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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蟠龙踞虎》


第十一章



  乔文英第一个抢先动手,首先冲人人丛,一双向掌硬往刀枪上碰,把那些长工打得鬼叫
连天,刀飞枪跌,人纷纷倒地,真有如出柙的猛虎。
  乔姑娘也快速地加入,见一个摆平一个。
  周游轻松地跟在后面,轻拂着长剑状极悠闲。
  眼看要通过院子,背后到了两名长工,最快的那位挺着一根花枪,悄悄地欺近,一枪扎
向他背心。
  他宛若背后长了眼,身形稍移,花枪从他右胁下擦过,被他的右臂挟住了,左扭身一掌
反削,噗一声削在对方的左耳门上,人应掌便倒。
  另一位仁兄操刀抢到,刀刚举起,他已先一刹那钦近,长剑一伸,在对方还没看清变化
之前,尖锋已点在对方的咽喉下,咧嘴一笑说:“丢刀,给我滚远些,我不杀你。”
  乔文英夺得一根镔铁齐眉棍,像一头疯虎,从屋后打入厅堂,再打出门外,所经处,真
像是风卷残云,见物就砸,连墙壁门窗也遭了殃。
  他像在拆屋,打得痛快淋漓,最后把大厅门也砸得轰然倒塌。
  出到门外,不远处庄子里的人正蜂拥而来。
  最前面的佩护手钩的纪老,紧跟着的是石三爷,神笔侯杰、幽冥使当朱一鸣,还有石三
爷的两位贴身保镖师父,其中一位佩着的长剑正是郭姑娘的?
  从庄右树林中抢出的另一群人,一看便知不是石三爷的打手,其中有周游的手下败将神
掌翻天、绝剑秦潜……有好几个熟面孔。
  “让我来斗门这老狗。”乔文英兴奋地说,铁棍一摆,立下门户相候。
  乔姑娘也夺了一把剑,剑隐肘后乃向弟叮咛:“千万不可打出人命来,向他们的手脚招
呼。”
  周游哈哈笑,倒拖着剑站在一旁说:“幽冥使者的透骨掌火侯并不纯,卸他的手以免他
造孽,这比杀了他强多了。”
  “好像你曾经挨了他一掌。”乔姑娘睥睨着他:“你呀!工于心计,不是好人,隐藏得
很好,我真以为你比他差劲呢。”
  “要不这样,怎能试出郭姑娘的居心?”他轻松地笑:“如果我睡着了,透骨掌也许可
以要我的命,醒着嘛,老狗还不配替我抓痒。
  我在他的右肩弄了手脚。他以为伤得并不重,其实永远好不了,有如长年风湿,天一变
就又痛又麻。你要是想预测天候,找他准错不了,括风下雨他头一天就知道,准得很,非常
非常的准。”
  “治不好吗?”
  “治不好,老年人嘛,风湿平常得很,对不对?”
  说话间,人群已完成大合围。
  神掌翻天与绝剑那些人,早已认出周游,一个个脸色大变,不敢往前靠。
  合围已成,但没有人敢逞强抢进,一个个皆以惊讶的目光,注视着周游和乔姑娘。
  两人谈笑自若,旁若无人的神情,的确把这些自以为勇敢骠悍的高手,吓得心惊胆跳的。
  乔文英用铁棍向佩护手钩的人一指,威风八面地叫:“老狗,你给我滚出来,让小爷我
再教训你一次,这次小爷要折了你的狗爪子,卸了你的狗腿。来来来,你还等什么呢?”
  “石三爷。”周游接着说:“不要妄想倚多为胜,在下不希望你们家办丧事。你们这三
五十个人,不客气地说,还不够让咱们三个人松筋骨?三两下就可以屠个精光大吉。
  那位五灵真人,连一招也没接下来,你们谁能自信能比他强?所以你最好叫他们散去,
以免枉送性命。”
  佩护手钩的纪老大吃一惊,刚才没下令进攻,主要是想等五灵真人出来再说,一听五灵
真人一招也没接下,只感别心往下沉,脊梁发冷。
  本来,老家伙再演,也该知道五灵真人可能完了,三个秘室中的俘虏皆好好地出现,独
自到秘室间口供的人,命运不问可知。
  “姓纪的,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你的六阳掌暴露了身份、你是大名鼎鼎的黑道巨擘六
︵阳掌纪平,用彩绘也掩不了你的本来面目。”周游继续发话,他真不希望这里变成屠场:
“我敢给你打赌,你那三十六式断魂钩法,在这位小兄弟的铁棍下,决难支持二十招,多一
招,我饶你一命。”
  “我给他十招,多一招他就可以活。”乔文英高声接口:“十招之内,我小爷要敲破他
的狗脑袋。”
  再愚蠢的人,也知道今天的胜家是谁了。
  能当大任的五灵真人不见踪迹,六阳掌却又是乔文英的手下败将,两个主要人物皆派不
上用场,谁还敢强出头充好汉?
  可就有想充好汉的人。
  幽冥使者大踏步而出,咬牙说:“你,你出来,咱们曾经一掌换一掌,谁也没吃亏,现
在正好一分胜负,不是你就是我。”
  周游见对方没带兵刃,把剑往脚下一丢,学步上前摸了摸胁下说:“你打了我一记透骨
掌,现在胁肋还在痛,痛得受不了。可是,你既然指名叫姓,在下只好舍命陪君子了,再痛
我也得出来,对不对?”
  “你明白就好。”幽冥使者恨恨地说,左掌一领,举步骤进。
  周游仰天吸入一口气,功行百脉,背着双手挺着胸膛往前迈进,口中说:“我也不用右
手,免得让人说我……”
  “啪!噗噗噗!”铁掌着肉声震耳,幽冥使者突然乘他说话的好机突袭,闪电似的抢入。
  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在他的胸腹要害共发出四掌,掌掌着肉,透骨掌已发挥至极端,
每一掌皆用了十成劲。
  旁观的人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反正知道周游背着双手挨揍。
  接着,四周传出惊恐的叫声。
  幽冥使者不知何时已爬伏在地,背心被周游的右脚踏住,左手被周游扣住手腕反扭向上
抬。
  “你的左手同样歹毒。”周游摇头说:“为了让你有个好下场,你必须退出江湖回家养
老,所以我替你毁了这条手臂,你偌大年纪,真应该找地方贻养天年,何苦仍在江湖活现
世?”
  他手一松,幽冥使者的左手像木头般往下落。
  “你……你杀了我吧!”幽冥使者伏在地下狂叫,原是火红的脸膛,变成失血的褐灰色。
  “我并不想抢你的生意。”周游向乔文英笑笑:“要是你一棍把这老残废的头打破了,
日后武林朋友怎么说?你手底下没有分寸,所以我只好自己动手。”
  幽冥使者虚脱的爬起,右手已脱离吊着的伤布,做手软绵绵的成了废物,死死地瞪了周
游一眼,颊肉不住抽搐,眼角有泪痕,一言不发走向人丛,从人群让出的空隙中蹒跚地走了。
  背影佝偻,似乎突然苍老了十年。
  脚步声隐隐,聪明的人开始溜走。
  大名鼎鼎的幽冥使者,一照面便任人宰割,不溜走的人,准是天下第一等的大笨虫。
  六阳掌纪平不是大笨虫,发出一声短啸,扭头排开四五个站在身后挡路的人,飞掠而走
了。
  人群大乱,向四面八方狼奔豕突。
  佩了乔姑娘那把宝剑的人,刚奔出十余步,突觉后心一震,挨了一记重击,大叫了一声,
向前重重地摔倒。
  接着、鼻中嗅入一丝隐隐幽香,便失去知觉。
  乔文英被着铁棍,猛追六阳掌纪平,一面追一面叫:“老狗、你这怕死鬼,你敢跑?给
我站住……”
  六阳掌跑得更快,生死攸关,不快岂不完了?
  幸而前面不远便是庄院的主宅,房舍错落,正是最好的藏匿处所。在野外是逃不掉的,
乔文英追的速度太快了!
  乔姑娘夺回自己的剑,—抬头便看到乃弟穷追六阳掌的背影,急叫道:“大弟,穷寇莫
追!”
  宅院附近人群大乱,先前出来看热斗的男女老少纷纷走避。六阳掌纪平就在混乱中往里
面一窜,三两闪便隐没在房舍深处。
  乔文英只好止步回头,倒拖着铁棍还想找人出气。
  “哎呀!周……周游,你在那里?”乔姑娘焦急大叫。
  周游已经失了踪。
  远处,奔逃的人四散而逸。
  口口 口口 口口
  M
  石三爷失了踪,逃到外地去避祸了。
  神笔侯杰也连夜离开府城,不知躲到何处去了。
  红日刚升上东山头,周游出现在茂林深处那家种山的农舍。
  这里,昨晚郭霞带他前来找明珠园的人,明珠园的人没找到,却碰上了幽冥使者,挨了
一记透骨掌。
  他说得不错,幽冥使音的透骨掌,还不配替他抓痒,他之所以装做受伤,用意是想看郭
霞到底在搞什么鬼。
  在这里,郭霞用飞针杀了毒爪神猿耿良,因此一度他曾经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错了,事
实是他并不知道毒住瘪猿是被误杀的。
  昨晚,这家农舍没有人在家。
  当然,他知道这里决不是明珠园的人,用来隐身的地方,而是黑福神的一处监视站。明
珠园那些美丽的神秘女人既然是木地的土著,用不着在这种荒僻寒酸的农宅隐身。
  现在,他看到农舍门口有人。
  毒住瘪猿的尸体应该还在屋内,除非黑福神已派人前来善后了。
  坐在门口条凳上的人,是个村夫打扮的老农,老得又干又瘪,酒糟鼻秃白眉,一双昏花
老眼半开半闭,年岁即使没有一百,也该有八九十。
  身侧,一根古意盎然的山藤杖搁在凳旁。
  老人家像是耳背,不知有人接近,抬头呆望着天空,老眼茫然无神,似乎,想从天宇中
看到过去的岁月,看到上天派来召唤的使者。
  人老了,早晚要上天的,除非在过去的漫漫岁月里造了皇天不赦的罪孽,那就上不了天,
而是下十八层地狱。
  周游大踏步而来,脚步声亦未惊动老村夫,到了切近,老夫仍不知来了不速之客。
  “老人家,早。”他大声说,真以为老村夫耳背。
  老村夫终于发现了他,爱理不理的瞥了他一眼,说:“你来做什么?”
  “来弄早餐。”他站在老人面前像一座山,“我记得,后院里养有鸡,好肥好肥的鸡。”
  “那是你养的?”
  “不是,小可还不知道这农舍是谁的。老人家,是你的吗?”
  “哦!你是偷鸡贼。”
  “老人家,你是知道的,一个人饿了,如果实在找不到东西填饱肚子,不要说偷鸡,饿
荒了,连人也会偷宰来吃。”
  “这是说,你非偷不可了?”
  “大概是的。而且,屋里还有小可遗留的东西,特地来取回。”
  “什么东西?”
  “一个百宝囊,藏在床底下。里面的东西很多,用得着的人,会看成无价之宝,用不着
的人,看得一文不值。”
  “是你的无价之宝?”
  “当然,如果不是无价之宝,你以为我发疯了,老远跑来找回去好玩吗?”
  “你最好不要进去找,也不要偷鸡。”
  “恐怕我是非进去不可了,不管你是否愿意,而且也无权禁止我进去,你根本不是这家
农舍的主人。”
  “哼!,你进去好了,反正进去就不会有好结果的,我老人家已经警告过你了。”老人
家怪腔怪调地说。
  “你的激将法运用得不错。”
  “随便你怎么说。”
  “虚虚实实,莫测真假,年轻人好奇自负,不进去看看究竟是不会死心的。”
  “你很年轻吗?”
  “至少没你老。哈哈,再见了!”他突然转身飞退,去势如电树星飞。
  “咦!今天这小子怎么胆小了?”老人摇头自语。
  周游的身影,已消失在小径的尽头。
  老人缓缓站起,掂起手杖,向虚掩的大门说:“你们等到他了,可惜他不冒失上当,我
已经说过,由我出面他更不会进去,你们相信了吧?”
  柴门拉开,踱出一位俊伟的中年人,后面跟着乔夫人和两名侍女,一个七八岁的胖小孩。
  “这年轻人很机警。”中年人说:“范老?咱们走吧。范老,你看出他轻功的师承吗?”
  范老与中年人并肩举步,摇头说:“看不出来。这小子身怀绝学,令人莫测高深,老朽
跟踪他半年之久。想知道他是那一家的弟子,就像是瞎子摸象,难知全貌。”
  “他的武学造诣真的很好?”
  “好,好得不得了。你们如果真的意火了他,可能真被我料中,那就是你们将有大大的
麻烦。”
  “到时候再说吧?范老,赶两步,回城不醉不休。”
  一行人边走边谈,逐渐去远。
  不久,周游出现在农舍的厨房内。生火杀鸡,惬意地饱餐一顿。
  他在床下找回自己的百宝囊,那是与郭霞在房内调情,大崩神香引发之前,他偷偷地塞
在床底的。
  他这次重回农舍,唯一的目的是取回百宝囊,对与人交手毫无兴趣,他不是一个好奇自
负的人。
  他已看出老人不等闲,山野村夫绝对不会说这些隐含玄机的话,所以不上当一走了之,
从另一方向绕回来。
  当然他已经看到了中年人和乔夫人,心中暗暗好笑,这些人要与他斗智斗力,目前他还
不打算与对方结算。
  午后不久,他出现在长林坪东北两里地的一座荒山的山脚下。这里地势略高,可看到通
向城固县的小径。
  山脚的东面,是走芝麻岭、天台山的山径。
  他花了一个时辰相度形势,和勘察附近的可疑地物。
  终于,他在山沟旁一处矮林中站住了。
  这一带的杂树高约一丈左右,杂草丛生高与腰齐。
  他所立处的数株杂树,不像其他的树一般挤在一起,形成一处丈余宽的林隙,林隙四周
环立的树要比其他的树高些,茂盛些。
  中间的杂草,也比其他地方的草丰茂。
  当然,如果不是有心人,决难看出异象。
  树枝已从四周伸过来,掩住了林隙,只有从无树的草丛中,可看出林隙里以往一定曾经
有树在内生长过,地面略高。
  在不远处的树下草丛中!他找到了几株枯死的小树,仍可看出被利器砍倒的遗痕。
  接着,他找到被挖出来丢弃的树干头。
  他是带了铁锹来的,立即开始小心挖掘。
  半个时辰后,第一具半腐的骸骨出现。
  共有七具骸骨,腐烂的程度比中梁山下的遗骸要严重些,胴骨都不完整了。
  衣衫鞋裤都腐化了。
  幸运的是,被他找到了两根尚未全腐的竹根鞭。
  汉中不产竹,那是产自四川的竹根。四川的马体型都小,有些人就用这种修饰过的竹根
作为马鞭使用。
  傍晚,他回到兴元老店。
  城内安静如恒,百姓小民从不过问自身以外的事,唯一令人感到些少不同的是:巡捕们
似乎比平时多了几个在外面走动。
  华灯初上,他再次出现在兴隆酒肆,坐在以往同一付座头,点了同样的酒菜,同样慢条
斯理自斟自酌,似乎过去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汉中城与兴隆酒肆,与往日一样可爱,天底下没有奇特的事情发生。
  喝了半一壶酒,对面多了一个人,干咳一声说:“老弟返店时;兄弟恰好不在,未能把
晤,十分抱歉?”
  是自称燕山三剑客晴夭霹雳郭谦的人,居然谈笑自若,脸都不红。
  周游自己斟酒,不介意的笑笑说:“就算你姓郭吧。郭老兄,我这人狷狂成性,不在乎
礼俗,你没有道歉的必要。郭姑娘回来了吧?”
  “她……她不会回来了。”
  “回到里黑福神身边了?她那种女人沦落到那种地步,也实在可惜。”
  “兄弟确有道歉的理由,真不该冒充……”
  “那该说是你老兄疏忽,黑福神也太小看我四海游龙了。周某在京师,总算小有名气,
虽则在京师混的时日并不长。
  燕山三剑客在下虽无缘识荆,但他们的底细在下并非一无所知,你说不上三句话,在下
就知道你不是晴天霹雳。”
  “兄弟的符牌确是真的。”
  “呵呵!郭老兄,光棍眼中不揉沙子,不要用那玩意唬人好不好?”他一口干了杯中酒,
脸上涌现嘲弄的笑意:“那玩意对我这种人,起不了多少作用,既无法抄我的家;也不可能
出动千百名高手遍布天下捉我。
  惹火了我,内行厂那几个不能人道的太监,很可能连脑袋都保不住,所以想下令对付我
这条龙的人,都会冷静的为自己的脑袋着想。
  因此,你老兄在将罪名嫁在我四海游龙头上之前,最好也该先为自己的脑袋着想,因为
我随时都可以摘掉你吃饭的家伙,你信不信?”
  “这……”
  “我一个指头,可以要你死一千次?”他的食指向对方的眉心:“这地方一指头下去,
可以深入颅骨五寸以上。郭老兄,你替我带几句话给黑福神好不好?”
  “你的话是……”
  “告诉他,那批珠宝不是他黑福神的,他不能也无权禁止人家搜寻。他已经一而再派人
计算我,暗杀我!围攻我。
  从现在起,我四海游龙不计较以往,但不能忍受再次的挑衅,下次他再派人下毒手,休
怪在下心狠手辣。他黑福神吓得了天下所有江湖人,却吓不了我四海游龙。这些话,你记住
了吗?”
  “这……”
  “你敢不敢一字不漏的转告他?”
  “老弟……”
  “你应该敢,也应该说,因为真要冲突起来,首先倒楣的将是你们这些下面的人。好了,
现在我请你喝两杯,至少目前你我还不至于缺少风度反颜相向……”
  桌旁出现另一个人的身影,接口说:“阁下,可否也请我喝两杯?”
  “没问题,只要你老兄肯赏光。”他向店伙招手:“江湖朋友都是很慷慨的,即使是生
死对头,在没有拔刀子出拳头之前,坐下来就有把盏言欢的豪情。店伙计,多来两付杯筷好
不好?劳驾。”
  这位仁兄生得豹头环眼,满脸虬髯,身材粗壮如熊,天生的吓人材料,在对面大马金刀
地坐下了。
  郭谦眼神一动,淡淡一笑举步欲行。
  虬髯大汉巨手一伸,作势虚栏,说:“朋友,就走吗?何必呢?相见也是有缘,这位姓
周的小兄弟既然作东,何不坐下来叨扰他两杯酒?还没请教朋友尊姓大名呢,我,襄阳……”
  “襄阳陈克勤,赤煞神君结义三兄弟的老三,拔山举鼎陈老兄,黑道中无人不晓的拚命
三郎。”郭谦坐下接口:“昨晚诸位在府城,作得有声有色,贵盟兄早些日子派来侦查的眼
线,把黑福神的一举一动查得一清二楚,行装未卸便着手控制全城江湖朋友的活动场所,果
然把黑福神牵制住了。”
  “咱们无意与黑福神为敌。”拔山举鼎的大嗓门语惊四座:“问题是他老兄作得太过份
了,他凭什么不许别人染指那批失了踪的珍宝?
  这半年来,不知有多少前来侦查的江湖朋友,在此地失踪或被杀,都是他老兄做的阴功
积德的好事。
  咱们有几位兄弟,也先后遭了毒手,这件事必须了断,希望他老兄能还给咱们公道,这
条件不算太苛吧?朋友,尊驾的身份可否见告?阁下能代表什么人说话?”
  “在下姓郭,你可以去打听。”郭谦冷冷地说。
  邻桌有四位食客,其中之一转过头来说:“他代表蜀王府一群吃闲饭的人。区区姓罗,
也是蜀王府吃闲饭者之一,你老兄有什么意见?”
  “这里好像是秦而不是蜀。”拔山举鼎傲然地说:“陈某虽然是黑道人,但在官府未抓
住陈某把柄之前,陈某毫不介意你们这些把势帮闲。”
  一名食客推凳而起,走近阴森森地说:“人心似铁,官法如炉,陈老兄应该明白这一点。
不客气地说,要抓住你老兄的把柄,易如反掌。
  比喻说,你老兄只要轻咳一声,在下就可以把一大串的罪名按在你头上,这叫做欲加之
罪,何患无辞?陈老兄信是不信?”
  “你似乎很有把握?”拔山举鼎狞笑着说。
  “那是当然。”
  “你左右看看。”拔山举鼎举手向左右一指。
  不但是左右相邻的食桌有不少面目阴沉的食客,连店堂厅口附近也有不少陌生面孔。
  “任何人如想不自爱出什么花样,他必须付出生命作为赌注。”拔山举鼎杀机怒涌:
“也许你老兄心里明白,咱们这些人中,不乏暗杀的行家高手,在闹市杀人绝不会留形迹,
连把风眼线都是第一流的。
  朋友你愿意下赌注吗?我赌你必定不敢,因为人的命只有一条,赌输便一切都完了。命
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好处可以享受的!对不对?”
  “如果有必要,在下会赌的。”食客冷冷一笑:“目下嘛,时间不对,时机也不对,人
也不对,还引不起在下的赌兴。要赌就要赌大的,不赌老三。”
  双方旗鼓相当,互不相让,听得周游直皱眉,拍拍桌子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你们
这些人真是莫名其妙!不知你们是互相警告呢,抑或是针对在下而联手向在下警告?如果你
们认为这样就可以唬住四海游龙,那就打错主意了。”
  “小兄弟。”拔山举鼎诚恳地说:“此地的眼线、已经把小兄弟在此地的作为打听得一
清二楚,你算是这一年来,唯一能找出珍宝失踪线索的人,因此敝兄弟是专诚请小兄弟合作
的。”
  “陈老兄,你是否已来晚了两天?”郭谦接口:“周老弟早已和在下合作,而且合作得
很愉快。”
  “不错,很愉快。”周游大笑:“哈哈!你那位来路不明的女儿,把我这条龙交给黑福
神的五大杀星,要不是我有九条命,这时恐怕蛆虫早就开始啃我的尸体了,两位,在下非常
抱歉,四海游龙不再信任任何人,不再与任何人合作,你们请吧,请勿打扰在下的酒兴。”
  “小兄弟……”拔山举鼎叫。
  “不要说了。”周游摇手阻止对方发话:“陈老兄,我可以把最近所获的侦查结果奉告,
劫珍宝的人,八成是被假扮骡夫劫走的,去向是往东走。
  往东有水路两途。水路下荆襄,陆路出嘉峪关偷渡赴西安,这条路极为艰险,古道早已
烟没,没有熟悉太白山区的向导,决难活着到西安。
  总之,珍宝已被带走是毫无疑问的,目下侦查的方向,是那位可用大量定时毒药的人是
谁,查出他的身份,便可猜出他可能在何处隐身了。”
  “你的猜测如果可靠,在下知道谁涉嫌最大了。”拔山举鼎狞笑说。
  “诸位人手众多,消息灵通,应该找得出线索的。”周游说:“在下只有一双手两条腿,
江湖见闻孤陋得很,当然不知道江湖上用毒高手的来龙去脉。”
  “可是,这里面有一点最大的疑问。”
  “是何疑问?”
  “这个……也许是在下猜测错误。告辞,谢谢你的消息,在下会设法澄清这个错误。”
  拔山举鼎走了,有不少食客先后离店。
  郭谦也向那四位食客打手势,接着向周游说:“周老弟,兄弟也该告辞了,以后希多连
络,老弟知道兄弟落脚在何处,欢迎光临指教。”
  “呵呵!天下间论脸皮厚,你老兄真可高数第一。”周游出言挖苦:“在下将消息公开
告诉拚命三郎,你知道用意何在吗?”
  “你是说……”
  “报复你老兄笑里藏刀的恶毒手段,呵呵!这一来,你们应付赤煞神君,真的提心吊胆,
在下就可以坐山观虎斗了,呵呵呵……”
  郭谦脸色一变,扭头便走?
  “郭老兄?”周游扬声叫:“有句话请教,你到底是官呢,抑或是匪?你这两种身份,
在下都不感兴趣,你明白吗?”
  “在下明白得很?”郭谦扭头冷冷回答。
  “明白就好,在下只是提醒你而已,好走。”
  四位食客跟着郭谦出店,周游泰然的进食,毫不介意四个食客的奇异眼光。
  一位俊伟的中年人,踱着方步走近,在他对面坐下,微笑着说,“年轻人,你这么做,
是为了什么呢?”
  “当然是为我自己的方便罗。”他得意地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尊驾难道不明白
么?”
  “年轻人,恐怕你要弄巧成拙了。”
  “道理何在?”
  “你有意挑起他们火拚,用意是不错的,问题是你把话说穿了,他们当然不会中计上当,
说不定反而联手合作来对付你,岂不弄巧成拙?”
  “大叔,你认为他们会摒除成见,联手来对付我,可能吗?”
  “天底下什么古怪的事皆可能发生。”
  “问题是他们对付我无利可图。他们彼此之间利害冲突已经严重得化解不开,就算把我
宰了,问题并不能解决,所以无此必要。”他胸有成竹地说:“如果我不把话说穿,他们彼
此各有顾忌,很可能暂且隐忍,尽可能避免公然冲突。说穿了,我问你,他们那一方肯认输
首先向对方求和谈判合作?”
  “对你也没有好处啊!”中年人认真地说:“两虎相斗,便可把珍宝斗出来让你去捡
吗?”
  “对我也无害,不错吧?”他拍拍饱了的肚皮:“至少他们不会分心来打扰我。你知道,
一天到晚防备别人暗杀、下毒、偷袭、跟踪,到底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呵呵!该走了。”
  他到柜台会帐,向一脸苦笑的东主飞熊丘八哈哈大笑,出店迳返兴元老店。
  兴元老店表面上并无特殊变化,旅客依然无忧无虑的进进出出。
  只有店东主小诸葛愁容满面,掌柜铁塔郑隆也暗地里忧心仲仲,耽心这种表面平静维持
不了多久,暴风雨很可能造成该老店可怕的损失。
  周游心中有数,他是兴元老店不受欢迎的旅客,小诸葛真希望他能赶快离开,目前他已
成了暴风雨的中心,无论在何处落脚,都会带着风雨造成灾祸。
  同时,他也了解小诸葛的苦衷,汉中没有人抗拒得了威震江湖的赤煞神君,更抗拒不了
令人闻名丧胆的黑福神。
  有些旅客早已歇息,店堂中没有多少闲人,在明亮的灯光下,小诸葛背着手,眉心紧锁,
在店堂往复走动,心事重重。
  金嗓子汪萍姑今晚并不到酒店卖唱。
  她坐在厅右招待贵宾的雅室中,向正在发愁的店伙领班双头蛇彭贵说:“彭贵,你确定
住进原来安顿张白衣的那间客房,住进就不曾露面的人,真是赤煞神君的手下大将,白无常
颜如玉?”
  “我可以给你写保单。”双头蛇语气极为肯定:“他那双怪眼只要盯你一眼,你在晚上
不做恶梦,那你就一等一的勇敢好汉。”
  “就算他是白无常,你想他会冲谁而来?”
  “四海游龙,准错不了。”
  “怎见得?”
  “他知道得太多了。”
  贵宾室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位穿宝蓝色长袍的人,用平常的嗓音问:“谁知道得太多
了?是四海游龙呢,抑或是白无常?或者他两人都知道得太多?”
  双头蛇转头一看,不由自主打一冷战。
  这人身材不高,宝蓝色的宽长袍十分醒目耀眼,用同质同色的发带结发。
  粗眉又长又黑,一张脸白得血色全无,高鼻梁,留着短须,说话时露出暗褐色的斑齿。
  由于眉毛又浓又黑,衬得那双大眼更黑、更亮、更阴森。加上惨白色的脸膛,眼神更为
突出,令被盯视的人脊梁发冷,真有利镞般的威力,好凌厉好阴森。
  应声站起的金嗓子也吃了一惊。
  女人本来就胆小,吃惊自在意中。
  “哦!爷……爷台有事吗?请……请吩咐。”双头蛇欠身说,低下头不敢仰视。
  “你以为我是白无常?”客人问。
  “小……小的只……只是胡猜。”
  “我给你明确的答覆。”客人毫无表情地说:“我不姓颜,我姓胡,名图,叫我糊涂不
会错?我的脸不好看,所以不配称颜如玉。”
  “这……”
  “你瞧。”胡图半扭身躯向厅堂一指:“那位爷才叫颜如玉,好俊、好潇洒。你可千万
别让他的俊秀外表所愚弄,以为他是好说话的善男信女,一言不合,他会拘你的魂,所以江
湖朋友给他的绰号是白无常。”
  厅堂中,小诸葛正与白无常陪笑相谈。
  白无常颜如玉身材修长,一身月白色的宽袍,佩了一把古色斑烂的长剑,脸色比常人略
白些。
  他剑眉入鬓,玉面朱唇,留了小胡子,果然英俊非凡,仪表不俗,顾盼间气度雍容,沉
着稳健,人如其名,不愧称颜如玉。
  只是,绰号却令人心惊胆跳,名不符实,鬼才相信这么一位英俊潇洒气度雍容的人,会
是拘魂白无常。
  比起张白衣无论人才气度,白无常都高出一品,唯一可比的是两人都穿白的。
  小诸葛心中叫苦,但脸上不得不堆下笑,向客人说:“颜爷明鉴,陶大娘母女早些天的
确是在小店投宿,也的确是在小店失踪,在下确曾全力打听她们的下落,可惜毫无消息……”
  “你就这样罢了不成?”白无常似笑非笑地问。
  “回颜爷的话,小店仍在派人四处打听。”
  “不是黑福神派人掳走的?”
  “这……在下不能胡乱猜测。”
  “你心里明白,但不敢说对不对?”白无常话风渐紧,咄咄逼人。
  “在下天胆,也不敢胡乱指证任何人劫掳旅客,这可是极严重的罪名……”
  店堂中本来有不少人,一个个全被白无常与小诸葛打交道所吸引,屏息着站的远远地,
似乎已看出气氛不寻常,很可能要发生事故,都替店东小诸葛捏一把冷汗。
  “如果在下逼你,你说不说?”白无常脸上虽然神态安详,但语气却充满危机。
  “在下不能血口喷人,颜爷再逼迫,在下仍无可奉告。”小诸葛表面依然陪笑,骨子里
已强硬地表示态度。
  “真的?”白无常追问。
  “这是实情。”小诸葛硬着头皮答。
  白无常冷冷一笑,不再说话了。
  他仅用那可透人肺腑的锐利目光,不转瞬地盯着小诸葛,目不稍瞬,口角噙着一丝令人
莫测高深的微笑。
  这才是白无常令人胆寒的目光,与先前谈笑自若潇洒颜容完全不同。
  他的瞳仁似乎在开始扩大,那慑人心魄的奇光绵绵焕发,直贯对方的内心深处,一阵比
一阵凌厉,一阵比一阵凶狠阴森。
  小诸葛一触对方的眼神,立即打一冷战,畏缩地退了两步,恐惧地回避了对方的目光。
  自称胡图的人,伸手拨开前面挡路的两个旅客,举步上前,阴阴一笑说:“杨店主!你
有了大麻烦。”
  白无常眼神一动,目光转向胡图,含笑问:“你替他挡麻烦?”
  “你认为在下配不配挡?”胡图反问。
  双方都面面相对,中间相距不足五尺?伸手可及。侧方站着的小诸葛,与两人形成了等
边三角形。
  “你以为是喝酒猜拳挡一挡好玩吗?”白无常问,微笑依就。
  “这不是好玩吗?”胡图阴笑着说。
  “你贵姓大名?”
  “姓胡,叫图,我这人本来就……”
  “本来就胡图?”
  “对,对极了,名胡图人也就糊涂,简直糊涂透顶了,世人难得糊涂;一时的糊涂常常
会……”
  “会送命的。”
  “送命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江湖朋友以亡命自居,出了天大的事,不过拍拍胸膛说
声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怕送命的人,最好自己先放下杀人的家伙,洗净满手的血腥,回家抱孩子重拾锄头种庄
稼,也许可以多活几年。”
  “也不一定。”胡图说,也举袖一抖。
  旁立的小诸葛突然倒退丈外,背部撞倒了三个看热阔的人,脸色大变,似乎被人一掌推
出的。
  白无常和胡图两人屹立原地,衣袍似被狂风所刮,猎猎有声。
  站得稍近的人,纷纷惶然急退。
  被一种阴柔而劲道强大的奇异力道,逼得站立不牢不得不退。
  白无常脸色一变,眼中杀机怒涌,哼了一声,抬袖一抖,手伸出袖口。
  胡图也脸色一沉,也拾起了右手,右掌也伸出袖口,眼中的奇光更盛。
  脚步声打破了沉寂。
  周游恰好返店,排众而入,看到了两个蓄劲待发的对头,立即步入取代了先前小诸葛所
站的位置,脸一沉,大声说:“你们这算什么?兴元老店可是规规矩矩的客店,在店堂打架
闹事,如果闹出人命来,这间店还用开吗?只有下三滥的痞棍,才不顾身份公然闹事。杨东
主,怎不派人轰他们出去?”
  白无常正感到肝火旺,火头上难免做事欠思量,不悦的举手一拂说:“没规矩的东西,
给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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