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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影寒》


第三十二章 九地人魔



  两个仆人心惊胆跳,在旁商量片刻,其中之一走近银剑徐文身侧,惶急地问:“徐爷,
小的可否上前助主人一臂之力?”
  银剑徐文摇头苦笑道:“绝不可以,令主人一世英名,将因你的加入而蒙羞,他也不会
允许你胡来的。”
  “徐爷,那……”
  “你不加入还好,加入必有惨祸发生。”银剑徐文暴躁地说。
  “徐爷可否替他们拆解呢?”
  银剑徐文断然地摇头,沉声道:“在下无能为力,即使想候机抢救也难似登天,双方的
艺业皆已臻化境,生死须臾,瞬息万变,何时出现危机,谁也不敢逆料,即使看出危机,也
嫌晚了,任谁也抢救不及。令主人的艺业,与在下在伯仲之间,夏安平却似乎更胜一筹,在
下如何能替他们拆解?”
  “那……那……家主人岂不是危险么?”
  “可能是的。”银剑徐文懔然地说。
  “那……小的非上不可了。”仆人咬牙说。
  “除非你要促令主人早死,不然便得袖手旁观。如果我是你,便不会做这种傻事。人死
留名,豹死留皮,你如果加入,令主人即使留得命在,他也会含恨羞辱而死。”
  “这儿除了徐爷之外,并无旁人知道。”
  “笑话!”银剑徐文不悦地说,稍顿又道:“没有旁人在场,便可做亏心事么?亏你追
随令主人有年,居然说出这种话来,在下委实替欧兄叫屈。”
  别着银剑徐文为人心狠手辣,倒是个心高气傲不肯苟且的英雄豪杰。仆人脸有愧色,讪
讪地退下说:“徐爷请原谅,只因小的从未见过家主人和人斗得如此凶险,以致惶然失措,
说出这种话来。”
  “这也不能全怪你,你也是心悬主人安危,忠心耿耿,以致心神惶乱,未加深思熟虑,
想替主人尽力,情有可原。但你要知道.咱们侠义门人,名誉重于生命,宁可慷慨而死,不
愿倚多为胜玷污侠名。”
  “徐爷说得是。”
  “在下希望能对令主人有所帮助,只恐力不从心。你们且安心退在一旁,切不可乱
来。”
  斗场中,形势紧急,大局逆转,金带欧政的处境愈来愈恶劣,带招失去了凶猛狂野的辛
辣劲,远攻的机会几乎完全消失,金带的后半段缠在腕臂上。只能用三尺余带梢和安平周
旋,晶虹已控制了全局,金芒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兵刃的长处既然不能发挥,已
注定失败的命运了,他已到了势穷力蹙,日薄崦嵫,但仍然要找空隙进击,这一仗他输不
起,也不愿输,虽则他自己知道快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安平愈战愈勇,他感到排云剑法展开之后,以往从没有这般从心应手,每攻一招,皆可
迫令对方暴露空门,以便令第二招能够再次攻入对方金带所布下的带网中。虽然对方封得严
密攻得凶猛,他仍可锲入抢攻,且将对方的凶猛攻势—一阻遏,剑虹只在对方的胸腹要害弄
影,迫令对方退步撤招自保,连攻三十余招,以后便是一面倒的局面出现,他已主宰了全
局。
  “嗤嗤嗤!”他一连错开对方攻来的三带,一声冷叱,乘势抢入,绝招出手了。“唰”
一声轻啸,剑尖从金带被错开的空隙中锲入,闪电似的光临金带欧政的右胁。
  金带欧政满头大汗,脚下已乱,赶忙仰身后退避招,金带斜架剑身,一声沉叱,暴退八
尺带头一卷,点搭安平的后脑,带身全部抖开,可以远届九尺外,带长六尺,加上手臂的长
度,足可远及九尺外。可惜,慢了一刹那,避开了肋下致命一击,却被带身斜架之力,推动
了剑关,肋前被锋利的剑尖划了一条三寸短缝,衣裂肉开,创口深及三分。护体的菩提禅功
刀枪不入,却仍然无法禁得起寒影剑的袭击,击破护体神功的异啸,令他感到毛骨悚然。
  “欧兄,游斗。”旁观的银剑徐文忍不住出声警告。劳观者清,他已看出金带如不放弃
取胜的念头,必将连自保都力不从心,不得不出声提醒金带欧政改变战法。
  金带欧政如大梦初醒,灵台一清,发觉自己确是当局者迷,不该在棋差一着的危境中,
依然不放弃保全声誉不顾一切反击取胜的愚蠢念头,确是不智。即使能设法攻入剑网得手,
以对方的造诣来说,至少也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甚至还可能送命,岂不太过冒险,太过愚
蠢?成功的可能仅是三与七之比,不利的成份所占的比例要大得多,再不放弃愚蠢的念头,
老命将会断送在这儿。
  他一声大喝,以进为退,乘安平挫身避带未及反击的瞬间,收招踏进一步,作势就招进
攻。
  安平果然跟进,扬剑射到,准备接招回敬。
  他却侧跃丈余,脱出剑招可及的危险区,接着开始向左游走。
  暴风雨已过,刚才凶猛的搏击随金带的游走而逝,而形成追逐的局面。
  安平的头脸上也汗光闪闪,不像欧政汗湿重襟那样狼狈。明知金带改变主意用游斗术,
很难将对方收拾下来,双方的艺业相差无几,用游斗便会形成僵局,拖上一天半天并非奇
事。他怎能在这儿久眈?必须早早设法抢救柳姑娘哩!一个青春少女落在恶贼们手中,不及
早救出那还了得?
  他一咬牙,定下身形厉声道:“姓欧的,夏某有大事在身,不宜耽搁,你阁下如果怕死
用游斗术拖时辰,休怪夏某用暗器取你的性命。如果你承认错误,道歉后你走你的路,不然
的话,便拼个你死我活。”
  金带欧政的喘息声隐隐可闻,肋下鲜血缓缓染污衣袂,却不肯认输,咬牙说:“杀人偿
命,欠债还钱,你必须受到惩戒。欧某短期间胜不了你,你想离开却不是易事,拼了!”
  声落,一带远攻而至。
  安平举剑相迎,内力注入剑身,对方远攻,他用不着将护体真气分散至全身,劲道便可
集中剑锋,他要击毁对方的金带,猛地疾挥而出。
  欧政也看出安平的心意,手腕一带,金带疾收。向左急飘游走。
  安平冷哼一声,阴森森地说:“你要用游斗术,必定以为轻功和闪避的身法了得,好
吧,咱们可以试试。”
  声落,长啸震天,但见他身形疾闪宛若幽灵幻影,身剑合一猛扑欧政。
  欧政向左疾闪,突又向右疾射。
  安平却半途折向,截住了。
  欧政大惊,向后飞退。
  “接招!”安平大喝,跟踪袭到。
  欧政一带抽出,人却右射丈外。
  “嚓!”带尾断了三寸。
  安平如影附形追到,晶虹像匹练横空射到。
  欧政心中发冷,突然侧倒急滚,避过凶狠的一击,滚出八尺外一跃而起。
  “接剑!”叱声震耳,晶虹又到。
  欧政心胆俱寒,挫身贴地横窜丈余,毫无反击的机会,生死在呼吸间,游斗术失去了效
用,反而完全陷入被动挨揍的危境。
  “你走得了?”安平的叱喝声如在耳际。
  他长叹一声,不再逃避,招出“银河飞虹”,金带幻化出数道光环,护住了全身,临危
拼命了。
  危急间,银剑徐文到了,舌绽春雷般大喝道:“住手!在下有话说。”
  叫得太晚,“嗤嘎”两声怪响,金带已被寒影剑崩错而开,人影乍合,却又突然静止。
  风息雷隐,死一般的静,片刻方传出欧政的喘息声。
  安平汗水湿衣,左手抓住金带的握手处,金带的前半段则缠在他的手臂上,带头搭上了
肩颈后绕至右肩前。寒影剑晶虹闪缩,锋尖点在欧政的心坎上,脸色奇冷,虎目中杀气腾
腾。他冒险破招攻入带网,得手了。
  欧政脸色苍白如纸,浑身汗气蒸腾,上衣几乎可以绞出水来。汗水从眼角进入眼眶。大
串汗水沿髯梢向下滴落襟上,眼中无神,喘息声粗重沉浊。他艰难地合上双目,吃力地、一
字一吐地说:“道消魔长,欧某不怨天尤人,你下手吧。”
  银剑徐文拔出银光闪闪的银剑,厉声说,“夏安平,徐某决不坐视。”
  “等会儿自会轮到你阁下,急也不在一时。”安平冷笑道。
  “徐某决不容许你杀欧兄。”
  “哼!要杀他还等你老兄招呼?废话!你认为阁下可以救他?你以为你是大慈大悲的观
音菩萨?”安平挖苦地说。
  “他死,你也得死。”徐文大叫。
  “真的?”
  “半点不假。你已久斗身疲,真力将竭,在下足以杀你抵命。”
  “老兄,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小心,试试在下的飞刀术如何。”
  最后一个字余音仍在,安平左手已发出了屠龙断犀匕,毫光一闪,匕首划出一道半弧形
光孤,从左急飞,绕右折,恍若流光逸电,破空旋到。
  银剑徐文大吃一惊,慌忙举剑。
  在千钧一发中,沉喝震耳欲聋:“不可妄接,站着不动。”
  银剑徐文如受催眠,骇然呆立,银剑斜举,状极可笑。
  欧政的金带虽已恢复自由,但却不敢动手袭击。
  安平的剑仍点在欧政的胸口,左手伸出虚空招引。
  神匕从徐文的脑后飞过,厉啸刺耳,绕右划出一道光孤,翩然沉落在安平伸出的左掌心
中。
  不远处一株古树后,出现一个戴黑头罩,穿黑长袍,只露双目,手持一具乌光闪闪的三
尺二寸巨大铁童子的怪人,作为拐杖使用。身材适中,只有七尺左右。袍袂飘飘,像是幽灵
出现。
  黑袍人点着铁量子,缓缓举步走来,以阴森森的目光注视着安平,用阴森森的嗓音向银
剑徐文说:“这是天痴翁的屠龙断犀匕,失踪百余年,想不到今日重现江湖。此物性已通
灵,匕身构造特异,可以气相御无坚不摧。小子,如果你用剑突击,它便会逆劲而入,即使
能击中,也会剑折人亡。这小子的真气御匕术还不太高明,火候未臻炉火纯青之境,不然,
神匕可收发由心,以神御匕形似活物,三丈内可指挥自如,可从任何方向杀人。天下间有此
能耐的人,可能已不多见了。”
  银剑徐文脸色大变,收剑行礼道:“多谢前辈指教。多年来没听说前辈在江湖中走动,
想不到今天幸遇在荒村野岭中,晚辈幸甚。”
  “你认识我?”怪人问。
  “晚辈从前辈的穿着打扮,与及这具一百二十斤铁童子上,猜出前辈的身份,江湖人谁
不知前辈九地人魔的名号?”
  “唔!想不到还有人记得我这穷凶极恶的魔鬼。”九地人魔崔真阴森森地说,目光重行
落在安平的脸上。
  安平心中一震,感到九地人魔莫测高深。他自己也不知道神匕的来历,只知恩师受匕时
一再叮嘱说是严家的宝物,不可滥用而已。而这位九地人魔却说出是天痴翁之物,岂不可
怪?
  他顿萌脱身之念,向欧政冷笑道:“老兄,念在你是个江湖道上大名鼎鼎的侠义英雄,
在下不忍心杀你。你听着,为人在世,不可刚愎武断,成见太深,那会害人害己。恃才傲
物,目无余子,更是要不得。你老兄只看到在下向死者问话,便武断地一口咬定在下是凶
手,要废了在下送官究治,不容分辨,简直岂有此理。那家伙是蟠龙堡的爪牙……”
  他将玉笥山恶斗,归途被黑煞星暗算的事说了,最后说:“在下只有这一条寻找柳姑娘
的线索,所以回到此地找游龙剑客讨公道。至于黑煞星是否被游龙剑客处死的,在下可以断
言,在下却不是杀他的凶手。你老兄如果要探查真相,夏某用不着否认,是非在下尚担待得
起。记住,你老兄在未查出真相之前,再要是跟夏某找麻烦,作怪在下心狠手辣。同时,你
得记住,因你的强出头打岔,耽搁了夏某救人的时刻,这件事并没完。假使柳姑娘因此而有
三长两短,少林派将要用一百条命偿还,自然包括你阁下在内。记住,夏某的话一是一,二
是二,说得到做得到;决非虚言恫吓。”
  他声色俱厉地说完,收剑后退,转向银剑徐文冷笑道:“阁下?你也记住。在下记得你
在潼关所说的话,必须眼看你如何行侠仗义为人间主持公道。在下已开始替贵派铲除不肖门
人弟子,杀了多少已无法估计……”
  他将峡江镇的事概略地说出,最后说:“贵门下的三眼华光华锋,以及神拳廖世武,身
为侠义道名门大派的门人,却被财色所诱,做起恶霸的帮凶来了。在下要看看你如何去替师
门清理门户,如何处治那两个不肖门人。当然,你得先到峡江镇调查真相,免得又说夏某嫁
祸陷害。同时,柳姑娘就是五绝刀的孙女,她如果有三长两短,你,还有贵派的门人,必须
用血债来偿还,咱们后会有期。你老兄与柳姑娘的血海深仇,在下决不坐视。今后,除非贵
门人没有把柄落在夏某手中,不然你老兄的处境,将会十分困难。言尽于此,咱们后会有
期。不管你老兄是否愿意听,但务必记住夏某的话。”
  说完,举步便走。
  九地人魔冷然瞥了金带银剑一眼,冷哼一声说:“原来你两个家伙一是武当一是少林的
门人,老夫倒是多管了这次闲账了。看了你们这些自命侠义门人的家伙,老夫便一肚子没好
气。喂!姓夏的小子,慢走。”
  安平从容止步转身,从容地问:“请问老前辈有何指教?”
  “你小子是何门何派的人?”
  “晚辈无名无派,是个生意人。”
  “你那把屠龙断犀匕从何处得来的?”
  “老前辈似乎多问了。”
  “晤!你这小于倒高傲得很呢。”
  “不是高傲,老前辈确是多问了。”
  “好吧,就算你不高做,咱们来谈一笔交易。你既然自称是生意人,相信你不会拒绝
的。”
  金带欧政和银剑徐文羞愧难当,呆立在那儿进退两难,想向安平叫阵,却又勇气全消,
单打独斗毫无希望,想两人联手却又去不掉自尊心,僵在那儿。想就此罢休,却又不甘心。
  安平全神戒备,他并不怕九地人魔,只怕他们三人联手对付他。他屹立如山,泰然地
问:“老前辈要谈生意,只要不是赔本买卖,公平交易,晚辈当然不会自断财路加以拒绝
的。”
  “小子,你不是有两把神刃么?”
  “不错,一长一短.”
  “老夫看到了。短的是屠龙断犀匕……”
  “长的是寒影剑。”
  “老夫所说的交易,就是指你的兵刃。”
  “老前辈有何高见?”
  “送一把给我。”
  “哦!对不起,这笔交易赔本,生意人宁可失财,是不做赔本生意的。”
  “老夫不希望你小子赔本,愿以任何物件交换。”
  “恐怕办不到。”
  “你要财?要宝?要名?还是要那两个小子的命?你说,老夫必定替你办到,代价只要
你送我一件兵刃。”
  “在下什么也不要。”
  “你会要的。”
  “你必定失望。”
  九地人魔一声怪叫,欺近厉叫道:“小子,告诉你,今天你不肯也得肯,这笔交易我是
做定了。”
  安平有事在身,不愿再留,哈哈一笑说:“这里不是交易的地方,跟来谈谈。”
  说完,身形暴起,向南如飞而去,像是电火流光。
  九地人魔一声怪啸,奋起狂奔,宛若破空飞去,化虹而走,一面怪叫道:“好小子,你
在班门弄斧,那儿走?”
  安平已恢复了疲劳,全力施展,奇快绝伦。
  九地人魔起步晚了些,奋力狂追,相差两丈余,追了两三里,不但无法拉近,反而拉后
了五六尺。
  银剑徐文怔怔地注视着两人冉冉而逝的背影发呆,久久方沮丧地说:“我瞎了眼,在潼
关那天,竟然未能看出他是个深藏不露的绝世奇人,这下子可糟了!”
  “欧兄是指他所说的柳姑娘么?”
  “是的,万一柳……”
  “只除了一件事,咱们别无抉择。”
  “徐兄之意……”
  “咱们两派门人提高警觉,联手对付他,或者请出师门长辈出面善后,两般事都不易
为,辣手已极。”银剑徐文神色懔然地说。
  “不!”欧政断然地说,又道:“好汉做事好汉当,在下错了,有勇气认错,决不连累
师门。在下立即进行调查黑煞星的被杀真相,如果是在下错了,只有向他道歉。”
  “但柳姑娘如果真有三长两短……”
  “因此咱们必须立即进行救人事宜,愈快愈好。听他说玉笥山已成火海,群雄死伤殆
尽,这些话可信,咱们不必多此一举前往善后了,咱们已来晚了一步。你我务必立即召集后
到的朋友,踩探柳姑娘的下落。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分头进行,迟恐不及。多取联系,回头
见。”
  “且慢!”银剑徐文急叫。
  “徐兄有事么?”欧政问。
  “欧兄难道畏惧夏安乎所加的威胁么?”
  “徐兄,这是什么话,如果黑煞星之死不是他所为,兄弟当然畏惧。假使事实是他所
为,兄弟何怕之有?”
  “但……不怕江湖朋友蜚短流长,说咱们在威胁下屈服么?”
  金带欧政神色懔然地说:“徐兄,休怪兄弟直言。过去你我行事,确是任性了些,刚愎
自用,自以为是,行事实欠深思熟虑,确实也自视过高。夏安平的话,不无道理,值得你我
深自反省。大丈夫勇于认错,从善如流,方不致沦入魔道。试想,咱们的朋友,谁肯说这些
逆耳忠言?阿谀捧拍,毁了我们也害了别人,是么?”
  “欧兄甚有见地,只是,兄弟错杀了五绝刀,恐怕此仇难解。唉!兄弟只能听天由命
了。”银到徐文由衷地说,他终于承认谋杀了五绝刀,口气带有后悔的意思了。
  “徐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过能改,方算英雄好汉。冤仇宜解不宜结,只要徐兄
诚心化解,死者已矣!柳姑娘大概不会坚持报复,化解之钥,仍操在吾兄手中,好自为之,
咱们走。”
  西南角十里外的一座荒村中,游龙剑客和五湖浪子,正在聚会群雄,商计对付安平的大
计。
  予会的人,全是些三山五岳的好汉,却没有他们所结交的白道豪杰,可知这次盛会,必
包含有见不得人的苦衷。
  这些人中,大部份参予了玉笥山大舍,对神龙夏安平的艺业深怀戒心,提起名号也会打
一冷战。几经磋商,大部份的人均不主张硬干,反对与安平面对面解决。最后,游龙剑客从
善如流,采取了卑鄙龌龊的毒计,务必除去安平,方能达到他雄霸江湖的野心欲望。
  当天,所有的人分散着南下。安平的行踪,一举一动皆在他的掌握中,人多好办事,集
中力量谨慎处理,事无不成。
  五湖浪子则带了五个人,星夜取道奔向东西属于抚州府管辖的麻姑山,昼夜兼程。去意
匆匆。那儿,隐居着两位奇人,是游龙剑客的父执辈,与游龙剑客的父亲青云居士狄如柏有
过交情,他要请这两个家伙出山相助。
  另一批人带了游龙剑客的手书面禀老堡主青云居士,以便及早提防双星的人前来骚扰。
  玉笥山大会,安平不但获得了绿林黑道朋友和双星的友谊,也获得了少林武当两派门人
另眼相看。因为黑煞星的事,当晚便被欧政查明,黑煞星确是被游龙剑客亲手处死的,罪名
是谋财害命,意图独吞赏银,谋杀了同行伙伴丧门神陈化蛟。
  金带银剑两人果然不失侠风,勇于认错,全力调查柳姑娘的下落,钉住了游龙剑客一群
好汉。他们的门人遍布天下,朋友众多,三教九流人物皆可以笼络,毫无困难地钉住了目的
物。
  安平孤家寡人,太地生疏,又不想找人相助,像是盲人骑瞎马,想我游龙剑客谈何容
易?不但找不到,他反而在游龙剑客眼线的监视下,一举一动皆很难逃过对方的耳目。
  他急于脱身,不愿和九地人应纠缠.展开轻功翻山越岭向南飞掠,宛若星跳九掷,迅捷
如电。
  九地人魔的修为深厚得多,轻功也出类拔萃,可是挟了一个一百二十斤重的铁童子,不
啻多带了一个人,前三里拉远了五六尺,再追了里余,已拉远至五六丈后啦!
  “小王八蛋!你再不停下,老夫要骂你祖宗十八代了。”九地人魔撒起赖来啦!
  骂小王八蛋已经够令人发火的了,骂祖宗十八代那还像话么?安平不由火起,怒火上
冲。
  前面赫然出现了官道,他竟然乱打乱撞到了南下的官道啦!道上行人寥落,日正当中,
顶上的阳光带来了些少暖意。原野茫茫,凋林荒草萋萋。后面十里外的玉笥山浓烟直冲霄
汉,隐隐传来劈劈啪啪的爆声。
  他跃上官道,倏然止步转身,不悦地叫:“老人魔,想不到你竟是个无赖。有道是生意
不成仁义在吧,你给是不给?”
  九道人魔追到,桀桀怪笑道:“不骂你怎么停下?到底是年轻人受不了激,一骂就受不
了。你说吧,你给是不给。”
  “给什么?”
  “兵刃,长短任择其一。”
  “岂有此理!”
  “要是不给,老夫可要硬抢。”
  “在下倒要看看你如何抢法。”
  “偌,铁童子一击之下,你将碎如面粉。”
  安平的目光,落在路旁的一块巨石上,笑问:“老人魔,你不是自称有霸王之勇,力道
万钧么?”
  “当然,不然岂能单手使用一百二十斤的铁童子?”九地人魔做然地说。
  “那么,咱们赌个东道,如何?”
  “如何赌法?赌注是什么?”
  “先说赌注,你必定乐于听闻。”
  “说吧,不要婆婆妈妈。”
  “在下如果输了,寒影剑给你。你如果输了,听任在下驱策一年。”
  “岂有此理!你……”老人魔暴跳如雷地叫。
  “老人魔,稍安毋躁。”
  “你如果输了,证明你艺业不如人,老命难保,受制—年,你还占了不少便宜呢。”
  “笑话!老夫会输给你这小子?”
  “那你为何不敢打赌?嘴硬没有用,吹牛自夸不算功夫。”
  老人魔大怒,吼叫道:“老夫赌下了,但先得明白赌法?”
  这时,北面里余道路转角处,数十个人影急步而来。
  安平指着路旁的千斤巨石,笑道:“在下要和你比力。”
  “什么?你要和老夫比力?”
  “不错,比力。你活了偌大年纪,经验比我丰富,所以在下要和你比无法取巧、凭真本
事硬功夫的笨办法。那座巨石重约八百斤左右,圆而不易落手着劲,你我各别将它举起,分
别投掷,谁掷得远便是胜家。当然,此中也可取巧,譬如说,谁练了大力鹰爪功,谁便占便
宜,五指可扣入石中,便于举起,但有利也有弊,投掷时手指如不能及时抽出,投掷的尺寸
必定稍近,甚至会砸扁自己的脚。怎样,你敢不敢比?”
  九地人魔狠狠地打量着他,好半晌方气虎虎地说:“好,老夫赌了这场东道。”
  “可不能耍赖哪!”
  “笑话,大丈夫千金一诺,岂能耍赖?”
  “但愿如此,你年纪大,请先一着。”
  九地人魔那将安平放在眼下?将铁童子插在路旁,略一打量巨石,笑道:“总不能要老
夫先将巨石搬上路来吧?”
  安平大踏步走近巨石,笑道:“在下早就料到你不肯吃亏,不愧称老奸巨猾,让开,在
下将它弄到路上去。”
  九地人魔当然不愿先耗真力,但经不起安平的激将法刺激,上了大当,气虎虎地将巨石
滚向路中,无形中耗了不少其力。
  安平是有心人,看了老魔推石的情景,心中一宽。
  九地人魔将袍换掖在腰带上,并乘机喘息。
  远处的人群到了,共有三十人之多,原来是一批挑夫,各批了一担货物,全是些村夫打
扮的壮汉。这些人看到九地人魔,似乎十分好奇,青天白日阳关大道,居然有人戴上只露双
目的头罩,十分岔眼,难怪他们好奇,一个个停下步,放下担子,坐在扁担上看热闹。
  安平的目光,不介意地向众挑夫注视,突然停留在一名挑夫的脸上,心中一动便向那人
走去。
  那人安坐不动,但目光却逃避安平射来的眼神。
  九地人魔困惑地注视着安平移动身影,叫道:“好小子,你要开溜不成?”
  安平扭头一笑,说:“老人魔,你急甚么?在下先办一件事,回头咱们再较量,不必多
心。”
  说完,到了那人身前,虎目中神光似电,紧盯住对方目不稍瞬。
  那人受不了安平的迫视,回避安平的眼神。
  其他的人似乎已发觉不对。先后站起整理绳担,作势要走,第一个人担子上肩,其他的
人都纷纷难备。
  安平伸手按住那人的肩膀,冷笑道:“阁下,咱们面热得紧。”
  大汉脸色一变,挺直腰干惶恐地说:“老爷,小的不懂你的话。”说的是当地土腔,不
易听清字眼。
  “阁下,那晚破草屋之中。你老兄手持蟠龙连弩,第一个出现在逸凤朱姑娘的身后,你
怎么忘了?”安平也用夹生的南昌官话说,他有店在南昌,在南昌耽过,学了不少南昌官
话。
  “老爷,你说甚么破草屋?小的是……”
  “你是蟠龙堡的爪牙。老兄,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不必装了。”
  安平冷笑着说完,伸手去揭货担的竹篓盖。
  大汉手急眼快,身份暴露,先下手为强,猛地一拳捣向安平的眉心,并飞起一脚力蹴安
平的下阴。
  安平早料定大汉会情急动手,左手轻拨举向眉心的大拳头,右手来一记“海底捞月”,
捞住了踢来的脚,一拖一带,大汉仰面便倒。临危拼命,大汉在倒下时,另一脚已经及时踢
出,飞踢安平胸腹。
  安平怎肯让他撒野?信手上抛,大汉一脚落空,人却来一记倒空翻,空心斤斗翻了一
匝,“砰”一声背部着地,跌了个四脚朝天,晕头转向。
  其他的挑夫哗叫着,挑起货担拔腿急逃。
  安平掀掉多盖,箩内根本没有货物,只有一些衣裤和食物,一端藏了一根三节棍,另一
端衣裤下,藏了一具蟠龙连弩,果然是蟠龙堡之物。
  弩区中已装满了箭,扳手已扳至待发位置。他将弩匣指向蹒跚站起的大汉,冷笑道:
“阁下,如果你不想死,从实招来。”
  大汉脸色死灰,浑身发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要我招……招甚么?”
  “游龙剑客躲在何处?”
  “我……我不知……知道。”
  “你是游龙剑客的心腹,却说不知道。我给你数三声,如不招供,三声落,也就是你送
命之时。一!”
  “我……我不知道……”
  “二!”
  “我……我说,我说。家主人已先走一步,在……在吉……吉安等……等候。”
  “你的话在下不能全信,你等着.等会儿带路前往吉安,不许心生诡谋。”安子沉声说
完,将厘弩放在担包上为扭头便走。
  走出五六走,大汉虎跳而上,抓起匣弩,立即举起。
  这瞬间,安乎突然回身,人如狂风侧旋,寒影剑幻化出经天长虹,不怕不倚贯入大汉的
门口。”
  “啊……”大汉狂叫,向后便倒,崩簧声震耳,九枝劲矢破空飞上半空。
  安平一闪即至,拔回寒影剑,大汉的身躯仍未倒地,奇快绝伦。
  “小子,你要门口供,为何又要造成杀他的陷并要他的命,岂不失策?”九地人魔怪声
怪气地问。
  安平将尸体拖至路旁,塞入草从中,菩笑道:“游龙剑客正在身南下,谁会知道他的下
落?虹龙堡的堡规,必定又严又苛,这家伴知道主人的下落,也不会吐实,招是死不招也是
死,他为了保全留在堡中的家小,是宁可身死也不会招供的.在下不杀他,他便会透露在下
的消息,只好造成杀他的机会了。”
  “好小子,你倒是攻手心计呢.废话少说,赌咱们的东道,先看我的。”
  九地人魔满以稳操胜券,奋全力抓住巨石,十指陷入石中,尽第一节而没,喝声“起”
1腰一挺,猛地乘起势奋全力抛掷,八百斤的巨石,‘被他抛出丈二三左右,砰然落地的暴
露,似乎大地摇摇。石抛出,他的双目泛上了笑意,深深吸入一口气,傲然地说:“小子,
寒影剑乖乖献上。”
  安平走近巨石,笑道:“不见得,你只有千余斤神力,如此而已。你退后五步,在下把
它抛回给你瞧瞧。”
  他的手比九地人魔长,长便易于用劲、先试试巨石的重心在何处,一声大喝,巨石应声
而起。他的身材比人反高了一尺,抛出的高度自然也比人度高些。巨石呼啸着升空近丈,矗
然暴响中,落在人魔身前,超过人魔抛掷处五尺以上,再向前滚了两三尺,把站在那儿的人
度吓得急急向例问进,几乎被巨石液中。
  九地人魔一言不发,转身拔起铁量子,一声长啸,沿官道向南如飞而逅。
  “老人魔,你怎么输不起?”安平大叫。
  老人魔头也不回,冉冉去远。
  安平摇摇头,自语道:“这老人虚无赖已极,到底是魔道中人,不讲信诺还所当然。”
  他将巨石推回路旁,掩埋了尸体,将蟠龙连弩仔细地用大汉的衣物包好,并携走一袋劲
疾利己劲矢。檄开大步,向南匆匆赶路。从大汉所走的方向猜测游龙剑客极可能已经南下,
他必须早早赶上,及早将柳姑娘救出虎口。沿途,他留意岔眼人物,却不知早被人盯上了
梢。他约定明晚在吉水的北门与辉老祖孙公合,但当晚他便赶到了吉水。
  吉水,是一座倚山面水的小城,西南距府城只有四十五里,因此并不繁华。
  由于九月初群盗肆虐,江西地境寇氛日张,半月来,吉水镇正大修城垣,漏夜赶工,上
万民夫在官兵的监督下,忙碌地修建城墙,将原来的土墙换上了砖石,工程相当艰钜。夜
间,寒风凛冽下,灯球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昼。
  他在北大街落店,店名庐陵客栈。他算定游龙剑客一群人,如果不在这儿落脚,便很难
赶到府城投宿,因为他们的脚程不可能比他快。
  对方假使在城中投宿,很可能在城中逗留,修城期间市面乱糟糟,易于藏匿。因此,他
决定晚间到各处走走,打听消息。
  夜市刚开,他将寒影剑藏在衣底,信步上街游逛。
  从文江门向南岔出一条小街,街尾就是明心院,也就是三教九流人物集聚的地方。
  明心院是一座佛寺,寺门的格局,与庐陵县白砂镇的明心院完全相同,大雄宝殿的匾
额,也完全仿刻宋仁宗的御书,字迹几可乱真。
  他已向店伙打听清楚城内的景况,徐徐走向明心院。远远地,已可看明心院的灯光,钟
鼓声隐隐可闻,僧侣们正在做夜课。
  小街上行人不多,正走间,眼角瞥见右首的小巷中,徐徐走出一个黑色的人影。他并未
在意,仍然向前走。不对,后面有人跟踪,他本能地油然兴起戒心,信步折入一条小巷,突
向屋角一闪。果然不错,先前从小巷出来的黑影在巷口略一迟疑,向巷内张望片刻。最后举
步入巷。
  他等黑影超越藏身处,方悄然闪出.巷中幽暗,相距七八家侧院,方设有一盏暗黄色的
街灯。黑影不时向巷内张望,不知背后有人。
  他缓缓伸手,轻拍那人的肩膀,笑问:“老兄,不必跟了,我在这儿。”
  那人吃一惊,飞快地反手抓住他按在肩上的大手,全力猛拖,想用大背摔将他摔出。岂
知抓是抓住了,拖却纹风不动,更不必说摔了。
  “你……你是谁?”那人只好转身,惶然问,原来是一个中年大汉。
  “老兄!你要跟踪的是谁?”安平反问。
  “你胡说,我跟踪谁了?”那家伙气势汹汹地说。
  “不是跟踪我么?老兄,我真不希望你吃苦头,说吧。”
  “先请教,尊驾是不是姓夏。”
  “姓夏。”
  “神龙夏安平?”
  “正是区区。”
  大汉抱拳行礼,放低声音说:“夏爷,请随我来。”
  “随你来?”安平讶然问。
  “正是。难道说,夏爷单人独剑敢闯玉笥山大会群雄,却不敢随赤手空拳的区区在下同
行么?”大汉用激将法了。
  “在下身有要事,为何要跟你?”
  “夏爷的事,与在下有关,你敢不敢一行?”
  安平伸手虚引,笑道:“阁下请领路。”
  大汉爽朗一笑,向巷外走,一面说:“夏爷果然英雄过人,难道不怕自投罗网么?”
  “在下如果害怕,便不会独自闯荡江湖了,是么?”
  “夏爷,在下佩服你的胆气,只是而后最好谨慎些。”大汉一面说,一面折入另一条小
巷。
  不久,到了一座大宅前,大汉向虚掩着的大门伸手笑道:“夏爷请进。”
  安平毫不迟疑,大步踏上了台阶,伸手徐推门扇,冷风乍起。
  大汉能说出夏安平的名号,安平本人倒没感到突兀和惊讶,他知道自己已成了江湖名
人,有人认识并不足怪。
  他大胆地跟随这位陌生人到了一栋宅院前,伸手徐徐推开虚掩者的门扇,大门徐徐而
开,没有任何声息发出,显然门座上了油,决不是等闲人家。
  里面黑沉沉,无灯无火,一阵冷风从门内刮出,寒气彻体。
  “请进,夏爷。”大汉含笑伸手虚引。
  安平并不是真的毫无顾忌,只不过不愿被人轻视而已,为了柳姑娘的事,他敢闯任何凶
险的龙潭虎穴。
  他毫不迟疑地踏入门中,发现里面透入些少天光,知道是一座院子,迎面必定有一座照
壁,所以便向右绕走。绕照壁,果然是一座栽了不少花草的院子。星光下,可看到五丈外的
大厅,廊下放着一二十个盆景。
  厅门紧闭,不仅底下没有灯笼,从两侧的明窗情形看来,厅内也没有点灯火,两厢也不
见灯光,整座大厦黑黝黝地,像是久无人烟的古宅。
  安平暗中戒备,倒转身躯向大汉笑道:“这一段路,该由老兄在前面引道了,是么?”
  大汉说声:“随我来!”领先踏入院中,到了阶下,又道:“请稍候,敝主人将降价相
迎,小的先前往通报。”
  “请便。”安平答,在阶下止步等候。
  大汉举步登阶,阶共五级,用青石所建造,左右皆摆设了盆景,盆中全是奇形怪状的老
梅,光秃秃地叶已落尽,只剩下盘虬曲掇形态奇古的枝干,高仅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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