了。等会儿在下如果留得命在,还得和阁下算算账呢。”
  “和我算账?你的意思……”
  “等会儿自有分晓,这时不是时候。欧大侠,请赐教。”
  金带欧政手上迟疑,怔怔地说:“如果你真是神龙夏安平,欧某便得重新思索尊驾的
话……”
  “带在手剑出鞘,你阁下还要重新思索,不怕有损阁下的成名?不怕影响阁下的声
誉?”
  金带欧政沉下脸,不悦地说:“阁下咄咄逼人,有点像逼欧某动手了。”
  安平冷笑一声,也沉下脸说:“怪事,先动手的是你,叫拼兵刃的是你,打抱不平要抓
凶手送官究治的也是你,怎说是夏某逼你动手的?你这种人说话反复无常,委实令人费解。
说句不好听的话!你阁下简直是血口喷人,不明事理。”
  金带欧政受不了,恼羞成怒地喝道:“狂徒!你牙尖嘴利,即使是好人,也好不了多
少。”
  “瞧!我说你处事太过死……”
  金带欧政大吼一声,金虹夭矫如龙,突然迎面攻到,金丝软带变成坚硬的六尺长枪,走
中宫抢先进击。
  安平冷哼一声,晶虹一闪,“嗤”一声怪响,一剑拂开带头,金色的粉末被狂风所刮,
随剑飞散身侧。
  金带欧政心中一懔,知道可夺刀剑的金带遇上了克星,假使硬碰硬攻,全带很可能被寒
影剑削断,大意不得。一声冷叱,全带发出可怕的啸鸣,飞腾盘舞从八方进击,远近俱到,
但见漫天金虹飞舞,以安平为中心,八方攒射,宛如狂风暴雨。
  安平也心中懔然,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金带潜劲迫人,带招奇幻诡异,像是从四
面八方有数十条金虹攻到,不辨虚实,如不用绝学应付,后果可怕。
  他一声沉叱,剑动风雷骤发,剑气激射,晶虹排空飞舞,幻化出万千虹彩,也像是人剑
已变成光华熠熠的光球,滚入漫天彻地的金虹中。他用上了无双绝学排云剑法,是应付群殴
的剑术精华。金带是软兵刃,飞腾盘舞虚实难辨,长有六尺,可从四面八方进袭,中途更可
以折向,可怕极了,不用排云剑法决难自全。
  这是他第一次用上了师门绝学,剑势一发,便如排山倒海似的进攻,凶猛、泼辣、诡
奇、快速,锐不可当,攻势空前凌厉。
  缠斗中,两人的下盘似乎脚不沾地,飘掠如电光石火,人影在金虹晶芒中出没,像是幽
灵幻影。全虹和晶芒不时发出错滑碰击的声音,加上风雷声隐隐,令人闻之气血浮动,心向
下沉。罡风劲气激时,三丈内不容许旁观的人立足,地下的沙石碎土如被狂风刮起,激射而
出。
  银剑徐文在外围观战,神色愈来愈凝重,脸上每一条肌肉似乎皆冻结了,手心汗水湿腻
腻地。
  “他的剑法可怕极了。”他情不自禁地低语。
  安平第一次用排云剑法应敌。由于近来一连串出生入死的际遇,他不仅获得了无数宝贵
的搏斗经验,胆气更是日益茁壮,因此,他感到六合如一,早些日子的怯敌念头已消失得无
影无踪,见招破招,见隙即攻,只片刻间,便抢得了两丈余地盘,而且有两剑几乎得手。
  但在三十招之内,他还未取得绝对优势,金带欧政依然狂野地进攻,只不过无法抢得主
动而已。
  两个仆人愈看愈心惊,食篮和包裹早就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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