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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影迷踪》


第二十三章 邪术迷情



  梁宏所住的上房,设备相当完善,设有内外间,本来就是供携有简单眷属旅客的半独院
上房,房前还有一个供活动的小小院子。
  邻房毫无声息,送茶水的仆妇表示,江右龙女一直不曾返回,也没有外人前来查问。
  他心中焦灼,神情却显得冷静。
  急也无济于事,他必须冷静地迎接即将光临的危机,把客房的家俱,加以适当的调整,
可当作阻滞对方行动的障碍物,争取反击的宝贵时间。
  原则上,罗华欣负责房外拒敌,他在房内用暗器策应,必要时才出房协助防守。他在罗
华欣的心目中,仍是不能与高手搏斗的三流平凡人,斗技巧打滥仗可派用场,面对面拚搏格
斗有死无生。
  梁宏大革囊内的各种怪蛋,也所剩无几了,所以拾石冒充,蛋尽不继处境危险。
  两位仆妇相当勤快,替他俩生火盆、沏茶,—担洗漱热水,与几小碟点心,匆匆拾夺停
当,急急忙忙走了,不想久留沾灾惹祸,走避愈快愈好。
  准备妥当,两人在外间品茗。
  虽然洗漱过,但兵刃暗器一直不离身,心中有数,强敌必定来得非常快,随时皆可能发
生第二次强盗式的突发攻击。
  「宏哥,也许我们该迁往金鳌老店。」罗华欣脸色一直不正常,可看出流露在神色间的
惧意。
  一把匕首,能挡住几个强敌?她的武功或许真的了不起,能对付闪电狂客彩云仙子一些
一流高手,但对付超等高手名家,胜算并不多。
  对付一尘散仙及其他妖术邪术通玄的人物,她只有一个念头:避之大吉。
  她连自保也力下从心,那能兼保梁宏的安全?难怪她忧心忡忡,极感不安。
  强敌一定会来的,来的人必定像潮水,她双拳难敌四手,一把匕首绝难抵挡刀山剑浪。
  凌云庄的人住在金鳌老店,在浮玉老店西面街尾,靠近枕江阁,面对着十里外的金山。
金山也称金鳌,那时还是位于江中的小山,两山遥遥相望。
  凌云庄人手已经集中,有坚强的自卫能力,混元教就不敢明目张胆向他们挑衅,只能在
暗中等候蚕食的时机。
  如果贸然发起袭击,所付的代价将十分惨重,混元教付不起死伤过半的惨重代价,也无
此必要。
  时辰未到,一尘散仙不是蠢蛋。
  妖道心知肚明,凌云庄也不敢公然与混元教为敌。
  凌云庄大举寻仇,不会在镇江久留,不会影响混元教在镇江开山门称霸的大业,用不着
积极图谋。
  双方的暂时相安和平假象,不会维持太久,最终很可能走上你死我活的唯一途径,因为
妖道绝下会放弃掳劫夏侯兰芳的念头,何况另有更不能善了的理由。
  「他们的实力,勉强可以自保。」梁宏下同意:「据我所知,他们还没有能与一尘散仙
匹敌的人才,必须倚赖几个暗器名家,施展出其不意的攻击。他们的麻烦已经够多了,那能
再兜揽我们的是非?不瞒你说,他们本来是我的仇敌,我不想巴结他们,我的困难不需向他
们求助解决,免得被人误认我们拖他们下水。」
  「你认为黄姐定然落在混元教的人手中了?」
  「应该是。」
  「你肯定?」
  「这……很难说。」他不敢肯定,应该的意思,并不意指必定:「若虹精明机警,逃走
的机智超人一等,情势不利,她会趁机脱身的。但是……经过这许久,她应该回来潜藏看风
色,却毫无动静,所以……除非已经落在他们手中,否则她早就藏身在店中等候我们了。」
  「对呀!换了我,我也会这样做。在何处失散,如果事先没订定会合处,就必须事后在
原处等候会合,这是同伴之间散聚的常规呀!」
  「出了非常事故,就下能墨守常规。你好好歇息,我到外面四处走走。」
  留意住处的形势十分重要,入侵者的出入路线,进退地势,通常可凭经验看出端倪,可
以预先准备封锁的技巧和手段,可提早发现警兆。
  「我在小院子藏身,掩护你在附近勘察。」罗华欣怎能放心他独自走动?况且精力已经
恢复了。
  「也好。」梁宏同意:「天色不早,我绕到前面的客院交谊厅,顺便要店伙派人送晚膳
来。」
  小院子外面是大院子,对面就是客院的厅堂,设有柜台,供给在厅交谊的旅客茶水小食。
梁宏曾经在厅堂品茗,碰上来做说客提警告的天南绝刀。凌云庄的人,也在厅中品茗下棋。
  凌云庄的人住在金鳌老店,派人在这家店走动,暗中协助他用意明显,混元教发起袭击
时,千手神君三个人就毅然出面投入。
  「宏哥,千万小心。」罗华欣关切的眼神,让梁宏感到心中暖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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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座客院空荡荡,不见有人走动。
  先前本来有几间客房住有旅客,发生袭击之后不久,又发生第二次袭击,旅客们胆都快
要吓破了,惊惶失措会账迁走,到别家小旅舍投宿远离是非地,难怪店伙们一个个愁眉苦脸。
  东面有几座客房,其中的一间窗门撑开一条缝,两个仅露出双目的人,从窗缝向外窥伺,
可监视梁宏的客房附近,甚至可看到房前小院子的动静。
  梁宏先从两位姑娘所住的邻房,开始留心观察,背着手神态悠闲,风一刮,衣袂飘飘似
要乘风飞去,然后推门入室,好片刻才重新出房。
  里面当然没有江右龙女藏身,房门外的搭扣没有锁,表示房内一定有旅客,旅客如果出
外,会用店中供应的锁把房门锁上。
  窥伺的两个人,一直就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这小子在干甚么?散步?」右首的人碰碰同伴的手膀惑然问。这种气候在房外散步,
要不是疯了,就是服多了寒食散,体内发热需要散步冷却散温。
  「他在找死。」同伴冷冷地说。
  「甚么?」
  「他知道有人在暗中监视。」
  「可能?」
  「十之八九可能。」同伴说:「他出来走动,咱们才证实他回来了,有意促使咱们的人
动手捉他,是故意让我们知道他回来了。」
  「废话!你是说,他在插标卖首?」
  「没错。人在走投无路时,常会产生孤注一掷拚死对方几个人的疯狂念头。老哥,你最
好放机伶些,别埋怨我没事先提醒你。」
  「甚么意思?」
  「发起攻击时,可别奋勇当先打头阵,要走在外侧或落后些,以免变成烤猪烧鸭,或者
浑身奇臭三五天,甚至肚子会被炸开,记住了没有?」同伴郑重地分析利害。
  「这……」
  「这小子敢插标卖首,就表示要和本教决死,奋勇当先的人,肯定会死得最快,明白了
吧!」
  「乌鸦嘴。」
  「没错,我这张嘴,说福不灵说祸灵,你最好听我的话逃灾避祸,别让我替你收尸。」
  「去你的!」
  混元教有下少人,被纵火蛋、臭蛋、碎石蛋、石灰蛋整得灾情惨重,连一尘散仙也几乎
被弄瞎,英雄成了大狗熊。这些蛋杀力不大,但如果击中头脸,同样会置人于死地,而且死
得很难看。
  闪电狂客第一次与梁宏碰头,就以金刚搏小鬼的气势,神气地抖足了威风,根本就没把
梁宏放在眼下。现在,除了有勇气急袭突袭之外,否则如猫见鼠,唯一可做的事是溜之大吉。
  一群高手如果发起突袭,争先恐后一拥而上,左右栘动的空间狭小,不可能闪避暗器,
只能赌运气硬挺,谁挨上一记谁倒楣。
  冲得最快的几个人,必定最先遭殃,作为攻击最先付出的死亡损失代价,胜利的代价会
令人不寒而栗。
  争江山夺社稷,要付出千千万万条人命。
  不久,梁宏从院厅踱出,手中有一只食篮,里面盛有食物,晚膳的时间到了,天色已经
阴霾四起,大院子已经不易看清廿步外店伙的面貌,但偷窥的人,知道他不是送膳食的店伙。
  客房的屋顶,有模糊的人影沿瓦栊向下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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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期间,岛东的翠竹庵。
  翠竹庵在海潮庵的东北角,相距不足两里,但看不到海潮庵,却可看到江中的海门山。
站在庵前那座两层高的望潮亭向东南远眺,可看到丹徒镇江边的楼房屋顶形影。在海潮庵,
只能看到海门山东北的辽阔江面。
  暮色朦胧,翠竹庵是唯一有灯光的地方,狂风呼啸中,隐隐听到庵中所传来的沉闷暮鼓
声。
  庵四周半凋的竹林,被风刮得吱嘎嘎怪响,枝叶飞舞,比松涛声更为动人心魄。
  大殿中香烟缭绕,灯火映掩,廿余名上了年纪的僧人,正在做晚课。
  庵依山坡修建,庵前不远处是环山大道,附近没有民宅,平时荒僻幽邃,很少有香客进
香,是苦修的好地方,与焦山寺的香火鼎盛成强烈的对比。夜间,简直鬼打死人有如鬼域。
  山门没开,廿余个黑影飞越院墙,三五起落便到了殿门外,砰然一声大震,沉重的殿门
被踹开,狂风刮入,全殿灯火摇曳,杂物摇晃碰撞声大起。
  僧人们大惊失色,惊惶奔窜一阵大乱。
  廿六名暴客四面包抄,堵住了四面的出路,行动快捷,气势汹汹。
  一个青衣暴客快速掩上殿门,拖来一张方桌把门顶住,因为门杠已经断了失去作用。
  佛龛左右通向后殿的通道,被两名青衣人堵住了,僧人们无路可逃,只好退回拜座挤成
一团,被这些打扮怪异,有刀有剑的暴客吓坏了。
  局面已受到控制,没发生反抗的事故。
  一尘散仙摘掉风帽,露出梳道髻的狰狞面孔,闪烁着幽光的怪眼,逐一审视所有的廿四
名僧人,眼神百变,涌现阵阵疑云。
  没有人反抗,太反常了。
  看和尚们惊恐战栗的神色,不像是装出来的,廿四名僧人,大半是营养不良年届花甲的
干瘦老僧,怎么可能是神秘组合的人物。
  没有女人,该组合的门主是女的。
  在地牢出现藏身幕后发令的人,的确是女人的嗓音。
  「海潮庵已人去庵空,贫道已经查出,有几个该庵的和尚,在未牌末申牌初,绕江边避
开大道,再越野绕出山脚,藏在你这里。从焦山寺庙街先后来了下少人,在东南海东庵附近
突然失踪,人不在海东庵,躲到这里来了。」一尘散仙阴森慑人的语音,震撼着殿堂:「海
潮庵的和尚,给我站出来靠到东廊那边去。本教的眼线,认识海潮庵的廿二个僧人,贫道不
信你们会变化,站出来。」
  镇江看不到海,海远在数百里外。
  但焦山十二庵中,有海门庵、海潮庵、海东庵、海西庵、海云庵、海若庵,大概把辽阔
的大江看成海了。
  瑟缩在神案下的一位老僧,惊恐地颤抖着缓缓站起。
  一尘散仙的目光,凶狠地投落在老僧身上。
  「老衲释悟远。」老僧不住发抖,总算还能发话无碍:「本……本庵的住……住持。」
  「稍后贫道再找你,现在先要海潮庵的人出来。」一尘散仙眼中的疑云又起,哼了一声
  这么一个年老体衰,快要涅盘,说话有气无力的老和尚,怎么可能主持一个秘窟的运作?
  「施主可……可能弄错了。」悟远住持在一尘散仙的逼视下,快要崩溃了。
  「弄错甚么?」
  「本庵虽然与海潮庵毗邻。」悟远知道必须定下心神,努力为生死存亡挣扎,说话逐渐
稳定:「平时很少往来,我们很怕他们。」
  「伯他们?」
  「庵东北角竹林末端那座小湾,湾岸松林有一座镇江富豪的别墅,奸像是姓唐。别墅距
本庵里余,那一带江湾松林不许外人接近,十年来本庵僧人相戒约束远离那处江湾……」
  「唔,姓唐,唐家别墅。」一尘散仙喃喃自语。
  鹤林寺南面的唐家农舍设有地牢,是该神秘组合的一处秘窟,唐家的主人,外人知道的
人少之又少。
  这家别墅主人也姓唐,同样神秘。
  「本庵的人有时在傍晚或清晨,偶或看到海潮庵的同道,在松林走动,是不是前往化缘
就不知道了。施主如果认为海潮庵的僧人到达本庵,那一定弄错了,他们很可能前往唐家别
墅做法事,因为早两天,有人听到唐家别墅传出钟鼓和其他法器声。」悟远知无不言,猜测
和看法也一并奉告。
  僧人化缘,通常不会在清晨或傍晚进行。清晨施主恐怕还没起床,傍晚施主可能工作忙
碌还没返家。
  「陈法主,兵贵神速。」一旁挟了锡杖,露出有戒疤光头的僧人,一摆锡杖沉声催促,
锡杖的锡环发出怪响:「不必问了,咱们找错了地方。」
  「不算是找错,循线追寻只要抓住线,就是成功,这里就是线上的串连点。」一尘散仙
一面说—面打手势,向后退:「彭香主。」
  「属下在。」右首那位佩泼风刀的高大中年人,用洪钟似的嗓门应喏。
  「这里的事,由你的一组人处理。」
  「遵命。」彭香主欠身答。
  「你知道该怎么做。」
  「属下保证干净俐落。」彭香主的手搭上刀把。
  「好,尽快办妥,尽快赶上来。」
  「是,尽快赶上,唐家别墅。」
  一尘散仙转身举手一挥,有十八个人跟随在后面,拉开殿门,狂风猛刮,殿内再次灯火
摇曳。
  还没踏出殿门,身后惨叫声惊心动魄。
  彭香主与七名同伴,像饿狼般向羊群疯狂猛扑,巨爪利牙所及处血肉横飞,慈悲的殿堂
成了杀人屠场。
  人性中没有慈悲,慈悲是后天所教化而产生的产物,一旦兽性大发,后天软化的产物便
会一扫而空。
  灭口,是人世间众多嗜血游戏规则之一,不幸被波及的人,只能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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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篮内可能有羹汤,要小心提携避免晃动过剧,所以他走的速度缓慢,小心翼翼以免羹
汤溢泼。
  走动缓慢,正是暗器攻击的最佳时机,不需费心计算前置量,比射击固定目标更容易些。
  这座客院的院子并不大,周边的客房旅客活动区,分隔成一块块小格局半相连空间,以
花台或树篱隔开,保持旅客活动的隐秘,女眷们不会受到其他旅客的干扰。这些小空间不属
于院子,其实是院子的一部份。
  冬季的花与篱,早巳凋零枯萎,仍可提供遮蔽,可以隐身潜伏。
  风太大,门灯廊灯一切照明灯笼皆已摘除,整座客院唯一有灯光的地方是院厅,从窗缝
透出的光度有限,枯枝杂物所发出的声音乱人听觉,视觉与听觉功能大打折扣。偷风莫偷雨,
正是鼠窃活动的大好机会。
  快要接近他所住的上房,他突然止步,似乎手提的食篮被罡风吹得向侧一荡,他及时弯
下身躯,将食篮干脆放落地面,以便稳定食篮。
  在弯腰放下食篮的同时,他口中发出一声怪叫。
  罗华欣一直藏身在小院子的凋萎树篱旁,留意他逐渐接近的朦胧身影,只留意是否有人
向他接近。
  怪叫声传到,罗华欣猛地侧内,随即身形斜升冲天而起,一声娇叱,匕首出鞘,手一搭
屋檐,匕首贴瓦上递,人还没升上屋顶,匕首已先一刹那攻击伏在檐口的一个黑影。
  这黑影正打算下扑,竟然没看到下面的人上升,刚听到娇叱声,锋利的匕首已经贯入右
肩的肩侧三角肌,贴骨刺裂了一条大缝。
  同一瞬间,梁宏的上身继续向下弯腰,像水银泻地,继续向下萎缩,像是泻没入地下,
蓦地消失无踪,真像蚯蚓般缩入地层下去了。
  一阵怪响,食篮跳动,碗碟的破碎声清晰。
  暗器高速破风的声浪,与风声相应和。
  足有十枚中型暗器击中食篮,掠过食篮上空的暗器也不少于十枚。
  是从东面的客房花棚下射出的,五个人十只手,同时用连珠手法,发射各种不同功能的
暗器。
  不需留活口的攻击方法,要把人射成蜂窝。
  五个暗器高手的注意力,皆放在梁宏身上,没留意从侧方抛落的小物体,还在继续发射
暗器。
  砰砰几声爆震,火光连闪,白雾与奇臭碎石涌腾,几枚各式怪蛋,几乎同时爆裂。
  狂叫声震耳,五个暗器高手震倒了三个,另两个抛起八尺高,落下即拔腿狂奔。
  罗华欣不敢跃登瓦面,上面人影正越屋脊向下冲。邻房的门廊也有人飞越女贞矮篱,向
这里猛扑。
  她不得不断然飘落,以奇速斜窜,冲出院子,要与梁宏会合,爆炸声与火光,让她知道
梁宏已经动手了。
  衔尾跟来的六个人,大概是负责活捉她的高手,所以不用暗器,三剑两刀全力抢出。
  院子里没有人,她心中一震,以为梁宏遭到不幸了,她该往何处追?
  已不容许她思索,身后剑气压体。
  「你是我的!」最先接近的人兴奋地大叫,剑急拍她的右胯。
  「铮!」她本能地旋身挥匕,奇准地格偏攻下盘的长剑,感到手中一震,仅把剑格出半
尺,反震力相当猛烈,劲道比她差不了多少。
  很不妙,另一把刀已同时光临她的左膝外侧,刀背正要贴上膝骨,她已无力闪避,来不
及了。
  危急中,斜刺里伸来一支剑,铮一声击落临膝的刀,她及时疾退出险境。
  身后金鸣声震耳,剑吟刀气的声浪,令人感到毛发森立,飞腾的兵刃光芒令人胆落。
  她扭身大回旋,突然怔住了。
  用不着她插手,更用不着她保护粱宏了。
  地下躺着三个人,抱着左或右脚,蜷缩在地挣扎晃动,发出痛苦的叫声,无法站起。
  可能一条腿的膝骨被敲碎了,所以无法爬起站立。
  她第一眼看到的景象是,梁宏铮一声崩飞了一个黑衣人的剑,左脚踢在那人的右膝外侧,
那人正扭身摔倒,右小腿歪在一旁,像是吊在大腿上,骨折的情景一看便知。
  还没看清变化,又是两声金鸣,一刀一剑分向左右飞抛,梁宏的身影,出现在两个青衣
人的中间,手中剑已看不清形影,快得目力难及,随身形的闪动,剑左右分张,传出两声闷
响,两人向左右摔跌。
  剑拍在肋下,可能拍断了两三根肋骨,以摔跌的情形估计,剑上的劲道相当惊人。
  就这么短暂的一两刹那,六个追击她的人全倒了。
  「你……你你……」她张口结舌,几乎无法相信眼前所见的事实。
  一比一,她仅略占上风;一比六,免谈。
  她要做梁宏的保镖,替能一比六的人保镖,而且这个人在刹那间,把六个超等高手击倒
了,不是用剑锋把人杀死杀伤的,仅用剑身大展神威。
  「快,帮我把人拖入房留做人质。」梁宏收了剑,两劈掌落在一个黑衣人的左右肩:
「缴兵刃制穴道再拖,小心他们临危反噬。」
  留做人质,人质活的才有价值。这六个仁兄非常幸运,老命暂时保住了。
  「我拖这一个。」她跳起来,先前惊讶的疑问丢开了,将一个右肋断了三根肋骨的人拖
起,同时制了这人的左肩井穴,抓住衣襟向客房拖。
  梁宏先—步拖人入室,挑亮加了防风罩匣内的菜油灯,外间一亮。
  然后将不住呻吟的俘虏,拖至壁根倚坐在墙上,以免躺下受冻。安顿停留,重行出房拖
另一个人。
  接着将人拖入的罗华欣,可不像他那么仁慈,不理会俘虏的死活,将人往门角的壁根一
丢便不再理睬。
  「别……让我冻……冻僵……」俘虏不能坐起,平躺在地哀求。
  房内是方砖地,冬天特别冷,即使身穿裘袄,躺久了血脉无法畅通,十之七八会被冻僵。
  「据说冻死的人不会痛苦,脸上会出现快乐的笑容。」她走近圆桌,喝了一杯茶:「能
死得安详,你不觉得是死得其所吗?你死了最好,免得日后有后患。」
  人在经历紧张凶睑时,会口干舌燥说话走样,她为了话说得容易顺畅,本能地喝口茶润
口畅喉。片刻的耽搁,便发现异象。
  内间的门帘,本来是放下的。
  如果她在这里歇宿,梁宏必然地让她住内间,门帘放下分隔内外。梁宏独自住宿时,门
帘是钩挂在门侧的。他俩返房时,她放下帘在内梳洗,一直不曾再钩起。
  门帘是钩起的,绝不是梁宏所为。
  她心中一动,举步向内间走。
  「这家伙好重。」刚入房的梁宏说,拖住一个人的背领,这人身材特别高大雄壮:「比
一头大牯牛更重,是军中掌旗的好人才。」
  「你以为你仍是民壮丁勇的指挥官呀?」她还有拖人的工作要做,忘了想进内间察看的
事,一面向外走,一面取笑梁宏。
  梁宏曾经是民壮教头。不论壮勇或正式的官兵卫军,掌旗的人十分重要,旗是主将的图
腾,交战时不但表示主将的位置,也指挥部队的行动,掌旗人责任重大,极耗体力,健壮的
人才能胜任。
  一脚跨过门限,外面小院子暗沉沉,感到一阵倦意袭来,不由自主仰头打了个呵欠,拖
俘虏的意念淡薄了,甚至不想迈步出房。
  不想做任何事,懒洋洋提不起劲。
  「要快,下一批接应的高手即将到来。」身后传来梁宏的催促声。
  她精神一振,怠倦的感觉消失了,急急迈步出门,拖俘虏的意识恢复。
  梁宏在房内停留的时间短暂,拖人的速度也比地快,等她把第二名俘虏拖进房,梁宏已
出去拖第三个。
  「我断了几根左肋骨。」被她信手放在桌旁地面的俘虏,用痛苦的声调向她求助:「我
的百宝囊中没带有药品,请给我服保内腑的药,我已经支持不住了,哎唷……」
  「没带急救药品,活该。」她在桌旁坐下,懒散地再喝了一杯茶,怠倦感比先前更浓了
些:「我那有适合你体质的药。」
  「罗姑娘……」
  「闭嘴!」她连叱喝的声调也低低柔柔,没有怒意和不耐的神情。
  梁宏把最后一名俘虏拖入,有耐心地将五个俘虏拖放在壁根。两个断了肋骨的人,不能
坐靠在墙下,只好将人放平躺下。
  「你们的人快要到了,你们的死活,控制在他们手中,你们最好向老天爷祷告,保佑你
们的陈法主,答应交换人质。」梁宏把人安置停留,到了桌旁接过罗华欣递过的一杯茶,一
口喝干,目光又回到俘虏身上,俘虏在咬牙忍痛:「谁愿意把江右龙女囚禁的地方说出?」
  没有人回答,俘虏们你看我我看你。
  「你说。」梁宏指着倚坐在壁根下,大牯牛似的中年人:「你们的陈法主一尘散仙住在
何处,他到何处去了?我在等他。」
  「他就会来找你的,你等好了。」中年人怪眼彪圆,咬牙切齿:「他会把你化骨扬灰,
把你剁成肉酱。你如果不蠢,最好优待我们等他来。他在焦公祠宾馆坐镇,咱们失败,他就
会来的。」
  「呵呵!你说谎说得顺溜得很。」梁宏大笑:「他已经带了不少人,前往山北的海潮庵
附近,袭击那个神秘组合的秘窟,赶回来恐怕天快亮啦!他以为消息比我灵通,用不着我了,
所以派你们毙了我,杀失去利用价值的人,不需派重要的人执行。你们就是些不重要的马前
卒,利用价值不高,我打算用你们做人质,可能毫无作用。你们即将赶来收拾残局的人,地
位必定比你们高得多,他们的身分地位重要,利用他们做人质定可成功。就算陈法主亲自来,
也救不了你们。」
  他心不狠手下辣,不会向受伤的人逼供。这些地位并不高的俘虏,口供也没有多少价值,
他们所知有限,听命行事不配了解全局。
  第一波攻击的人志在必得,一旦失败,主事人必定没有后续攻击的计划和打算,得紧急
召集人手,重新布局,因此不会很快赶来。
  他不急,用凳顶住房先休息养力。
  俘虏们态度强硬,表现比闪电狂客勇敢,有五个人之多,谁敢贪生怕死招供?闪电狂客
当时无人在旁目击,招供不算丢人现眼。
  他与俘虏们打交道,坐在桌旁的罗华欣,丝毫不感兴趣,与往昔紧张的神情迥然不同,
懒散地取出保暖篮中的茶壶,慢慢斟满一怀茶,茶是温的,雾气枭枭上升。
  接着揭起方形的半透明纱制防风灯罩,在灯蕊旁添加一根灯草。她似乎做事有点心不在
焉,脸上有淡淡的恬静笑意,挑针在加了灯草之后,仍靠在蕊旁不曾收回,火焰因之而有乱
闪现象发生,也加亮了些。
  「华欣,你有点心神倦怠呢!」梁宏发现不对了,伸手接过挑针搁在灯盏旁,覆上防风
纱罩,在旁坐下剑眉深锁:「是不是精力耗损过巨,疲劳过度……」
  「没甚么啦!」罗华欣上身后仰,双手活动两下伸懒腰,突然凤目中飘忽的眼神消失了,
换上喜悦的光芒,注视着柔和的灯火:「哎呀!龙鱼变龙了,快来看,它的头正在长角……」
  嘴在说,手向灯火指指点点。
  五个俘虏本来一个个哼哼哈哈呻吟叫痛,这时呻吟声息渐止,换上各种怪异的喃喃自语
声。
  「你说甚么呀?龙?」梁宏脸色一变,握住向灯火指指点点的纤手。
  「对呀!你看,池水急剧涌腾。瞧,两条龙鱼,它们正在长大,正在变化……」
  「华欣……」梁宏伸手轻拍罗华欣的面颊:「你看见……哦!」他的目光,也移向灯火,
语气一变,不再焦急:「我看到螺蛳山石壁的诗了,你看,真的显现了呢!」
  「哦!龙还在长大,红黑斑变了,变成金色。」罗华欣在自言自语:「哎呀!又破浪出
来一条,云起了,风起了……」
  「唔!字可以看清了。」梁宏也在自言自语:「经略中原二十秋,功名过眼未全酬;丹
心似石今谁诉?空有游魂遍九州……上苍是不会管人闲事的,生不逢辰,死非其时,这就是
人生。」
  一声深长的叹息,手一动,罗华欣所斟的那杯热茶,被他的右手碰翻,茶水泼在他胸口。
  他本能地失惊站起闪避,咦了一声,脸色一变,抬头四顾。
  壁间本来挂了一幅画,是题名为浮玉图的焦山写景小轴,突然挂带自断,叭一声跌落在
壁根下。
  他猛然回顾,摇摇头,再抬手拍拍眉心,向下一挫,坐回长凳上,头向桌上搭,右手下
伸,在靴统摸索。
  手不稳定,摸索片刻,才将手抬起。拾起头,稍现颤抖的右手,先抹抹嘴,再取过属于
罗华欣的那杯茶,仰头一口喝干。
  「哦!怎么突然风消云散了?龙呢?」罗华欣仍继续自说自话,脸上有失望的表情:
「龙是会变化的,我看到它们变化了。从前只听说过古代的人,曾经见过各种龙,谁也不相
信,我竟然幸运地见到了。」
  桌对面的梁宏,似乎不知道有华欣在,对罗华欣的自言自语,听若末闻毫无反应。
  罗华欣的举动,也显得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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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座客房外间,可说气氛极为诡吊。
  圆桌内侧,放置着加了防风纱罩的双耳菜油灯,中间放置有保暖篮的茶壶,茶盘有两只
杯。
  另有一支双柱烛台,烛没点燃,风太大,房门开合会把烛吹熄,烛台无法使用防风纱罩。
  两人相对而坐,半侧转身躯,面对着灯,各说各话声调怪异,眼中神色百变,各种喜怒
哀乐的神情变化莫测,光彩也不住变幻,呈现以喜悦热烈的表情为多。按两人的神情估计,
他俩的身心正处于欢愉快乐状态。
  诡异的是,两人对着灯火自言自语,旁若无人,偶或也似乎有旁人存在。这个旁人,绝
下是他们两人。
  他们能看见事物,从脸上喜悦的神情可知端倪。
  罗华欣看到龙在变化;梁宏看到石壁上的诗,甚至会把诗念出来。
  「哦!仙乐风飘满湖闻。我也会吟……」梁宏居然用手指点拍,指点在桌上的笃响:
「娉婷少女踏春阳,无处春阳下断肠;舞袖弓弯浑忘却,罗衣虚度五秋霜……」
  内间本来没有灯光,突然出现光芒。
  首先出现门口的人,梳宫髻外加网纱,眉目如画,凤钗摇摇,耳下明珰珠光轻晃。穿窄
袖锦袄,外加玄狐短裘。大革囊系悬在裘外,剑则系在背上。
  灯光朦胧,看下出真实年龄,打扮得高贵出色,幽光中更显得十分美艳动人。可知的是,
绝不是青春少女。
  后面跟出的两个人,一是雄壮英伟的廿余岁年轻人,另一紧跟在最后的是太虚老道。
  异香扑鼻,这位美艳丽人用的脂粉品质极高。
  三人不急于接近,在丈外并肩留意变化,注意梁宏两人的一举一动。梁宏两人先前的自
言自语嗓门并不低,躲在内间的人必定能听个字字入耳。
  「云华夫人,他们到底在说些甚么?」太虚老道碰碰丽人的手膀:「完全受制了?」
  「还没完全受制。」云华夫人脸上有得意的微笑:「道长千万不要用仇恨的目光注视他
们,眼中的杀气会撼动他们的元神,可能会猛然恢复灵智,那就又得大费手脚了。他们正逐
渐幻境,进入他们以往的生活时光中,记忆中的向住事物,正陆续出现在他们眼前。」
  「梁小子像在吟诗……」
  「对,念的是两首仙诗或鬼诗。」云华夫人说:「我在杭州住了一段时日,知道不少传
闻稗史。前一首是流行了两三百年,江南人最祟奉最感神秘的箕仙紫姑,传世的降坛诗百余
首中的一首。这首诗不是紫姑写的,只是有人在设坛请紫姑时,降坛出诗的岳武穆所写,后
人算在紫姑诗里而已。岳武穆改葬在栖霞山,世人都相信他成了神,在紫姑坛显灵,应该有
此可能呀!」
  「呵呵!贫道虽然修仙,但心中并没有神仙。你信你的,我信我的。」太虚老道等于是
打自己的耳光。
  「嘻嘻!我如果不信,又怎能哄别人信?」云华夫人也承认自己是骗子:「第二首诗,
是西湖水仙的传说,相当美的爱情故事,也很哀艳。当然啦!所谓哀艳,是因为当男女双方
相隔五年重逢,便双双隐没在湖中,到底水仙把爱人邢君瑞度升天界呢!抑或是把爱人拖入
水中淹死了,谁也不知道,反正邢君瑞就任杭州知州没几天,就游湖失踪成了悬案。好像这
是发生在宋朝嘉佑年间的事,流传甚广,要知道故事全貌,你可到杭州找故老说给你听,我
也记不起一些细节。梁宏是杭州人,他已经梦回杭州,看到他想看到的事物。」
  「他快力尽了吧?」太虚那有心情听西湖水仙的故事?希望知道眼前的情势。
  「快了。」
  梁宏与罗华欣,仍然对着灯火自言自语,但眼中已没有神采,语音也逐渐低哑含糊,即
使站在他俩身侧,也难以分辨他俩到底在说些甚么话。
  「迟恐生变。」太虚老道催促云华夫人动手。
  「欲速不达。在他们元神耗衰之前,一旦受惊,反击将十分激烈。」云华夫人并不急于
动手:「除非你愿意死活不论,否则就得有耐心。」
  「梁小子死不死无所谓,这小美女可千万不能死,死了你不必负责,我可受不了,陈法
主会把我毙了。」
  「那就得耐心再等片刻。」云华夫人是混元教请来办事的人,一尘散仙不敢对她发威,
但死的人不值钱,她要的是赏金。
  太虚老道怎敢不等?误了事不但一尘散仙下饶他,云华夫人也会唯他是问。
  「好吧!反正这里是你作主。」太虚老道乖乖表示下再干预。
  「快了,再忍耐片刻。」云华夫人的目光,捕捉梁宏的变化,信口向老道解说:「那首
紫姑坛岳武穆降坛诗,连累了许多人丧命,故事是真是假,只能姑妄听之,这只是民间流传
的传说,不能当真的。也许,这是世人对岳武穆的祟敬或发泄感情所产生的故事。据我所知,
这故事仅在江南流传。」
  杭州流传的故事,似乎是有心人编造的神话。
  岳飞父子冤死时,葬在螺蛳山九曲丛祠,直至孝宗时才获昭雪,改葬在湖滨。元朝至正
年间,才重建精忠庙。
  传说中的故事是:岳飞父子死后,临安西溪寨一位将帅的子弟,与一群子弟玩当时流行
的降紫姑仙。紫姑仙并没降坛,降坛的是岳飞,大书岳飞两字。这些绒裤子弟不信,请大仙
签押。
  大仙果然签押,把绒裤子弟们吓白了脸。那位将帅子弟曾经见过岳飞签押公文的真迹,
大仙的签押与岳飞的真迹一模一样。
  签押之后,大仙再写下那首诗。
  消息终于走漏,传入秦桧奸相耳中,派人彻查展开大逮捕,株连数百人,全都上了法场
  故事,是不能当真的。那些编造故事的人,常常为了发泄心中的愤懑,借故事表达心中
的不平。流传既久,便成了众所周知的传奇历史了。
  历史,原则上应该是真实的;故事,不能当历史看的。可是,绝大多数的人,把两者
搞混了。
  一部小说精忠岳传,就把历史模糊搞混了。岳母剌字,几乎成了世所公认的真实历史,
谁要是胆敢否认,肯定会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在宋史上,高祟的皇后绣旗尽忠报国四字赐给岳飞而已。真正背上剌了字的人,是明末
的一代忠贞名将张名振。
  郑成功亲自看到他背上的字后,抱持痛哭流涕,拜他为大元帅,率兵反攻金陵。
  他背上的四个字是:荩忠报国。
  尽字头上,多了一个草头,意义便迥然不同了,转意为忠爱、忠良,本意作进字解。荩
臣,意为忠爱之臣。
  把两位忠臣混合成一个了。结果,人人都知道岳飞,却不知道张名振是老几。
  小说三国演义威力更大,把正史三国志打入废纸堆里去了。
  读历史研究历史的人不多,看小说的人多得难以计数,谁有那么多闲工夫去读历史呀?
谁去研究关云长用刀或是用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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