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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影寒》


第四十一章 抗逼拒诱



  安平愤然离开凤凰岩时,三个昨晚跟踪他的青影,再次从屋后追出,远远地蹑在身后。
在村舍中,他进入屋中藏匿,三青影也就欺近了屋后,他却毫无所知。
  解决了鬼眼夺魂,正打发单明荪拾掇离开的刹那间,他发觉从过道可看到的后门突然无
声自动,便不假思索地向后门纵去。
  牛郎星夫妇已将火眼狼押出屋外,不知屋后有警。
  夜鹰脚被砍伤,柳琪刚趋前撕衣服替乃师包裹伤处,也未留意安平举动。
  卓明荪穴道初解,手脚迟钝,安平突然一闪便消失在过道内,他还莫明其妙,迳自转身
疾趋内屋,手忙脚乱地收拾细软,难备离开避祸。
  安平不愿冒险从门外出,钻入厨房,拉断厨房的窗格,纵出屋外。
  屋后鬼影俱无,那有半个人影?但他不死心,跃至屋后,察看地上的遗痕。
  “咦!像是女人的弓鞋印,难道是青狐又盯上我了?”他自语。门侧的浮土中,确有几
个若隐若现的弓鞋印。
  他心中微愠,一面举目向四周搜视,一面忖道:“这鬼女人阴魂不散的死缠不休,我必
须打消她们卑鄙念头。”
  也许他对造访皓姑娘的事感到失望,心中不快,未免有点冒火,对女人有点不满,因此
正好乘机发泄。
  西面林木深处,凋林远处有人影闪动,他不假思索,展开轻功向那儿追去。
  相距甚远,而对方所走的方向是东南,几乎与他走的是同一方向,在林中追赶,树林经
常挡住视线,人影时隐时现,甚至不时会失去踪迹。看背影,依稀可看出确是一个女人。
  正东方向,三个女人启程返回龙家别墅,他们是皓姑娘祖孙三代。
  老夫人脚下如行云流水,向媳妇慈祥地笑道:“清月,你的眼光不错。不过,我得警告
你,不要再用手段去试他了。须防引起误会,万一他会错了意,恐怕就不可收拾啦!他这人
外表随和,内心固执,一旦错误铸成便很难解说了。”
  皓姑娘的母亲柳眉深锁,接口道:“婆婆,可是……可是公公还想再试他一试,已请龙
伯伯出面,那……”
  “这倒不用耽心,用名利相试,即使引起误会,也容易解释。”
  “奶奶,皓儿想跟着爷爷去看看。”皓姑娘接口道。
  “不必了,我们得拾掇拾掇,随时准备离开,跟踪南下,天可怜见,希望在他身上,能
得到你爹的消息,走吧,别胡思乱想了,他在你爷爷和云儿的监视下,不会有差池的,放心
啦!皓丫头,你的眼光不比你妈妈差呢,呵呵!”
  她们以为可以盯紧安平,却不知太过自信,反而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失去了安平的踪
影。
  安平展开轻功,急赶前面的女人身影,追了两里地,到了凤山的南麓,已拉近至半里之
内了。前面那女人穿一身绿劲装,外罩同色披风,背了剑,轻功奇佳,像是急于赶路,没留
心后面有人跟踪。
  到了一处山嘴。安平脚下加快,到了山嘴后,已失去绿衣女郎的身影,便跃上一株巨
树,四面张望。
  空山寂寂,不见人踪,左首山隈下,孤零零地建了一幢茅屋,可以看到袅袅炊烟,可知
必定有人居住,相距不足半里路。
  四下无人,他略一思索,便跃下树来,绕道向茅屋接近。希望在那儿能发现刚才的绿衣
女郎。
  接近屋侧五六丈,便听到十分熟悉的女人声音,似乎有几个人在屋内争吵,高亢尖亮的
声音直达户外。
  “果然是两个妖女。”他喃喃自语,向屋侧掩去。
  小茅屋已经逾龄,泥壁七零八落,裂开了不少缝隙,看来已不堪躲避风雨。
  他闪在壁根下,从一处缝隙中向内窥视,不由怔住了。
  屋中共有五个女人,除了柳神青狐和两名侍女之外,刚才追踪的绿衣女郎赫然在内,不
是别人,正是和他约定在吉安府见面的逸凤朱姑娘。
  草屋倒还宽敞,堂中空无一物,原来是无人居住的破屋。云梦双姣与侍女在东,逸凤在
西,双方怒容相对,气氛极不友好。
  逸凤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双手叉腰,愤愤地叫:“昨天你们一直与夏安平为难,记
住,本姑娘已警告过你们了,日后再若不要脸找他的麻烦,作怪本姑娘心狠手辣。”
  “你凭什么管本姑娘的事?哼!”柳神没好气地质问。
  “哼!她大概也在打夏安平的主意,所以说出这种话来,她说我们不要脸,其实她更不
值钱,臭美!”青狐撇着嘴讽刺地说。逸凤冷笑一声,改换阴恻恻的口吻说:“如此说来,
你们是不愿放弃妄念,置本姑娘的警告于不顾,一意孤行了。好吧,和你们这种人说道理,
等于是对牛弹琴,本姑娘只好作一劳永逸的打算了。”
  青狐已看出逸凤不怀好意,火速脱掉披风,沉声道:“说了半天废话,这时方说出你的
本意来。你要动手,何不早说?”
  柳神也作势戒备,向屋外一指说:“屋中狭窄,四比一,你占不了丝毫便宜,这等于是
鼠斗于窟,没有你施展的机会,我姐妹也就无法领教你这位江湖八大高手之一的惊世绝学,
你要不要出去?”
  逸凤略一打量四周,冷笑道:“既然屋中狭窄于你们有利,就不必出去了,两刀两剑正
好四方围攻,本姑娘让你们占些便宜并无不可。”
  青狐撤下天雨刀,立下门户冷笑道:“本姑娘知道你逸凤不是浪得虚名之徒,且有白蛟
软甲护身,以一比一,本姑娘自然胜不了你,四比一你却毫无希望。四面围攻,地方窄小不
易施展,岂不是让你轻易地各个击破么?琼姐,上!”
  双姣左右一分,两侍女也向两翼展开,互相一打眼色,神色凝重地欺进。
  逸凤徐徐撤剑,阴阴一笑道:“驭光天雨两刀虽是神刃,但损不了白蛟软甲,人多又有
何用?今天你们不理会本姑娘的警告,可怪我不得。”
  这瞬间,青狐一声暴叱,疾冲而上,天雨刀幻化一道光虹,抢攻下盘,贴地盘进。
  柳神同时欺近,刀攻上盘,两侍女毫不迟疑地拔剑,右面的侍女奋勇截攻侧翼,左面的
侍女不进反退,堵住双姣的后方。假使逸风在交手时能从中间冲过,那么,这名侍女便可乘
机截住袭击了。
  逸凤果然不愧称八大高手之一,名不虚传,先疾退一步,左手后抄,抄住壁角的一张长
凳,猛地掷出,接着一声娇叱,急迎而上,身剑合一迎向柳神。
  长凳砸向挫身抢攻下盘的青狐,青狐不得不停止冲进,抬头举刀急架砸来的长凳。
  这瞬间,逸凤到了,剑一搭刀背,人已斜身错过,剑如匹练横空,从柳神的驭光刀旁切
入,剑尖已光临柳神的右胁,奇快绝伦。
  柳神吃了一惊,她的刀攻向逸风的肩头,逸风的上身向下疾沉,刀便落空,而剑尖已光
临胁肋,似乎是突然出现的,奇快而诡异,根本无法招架,她反应够快,赶忙沉刀晃身退
避。
  逸凤一剑也落了空,本待扭身抢攻,堵住后路的侍女已挥剑扑上了。
  身后,青狐已转身反扑,天雨刀风雷俱发,招出“狂风掠地”,仍然攻袭下盘。
  逸凤向前迫进,一声低叱,错开侍女的剑,揉身切人,左手勾住侍女的肩头,向后一
带。接着一声轻叱,右旋身招出“画龙点睛”,剑发如电,从柳神的刀光中攻人,快得令人
目眩。
  “哎……呀!”侍女惊叫,从青狐的身侧冲过,左肩外侧被刀光扫过,皮破血流,几乎
被青狐一刀断成两片,因此一来,反而将青狐挡住了。
  柳神大骇,赶忙抽刀避剑,飞退八尺。
  两照面间,双方皆未占上风。但双姣四个人,只有三个人有机会出招接招,人多了反而
碍手碍脚,几乎被逸凤快速的剑术,与奇幻奥妙的身法所伤。
  主客易势,逸风换了位,冷笑道:“这次照面,你们将有人剑锋沥血,准备了。听说昨
天你们能力破红尘三邪,本姑娘似乎有点不信,但从刚才交手的情形看来,你们确比三邪高
明,但仍难在本姑娘的剑下支持十招以上。”
  “十招以内你想轻易将我们击倒,那是你个人的想法。只不过倚仗白蛟软甲护身,因此
减少不少顾忌。但别忘了,你的手脚仍是致命要害,只消给你一刀,仍然是死路一条。”青
狐冷笑着说,徐徐欺近。
  逸凤冷冷一笑,迎上说:“你们永远无法抓住给我一刀的机会,不信可以试试,刚才本
姑娘如果下毒手,你那位侍女不死也得重伤。”
  青狐挥令两侍女退立壁角,叫道:“你们用暗器准备,不必上前。注意射她的手脚。”
  逸凤轻蔑的笑道:“宝刀本姑娘尚且不怕,何惧暗器?接招!”
  声落人上扑,先攻青狐,剑出如电闪,毫无顾忌的猛扑而上,来势汹汹,在气势上,她
已占了上风。
  双狐少了两个传女,反而易于施展,她俩自知技不如人,对方又有软甲护身,便专心一
意找机会向对方的手脚进攻。因此采取寻暇蹈隙的远攻术,逸凤想在短时间内收拾她们,便
很难如愿了。两人此进彼退。配合得宜,居然接下了八九招,仍未出现败象。
  逸风连攻九招,对方一沾即走,让同伴出手,迫她回身接招,她便不敢放胆追击了。恼
得她火起,一声娇叱,钉紧了青狐,招出“乱洒星罗”,狂野的疾冲而上。
  柳神也一声清叱,从后面冲上,刀出“青龙入海”,攻她的后腿。
  岂知逸风出招虽然形同拼命,其实却是诱着,招出一半便倏然收招转身,双脚上收,剑
芒一闪,“回头望月”剑已先发,直迫柳神面门。
  柳神百忙中收刀上迎,“铮”一声刀背架住了长剑。
  青狐及时反扑,天雨刀暴势如虹,疾劈而下。
  逸凤果然了得,斜纵而过,“噗”一声纤足踢中柳神的右肩外侧,柳神衣破皮伤,几乎
伤臂,吓了一大跳。
  “嘶”一声轻啸,逸风的披风也被青狐砍了一幅,宝刀间不容发地掠过她的左腿外侧,
险之又险,刀风彻体生寒。
  人影倏止,银芒乍现,两名侍女不约而同的向逸风落地处打出一把梅花针,十枚小针来
如骤雨。
  逸风早有防务,纤足点地便身形右闪五尺方始止住身势,剑一震披风一抖,近身的四枚
针全被打落,另六枚落了空,—一射入地中。
  逸凤左手探入百宝囊,粉脸带煞地说:“看吧,看准的暗器高明,你们先用,可怪我不
得。”
  蓦地,“砰”一声大震,木壁垮下了,灰尘弥漫中,出现了脸色肃穆的安平,大喝道:
“不必再打了,你们这些女人,动不动就拔刀弄剑,太不像话。”
  “咦!你来了?”青狐讶然叫。
  “怎么?来不得?来得不是时候,是么?”安平冷笑着问。
  “我姐妹已决心听织女星的劝告,不再找你的麻烦,你为何与这姓朱的泼妇打上门来欺
人?”柳神寒着脸质问。
  安平双手叉腰走近,冷笑道:“是你们追踪我,怎么反而倒咬一口?刚才你们在姓卓的
屋外窥探……”
  “胡说!”青狐大叫,又道:“我姐妹昨晚便在这儿投宿,今晨寸步未离,正是准备早
膳,这泼妇便找上门来警告我姐妹今后不许找你,我姐妹忍不住这口恶气,便动手拼命,谁
窥探你的事了?这一带我们人地生疏,谁知道那一家姓卓?你简直岂有此理。”
  安平不由惑然,向逸凤打招呼,问道:“朱姑娘,你不是追踪她们来的?”
  逸凤摇摇头,说:“不,昨晚我从一名江湖小混混口中,探悉她们在这儿落脚,一早便
专程赶来,并非追踪而来的。昨天你的事我已探听清楚,这两个鬼女人泼贱货,与蟠龙堡的
青云居士有勾结,也可以说与游龙剑客有苟且,我决不允许她们这种贱女人缠你。”
  “你才是贱女人,不要脸没人要的老处女,你神气什么?”青狐尖刻地咒骂。
  逸凤大怒,急冲而上。
  安平伸手急拦,叫道:“朱姑娘请息怒,有话好说,你们都是女人,何苦彼此口中刻薄
呢?算啦!”
  “昨天她们那样待你,你怎么仍想袒护她们?”逸凤不悦地问。
  安平呵呵笑,泰然地说:“昨天的事,固然她们不对,但往好处想,也不算是坏事,见
一事长一智,在下可以说是因祸得福,不仅增长见识,也真正地知道了谁是在下的真正朋
友,在下并未损失什么,何必和她们计较,朱姑娘请冲在下薄面,放过她们算了。”
  “哼!你岂不是自找麻烦么?日后她们要是再勾结蟠龙堡的人对付你,恐怕你难逃她们
的风流罗网呢。”
  青狐啐了一声,没好气地说:“狗嘴里长不出象牙来,你存心侮辱人么?”
  “侮辱你?哼!难道你们不是专打男人主意的贱货?你再嘴硬,本姑娘不杀了你誓不甘
休。”逸凤怒叫。
  安平急急摇手,不耐地叫道:“好了好了,大家少说两句好不好?”
  “哼!少说话,那就多动手,你让开。”逸凤恨恨地说。
  “咱们也不见得真怕你。”青狐也气虎虎地问。
  “两位真要动手?”安平不悦地问。
  “是她上门欺人,欺人太甚,怪我们不成?”青狐愤愤地叫。
  安平冷笑一声,不客气地说:“昨天你们对在下无礼,在下不是善男信女.当然不甘
心,岂肯轻易放过你们?”
  “你也要动手?”柳神变色问。
  “可能,但在下还得看你们的态度,方可决定。你们听了,限你们立即离开,不许再逞
口舌之能。”
  双姣互相打眼色,收刀入鞘向逸凤冷笑一声,领着两名侍女,恨恨地进入内室,收拾包
裹迳自走了。
  逸凤直待双姣去远,方沉下脸来向安平道:“夏三东主,你到底想不想去找警幻仙
子?”
  安平摸不清她话中的含意,惑然反问:“朱姑娘之意,是不想伴同在下前往么?”
  逸凤凤目灼灼地向他迫视,冷冷地说:“假使你放弃寻找警幻仙子的念头,那么,我便
不再管你的事。如果你仍然要去找她,我也好打定主意,决定权在你而不是在我。”
  “姑娘仗义相助,在下感激不尽,为何坐失机会?”安平直率地答。
  “哼!你根本没有去找她的诚意。”
  “姑娘之意……”
  “那警幻仙子身边,有许多自作多情而甘心替她卖命的人,爪牙众多,消息十分灵通。
而你却沿途生事,闹得风风雨雨,唯恐无人知道你的行踪。你想想,警幻仙子弃掉庐山老
巢,在赣州避祸,自然早有提防。江湖上流传着她在九江夜盗名单的谣言,她对你岂会毫无
戒心?必定严加提防,派人注意你的动静。你这种到处惹事招非的做法,岂不是自我麻烦
么?如果让她知道你要去找她,她怕你艺业超人,再怕你的朋友众多,万一被她毅然离巢他
去,今后浪迹天涯,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你怎能将她找到?我敢断言,她必然已经早
作远遁的打算了。”
  安平意动,剑眉深锁地问:“依姑娘之意……”
  “你必须摆脱所有的朋友,秘密前往赣州,以免打草惊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举
动,直捣贱人的巢穴。”
  “如姑娘所说,她已及早提防,你我两人深入赣州,是不是嫌人孤势单了些?”
  “你害怕?”
  “在下无所谓害怕……”
  “那就够了,届时我会挺身而出,决不坐视的。”
  安平沉吟片刻,毅然地说:“好,在下决定秘密启程前往赣州。”
  “我信任你,届时我会在赣州与你会合。”
  “姑娘盛值,在下心感,容图后报,在下在此小有逗留,事后便兼程南下,姑娘且先走
一步。”
  “记住,千万不可向任何人透露你的行踪,即使是至亲好友,亦须谨慎守密,我先走一
步,赣州见。”
  送走逸凤,他取回包裹,急急赶回卓家,希望与双星会合,并拟请柳琪至赣州秘密相
会,以便向北丐讨回柳姑娘,这件事必须告诉柳琪。
  可是,他到了卓家,卓家已鬼影俱无,连双星和柳琪师徒都早已不知去向,人去屋空
了。
  他在卓家苦等,直等了半个时辰,他却不知,双星已带了柳琪,到城内找他去了。
  半个时辰后,他不再苦等,抄捷径奔向南下官道,撒开大步赶向吉安府,要在吉安府化
装易容秘密南下。
  他已不再关心辉老祖孙的事,对昨晚与辉老见面时所发生的不愉快冲突,无可否认的他
仍然感到遗憾,想不到辉老祖孙竟是这种人,至今虽不再放在心上,未免有点怏怏不乐。
  对柳琪的处境,他倒不在意,猜想双星夫妇决不会袖手不管,定会替他师徒俩安顿出处
的。
  找到了小径,他向乡民打听,知道沿小径南下,六七里地便可走上至府城的大道,吉水
到府城,全程是四十五里,预计午后便可到达府城了。
  这一带是山区,右首是监仓岭,左面是凤山余脉,小径在丘陵地带境蜒南下,在凋林中
盘旋,他放开脚程,大踏步急走.天宇中彤云密布,砭骨寒风彻体生寒,着光景,大风雪不
久便会光临大地了。
  转出一座枫林,眼睛一亮。半里外双峰入云,小径一线,沿涧上行,隐入双峰之下,他
信步而行,踏上了羊肠小道。小径宽仅可容足,如果失足落涧,可能头破血流,说不定还得
送掉老命。
  不久,小径进入一座松林,路左仍是深坠二三十丈的山涧,似乎愈来愈难走。
  五六丈外的一座奇形怪石顶端,突然缓缓升起一个人头,像是鬼魅出现,令人悚然而
惊。
  他胆大包天,毫不在意地向前走。
  人头渐渐升高,原来是一个村大打扮的花甲老人,青帕包着乱糟糟的头发。身上的棉袄
补钉重重。老眼昏花,三绺短白花胡子干枯零乱,站在石顶上俯首下望,打量着逐渐走近的
安平。
  安平从容走近,心中一动,止步抱拳行道:“老伯,小可外乡人,请问这条路能通至府
城大道么?尚请指教。”
  老村夫打量他片刻,用懒洋洋的声音答道:“这里叫神涧,再走三四里便可以到官
道。”
  “谢谢老伯指引,感激不尽,”他行礼道谢,告辞而行。
  老村夫等他越过石旁,叫道:“小官人,这条路是到官道必须经过的地方,好好走。”
  “多谢指引。”他不假思索地答。
  小径的尽头,突然出现一片山坞中的田地,方圆的有百亩,四周是山峦、凋林、松柏,
只有这一片百十亩肥田,还有一座三家村座落在右山峰之下,他脚下一缓。村前的广场中,
四个穿羊皮背心的劲装大汉,右手叉腰,左手按在刀把上,四目炯炯向他注视,看神色便知
他们不怀好意。
  他不能不走,戒备着从容而行。接近至五丈内,第一名大汉阴森森地说:“欢迎驾临神
洞,请入屋小留片刻歇歇脚。”
  “诸位兄台是叫我么?”他一面接近一面问。
  “当然是欢迎阁下。”大汉神色依旧地说。
  他在丈外止步,含笑问:“在下是过路人,素昧平生,何故相迎?”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萍水相逢,何必多问?”大汉冷笑着答。
  “在下急于赶路,兄台留客的感意,在下心领了。”
  “老弟,你不会拒绝的,家主人在堂上专诚候驾,务请赏脸,请。”
  “贵主人高姓大名?”
  “见面自知,在下暂且守秘?”
  “令主人可知在下姓甚名谁?”
  “老弟姓夏,名安平,不错吧?”
  “正是区区。”安平懔然答。
  “那就不错了,请。”
  安平略一迟疑,最后将心一横,举步向大门走,一面说:“恭敬不如从命,打扰了。”
  这是三幢木造茅舍,狭窄破旧,但屋前屋后打扫得十分整洁,落叶无踪,野草尽除。显
然,屋主人早已有扫径以待的准备了。
  距大门还有五六丈,柴门悄然而开,厅堂的景象入目。迎门站着一位须眉俱白,红光满
面的健壮老人,戴四平巾,穿交袄,紫花长袍。老眼依然明亮,鼻直四方,白眉斜挑,不怒
而威。
  “嘉客光临,无任欢迎,请进。”老人朗笑着迎客,声如洪钟,中气充足,一听便知是
练气高手。
  安平长揖为礼,笑道:“不敢当老丈相候盛情,小可斗胆,请教老丈高姓大名。”
  “不必客套,且入内再叙!”老人举手肃客,含笑引路。
  安平的目光落在厅内,看到厅中已备有一桌酒筵,四名雄壮如狮的健仆,正在一面准备
杯盘,一面偷偷向他打量,心中不由疑云大起,脚下迟疑。
  老人似乎已看出他的心意,笑道:“三东主这些日子来,身经百战,履险如夷,英雄过
人,难道今天便胆气全失了么?老朽在厅中摆下了鸿门宴,你如果胆怯,此宴不赴也罢。”
  安平哈哈大笑,相当不礼貌地说:“老丈用的激将法,用在夏某身上并无多大用处。夏
某不敢自命英雄,更不敢自诩艺高人胆大,只能算是武林中的后生晚辈,无名小卒。世间的
虚名俗誉,夏某毫不稀罕,赴不赴老丈的鸿门宴,对夏某并无得失,夏某如果真是英雄,世
人不致于因夏某不赴老丈的鸿门宴,而改称夏某为窝囊废,是么?”
  “呵呵!你的话像是在替自己掩饰……”
  “夏某没有什么可掩饰的,老丈假使意欲对夏某不利,不至于困夏某不敢赴宴而轻易罢
手,更不会轻易放过在下,是否赴宴并无不同,早该准备下天罗地网要擒我这条龙了,废话
少说,在下急于赶路,无暇叨扰老丈三两杯水酒,只好告辞了,老文如果事先不曾埋伏下高
手拦截,在下便可不必费事了。告辞。”
  “哈哈!小伙子,你果然狡猾,交代了场面话便走,居然点破了老夫的妙着。瞧,你走
得了么?”
  广场四周的草丛林木下,先后站起十六名劲装大汉,加上身后的四名,共计二十名之
多。
  安平将背上的包袱紧了紧,将剑挪至趁手处,他的连弩已丢弃在卓家的草屋中,那玩意
体积太大,带在身畔麻烦,所以丢掉不用。
  他全神戒备,向广场中心退,从容地说:“在下游浪江湖期间,确也得罪了不少朋友,
至于与老丈的恩怨,希能明告,以便动起手来有所分寸。”
  “你敢挺身斗老夫这许多人?”老人接着问。
  “夏某不愿斗任何人,只可说为保命而斗,不得不斗。”
  “你要问缘故?”
  “老丈请告其详。”
  “老朽姓龙。”
  安平一怔,问道:“姓龙?在下似乎并不曾与姓龙的人结过怨。”
  龙老人呵呵笑,说:“不错,你不曾和姓龙的人结过怨,但昨晚你几乎失足,几乎和老
夫结怨了。”
  安平有点省悟,问道:“你是说辉老祖孙的事么?”
  “你很聪明,一猜便着。昨晚你并未同意参于谋财的诡计,所以老夫今天对你十分客
气。”
  “客气?老丈似乎说早了些。”
  “打开窗子说亮话,你我不必再兜圈子多费后舌了,老夫既然是一方之豪,早年多少也
曾见过世面,本城的事,岂能瞒得了老夫的耳目,他祖孙俩未入城,老夫就已经知道了,他
俩的一言一动,老夫了如指掌,昨晚你走后不久,他们便到舍下踩盘子,可惜他俩艺业惊
人,被他们逃掉了。因此,老夫今天在这儿等你。”
  “等我有何要事?在下一无所知。”
  “你虽一无所知,但尚可利用。”
  安平脸色一变,冷冷地说:“在下从不喜欢被人利用,一切免谈。”
  “岂能免谈?你可以看看形势,便不会坚持己见了。辉老祖孙的艺业,比你高明得多,
他两人尚且亡命而走,如在光天化日之下,你怎能脱得了身?”
  “老丈有何用意,可否明示?”安平冷冷地问。
  “老匹夫并不知老夫的妙计,还不知他的一言一动皆被老夫完全侦悉,昨晚他侥幸逃
掉,岂肯甘心?从京师万里迢迢前来行劫,决不会空手而归。因此,他们必定不死心,仍然
要从你身上打主意,只有唆使你打入舍下做内应,他们方有希望。”
  “在下可不愿管他们之间的臭事。”
  “你要管的,年青人。今天你回城落店,他自会找到你的。”
  “你的意思是……”
  “要你将计就计,引他至舍下送死。事成之后,那三件宝物任你选一件,并奉送黄金千
两为酬。老夫言出如山,决不食言,先付黄金五百为定。龙升,将夏三东主的酬金取来。”
  厅中的仆人应喏一声,抬出一只方形革囊,放在安平脚前,打开囊盖,倒退在旁听候使
唤。
  黄光耀目,五十锭黄金砌得整整齐齐,发出令人心动的光芒,每一锭皆铸有吉安府宝丰
银庄的印记,如假包换的十足赤金。
  龙老人用手向金囊一指,泰然地说:“大丈夫一诺千金,我相信你答应之后,决不会反
悔,所以放心将定金交付与你,你如果真要挟金远走高飞,老夫只好自认倒霉。事成之后,
宝物与余金立即交付。再说,日后你如果复业,在江西设宝号,老夫一力支持,多不敢说,
支持你三五十万金银周转决无困难,怎样?”
  “老丈消息灵通,豢养的高手如云,抓他们两人料无困难,何必要小可相助?”
  “那两个飞贼神出鬼没,奸猾无比,不易擒获,所以要倚仗你引他们自授罗网,假使老
夫自己能将他们擒住,何用将金宝拱手奉送给你?”
  “老丈之意,似乎非要将他两人置之死地而后甘心呢?”
  “你有所有不知,那两个飞贼十分难缠,不达目的决不肯罢手,情商阁下合作,共除此
獠,彼此皆有好处,你阁下何乐而不为?”
  安平摇摇头,断然地说:“老丈的话,说得确是动听,赏格之重,也可说空前绝后,可
是,我可以告诉你,在下毫不感兴趣。再就是辉老祖孙与在下有援手相助之德,大丈夫恩怨
分明,即使你将全部家财双手奉送,在下也视同粪土,不屑一顾,拿走你的造孽钱,阁
下。”
  说完,他飞起一脚,将金囊踢飞,金锭像暴雨般洒向龙老人。这瞬间,他一声长笑,向
南飞纵而去。
  四名大汉四把单刀同时出鞘,一声虎吼,飞扑而上。
  寒影剑幻化万道光华,一声暴叱,“铮铮铮”三声暴响,三把单刀断了刀头,四大汉骇
然暴退。
  这瞬间,龙老丈到了,手中已多了一把宝光四射的长剑,身剑合一射到,剑上风雷殷
殷,一闪便至。
  安平来不及突围,大旋身招出“回风拂聊”,“铮”一声暴震,双剑相交,两人同时侧
飘八尺,罡风激射,龙吟虎啸之声震耳欲聋,令人闻之气血沸腾。
  “寒影到因是人间至宝,老夫的龙泉宝剑同样是神刃,你的宝剑受到克制,想脱身比登
天还难。说,你答不答应?”龙老人意气飞扬地叫。
  安平心中暗懔,一剑硬拼,他感到对方内力之雄厚,委实惊人,再不设法脱身,可能得
栽在这儿,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必须及早脱身。
  但走不了啦,龙老人已经凶猛地冲到,剑出“流云飞瀑”剑影如山,光华似电,锐不可
挡地攻到了。
  他只好定下心神全力应付,“飞花点翠,”以攻还攻,硬接来招,全力相搏。
  棋逢敌手,两人各展绝学周旋,两道光华凶险地相搏,飞腾扑击八方盘舞,剑气直迫丈
外,尘土飞扬,人影依稀难辨,生死间不容发,险象横生。
  激斗二十余招,两人从广场的南面,移至西北角的树林旁,再转向西首移动。
  两人都额上见汗,脚下渐慢。双剑接触的响动,反常地逐渐稀疏,两人都以神驭剑,不
再妄出狠招浪费精力了,人影渐慢,看上去凶险已大为减少,其实却比以前更为凶险,更为
可怕。
  安平这时站在正东,龙老人位于正西,后面三丈余是树林的边缘,六大汉已移向龙老人
的后方,严阵以待。
  他右脚踏进,一声低叱,光华一闪,招出“风动云开”凶狠地突入,用上了排云剑法。
他的剑短,必须贴身进攻,方可有胜算的希望,因此奋勇直上。
  龙老人脸色沉重,龙泉剑振出一朵剑花,斜移一步,“叮叮”两声剑鸣,安平已排剑而
入,他一声低叱,格出“银河飞星”,抢攻安平的右肩,捷逾电闪。
  安平扭身收招,拂剑、进步、出招,“铮”一声清鸣,光华一闪,他已从对方的侧方切
入。
  龙老人沉剑斜振,双剑再次相触,剑气迸射中,两人各向侧方飘退,两招相拆,换了方
位。
  双方不再冒失地进招,开始争取空间,剑尖遥遥相对,脚下碎步抢夺进手的方位。
  龙老人一面移动,一面沉声道:“老夫已经给你选了一条生路,你竟然不领情,告诉
你,目前答应还未得及,不然悔之晚矣!”
  安平以急攻两剑作为答覆,一冲错之下,双方又换了方位,谁也没占便宜,攻势倏止,
他感到龙老人不仅内力雄厚,剑术更玄之又玄,挥洒间不但封得紧密,攻势更是凶猛无比,
连排云剑法也无法攻进,对方布下的剑网毫无空隙可寻,更讨厌的是,对方似乎已知道他的
意图,闪动变换方位灵活万分,不给他近身出招,不容许他用迫攻造成伤人的机会。总之,
他无法洞烛机先造成机会,对方也无法伤他,势均力敌记住了。
  “这是我所遇上的最顽强、最高明、最奸猾的敌手,恐怕想脱身千难万难。”他心中暗
暗叫苦。
  四周还有二十余名虎视耽耽,防止他脱逃的大汉,他又无法扔脱龙老人,再拖下去,终
会有力竭的时候,那时岂不糟了?但他不愿意被人留下,一面打主意脱身,一面冷冷地答
道:“你把夏某看成什么人了?哼!你把夏某当作见利忘义的匹夫?夏某今天要纠正你的看
法,着!”
  喝声出口,寒影剑招出“排云荡雾”,奋勇抢攻。
  龙老人喝声“来得好!”左闪右移,后退,龙泉剑左荡右决,暴起数声铿锵的剑吟,
“排云荡雾”势尽,龙老人退后近丈,一声沉叱,展开反击,连攻九剑之多,将安平迫回原
位,双方再次僵持,挪动方位寻找空门。双方都有惊无险,棋鼓相当。
  聪明机警的安平,突然看出了恶斗中的微妙变化,他发现龙老人对他的狂野剑招决不先
以全力封拆,而是以后退战术避免正面接触,等他的凶狠招势将尽未尽间,方抓住机会反
击,而且把握之准,不差毫厘,这是说,龙老人似乎对他的排云剑术并非门外汉,令他悚然
而惊。
  更叫他不解的是,假使龙老人对排云剑法熟悉,为何脸上的神色却又如此凝重?为何不
把握机会破解?
  他心中在思索,心神自分,几乎身陷危局,被龙老人抢攻十二剑,退了丈五六远近,有
两剑几乎击中他的胁腹,危机险极。
  他定下心神,终于稳下劣势,连挥五封,阻遏了对方狂风暴雨似的十二剑狂攻,有惊无
险。
  这瞬间,他灵台一清,心中在想:“所有的剑术,皆是创建人从生死存亡中,摘取剑术
的精华,揉入所得的经验与教训,方参悟出能适合自己的神奥剑术来。师傅教给我的排云剑
术,适合师傅,并不一定适合我。我已在剑术中下过苦功,各种基本心诀皆了然于胸。何不
另创蹊径,另创适合我的一套剑术来呢”
  心念一动,不由精神大振,往昔与高手们搏斗的情景,像潮水般涌出,幻象—一在脑海
中出现。
  这瞬间,心神又分,龙泉剑光华及胸,剑气迫体。
  他一声低啸如获神助,身随剑转,错开已袭近胸口的剑尖,斜身切入,寒影剑错、滑、
厌、沉,妙极了,抢得了空门,右脚控入,挫身暴进,“嘎”一声怪响,剑尖斜吐,身剑合
一异招出手。
  龙老人惊叫出声,仰身倒射丈外,右肋衣破皮伤,裂了一条三寸长三分深的裂口,身形
落地,仍退了两步方行定下马步。
  这瞬间,安平向西飞纵,突围而走。
  西面有三名大汉,正在交头接耳讨论眼前的可怕恶斗,刚发现主人失手,安平已经到
了。
  “留下!”三大汉同声虎吼,抡刀截上。
  “不要拦他!”龙老人情急大叫。
  “铮”第一名大汉的刀向侧荡,寒影剑一闪而入。
  左右两大汉向侧跃,不敢抗命拦截。
  失招的大汉大骇,剑已及身。
  安平不想伤人,既然龙老人出声阻止大汉们拦截,他何必下毒手?百忙中收招撤剑,顺
手转过剑锋,“噗”一声用剑把击中大汉的左胸,将大汉打得仰面便倒。
  他一跃而过,落荒而走。
  身后,龙老人的叫唤声如焦雷:“夏哥儿,请留步……”
  他充耳不闻,夏哥儿三个友好的字眼,其实并未入耳,他只感到天下间万籁俱寂,耳中
只听到往昔在生死关头中的出招沉叱声,眼前只有一幕幕危极险极,一发千钧的恶斗幻景。
  他向前狂奔,心中思潮起伏,神奇剑术的幻影在眼前不住涌现,参悟出来的异招在思维
中成熟。他已神游幻境,脚下本能地纵跃,下意识地狂奔,其实他眼中一无所见,耳中一无
所闻。
  天才与狂人之间,分界相当模糊,他就是这两种人的揉合,灵台进人悟境,外表却像是
疯狂,除了意识,他已和外界隔绝,摒除了声色的骚扰,耳目不再受外界的影响,只有脑海
中的灵光幻境,宇宙间已无形无物了。
  他身后,有焦急的声音在叫唤:“夏大哥,留步……”
  “夏爷,请留……步……”是皓姑娘的叫声。
  他一无所觉,脚下如飞,冉冉而去,不片刻便消失在密林深处。
  不知经过了多少时光,他在一处溪畔盘坐下来,闭目沉思,形如凝呆。
  直至夜幕低垂,他方出现在至府城的官道上,道右便是墨潭,已经远距县城十五里了。
他口中不住喃喃自语:“就叫排云七散手剑法好了。我想,应该有些用处的,尤其是用在寒
影剑上,不仅可以不受对方雄厚的内劲所迟滞,更可发挥短剑之长。我想,找机会试试,便
可知道是否管用了。”
  反正在府城逗留这段时日,他不打算隐起行踪,希望能与柳琪会合,以便交待日后见面
的地方,在府城逗留期间,他相信蟠龙堡的人不会将他轻易放过,还怕没有试新剑法的机
会。
  然而,希望与事实往往是两回事,他却没有在府城逗留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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