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寻梦网首页武侠天地云中岳作品《剑影迷踪》

《剑影迷踪》


第十五章 抽丝剥茧



  步步紧迫,明暗交叉运用,令他大起反感,心底的愤火又升高了几分火焰。
  人的耐性是有极限的,压力一旦超出临界点,便会引发激烈的反应,爆发出乾坤一掷的
行动。
  人的野心与欲望,也是无穷尽的,只因受到后天压抑性的教养而潜藏心底,一旦受到刺
激或引诱,就会忘了教养,而舍死忘生追求这种本性的实现。荀子荀况说人性本恶,确是真
知卓见。
  压力已升至临界点,怎么所有的人皆以他为胁迫目标?真是岂有此理。
  在地牢他救了不少人,包括凌云庄和混元教的人,反而成为更可恨的仇敌。只有一个江
右龙女,与不相干的罗华欣,愿意和他共患难,其他被救的人在何处?
  看了神秘组合、混元教、凌云庄三方面的人,他们多神气哪!人多势众,一个个都是不
可一世的强梁,有钱有势谁不敬畏?站在他面前就比他高一等。
  他老早就在想:别人能,我为何不能?
  这就是潜藏在心底,压抑在心底,与生俱来的野心与欲望,在刺激和引诱下冒升出来了。
  他也可以争取名气财色,因为他也有这种能力,能力绝对不下于这些强梁,甚且过之。
  经过多次接触周旋,他逐渐摸清这些强梁,到底有些甚么牛黄马宝。
  有时他会扪心自问:我有那些地方不如人?
  对方除了人多势众之外,别无长处。
  他不知道还能忍多久,是否该站出来兴风作浪,做一个威震江湖的豪强;再这样拖下去,
还能承受多少压力。
  一旦混元教利用官方协助开山门,他的处境将极为恶劣凶险。
  走在行人拥挤的码头长街,他一面走一面沉思,思路相当混乱庞杂,如何抉择很难决定
取舍,毕竟他不是一个天生好斗,热衷追逐名利的人,对目前逍遥自在的浪子生涯十分满意,
不想改变或割舍。
  折入一条小巷,街上的嘈杂人声渐弱。
  小巷仅偶或有人行走,是一般水夫的贫民住宅区,天快黑了,而且是进膳时光,很少有
人在外行走。
  他在一家简陋的房屋前止步,伸手轻拍大门三下。
  片刻,大门拉开,灯火外泄。
  这种贫民房舍,谈不上甚么格局。巷宽不足八尺,房屋一家连一家毗邻而居。拉开大门
便是堂屋,侧方有走道通向内堂。大门两侧的窗户,是光线的来源,窄巷的光线本来就不足,
所以申牌左右便得掌灯。
  “请进,小梁。”开门迎接他的大汉,顺手掩上门闩:“坐,我替你沏壶茶。”
  堂屋也简陋,没设有神案,一张八仙桌,四张长凳,两侧倚壁另有几张四脚方凳,还有
两张小矮竹凳。
  “先不要沏茶,刚喝过没多久。”他在右首落座,信手在菜油灯盏用挑针加了两根灯蕊,
光度加倍:“我知道孙二哥辛苦,大概跑了不少地方,小弟真的很焦急,所以迫不及待来讨
消息,请不要见怪,改日再谢。”
  “也谈不上辛苦啦!俗语说,得人钱财,与人消灾,跑腿是份内的事。”孙二哥在下首
主位落座,双手放在桌上,不住下意识地绞扭,神色不定:“幸好我对贾道婆的事早有风闻,
进一步追查有门路可找。贾道婆不时被请来府城替人做法事,难免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被
人无意中看到或听到,她是颇有名气的灵媒呢!”
  “唔!孙二哥,你的神气不对。”他按住那双不住互相绞扭的手:“世间没有神佛妖鬼,
那都是骗人的。不要怕她这个灵媒,遣鬼魂来恐吓你,鬼神都是人制造出来的。”
  “我……”
  “你怎么啦?”
  “有……有人要见你。”孙二哥期期艾艾,回避他的目光。
  “谁?”
  “他们……”
  通向内堂的走道口,首先踱出入云龙。
  他推凳虎跳而起,拔出腰间的八寸工具刀。
  “你们也要坑害我的朋友。”他虎目彪圆,要爆发了:“来得好,他娘的!晚算不如早
算,你们就把我认定是扬州血案凶手好了,早些了断以免牵肠挂肚。”
  接着出来的是绝剑公子、江湖客、一位中年妇人、一位年近花甲,神情威猛的佩剑人。
  “梁老弟,咱们来是善意的,请求孙贵老兄帮助咱们与你见面,不敢得罪你的朋友。”
  入云龙不介意他发怒,满脸笑容,与往昔强横的面目迥然不同。
  “小梁,是真的。”孙贵说:“他们有朋友在外活动,凑巧查出我在替你办事,一直不
动声色,有耐心地跟着我到处跑。他们来了片刻,客客气气请我帮忙。我想,他们知道我调
查贾道婆的秘密。”
  “我是专诚向你道谢的,同时有事请你周全。孙贵兄,非常抱歉,可否请你暂且回避,
让咱们和梁老弟谈一些事,容后致歉,谢谢。”
  “你老兄客气,我告退。”孙贵当然知道谈的必是秘密,不宜让外人知道,识趣地干脆
启门外出走了,并没回后堂回避。
  “梁兄海量,请接受兄弟诚意的道歉与致谢。”绝剑公子郑重地向他行礼:“梁兄可能
不相信,自从舍妹承情救出地牢之后,经过冷静分析,便没将梁兄当成扬州血案的凶手了。
至于后来的跟踪,确是有意找机会请梁兄原谅兄弟所犯的错误,可惜一直没能掌握梁兄的正
确行踪,兄弟愚鲁无能少见识……”
  “少庄主请不要说了。”梁宏打断对方的话:“总之,我郑重表明,我的确在那天晚上
事发之前,甚么事都不知道,天黑才落店,没有机会留意任何人,更不可能认识你们这些江
湖之雄,事发时可说除了藏匿保命之外,别无选择。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但请贵庄的
人高抬贵手,今后请不要再打扰在下的安宁,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很多事都无法摆平。”
  他不可能真的海量,只是明显流露出不满,想起凌云庄那些人的强者嘴脸,心里那能平
衡?
  “还得打扰梁兄一次,梁兄恕罪。”绝剑公子硬着头皮提出请求:“家叔有些话,想向
梁兄就教。”伸手向年近花甲佩剑人虚引:“这是家叔,从扬州赶来的,过江仅两天,却碰
上舍妹出事,极感忧心。”
  “老朽夏侯长风,幸会。”佩剑老人居然打破礼俗禁忌,不用长辈所行的颔首礼,而改
用江湖的平辈抱拳礼:“老弟台可知道,混元教早两天便开始收买爪牙,威迫利诱双管齐下,
已有几位前来看情势风色的江湖朋友,拒绝收买被他们毁尸灭迹了?”
  “听到一些风声,但查证困难。那不关我的事,我没有查证的必要。”
  “老朽从扬州来,本来在扬州负责查证的工作,没料到早几天,突然接到公门朋友传来
的警告,说是知府大人已搁置这件大案。朋友们劝咱们不要再逗留追凶,连推官大人也传口
信说,追凶是官府的事,不许他人私自查证,以免牵连无辜以武犯禁。这实在奇怪而且事出
突然,不知到底出了何种变故。”
  “并不奇怪,这本来就是官府的事。”他心中一动,想起了焦二爷,但不便说出:“镇
江的官府,同样不欢迎你们用武力查证呀,当初我如果正式向官府投诉,你们不可能获准在
镇江逗留。你们可以暗中查访呀!事出必有因,一定可以查出,到底是何人向官府施压。这
不可能一手遮天,不难查出真相,施压人必定与凶手有关。”
  “可是……我们已经不能再在扬州逗留……”
  “那是你们的难题,与我无关。如果我所料不差,这里的官府,短期间可能也将对莅境
的强龙采取行动,你们在心理上,须早作准备。”他在愤懑中,仍然善意地透露一些讯息:
“我不配向你们提供意见或帮助,与我无关。我得向孙二哥讨贾道婆的消息,诸位可以走
了。”
  “老弟台真了不起。”夏侯长风不肯走,不介意他下逐客令:“光临贵地的各方龙蛇,
对那个有地牢的神秘组合,倾全力深入侦查,依然毫无线索。老弟台居然能寻幽探秘,短期
间就找到蛛丝马迹,逐步进行抽丝茧找出他们的触角潜芽,江湖寻踪超级高手也无此能耐。
孙老弟曾将所得见告,依我看,要逐步从触角挖至老根,还得花可观的精力和时间,才能接
触到他们的核心。这个神秘组合十余载经营,迄今还没让世人所知,布置之隐密周详,世所
罕见。老弟台要把他们发拙出来?有必要花如此可观的精力吗?”
  “我不找他们,他们也会找我的。”他冷冷一笑:“只有千日做贼,那能千日防贼?总
有一天,他们会把我化骨扬灰。镇江是我的家,至少也是侨籍谋生的家,为了日后的安全,
我得找到他们讲道理。如果道理讲不通,再离乡背井逃命还来得及。”
  离乡背井逃命,说尽弱者的悲苦。
  “真抱欺,舍侄那样逼你……”
  “大叔,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们人多势众,是真正的江湖豪强,能够承认错误,就表
示你们讲道理。没因此而造成伤害,我已经心满意足。在扬州我不曾受到伤害,所以恕我不
能帮助你们追查凶手,诸位请不要在我身上白费工夫,你们得自己去设法追查线索。在扬州
我是陌生人,去查也是盲人瞎马。”
  他以为对方是来请他协助追查凶手的,对他追查线索的能耐感兴趣,认为有利用的价值。
  他无意介入,更不愿介入,事不关己,所以一口拒绝。
  其实扬州他并不陌生,杭州帮的船只,在扬州也设有专用码头。扬州镇江隔江相望,两
地的人不但互有往来,而且易地谋生,虽则两地的民风、性格、方言,皆有明显的不同,但
谁也不嫌弃谁。
  “梁兄,镇江是你的家,你熟悉镇江的一切,有众多的朋友可用。”绝剑公子挺身与他
打交道:“所以兄弟只好厚颜求助,请助兄弟调查舍妹的下落。混元教的人手潜藏在城外,
城里只有些二流的次要人员落脚。兄弟的朋友,只能提供城内的线索,城外四乡就无能为力
了。江湖朋友只能在城市活动,在乡村英雄无用武之地。舍妹很可能囚禁在东乡一带僻静处,
只有借助梁兄的鼎力,才能查出囚禁地方,梁兄肯相助才能解燃眉之急。”
  “救人如救火,人不知藏在何处,如何救?”夏侯长风忧形于色:“如无老弟台鼎力相
助,毫无希望。老弟台远至丹徒镇查线索,可知定对东乡一带了如掌指,老朽因此才在走投
无路之下,厚颜恳请老弟台不念旧恶,协助我们查出囚人处,感激不尽。”
  他的怨气已经消散,也被对方诚恳的态度所动。上午返城之后,他便着手调查东乡的动
静了,早已料定陈老人一尘散仙不会把人带进城藏匿,人质在手不需进城冒风险。东乡一带
山区他熟悉,各村里的民壮组织中他有朋友,外地陌生人在那一带潜伏,怎能逃过他的掌握?
  “你们明天到虎踞门我的住处等消息,天一亮就来。”他慨然应允。如果混元教用人质
要胁成功,他将直接与混元教凌云庄联手的强敌周旋,等于增加一倍强敌,有破坏对方联手
计谋的必要。
  “兄弟感激不尽。”绝剑公子大喜过望,行礼致谢。
  “先说好。”他郑重地说:“没有保证,我只能答应尽力而为。”
  “呵呵!连老天爷也不会保证任何事。”夏侯长风欣然大笑:“一夜工夫,够吗?”
  “应该够了。”他淡淡一笑,自信的表情刻划在脸上:“说实话,四乡我都熟悉。白天
你们共有三路人马跟踪与袭击,兜截伏明暗俱来,我和江右龙女罗姑娘,往来如入无人之境,
和你们捉迷藏,可知我对东乡定然了如掌指。人如果囚禁在东乡,不会让诸位失望的,诸位
请回去准备,我要争取时间。”
  夏侯长风怎敢耽误他的时间?今晚他得不眠不休奔波一夜呢?五人千恩万谢同他道劳,
匆匆告辞。
  那位中年美妇,一直在旁默默地留意他的一举一动,秀逸的面庞本来挂满愁容,告辞时
终于愁容全消。
  他脸上的冷静神情,以及说话中所流露的信心,有心人是可以感觉得到的。
  “小哥,兰芳丫头确是有点任性,年轻少见识,原谅她,好吗?”中年美妇在他出门送
客时,转身向他低声说:“她早些天就知道可能怪错了你,确是想找机会和你面谈解释的。”
  “大婶,不要再宠她了。”他苦笑:“姑娘们才貌双全,娇生惯养从没受过挫折,那就
难免任性自负,自以为是武断是非。她应该让人觉得可爱,再这样下去,只会让人害怕。诸
位好走,不送了。”
  年轻貌美的大姑娘,当然令人觉得可爱。一旦成为有美丽花纹的雌老虎,谁不害怕。

  口口              口口              口口

  天一黑,东乡一带山间小径行人绝迹,天寒地冻积雪未消,谁还愿意在外走动?一不小
心,很可能出意外冻死在渺无人迹的山坡上。
  京山,在城东五里左右,是城东的望山,京口的名称以这座山而命名。通常称为京岘。
  其实岘山在城西南,把两座山名混成一座了。
  岘,与现通;意思是山小而险,或岭小而高。
  东乡的山都不高不险,镇江没有高险的山。
  京山形如弯龙,头在东北,屋在西南。生长的植物苍松翠竹环山繁盛,也像一条翠龙,
秦始皇派人挖龙脉,挖断处称南坑。梁武帝也凑上一脚,掘石挖掉两个龙眼睛,目下称为龙
目湖。
  京山村在山西面,与花山交界的山脚下,只有五六十户人家。东乡一带的村落都很小,
京山村算是不大不小稍为富裕的小村了。村民十之九务农,有三分之一子弟因吃不饱而出外
佣工。
  村西南山坡旁,有一处酱坊,厂房屋舍参差散布在山坡下,是藏身的好地方。最近村尾
的房舍,相距也在百步外,藏匿几个人一年半载,也不会让人发现。
  严冬时节,不是出酱的旺季,因此坊内的活动减少,显得冷冷清清。
  三天前,村中的一些顽童与少年,便发现酱坊后面坊的主宅,有陌生人出入。而且不时
看到三三两两打扮不同的陌生人,在通向府城的小径往来。
  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由于酱坊距村百十步,坊内的活动,村民懒得过问,
礼貌上的拜访能免则免,只要没有陌生人在村内生事,村民是不会留意的。京山有不少古往
今来名人的坟墓,有一座岳飞所建的云台寺,不是人迹罕至的荒山僻村,有陌生人往来并非
奇事。
  这里距城不足五里,片刻可到,往来十分方便。
  酱坊主人一家老小,受到严厉的控制,不敢拒绝暴客的要求,把偏院的几间房舍让给暴
客借住。因此一家老少包括留下的雇工,三天都不曾进城处理事务。
  天还没黑,偏院的厅堂内气氛不寻常。
  借住的暴客不多,男女共十人而已。但未牌末申牌初,陆续有人返回,最后返回的是第
八名,有两个永远不会活着回来了。在江湖玩命的人,生生死死谁也不介意。
  另五个陌生人,是申牌末到来的,带回一男一女两具尸体,五个人又匆匆走了,尸体放
在厢房内。
  偏院另有侧院门出入,里里外外的一切活动,酱坊主人毫无所知,知道也不敢声张过问。
  傍晚时分,又来了五个人。
  为首的两个人是一僧一道,高阶层的人光临这处藏匿点。
  身份地位高的人,年纪不一定大得可以称老。领先被请入厅的大和尚,年约半百左右,
比高坐厅内相候的一尘散仙小了十余岁,但入厅时,一尘散仙却离座相迎,不敢高坐摆威风。
  大和尚红光满面,身材高大魁梧,手中的锡杖颇为沉重,点地时隆然有声。
  老道的年纪也在半百左右,一反修道人干瘦清瘢的传统,五短身材,胖嘟嘟脸白唇红,
所佩的天罡剑竟然长有三尺,比身材仅短了两尺,所以只能改系在背上,想拔出来还真需要
花不少工夫。
  另三个是随从,也可能是保镖,身材高大相貌狰狞,叉腰一站像门神,胆小的人不敢向
他们仰视。
  “大法主,你不要胡搞。”大和尚不等招呼,在长凳气冲冲落座便叫嚷:“人不能留给
你做鼎炉,贫僧要把人带走,交给圣堂主炉长老看管。凌云庄这个小女人,不但是本教在镇
江建北面门户根基的保证,更是本教日后向江北扩展的保证。有她在,凌云庄必定肯替本教
护法,利用他们慑伏江湖群豪,教主在途经嘉定时,就曾经表示日后派专人网罗凌云庄夏侯
世家为羽翼。把小女人弄到手,可说天假其缘。你如果糟蹋了她,凌云庄必定横定了心,号
召天下侠义道群雄,蜂屯蚁聚杭州。大法主,你我如何向教主交代?”
  “小罗汉,你不要把凌云庄抬得太高了。”一尘散仙冷笑,嗓门够大:“夏侯世家的声
望地位,在江湖其实并不高,千幻剑客夏侯长虹的名气也不足,还没有号召天下侠义道群雄
的份量。你降龙罗汉悟光,也曾在江湖混了二十年,你曾经害怕夏侯世家吗?你……”
  “大法主,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能不能利用的问题。”降龙罗汉用更大的嗓门抢
着说:“本教发展期间,需人殷切,你把许多可供拓展的人,转变成可能伤害本教的仇敌,
聪明吗?”
  “贫道的做法,殊途同归功效更大。”一尘散仙傲然地大拍胸膛:“贫道有把握改变小
女人的心智,让小女人死心塌地替贫道说服她老爹,要凌云庄替本教卖命,比你们用人交换
她老爹合作高明多多。不要管贫道的事好不好?人是贫道弄到手的,谁也休想把她带走。”
  “圣堂炉主派我们来押人,一定要把小女人带走。”降龙罗汉一顿锡杖表示决心,语气
坚决:“圣堂炉主是赶来策应的司令人,代表教主颁法旨,你……”
  “就算教主亲临,也休想把人带走。贫道的妙计高明,万无一失,相信教主会同意贫道
的妙策有利。你们走吧!我这里不欢迎你。”
  侧院的房舍也相当简陋,是主人的兄弟们居室,厅堂窄小,卧室在两侧。另一面,也有
两排厢房。
  厢房安顿了老儒生丘夫子几个人,身份地位低些,并没至厅堂接待上级人员,两三个人
站在厢廊下,留意厅堂传出的争吵声,另一排厢房,没有人居住。
  “老大,你就不必和老二争吵了。”同来的老道忍不住向降龙罗汉摇手:“老二修练天
地交泰降龙伏虎大法,需要有根基有才貌的少女做鼎炉。年轻时,他是有名的好色如命妖道,
他肯把号称绝色女霸的小女人交给你带走?算了吧!”
  语含讽刺,一尘散仙听得心里冒烟。
  “伏魔真人,你少在我面前说风凉话,你伏魔真人也不是好东西,有人称你为色魔,你
自己也降伏不了自己。”一尘散仙冒火地叫:“算了?你想说甚么?你们最好滚,把我的打
算向圣堂炉主禀告,别想逞口舌之能。”
  “我们不会离开。”伏魔真人白白胖胖的脸,有怪怪的笑容:“我们今晚就在客厅品茗
待旦,或者修练。我的步虚声音韵俱佳,可直达天庭,心中有事的人听了,不心浮气躁才怪,
你还能举火炼鼎吗?天亮我们仍不见返回住处,圣堂炉主便会带人赶来察看的。”
  道士也做功课,念道经,音韵与和尚念经小有差别,怪腔怪调,称为步虚声。念咒更是
怪异,门外人根本就听不懂。
  佛门信徒听得懂和尚念经的人,似乎为数也不多。也许,这是给神佛们听的,凡人不需
要懂那么多。一般见神就拜,见佛就磕头的信众,知道“南无”两字意义的人,好像十之五
六都不明白意何所指。
  有一个人在房外用特怪特大的步虚声骚扰,那还有心情在床上和女人练天地交泰降龙伏
虎功?不心烦气躁走火入魔才怪。练功,可不能像莽夫一样霸王硬上弓!图一己之快草草了
事的。
  在厢房外偷听的人,一个个掩口而笑。
  七煞夫人是女人,当然不是好女人,对男女间的事见怪不怪。但由于死了一个侍女兼爱
徒小兰,心里不好过,入耳可就火冒三千丈了。
  “你们简直无耻。”她铁青着脸咒骂:“我的爱徒冰冷的尸体,还摆在堂侧的耳房里
呢!”
  厅堂不再有声息传出,一名保镖轻轻把厅门闭上了。
  降龙罗汉五个人留下了,一尘散仙不肯让他们把夏侯兰芳带走。
  生有时死有地,好像冥冥中真有一位主宰。

  口口              口口              口口

  共有十三个人住宿,厅堂中灯火通明。堂中有取暖的大火盆,盆旁有烧水的水壶,不时
喷出水沸的嘶嘶声,供应沏茶的沸水。
  降龙罗汉五个人留下了,在厅堂品茗待旦,点起六盏菜油灯,据桌品茗聊天。
  堂侧的耳房,摆了两具尸体。
  另一侧,是两间卧室。
  外侧的一间,囚禁着用特制三合蛟筋索,技巧地背捆双手,上面管制咽喉的夏侯兰芳,
情况比上一次身在地牢相差不远。
  三合蛟筋索也称九合金丝索,当然不可能真是用蛟筋和金丝绞制的。也有人称之为捆仙
绳,被捆住的神仙也脱不了身。
  她人是清醒的,彩云仙子不时进房照料她,外面厅堂的动静,她听得一清二楚,心中真
感谢降龙罗汉来得及时,否则今晚她将生死两难。
  一尘散仙气得快要发疯了,但奈何不了被称为老大的降龙罗汉。他被称为老二,大概在
天堂里,菩萨罗汉可能比仙高一级。
  仙和佛混在一起成为一家亲,不自今日始,自从汉代佛教东传之后没几天,就你抢我的
典章,我夺你的制度,无形中混在一起了。
  这位散仙修养差,一赌气,在邻房干脆睡大头觉,不理会五个撞破好事的捣蛋鬼,毫无
主人的风度。
  以往这里住了十个人,昼夜都不派警卫,他们也不怕有人胆敢前来讨野火,也不怕那个
神秘组合派人来行刺,有恃无恐,他们应付得了超等高手的袭击。
  今晚情况不同了,捉来了凌云庄的夏侯兰芳。如果凌云庄的人找到此地来,可就有点不
妙了。
  凌云庄的每一个人,都是江湖超等的高手名宿,大举前来行雷霆一击,他们肯定会成为
最大输家。
  彩云仙子负责第一班警戒,在小院子的厅廊下戒备。她的江湖声威与地位,皆名列超一
流的高手名家,今晚,竟成了把风放哨的人。
  依他们相处的情景估计,身份地位概可分三等。
  降龙罗汉一尘散仙与伏魔真人是一等;老儒生丘夫子是二等;七煞夫人闪电狂客彩云仙
子,该是第三等。
  都是名家高手,放哨站岗人人有份。

  口口              口口              口口

  彩云仙子是女人,受到优待。晚上第一班警哨最安全,戍牌初起更,整个更次都不宜夜
行人活动。
  最危险的是第二更,亥牌初就是夜行人动手的时辰。
  她守第一更是安全期,天气太冷不得不经常走动,以免双脚被冻僵,冬夜放哨简直活受
罪。
  侧院的房舍规格小,小厅的门廊只有丈余长方,活动的空间小,因此不时踱出院子走动。
  厅堂门是掩上的,内上闩加门杠。所有的窗户皆用厚帘密封,灯光不会外泄,寒气也很
难侵入屋内。
  从外面看,整座酱坊黑沉沉鬼影俱无。
  江风凛冽掠过山林,传出一阵阵松涛风声,乱人耳目,甚至产生催眠作用。
  一个白影从对面一排厢房的屋顶,一寸寸一尺尺慢慢超越。瓦面结了冰,走动极为危险,
所以白影用贴瓦划行术逐寸移动,小心翼翼以免被下面院子里的人发现,耗费时间和体力,
但可保安全。
  白影天一黑就接近房舍外围了,白头罩仅露双目,浑身白,背系的剑也用白布包里。正
月里冰雪未消,藏身在雪地里便难以分辨形影,与冰雪混为一体了。
  终于,轻如鸿毛飘落在院子里,伏在壁根下的积雪中,像是平空幻没了。
  每一次呼气,都得俯嘴向积雪呼出,以免有雾气升起,一寸寸有耐心地向厅廊移。

  口口              口口              口口

  真够冷的,呵气也会成冰。今年气候不正常,特别冷,已经立春了,冰雪不但未化,而
且三天五天再降一次风雪,积雪刚开始出现融化迹象,新的雪珠又添上了。新年过后迄今,
不曾出现过飘瑞的现象。
  飘下飞絮,便表示不久天将放晴。
  彩云仙子以往是江湖女豪,拥有济南府大人称羡的彩云园,自从姘上了飞虹剑客晁永泰
之后,遇人不淑不但成为弃妇,也丢了彩云园,沦落成江湖浪女,生活仍然写意,那曾受过
严冬放哨站岗的活罪?
  她不是水火不侵的钢铁女人,内功精纯仍然感到寒冷难耐,只好藉走动活血,不时在门
廊与院子之间快步走来走去。想起厅内那些人在烤火取暖喝热茶,她满肚子委屈不断唉声叹
气怨天恨地,也自叹命苦。
  混元教还没正式开山门,创教初期人手不足,她们这些被罗致共谋名利的高手名家,一
人必须当三五个人用,必要时只好委屈些兼当下役。
  她和毒蛊田七姑,都被当成眼线使用。七煞夫人的声威比她高得多,在教中的地位并不
比她高。
  有些人后悔参与,有些人深感委屈,有些人认了命,有人怨天恨地,也有人奋发图强。
闪电狂客,就是奋发图强,无怨无悔的代表性人物,这类人相当多。
  她属于怨天恨地的一种,仍对辉煌的过去念念不忘。
  不知走来走去走了多少遍,把警戒的事忽略了。身上的寒冷不怎么激烈,她不愿站立过
久,站久了体温定会下降,所以保持走动抗拒寒冷。
  从院子中间转身往门廊走,门廊只有一级石阶,左脚伸上踏阶的刹间,身后打击猝然光
临。
  白影从她身后扑上,轻快敏捷无声无息,一掌劈中她的右耳门,左手勾勒住她的脖子,
勒了片刻。
  就算她一击并没皆厥,也叫不出声音。
  她昏厥了。
  担任警哨的人,被击毙是家常便饭。
  她很幸运,昏厥而已。白影给了她不轻不重的一击,再勾勒住她的脖子,以免她发声叫
喊传出警讯。
  真像一头豹子,咬住猎物的咽喉扑倒、压住,等候猎物断气、死亡、拖走。

  口口              口口              口口

  她悠然醒来,好冷,好黑,不知身在何处。有一只温暖的大手,在她的脸上轻柔地抚摸,
耳中听到低柔的声音,吸引她的注意力。
  起初她想动,四肢却不听她指挥。
  片刻,她动的意念完全消失了,身躯开始松弛。
  “厅堂有人,声音从门缝隐隐隐传出,是甚么人?”低柔的声音在她耳畔向她询问。
  “是人坛的三位法主和他们的伽蓝。”她完全失去自我意识,有问必答。
  伽蓝,意指佛寺,也指保护佛法的神明,所以称这些神明为护法伽蓝。在江湖朋友的口
中,则意指保镖。
  法主,是江湖组合的职称。
  人坛,是道门组合的组织。
  僧道俗的组织称呼都有了,也许这就是混元的意思吧!
  “你对这二位法主知道多少?”
  “他们是随同教主从京都南下的亲信,是京都很有名的神仙活佛。大法主叫降龙罗汉悟
光,二法主叫一尘散仙陈太常,三法主伏魔真人道真。至于他们的真名号,我不便打听。”
她说话清晰,不像是神智失控的人。
  “捉来的夏侯兰芳藏在何处?”
  “就在堂侧的房间内。”
  “你从厅门进去吗?”
  “不准进去,他们在勾心斗角,闹得很不愉快,二法主不许两位法主把夏侯兰芳带走,
要留给自己享受。”
  “你怎么进去禀事?”
  “有警便发警讯,他们就会启门出来了。有重要的事禀报,可从耳房侧方的甬道进去。
通向甬道的廊门是虚掩着的,是警卫进出的唯一门户。”
  有问必答,毫不迟疑。其实她对混元教所知有限,她是在苏州碰上混元教的一组人,那
组人的目的地是杭州,沿途招兵买马,以重金网罗高手名家。她在苏州过年,孤孤单单情绪
陷入低潮,双方一拍即合,到了杭州便开始为建山门的事奔走,负责对付途经杭州的桀傲不
驯江湖牛鬼蛇神,如此而已。
  白影再次弄昏了她,把她塞在床上硬绷绷的棉被里,尚可保持体温,又厚又重的棉被怪
味四溢。

  口口              口口              口口

  甬道廊门是进出厅堂的唯一门户,但门在内部,屋外是看不见的,当然无路可入。
  门窗紧闭,破门撬窗必定惊醒屋内的人,里面的人都是超等的高手,门窗的声息逃不过
他们的耳目。
  警卫换岗进出的门,是厢房中间的小穿堂大门。小穿堂外侧有走道,贯通两侧的几间厢
房。
  等待,是唯一避免声息传出的老方法。
  白影不能等,时不我留。二更一起,便是提高警觉加紧警戒的时候了,想秘密潜入,困
难度将增加十倍。
  救人如救火,不能等。
  人手不足,不可能加派内部警卫。内部警卫附带的责任,是按时唤醒该换班的人,留意
定时香盆信香是否燃抵定位。
  如果不设内部警卫,外面的警卫必须在估计时辰的换岗时段,进入设香盆的地方察看是
否时辰到了。
  这是说,小穿堂门该是虚掩着的,警卫才能进入察看香盆,叫醒该换班的人。有内警卫,
门才会上闩。
  初更天,厅堂有人,可能还有没睡的人,小穿堂中很可能有人活动。
  他必须冒险进入小穿堂,不能等。
  一旦惊醒里面的人,救人的大计很可能成为画饼。
  老天爷站在他的一边,虚掩的门推开,里面没有人。堂角用凳围住以免空气流动,保护
香盆的侧方,居然有一盏菜油灯,发出朦胧的光芒,不需在漆黑的房舍内瞎摸,帮助他争取
时间。
  累了一整天,高手名家们早就睡着了。
  先清除内部障碍,清除一个就减少一个强敌。
  他摸索到第一座厢房门,悄然推门而入。
  高手名家们骄傲自负,睡觉不屑闩上房门。
  同时,便于警卫进来唤醒他们换班。
  他比猫还要轻灵,无声无息像幽灵,先摸到床,再摸到人,黑夜中估计的十分准确,一
掌拍在床上人的印堂上,力道恰到好处,床上人在沉睡中睡得更沉了。
  掩上房门,他到了第二间厢房。
  这间房有两张床,睡了两个人。
  有活人的口供参考,屋内的情况大致了然,可以按步就班进行,不需操之过急。
  他如果志在杀人,熟睡中的人不会有一个活的。故事重演,两个人睡上加昏,即使把人
拖起,也不会苏醒。

  口口              口口              口口

  夏侯兰芳双手被捆仙绳捆住,另一端连着锁喉的套索,她的手除非向上抬,向左右下方
移动,都会增加勒喉的痛苦。
  好黑,好冷。片刻,又片刻。
  终于有物触及床口,感觉中,她知道距她的右脚很近,似乎要触及她的脚侧。
  浑身一震,久蓄的劲突然迸爆,生死关头所产生的神奇超额精力,猛然爆发出超人的能
量,从她曲膝以待的双脚爆出,凭感觉向目标集中。
  一蹬落空,她也向床下滑落。
  “我来救你,不要动。”熟悉的嗓音在她耳畔低唤,滑落的身躯被人抱住了。
  狂喜的浪潮淹没了她,忘了双腕因挣扎而引起的痛楚。

  口口              口口              口口

  “你可以自己走,你那一蹬的力道十分惊人,表示精力仍在。”全身只露出双目的梁宏
向她说:“这条小径直通东门,东门的护城宽仅三丈余,城头高不足两丈,你可以轻易进去,
快两步还可以赶上夜市。”
  这里是小山坡下的小径,后面半里外的酱坊模糊难辨。
  东乡各处的小径,皆在东门外一两里,与通向丹徒镇的大道会合,只要向西走,一定可
以到达东门。
  一把连鞘剑递入她手中,她拒绝接受。
  “我……我不认识路。”她结结巴巴缩回手:“我……浑身仍……仍在酸痛……”
  也许是实情。
  有起一人在生死关头,突然激发前所未有的超人能力,但危险一过,便全身虚脱,老半
天才能恢复体能,甚至要调养三五天。
  “你只要照直走,不要走岔入村落的路,就可以抵达东门,片刻可到。”
  “你……”
  “我要回去看看,我想认识混元教的高层人物,以便早作提防。”
  “我……我跟你去。”
  “没胃口。”他断然拒绝:“你们这种人,一怒就拔剑,不怒也拔剑,甚至高兴也拔剑。
你一拔剑,我就遭殃了。逃的功夫也许我稍为高明,但与那些高手名家搏斗,遭殃的一定是
我,届时恐怕想逃也逃不掉。”
  “那就劳驾你带我回城,谢谢你啦!”她自己也感到怪异,居然说话不结结巴巴了,而
且非常罕见地道谢,女强人的气势消失,说话娇娇柔柔充满女人味。
  “走吧!我带你去爬城,烦人。”
  爬城,表示他不会轻功高来高去。夜间爬城,抓住了要被送上法场。但不怕杀头的蛇鼠,
知道在何处有能平安上下的爬城墙空隙,没有被抓的风险,所以天下各城市,爬城被抓送上
法场的人并不多见。
  他就是真正的地方蛇鼠,虽然他很少爬城,也无此必要,他不是为害地方的蛇鼠,不做
为非作歹的勾当。
  一阵急走,城门楼在望。
  自始至终,他不曾脱下白色头罩。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武侠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