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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蟠龙踞虎》


第 八 章



  一面嚼着肉脯一面烤衣裤,她脸上神色不时在变,有时惊恐,有时忧虑,有时羞态可掬,
有时无端地打冷战,不知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身上的亵衣裤总算干了,最重要的长外裤也快干了。
  有经验的人,心里面有一具神秘的时钟,即使在晚上看不见星斗的房中,甚至在睡眠时,
也非常准确。
  她知道!一刻时辰已经过去了。
  “啪!”偏殿右侧的破瓦房中,突传出碎砖瓦坠地的声音,在狂风暴雨中,依然能听得
真切。
  她心中一急,本能地急急将长裤穿上,再手忙脚乱的套上半干的小蛮靴。
  “哼!”异声似乎发自身旁。
  她真急了,一把抱住半干的外衣,掩住高耸的酥胸,掩住那令男人神魂飘荡的绣花胸围
子,另一手抓起了剑,一蹦而起。
  她以为是周游回来了,但来的不是周游。
  她原本羞得连脖子都红了的动人面庞,突然因血液回流而变得苍白。接着,手一软,衣
衫失手掉落脚下,露出诱人的酥胸,剑也掉了,成了个半稞美人。
  她的一双媚目,因恐惧而瞳孔扩大。
  接着、她打一冷战,巍颤颤地跪伏在地。
  口口 口口 口口
  周游正在半里外的山脚下搜索,在风雨中掠走如飞。
  大雨倾盆,地面虽不可能看出足迹,但野草荆棘是否曾经有人经过,遗痕决难逃过他这
种经验丰富的追踪能手耳目,而他却是能中手的能手。
  蓦地,他身形斜掠,砰然仆地向侧一滚,滚至一棵大树后隐起身形。
  一连九把飞刀,从他先前转变方向掠走、仆地、滚转的所经处,联珠攒射一一落空,飞
刀追踪而至,始终就差那么一点点,就是够不上。
  “绝命连环刀,你似乎老得不中用了。”他高叫,语气充满潮弄:“听说你一口气可以
击毙十三名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刀不虚发,今天怎么啦?如此而已,好教在下失望,简直失
望透了。”
  一座大石后,踱出一个青袍人,袍袂掖在腰带上,腰带上插了一把狭锋弯刀,浑身水淋
淋,巳泛灰白的发结雨水不住向颊侧流!双手小幅度摆动,一双怪眼厉光闪闪,一步步排草
向周游隐伏的大树下走来。
  周游从树后长身而起,藉树掩身候教。
  “哈哈哈哈!”他大笑:“风雨影响尊驾的耳目。飞刀的威力大打折扣,你没有什么好
令人害怕的,说穿了不值半文线,你只是一个最卑鄙、最无用,只会用飞刀偷袭暗算,浪费
粮食的老匹夫而已。”
  绝命连环刀在丈外止步,阴森森地说:“你笑吧!挖苦老夫吧,反正你活不了多久,老
夫懒得与你计较。”
  “你计较又能怎么样?吃掉我不成?你的飞刀不会折向,而这棵大树又大得足以藏身︶
同时,你不敢接近至丈内,因为你知道在下有对付你的把握。”
  “你又能用何种玩意对付老夫?哼!”绝命连环刀踏进一步说。
  这棵大树大得有两人合抱,想用直射的暗器击中藉树隐身的人,真不是易事。正如一个
使单刀的人,向持有甲盾的人进攻一样,刀砍在盾上,一无用处。
  绝命连环刀的飞刀威震江湖,也对敌方的暗器怀有戒心,因此如非必要,不与敌人面对
面贴身肉搏,除非确知对方没有发射暗器的可能。
  周游抬起右手,笑笑说:“不妨让你开开眼界。”
  异声乍起,黑影一闪却没。
  绝命连环刀目力超人,可惜在风雨中淋得太久,也上了年纪,身躯的活动能力无法受到
神意的完全控制。
  眼中虽看到了暗器,闪避的行动却跟不上意识,慢了一刹那。
  “啪!”一声轻响,发结失了踪,未断的头发顺雨水往下挂,成了个披发怪物。
  那是一段小树枝,力道之猛,骇人听闻。
  绝命连环刀急退八尺,大吃一惊。
  周游离开大树,站得四平八稳,沉下脸说:“阁下,我对你们这些声誉甚隆的高手名宿,
突然一个个变成只会暗算偷袭的无耻小人,极感失望。”
  绝命连环刀心神一定,抓住机会踏进两步,这样一来,从两丈距离拉近至丈五左右。
  “小辈,你已经处在老夫的飞刀有效控制下,正是飞刀最具威力的范围,你已经无法退
到树后了。”
  “你知道在下为什么要离开树后吗?”他问。
  “当然是你估计错误,以为你那段树枝已令老夫丧胆,所以狂妄地站了出来吓唬吓唬老
夫。”
  “你是一头无知的老笨牛,一头待宰的老笨牛。”
  “你……”
  “在下站出来,就是让你有机会施展绝命连环刀绝技,以免你死不瞑目,因为在下已决
定要你的老命。”
  “小辈,你大言了。”
  “事实如此。如果你以为你的飞刀,比中原三英的三剑突袭更具威力,也许你可以保全
老命。”
  “你……你击败了中原三英?”绝命连环刀惊问。
  “你何不问问他们?可惜你已经没有机会回去问了。”
  身后,突然传来刺耳的语:“不见得……”
  他一声低叱,身形下挫侧转,双手左右一挥。
  三把飞刀从他的喉间掠过,几乎贴肌飞行。一枚铁翎箭从他的颈后飞越,擦背领发出异
响。
  如果他不挫身,不转体,那么,飞刀必定贯入胸膛,铁翎箭也将贯入背心的心坎部位要
害。
  他这一着,冒了天大的风险,但他成功了。
  就这样,他保持原势片刻,然后徐徐挺身恢复立姿,呼出深长的一口气,收回张开的双
手,虎目中杀气慢慢消溶,冷静的工夫超人一等。
  绝命连环刀以双手掩住胸前的七坎要害,一段树枝已贯入体内,身形一晃,再晃,然后
张口想叫,却又叫不出声音。
  最后!终于向前一栽,仆倒在草丛中,身躯猛烈地挣扎。
  后面、发射铁翎箭的人,早已静静地仆伏在一棵大树下,手脚开始松弛。
  风仍狂,雨仍暴。
  他分别瞥了两人一眼,木无表情地大踏步离开。他知道,这两个武林高手已经永远向人
间告别了。
  走了十余步,他突然转身大声说:“阁下,你没有出手,你成了今天这场杀戮的唯一见
证人。
  请转告黑福神,我四海游龙没惹他,并不表示我真的怕他,他已多次派出杀手来暗杀我,
不能有下次,知道吗?
  他做他的江湖恐怖煞神,我做我的江湖浪人,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他无权要求周某在他
面前俯伏,他那些恐怖屠杀手段也吓不了我四海游龙。叫他离开我远一点,因为在下已经开
了杀戒。
  在下也是一个嗜血的人,我与他是同类,同类相残总该有一个去见阎王,不死不休的。
他已经有了极高的成就,和我这个江湖亡命相搏值得吗?朋友,下次你最好像今天一样,不
要对在下动手动脚,那是保命的金科玉律。”
  说完,他转身走了。
  一个青衣人出现在绝命连环刀身旁,伸手扳正他的身躯,摇摇头凄然长叹一声,喃喃地
说:“关兄,但愿你九泉瞑目,他已经给你活的机会,而你……唉!你真是一头无知的老笨
牛,而追魂箭刘老兄,更是自己走向屠场的牛,他把你的命一起送掉了。”
  在江湖闯荡的人,先天上便具有嗜血的劣根性,内心中燃侥着一股出人头地,以及不畏
强梁不向人屈伏的烈火。
  世间真正练武志在强身的人,宛若凤毛麟角,如果志在强身,何必在江湖闯荡。
  不管江湖闯荡者的心里是什么状态,不管他走的道路是黑是白,行侠仗义也好,称雄道
霸也罢,那股燃烧着的烈火,是永远不熄灭的,永远随躯体的存在而存在,除非他受到了惨
痛的打击,不然这股烈火便会强烈地燃烧起来,毁了别人也毁了自己。
  周游心中这股烈火,已经燃烧起来了。
  他对那人所说的话,的确是他的心声。
  他热爱生命,当然不允许任何人毁灭他的生命,三番两次的偷袭、暗杀,已激起了他求
生的本能,拨动了他内心的烈火。
  如果这股烈火变得炽盛狂烈,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时辰差不多了,他回到宝山神祠,进入破败的大殿,向偏殿发出一声轻咳,高声说:
“郭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郭姑娘的语音清晰的传到。
  踏入偏殿一阵暖流扑面而至。不仅是火烧得旺盛,火旁的郭姑娘本身就是一团火。
  郭姑娘身上已穿着停当,衣裤已干,不知她有意呢,或是无意?劲装上端的两对鸳鸯扣
并未扣上,露出粉颈一段三角形雪肌玉肤。
  她本来就身材丰盈,胸前没有长剑的带结遮掩,显得更是撩人。她脸上绽起动人的羞笑,
一抹红霞更增三五分旖旎风情。
  “你的酒食我留着。”她低下螓首将食物递过:“我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
  老天爷,她这一低头,身躯前倾,领口的那一角雪肤玉肌,一无保留地敞开在周游的面
前。这是诱人犯罪的场面。
  周游没来由的一阵心跳,身上的寒气全消,手一伸,托住了她递来的温暖小手,目光落
在她动人的面庞上。
  她感到不对,怎么托手而不接食物?
  猛抬头,便接触到周游那火热的俊目。
  “嗯……”她忸怩地低唤,重新低下头:“周……周爷……”
  他呼出一口长气,接过食物,淡淡一笑说:“劳驾,到大殿警戒,我得把衣袍烤干,淋
了半天两,真吃不消。”
  “好。”她扭头便走。
  “别忘了带剑,有警就赶快退回来。”
  “好的。”她拾起剑向偏殿举步,袅袅娜娜到了殿口,转首向他送过一朵妩媚动人的羞
笑,再转身走了。
  目送郭姑娘的身影消失,周游低头沉思。
  久久,他的眼中掠过一道奇异的光芒。
  他想起假书生冒充妓女的乔江东,乔纯纯。
  “这年头,姑娘们是愈来愈大胆了。”他微笑自语。
  他的目光,在四周扫视了许久。最后,落在火堆旁不远处,那只小提篮上。
  一个女人在荒郊野地里乱跑,手中带了一只小提篮,本来是极平凡的事,手上挂着一样
东西,免得一双手没地方好放。
  女人在任何地方行走,两手空空地的确不知该怎么放才好,就算有一条罗帕吧,也显得
贤淑雅致些。
  他瞥了偏殿一眼,当然无法看到郭姑娘。如果能看得到,这位郭姑娘未免胆大得离了谱
啦!
  喝干了壶中酒,一不做二不休,他脱了个精光大吉,面向着偏殿。他不信郭姑娘敢向这
里偷想,就算是大男人也不好意思偷看。
  揭开篮盖,首先便嗅到一缕女性特有的幽香,这种用柳条精工编制的小篮,本身就具有
防水的功能,里面贴了一层油纸,水无法渗入。再就是一块抽布,包着一些东西。解开油包
布,一袭月白色的亵衣裤入目。
  “原来她早有在外住宿的打算。”他心中自语。
  做贼的人必须胆大心细,心细才会注意一切可疑事物。他小心翼翼展开亵衣裤观察,眼
神一动。
  还有其他的东西、一双鹿皮手套,另一块油布里着一只荷叶包,里面居然有两个馒头,
一包小菜。
  “小气鬼,舍不得拿出来吃,又不是什么龙肝凤髓?”他撇撇嘴自语。
  不久,他小心地按原来的位置,将各种物件安放回原位,但并未将篮盖盖上。
  他开始细心地折断一段木头,用指甲剥出一条木丝。
  不久,篮盖终于按原样盖好。
  他将手中三寸长的木丝,放在鼻端猛嗅,唤了叉嗅,似乎那是一条檀香木,值得嗅了又
嗅。然后又放在舌尖上,舔了又舔,舔得十分有趣味。
  他脸上涌现令人莫测高深的微笑,将木丝丢入火中。但见火焰一卷,木丝化火卷缩,泛
起一星绿焰、一闪却没,红红的炭丝眨眼间便化为灰烬。
  他真是忙,打开了自己百宝囊,检查里面的物品,也许有些东西潮湿了吧?最后,他轻
松地烤衣裤靴袜。
  这是一场豪雨,直下至未牌时分,方变成细雨霏霏。
  周游注视着殿外仍在滴雨的破檐,剑眉深锁,突然扭头向坐在已熄了的火堆旁,盯着天
宇发呆的郭姑娘说:“两小了,该上路了吧。”
  “还在下呢,怎么走?回城大概有多远?”郭姑娘忧形于色,站起问。
  “大概有十四五里。”
  “那岂不又要变成落汤鸡了?”
  “运气好的话。可到下面最近的村庄买蓑衣,或者可以弄到两帽。”
  “我不赌这种运气””
  “你的意思是等放晴再走?”
  “是的。”
  “如果不放晴……”
  “我宁可在此地坐一宵。”
  “坐一宵?饥寒交加,不是滋味,山上夜晚是很冷的,已经没有生火的木料啦!”
  “我还有吃的。”郭姑娘说,伸手去抓提篮。
  周游走近,呵呵一笑说:“好啊!没想到你还有夹带呢,原来提篮里有吃的,是什么
呢?”
  他伸手去夺提篮,郭姑娘却噗嗤一笑,脸一红,白了他一眼,亲匿的在他掌背上打一下
说:“姑娘家的东西,怎可乱动?”
  这一来,提篮受到猛然一震、篮盖震得歪在一边。
  “你。”郭姑娘取出食物包将两个馒头递给他:“还有小菜,只好用手抓啦!”
  “你真的不想走?”他撕着馒头问。
  “不是不想走,而是不愿走。第一次被淋成落汤鸡已经够愚蠢的了,第二次简直是不可
原谅的白痴。”郭姑娘打开小菜荷叶包:“我敢打赌,你也不想做白痴。”
  “如果我愿做白痴呢?”
  “那……你不会的。”
  “因为有你在。”
  “我算什么呢?”郭姑娘幽幽地说:“你这个江湖浪人,只对上元巷那些女人有兴趣。
我认识不少你们这类型的江湖人,不愿受拘束,不要有家室之累,就算碰上了心爱的姑娘,
逢场作戏无伤大雅,提起真感情就逃避惟恐不及,把持得住的,讲良心只图手眼温存,缺德
的,让那一位姑娘伤心悔恨一辈子。”
  “你怎么说这种话?”他讶然问。
  “你算是那种人呢?”郭姑娘反问:“糟的是自古美人爱英雄,偏偏就有那么多愚蠢的
女人,甘心情愿把自已往痛苦的深渊里送。”
  “这么说来,你很聪明。”
  “我如果聪明就不会陪你受风吹雨打。”
  郭姑娘这句话,已经够露骨的了。
  她说完,幽幽的白了他一眼,幽幽一叹低头进食。
  “凭良心说,我并未挑逗过任何人。”他摇头说。
  “你用不着挑逗别人,你的一举一动!皆有吸引人的力量。告诉我,你曾向某一位姑娘,
付出真感情吗?”
  “没有……”
  “有人曾经为你伤心吗?”
  “我怎么知道?”他烦躁地一口吞掉手中的馒头:“不错,曾经有人出面提亲说合。好
笑的是,连对方是老是少,是高是矮都一无所知,我当然拒绝。”
  “你说的是传统婚姻的老故事,老得不沾半点江湖味。”郭姑娘撇撇嘴:“江湖人的爱
是粗犷的,感情而非理性的,今日相见,明日天涯,爱就爱恨就根,痛苦与快乐自己承当。
你既然有人提亲说合,这表示你仍然在亲友长辈的管束下,一切都不能自己作主,你又出来、
闯什么江湖,不是存心坑人吗?”
  “你的话离经叛道……”
  “你少给我说道。”郭姑娘有点恼了:“以你的行为来说,并未合乎传统的礼教,也不
怎么合乎道义。”
  “此话怎讲?”
  “你疑心明珠园那群神秘女人掳走了陶大娘母女……”
  “咦!你怎么知道?”
  “咦!你以为我们是傻瓜吗?”郭姑娘娇俏地几乎一指头点上了他的额头:“若要人不
知,除非已莫为,汉中城巴掌大的地方,而武林高手却遍地都是,能瞒得了人?
  你以风流自命,勾搭上锦毛虎这位风尘女人,计算那位怀春少女假书生乔江东,以便探
明珠园的底细。
  乔姑娘的确是明珠园的人,你也知道她的身份,利用她探底,合乎道义吗?你已经得到
了她,在锦毛虎那儿度了一夜春宵,如果明珠园的人真的掳走了陶大娘母女,日后你怎样安
置她?拍拍手一笑了之呢?抑或是反脸成仇一剑宰了她永除后患,了却一场虚假情孽?”
  “呵呵!你知道得很多,但并不等于你完全知道了。”他懒得多解释:“喂!我们就这
样坐着吵嘴到天明吗?天快黑了。”
  “你想怎样呢?反正雨还在下,我又不想做落鸡汤,要走你一个人走好了。”
  “你不知道危险吗?”
  “什么危险?”
  “我杀了两个人,其中之一是绝命连环刀……”他将经过说了:“这次追逐我们的人,
其中没有出色的人物,大概事先没料到我会碰上了你,也许他们计算错误。
  我想他们真正的高手,可能已经出动了,在其他地方找不到我们,最后必定会转来到此
地碰碰运气的,在此地等死吗?我不干。”
  “哦!看来我们真该离开趋吉避凶。雨小一些再走,好不好?喂!你想明珠园的人,是
否与袭击我们的人有关?那位怀春少女大概由爱生恨了,是吗?”
  “不会的。哦!你对明珠园知道多少?”
  “不太多。你想知道?”
  “当然。”
  “我可以带你去找她们藏匿的地方,但不知她们还在不在该处。”
  “唔!令尊为何不去找她们?”
  “找她们做什么?只有你这傻瓜才会替陶大娘母女出头。嘻嘻!那位陶姑娘是不是太小
了些?”
  “你说话真大胆,居然脸都不红。该走了吧,雨小了,再不走……”
  “回城呢,抑或是找明珠园的人?”郭姑娘抓起了小提篮,有走的意思。
  “有多远?”他问:“不会是明珠园吧?”
  “她们早就撤走了。回到大路,我就可以找得到方向,不会太远。”
  “那就走。”
  雨真的小了,稀稀薄薄的毛毛雨,飘在身上起不了作用。
  天宇中布着一层薄薄的云,西方的天际出现了红红的晚霞,即使以后有雨,也不会太大
的。
  大道向东北角岔出一条小径,通向一处田野,再折入一座茂林。
  郭姑娘向茂林一指,说:“那里面有一户种山的人家,穷得很,丝毫不引人注意,正是
藏身的好处所,但不知她们还在不在。”
  “天快黑了。”周游抬头看看天色:“前往踩探似乎早了些。”
  “你怕了?”
  “我怕,怕什么?”
  “那些鬼女人一个比一个美,也一个比一个厉害。家父曾经派人侦察明珠园,没进去就
被打出来了。”
  “她们是很了不起。难在我并不知道陶大娘母女是不是真被她们掳走的,无凭无据,有
理讲不清,师出无名,理字站不住脚,真不能和她们正面冲突。这样吧,我们大大方方地进
去,不主动挑衅,谅她们也无奈我们何。”
  看到农舍,天已经黑了。
  那是一栋建在林空中的两进式农舍,矮矮的泥墙,厚厚的车顶,小小的窗户,门前还有
一座尚算平坦的打麦场,占地并不大。
  柴门是大开着的,可看到厅堂中神案上的一盏灯。
  可是,就是不见有人,也没有狗。
  踏入打麦场,周游脚下一慢,低声说:“没有人,但谁点的灯?”
  “是长明灯吧?”
  “不,是不怕风的巨型松明?你看,火焰烧得多旺?依你看,会不会是故意引我们来的
呢?”
  “看看就知道了。”郭姑娘说,走向敞开的大门。
  “你等一等,我先四处看看,小心为上。”
  他在屋的四周搜了一圈,最后在门口与郭姑娘会合。一踏进大门,便看到了眼前的凌乱
景象。
  “这里曾发生激斗,我们来晚了。”他说。
  在剥剥作响的松明火光照耀下,厅堂的景物一览无遗。家俱都碎了,只有神案是完好的,
大概交手的人不愿得罪鬼神。
  “哎呀!”郭姑娘指着厢房门惊叫。
  厢房挂着一条门帘,笃下露出一双人脚,牛皮快靴很大,不是女人。
  周游走近,抓住一双脚把人拖出,摇摇头苦笑说:“生有时,死有地。我曾一而再地救.
了他,但他仍然是死了,在数着难逃。”
  是大力金刚刘永寿,尸体已僵。
  “他怎么死的?”郭姑娘将提篮放在神案上扭头问。
  死人面孔本来就不好看,这张面孔尤其难看得吓人,虽然死去甚久,但遗留在脸上那极
端惊恐、极端痛苦的表情,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
  “你自己去看。”他苦笑。
  “是受刑而死的。”郭沽娘惊骇地说。
  “他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我叫他赶快离开逃命,他不听,怎能不死。”
  门口传来一声冷哼,苍老而强劲的语音震耳:“你们好残忍的手段,为何要杀了他?”
  一个年约花甲,像貌威猛的红脸老人当门而立,腰带上插着一条尺余长的锦囊。
  “我们也是刚来的,不知凶手是谁。”周游镇定的说。
  “不要狡赖。”红面老人沉喝,步入厅堂。
  “事实如此。”
  “你们在场,狡辩无益。”
  “老前辈,你白活了这把年纪。”周游不悦地说。
  “什么?你……”
  “目下你也在场,在下也问你,你谋杀了这个人?”
  “好个信口雌黄的小辈,老夫擒住你,那怕你不从实招来?”红脸老人恶狠狠地说,毫
无顾忌地大踏步逼进。
  郭姑娘不知利害,迎上伸手虚拦说:“老人家,你听我说,我们是官家办案的……”
  “滚开!你骗谁?”红脸老人沉喝,大手一挥。
  郭姑娘惊叫一声,斜飞而起,砰一声响,侧撞在墙壁上,房屋摇摇,她也反弹倒地,浑
身都软了。爬不起来啦,距昏厥已是不远。
  周游脸一沉,哼了一声说:“你这老狗可恶,手上的真力倒是不含糊。”
  老狗两个字骂得无礼,红脸老人怎受得了?一声冷哼,伸手便抓。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周游不敢大意,身形斜转,掌发如开山巨斧,左手架偏了来爪,右掌狠狠地劈在红脸老
人的肩颈上。
  快速如电,力道如山。
  可是,他碰上了强敌。
  红脸老人仅马步略挫,咦了一声,伸脚斜挑。
  双方都快,招一发便中,贴身相搏闪避困难,看谁禁受得起。这一脚实难躲避,挑中他
的胯骨外侧。
  不等他身形稳下,红脸老人连绵不绝的打击已接踵而至,掌腿无情地光临。
  他沉着的封架,不时乘暇蹈隙回敬。
  火光下两人快速地走步移位,凶猛地进击,拳掌着肉声记记沉重、好一场凶狠地贴身相
搏。
  厅堂大小甚难施展,有如鼠斗于窟,力大者胜。
  片刻间,两人换了二十招,双方紧守要害,四条铁臂伸缩间快得令人目眩,似乎谁也不
能主宰全局。
  郭姑娘退至壁角,焦灼地叫:“周游,用剑自保。”
  她的剑已拔在手中,但无法递给周游。
  谁也不敢分心,纠缠正紧。
  红脸老人似已打出真火,手上的力道开始转变。
  周游也不再客气,用上了内家真力。
  本来,如不是冤家对头,或者面临生死须臾,决不可妄用内家真力,武林人动不动就用
绝学置人于死地,为武林规矩所不容。
  “噗!”他的右肋挨了一掌。
  “啪!”他一掌同时拍中对方的右肩尖。
  “砰!”他急退三四步,背部撞在墙上,摇摇欲倒,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红脸老人踉跄后退,左手掩住右肩,原是火红的老脸,因痛楚而变得成了紫酱脸,肌肉
抽搐脸部銮形。
  “透骨掌!”他咬牙切齿叫:“你要不是阴魂不散曲明老狗,就是幽冥使者朱一鸣朱老
畜。”
  “你快死了。老夫不与你计较。”红脸老人一字一吐:“让你慢慢死。哼!所有的人皆
估高了你的造诣,不过如此而已、”
  “你这老狗好恶毒……”
  “哈哈哈哈……”红脸老人狂笑而退,退出门外一闪不见。
  郭姑娘扶住了他,粉脸变色惊恐地说:“老天爷!你中了他的透骨掌,怎么办?糟……”
  “扶我坐下。”他掩按住右肋,身躯在发抖:“我得服药,行功自疗。”
  “你能行功自疗?不是说来玩的?可能吗?”
  “生死大事不能说来玩,可能我死不了。”
  “这……”
  “请掩上门,在外面替我护法。”
  “怎能在里面行功自疗?如果有……那老狗去而复来,这……”
  “没有人再来的,他们料定我必死无生,中了透骨掌的人,练气术再深厚,也拖不过一
个时辰,普通练武人片刻却筋断骨散而死。”
  “好吧!我到门外戒备。”
  “把松明熄掉。”
  松明一熄,厅中黑沉沉伸手不见五指。
  他坐在角壁,隐隐传出他的喘息声。
  郭姑娘并未受伤,摸索着向门外走,在厅门略一停顿,似欲转回察看,但厅堂太黑,她
终于带上门走了。
  天宇仍为云层所封,黑沉沉不见星月。
  她不敢走动,贴在门右廊壁旁向外监视四周。
  门廊深约八尺,她贴壁站在右外角,很容易监视四周,但却容易忽略头顶上方。
  本来,草屋的屋顶不易走动,动必发出草折的声响,近檐处更不易隐藏沉重的人体,她
忽略上空并不是她的错。
  黑影一闪,从檐上巧妙地飘落,并不直线下降。飘落一半便折回斜飘,轻灵地向内落向
门前。
  很不幸,檐口的草发出了折断声。
  郭姑娘极为警觉,在转首察看的刹那间,看到正向下飘落的黑影,不假思索地一声低叱 
,纤手一扬。
  “铮!”长剑迅疾地出鞘。
  黑影单足点地,还来不及有所反应,惊叫一声,向下一挫。接着,嘶叫着跌倒在门下挣
命。
  郭姑娘也到了、剑向下点。
  “我……我我……”黑影虚脱地叫,尾音渐弱,最后悠然而止,手脚一伸,松弛了。
  她点出的剑突然止势,收了剑向下一蹲,伸手在黑影的背心摸索着,在某一处,她停住
了。
  久久,她蹲在那儿不言不动,像是麻木了。
  终于,她的手开始抖索,似乎很费力地从黑影背上拔出一枚四寸长的双锋飞针,针前半
段是青灰色的。
  针奇准地射入心房,入体三寸半,锋尖淬有奇毒,被射人心房焉能不立即毙命?
  这就是她的小提篮内,盛有鹿皮手套的原因。鹿皮薄不至于影响准头,且可防被双锋针
割伤,更可防本身中毒。
  她是个善用毒针的高手。
  她站在尸体旁,心神不宁不知该如何是好。
  许久许久,门拉开了。
  她几乎惊跳起来,拍拍胸口说:“我的天,你不是存心吓人吗?哦!你……你好像
是……”
  “那老狗一掌并未击实。”站在门内的周游说:“我好了。要是被击实,这条命算是完
了。咦!你脚下躺着一个人。”
  “是从屋上飘落的,好神奥的轻功,像是龙腾大九式身法,居然能半空巧妙折向从门前
飘落,被我用飞针毙了,差点儿被他侵入厅堂,好险。”
  点燃松明,看清了尸体的面貌,周游吃了一惊,脸色一变,说:“郭姑娘,你知道这人
是谁?”
  “我……我怎知道?”郭姑娘直摇头。
  “如果他知道身后有人计算他,即使暗器之王千手天尊向他偷袭,也休想如意。”
  “他……他是……”
  “当今最可怕的魔道风云人物,毒爪神猿耿良。他那一身得自玄门的太清神罡,决不是
那些可破内家气功的暗器所能伤得了的。
  难怪他能从外檐飘落门下,他的老猿坠枝身法可在半空任意折向。死在你手中!这魔头
大概在九泉也不肯瞑目。”
  郭姑娘打一冷战,毛骨悚然地说:“老天爷!好……好险,好险。”
  “如果伤我的人是幽冥使者朱一鸣,他比那老狗强上十倍。郭姑娘,你没什么吧?”
  “还好,你呢?”
  “肋下还有点隐痛,不要紧。”
  “不要逞强了,被透骨掌击中而不死的人,还没有听说过呢,快找地方养息。”郭姑娘
关心地说,跨入门伸手去扶他。
  “也好。”他显然有点倦意。
  “这里一定有干净点的房间,我扶你进去。”
  他顺从地让郭姑娘扶着他走,顺手取下松明,郭姑娘也拾起自己的小提篮。
  内进的三间房都不太寒酸,有床有被,可惜通风不良,一股怪味刺鼻。
  郭姑娘扶他在床上坐下,点亮了桌上的菜油灯熄了松明,柔声说:“你先歇歇,我藏好
两具尸体,再到厨房下看看,但愿能弄点吃的喝的。”
  “那就麻烦你了,其实我很好……”
  “我说过的,不许逞强。”郭姑娘伸玉指点点他的鼻尖亲昵地笑笑:“下厨是女人的事,
你得听我的。”
  郭姑娘真像一个可爱的小主妇,不但弄出一只白煮鸡,几味腌小菜,一壶酒一壶茶,还
有一盆洗漱的汤水。
  “先净过手脸,再好好吃一顿。这家主人的后院养了鸡,明早还有一顿丰盛的。”郭姑
娘侍候他洗漱得意地说:“有件事忘了问你,在宝山神祠,你的酒肉是从何处弄来的?”
  “前天我曾经在那儿晚餐,走时将吃剩的挂在梁柱上,虫鼠难侵。”他净过脸精神一振:
“附近大多数地方我都走过了,有许多地方我都暗藏了食物,以备不时之需,经常可以济
急。”
  “你既然知道珍宝已被人里应外合劫走了,不走追踪劫宝人,还在此地查什么?”
  “查劫宝人的去向。”他让郭姑娘取走汤盆:“我已经查出出事的当时,附近有三名神
秘的村姑,和十二匹健骡六名骡夫。骡子我已经找到四匹,是被附近村庄的人拾养的。
  这表示骡夫如不是劫贼,也被毒死了,被毒死是不合情理的。知道有这些人在现场,便
可以查出去向。”
  “条条大路通长安,走了就走了,在此地查又有什么用?”
  “先进食,我慢慢告诉你。”他在桌旁坐下,先倒上一碗酒:“其一,劫宝贼从成都跟
来,似乎不会回四川。
  其二,走北面,连云栈四百里,栈阁二千二百七十五间,间间都是鬼门关,出了意外不
但珍宝成空,人也死了。闻风前来劫宝的群雄处处截击,栈道沿途的官兵也不是省油灯,换
了你你走不走?”
  “对,有道理。”
  “往西,西面直至褒河一带,全是汉中卫卫所军的卫田。那些官兵是很勤快的,田野里
天一亮就有人,任何陌生人踏进去,有理无理都会生是非,不能走。”
  “依你说,只能往东走了?”
  “往东走城固,到洋县就可以雇船下湖广。”
  “但你并不往洋县查。”
  “最近几个月来,有不少不明来历的人,在查骡夫的下落,为何?可知骡夫定是关键人
物。我相信早就有人在城固洋县两地清查了,仍然不知下落。那么,很可能骡夫仍在附近潜
藏。”
  “那三名村姑……”
  “这我就不知道了。”
  “明珠园的神秘女人?”
  “有此可能。”他用手撕鸡:“她们也在找珍宝。”
  “陶大娘母女也是关键人物?”
  “似乎无此可能。”他肯定地说。
  “会不会是她的丈夫昂宿,也是内奸之一?”
  “我在陶大娘母女口中,的确套不出任何可疑的征候,事事皆证明昂宿与内奸攀不上关
系。”
  “逼一逼她就吐实了。”郭姑娘冷笑看说。
  “谁忍心去逼她们呢?我不是这种人。吃吧,我已经说得太多了。由于你替我护法,在
紧要关头杀死了毒爪神猿,所以我把所知全部说出作为回报,可能珍宝从此与我绝缘了,但
我不后悔。来,你要不要喝几口?”
  “谢了,已用不着酒挡风寒,你以为我是锦毛虎吗?哼!没安好心。”郭姑娘媚笑着白
了他一眼,神情极为动人,具有强烈地挑逗性。
  “不害躁?你提锦毛虎做什么?我和她……”
  “你把她藏到何处去了?”郭姑娘追问。
  原来如此,他觉得可笑。
  “锦毛虎恩客众多,随地皆可藏身,恐怕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她目下何在。”他做了个
无可奈何的表情:“你们代表官方的人,就算找到她了,也无奈她何,她在衙门里有不少朋
友,撒起赖来还真令你们头疼的。毕竟她与劫宝案无关,你们在她口中不会得到什么,饶了
这个可怜的鸨婆吧,姑娘。”
  “想不到你对她还真够情义的。”郭姑娘嘲弄地说:“以往我们的人曾经找过她,她一
问三不知,推说对一年前的来往陌生嫖客已了无印象!发誓记不起有任何可疑的人客在她那
儿混过。”
  “这就对了,那女人是很聪明的。你们除了用不正当不合法手段对付她之外,是无奈她
何的。”
  食罢,郭姑娘将房中弄干净,沏上一杯茶,两人在灯光下天南地北的聊了半个时辰,她
不住地打量周游的神色,觉得周游的气色的确要差了些,面庞没有昼间那么红润。她知道,
透骨掌在周游身上,的确曾经造成不算轻的伤害,短期间不易复原。
  武林中具有透骨掌歹毒奇功的人,有两个已练成十分火候,声威远播,人见人怕。他俩
是幽冥使者朱一鸣,和阴魂不散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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