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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蟠龙踞虎》


第十三章



  那位喝采的不速之客,头上戴了一顶黑色头罩,只露出一双冷电四射的大眼,坐在交椅
内靠著四平八稳,旁若无人。
  “什麽人?”梁二爷不悦地沉喝。
  “来听金嗓子大展歌喉呀……”
  最近的一位宾客手急眼快,倏然站起反手就是一掌,劈向不速之客的脸部,奇快绝伦。
  不速之客反应更是迅疾,一把便抓住宾客的手腕猛地一带,硬把宾客的上身拖过茶几,
在後脑拍了一掌,宾客应掌昏厥。
  “我知道这里有身怀绝技的隐身高手,但不得不来讨取公道。”不速之客丢下昏厥的人
站起:“我这人虽然处世的态度不太好,小事糊涂,不拘小节,但对大事并不马虎,是非分
明,善恶执著。虽没有什么好德性足以流芳百世,但也俯仰之间大节无亏。”
  “你要干什麽?”梁二爷厉声问。
  “我要带金嗓子走。”
  “除去你的头罩,请梁某看你配不配。”
  “配,在下把人带走,不配,也要把人带走。”不速之客语气顽强,除下了头罩:“我
这人做事敢作敢当,从不掩去本来面目。
  这具头军是从尊府五名高手护院中的一位身上取来的,他目下正在廊下睡大头觉,厅口
那位老大娘曾经为他来施救,好像手法生疏并未见效。”
  “四海游龙!”金嗓子骇然惊叫。
  “汪姑娘,谢谢你还记得我。”周游欠身笑吟吟地说:“在兴元老店,你我曾经多次见
面,也曾客气地寒喧交谈。
  我以为你真是一个姿色不恶,落落大方的风尘歌姬,没想到你居然精於女红,赫然具有
妇德中可贵的四德中的三德言、容、工,失敬失敬。”
  “你……”
  “你是愿意自己跟我走呢,抑要获得梁二爷的恩准才肯离开?”
  “慢著!”梁二爷沉喝:“你这江湖亡命,以武犯禁的匹夫,你知道梁某的身份吗?还
有他们。”。
  他们,是指另三位贵宾。
  梁二爷、一面说,一面用手指向他们三人。
  三位贵宾早就磨拳擦掌,威武地跃然欲动。
  “我知道。”周游泰然地说:“你,以前是西安秦王府的门下客,目前是汉中的仕绅身
分。
  至於他们四位嘛,三位是秦中三杰,一位是汉中府现任的捕头,号称袖里乾坤的余化龙
余头儿。这些事,周某已经向你那些护院打听过了,不错吧?”
  “你既然知道,可知道你今晚的行事,有何後果吗?”
  “知道。”
  “你不怕王法?”
  “我有什麽好怕的?”
  那位最神气的宾客举步接近,沉下脸道:“我,余化龙。”
  “我,周游。”
  “我以擅入民宅,胁迫仕绅,意图掳人勒赎,夤夜抢劫的罪名逮捕你。”
  “啧啧!罪名真不少,每一项都是决不待时的死刑大罪,吓死人。”
  “就算你今晚能逃掉,今後……”
  “今後我将名列天下海捕名单,城门榜列要犯?”
  “对,你明白就好。像你这种人一落了案,就成了一辈子都见不得天日的小鬼。阁下,
你已犯下了极严重的错误。”
  “好,你既然以官方的执法者出头,那麽,你当然知道官府的规章常例了?”
  “那是当然。”余化龙傲然地说。
  周游探手入怀,取出一只四寸长三寸宽的皮护夹,拍一声丢在茶几上,脸一沉虎目含威,
一字一吐地说:“你好好看看夹袋中的东西,如有一字泄漏,我要你一门老少上法场。
  记住,我已经警告过你了,要是不看,你就把这几个什麽秦中三杰带走,远离是非之地,
不要再受人利用。”
  他神色凝重,语音坚定有力,所有的人,皆被他的神色所慑,你看我,我看你的,都怔
住了。
  久久,余化龙终於忍不住好奇心的驱使,伸手取过皮夹袋,背向众人掩住手中的物件,
就灯下察看夹内的东西。
  片刻,双手突然开始发抖,最後连牙齿也开始打战。
  汉中三杰之一看出有点不妙,关切地举步想接近察看,也可能是出於好奇,忘了虎视耽
耽的周游。
  “你也想担风险吗?”周游沉声地问:“那可是致命的不祥妖物,不要命的话不妨偷看
一眼。”
  这位仁兄打一冷战,乖乖退回原处。
  “在下偏不信邪。”梁二爷说,急步抢进。
  “你不配。”周游冷叱,右手一伸。
  梁二爷冲势更猛,伸手急扣住周游的手腕,用上了擒龙手狠招,捷逾闪电。
  双手在电光石火似的瞬间接触,梁二爷大叫一声,身躯凌空飞跃而起,想擒人反而被人
擒住了,来一记恶劣难看的前空翻,碰一声背脊著地,被周游一脚踏住了。
  “要不是念在你无知,糊里糊涂被人利用养奸贻患,你这种可恶的地方土霸,我今晚就
拔掉你的劣筋。”周游不客气地挖苦梁二爷:“你要死还是要活?”
  “哎……哎哟……快来救我……”梁二梁直著嗓子乾叫,痛得冷汗直冒。
  余化龙脸色苍白,将夹带双手递到周游手中,手中仍在发抖,用近乎恐惧虚脱的声音说:
“我可以死,但决不会泄漏一丝口风,得罪了,余化龙告退。”
  “请便。”周游将皮夹袋纳入怀中伸手送客。
  “咱们走。”余化龙向三杰招手示意,向周游抱拳一礼,领著一脸困惑的秦中三杰,大
踏步出厅走了。
  “你还不滚?”周游放了梁二爷沉叱赶人。
  梁二爷精神来了,忘了身上的痛楚,狼狈地爬起向内堂踉跄而走。
  “别忘了管束你的人。”周游大声说。
  偌大的厅堂,只剩下四个人了。
  金嗓子心中虽然紧张,但神色却显得满不在乎。
  吹箫的老苍头依然安坐如故,神色漠然如故。
  堵在厅口的老太婆,阴森森冷眼旁观,像一头饿猫,死盯著快要窜出洞口的老鼠。
  周游向金嗓子接近八尺,笑笑问:“现在,你愿意跟我走吗?”
  “请教,为何要跟你走呀?”金嗓子间,妩媚的嫣然一笑,风情艳发似喜似嗔白了他一
眼:“到店里为你唱词,是不是太晚了呢?”
  “不晚不晚,你也不怕晚是吗?”
  “我想,你意不在唱,我这种女人嘛,只要你想什麽要什麽,我都会给你。”
  “连命都肯吗?”
  “这并不是什麽稀罕的事。不过,你不会要我的命,同时,恐怕我的老娘也不会答应你
的。”
  “那位吹箫的老伯更不肯,是吗?”
  “你怎麽知道他不肯呢?”
  “我听说过这号人物。”他抓抓头皮,故作思索状:“对,好像是什麽五毒瘟神苗训,
逍遥真君的师兄,同是天下五大用毒宗师之一。
  他师父逝世得早,逍遥真君那一身零碎,全是师兄代师薪传的,所以他的毒和武功,事
实比逍遥真君高明得多。哦!汪姑娘,你好像不是一个好徒弟,你所学的用毒和武功,似乎
并没有多少成就。”
  “女人嘛?先天上体质就不如男人,我有今天的成就,已经是不错了。”金嗓子笑得更
媚:“你知道吗?你已经……”
  “我已经受到致命奇毒的有效控制。”周游也欣然地说:“你曾否想到,我如果真怕毒,
会不会现在还活著?恐怕尸骨已经化掉一半了,对不对?”
  “你不要太自信了。”
  “当然。我不否认我有所顾忌,有些剧毒是没有解药的,也不能事先预防。不过,当今
天下五大用毒宗师中,如不是乘我不备暗算我,还要不了我的命。你不行,你师父师母也不
行,你信不信?”
  “并未全信。”
  “信不信由你。现在,可以动身了吗?”
  “好吧!我跟你走。”金嗓子扭动著水蛇腰向他接近,伸出右手:“来呀!手牵手这才
像一对有情人。”
  “有情人才会变成死冤家?”他伸出手微笑:“最好的朋友,常常会是最凶狠的仇
人……”
  就在两双手行将接触的刹那间,金嗓子一声娇笑,掌一翻,针影如雨。
  同一瞬间,老苍头毒瘟神飞跃而来,竹箫一伸,灰雾急喷而出。
  按理,周游决难逃过贴身针雨的袭击。急喷而来的灰雾所占的空间相当广大,万难逃过
大劫。
  可是,怪事出现了。
  他伸出的手一拨,强烈的阴柔掌劲有如狂风,针雨斜飞,挡住了扑来的五毒瘟神。接著,
人影如虚如幻,眨眼间便到了厅口。
  “嗯……”金嗓子叫,摇晃著向下倒。
  她的腹部丹田穴,挨了可怕的一指头。
  五毒瘟神为了闪避针雨,百忙中来一记相当了不起的鱼龙反跃,七八十岁筋骨依然柔软,
反应超绝,真是难能可贵,几乎已修至返老还童境界了。与要死不活的龙钟外貌完全不相称。
  同一瞬,堵在厅口的老太婆手起棍落,一记庄家打狗劈向身形电射而来的周游,棍动风
雷骤发,力道如山。
  周游疾射而来的身躯突然静止,棍以丝毫之差从他胸口擦落。就在棍尚未落至最低点的
刹那间,他初入贴身了,手下绝情。
  老太婆计算错误,认为以如此凶猛冲势接近的周游,决不可能逃过一棍,做梦也没料到
周游早已存心计算她。
  疾冲的身躯突然静止。等发觉棍招走空,已来不及再有其他反应了,心中一急,丢掉棍
双掌齐推,用上了毕生心血所聚的元精内力,图拚个两败具伤。
  周游也是双掌齐出,行雷霆一击。
  “啪!”四掌凶猛地接触。
  老太婆飞退八尺,再慌乱地後退,被高高的门限一挡,仰面向外倒,哇一声喷出一口鲜
血,翻出门外去了。
  周游人化狂风,大旋身向下一挫,高不及两尺。
  头顶上空,竹箫喷出的一枚蓝色飞针几乎贴发结飞过,危机间不容发。
  五毒瘟神咬牙切齿飞扑而来,竹箫仍向前伸出,神色狞恶已极。
  周游抓起了枣木棍,长身而起,向扑来的五毒瘟神冷失一声,棍尖上升。
  “啪啪啪啪!”一连四棍震出,把竹箫再四震出偏门,最後从中官吐出,有如灵蛇出洞。
  五毒瘟神退了三步,马步虚浮。
  周游并未乘隙追击,棍尖紧吸住对方的中官,保持进手的最佳距离,冷冷地说:“五毒
瘟神,你如果认为活腻了,冲上来。”
  五毒瘟神当然还没活腻,握箫的手在发抖,老眼中凶光一敛,呼吸显得不平静了,强行
镇定问:“你……你竟然—接下老夫混元真力四击,棍依然是无恙,你到底是何人调教出来
的子弟?”
  “不要问这些无关要紧的废话。”
  “你……”
  “用你们的命,换取你证实一件事。”
  “你休想……”
  “好,在下送你入地狱?你这辈子害人已经害得够多了,活也活得够长了,如不横死,
那是天道无凭,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周游凶狠地说。
  “你大言了……”五毒瘟神在发话中,突起发难箫当剑使,闪电似的向前点出。
  棍比箫长了三四倍,如此进招不啻自杀。
  周游真没料到老家伙情急走险,无暇思索,本能地一棍斜拨,连消带打反击。
  但来不及反击,突变已生。
  五毒瘟神身形疾转,制造出旋身反切的贴身机会,左掌就在旋入的刹那间,贴上了周游
的右肋。
  一声闷响,周游斜震出丈外,劲气四荡,刺鼻的辛辣异香充溢在空间里。
  “咦!”五毒瘟神讶然叫,对周游仍能站立大感惊讶。
  周游稳下了马步,脸色一变,身形虽然摇晃不定,但并未倒下。
  “姜是老的辣,果然利害。”周游沉声说,棍举了起来,迈出了第一步,第二步,第三
步……
  毫无疑问地他受伤了。
  在老瘟神先以毒香乱心神,再乘隙以混元大真力行致命一击的突袭下,这一掌挨得不轻,
但也激起了他的无穷杀机。
  五毒瘟神这一击,揉合经验、机智、技巧、力量於一炉,行险成功,委实令周游心折。
  但此地此时,英雄惜英雄的感觉无从发生,这不是较技印证,而是以生命做为赌注,强
存弱亡生死相拚,他已别无抉择。
  棍尖出现异象,小幅度但极为快速地颤动,令视觉发生差误,所看到的是幅度不超过一
寸的朦胧幻影,似实犹虚,无法看清真实的棍体,而振颤所发出低沉而奇异的隐隐震呜,似
乎是传自九幽地底的蛟龙呻吟。
  他是右手举棍的,屈举在肩前的右手半屈半伸,五指如钩,呈现有力的线条,可隐约看
到掌心一片银白。
  由掌心中涌出一朵朵波浪形的水纹,一圈圈一层层不规则地向外扩张、散去、隐没,绵
绵不绝,像花瓣开放,更像向水中投石所引起的涟漪。
  五毒瘟神不相信周游仍可支持,自信毒香即使无功,那致命的一掌最少也震伤了对方的
内腑,必定气窒力减,无以为继,因此也就引箫迎上,要补上一记置对方於死地,志在必得。
  跌翻几丈外的老太婆,昏昏沉沉魂游太虚许久,吐了不少血,这时恰好昏眩已过,恢复
了神智。
  她吃力地、虚脱地手板门限,挣扎著站起,含糊地叫:“老……老伴,替……替我活……
活剥了他……”
  近了,双方对进,箫棍即将接触。
  周游的左掌慢慢地转动,掌心徐徐转向前方。他脸上一阵苍白,一双虎目瞳孔有了变化,
变得更大,更黑,冷电更盛。
  “哎呀!银……花……”五毒瘟神失态地惊呼。
  “嗤!”箫棍同时相接、错过、滑进。
  掌来势似崩山,到了五毒瘟神的右肩前。
  五毒瘟神相格斗的经验极为丰富,左错步抬右肘,不再抗拒木棍了,肘全力斜撞按来的
怪掌。
  “噗!”肘掌接触。
  “啊……”五毒瘟神狂叫,仰面挫跌滑出丈外,整条右肘骨碎而肉不伤,右肩也向内沉
落凹入。
  周游迈步跟进,伸棍急点五毒瘟神的七坎大穴。
  已经晚了一步,五毒瘟神的左手食、拇两指,已扣碎了自己的咽喉。
  “老伴……”老太婆发疯般狂叫,连滚带爬的抢入,向躺在地下猛烈抽搐的五毒瘟神扑
去。
  周游收棍退开,丢掉棍呼出一口长气,摇摇头,脸色慢慢恢复原状,摸摸自己的右肋,
闭上双目吸气运功。
  “我……我跟你……走,黄……泉路上,彼……此也不至於寂寞,也……也好相互照
顾。”老太婆喃喃地伏在五毒瘟神身上低唤:“这一辈子,我……我已经照顾了你大半辈子,
我……我也倦了,好……好倦,我……”
  她吞了一些什麽,也从老眼中掉落了一些什麽。就这样,头往五毒瘟神乾瘪的胸膛上一
搭,像是睡著了,身躯本来就是颤抖著的,终於慢慢静止。
  周游调和了呼吸,发出一声令人心颤的叹息,默默地拾起箫和棍,细心地分别塞入两人
手中。。
  他默立片刻,为这一双相偎在一起的老夫妇默默致哀。他们走完了生命的旅程,死得极
为感人。
  他们生时没带来什麽,死了也没带走什么。
  他走近昏迷不醒的金嗓子,略一迟疑,伸手解了金嗓子的穴道,拍拍对方涂了不少脂粉
的脸颊。
  金嗓子先是抽动了几下,片刻便张开了依然动人的媚目,看到了像座山般站在身侧的周
游。
  她本想爬起的冲动消失了,叹口气说:“看来,你赢了。”
  “不错,但不算赢,可也没输掉什麽。”
  “你要怎样折磨我?剥了我的衣裙吗?”
  “我不会折磨你。”
  “那你就得不到我的口供。”
  “要剥了你的衣裙你才招吗?”
  “不一定。”
  “其实,我已经不需要你的口供了,你和你师父师母在此地等了快一年,等的就是你师
叔逍遥真君。
  你就是那晚弹奏琵琶,与蛇娘子化名郭霞联手计算我的人,你计算我,并不是为了我猜
出劫宝的下毒人,主要是你是黑福神的爪牙。”
  “你……你是怎麽知道的。”
  “猜测。姑娘,各种线索互相参证,不难抽丝剥茧找出正确的线索来。我到汉中虽然没
几天,但在外地查证,已费去半年的时日了。
  你师父的出现,证实了作内应下毒的人,确是逍遥真君,而且我也知道逍遥真君暗中与
黑福神狼狈为好交情不薄。
  逍遥真君与六位同伴劫宝得手,却从此失踪下落不明,黑福神四处穷搜逍遥真君的下落,
派你潜伏在此地侦查,令师与令师母兄弟情深,陪你在此地苦等。正确地说,黑福神是劫宝
的主事人。”
  “唉!你好像什麽都知道了。”
  “由於我一而再的公布正确的消息,因此黑福神才迫不及待要杀我灭口,说实话,如不
是令师出现,我尚难断定逍遥真君是下毒人。”他将两枚牛毛针丢在金嗓子的高耸酥胸上:
“也由於你的暗算,我完全确定了黑福神已与赤煞神君联手合流。”
  “我好佩服你。”金嗓子由衷地说:“你可以动手了,死在你手中,我含笑九泉。你知
道我这种风尘女人的心目中,爱一个或恨一个人,容易得很,却很不容易佩服一个人。”
  “我不会杀你。”他叹口气说:“姑娘,你年纪不小了,脂粉可以掩盖你的年岁,但掩
盖不了你内心的空虚和寂寞。
  你别再跟随黑福神造孽了,造孽的人死也死得不光彩、虽则人死如灯灭,是非了无痕。”
  “哦!你好像有很多感慨。”
  “是的,你起来,看看你师父师母。”
  “哎呀!你……”金嗓子挺身坐起惊叫,她看到师父师母拥抱相撞的情景,便知道是怎
麽一回事了。
  “你师父顽强地用绝学和我拚死,我不得不杀他。”周游黯然地说:“你师母是服毒自
杀的,她死得令人肃然起敬,姑娘,你师父死得令人羡慕,他有个终身爱他不渝,与他共生
死的妻子。
  你不要再糟蹋自己了,找一个爱你生死不渝的人作伴侣,这一生就不会再有什麽遗憾的
事了。
  我走了,好好的为你师父师母料理後事,要找我报仇,到江湖来找我吧,总会找得到的,
杀了他们我并不感到遗憾,因为我也曾在你们的手中死过一次了。”
  他走了,他并不感到自己是一个胜利者。
  他已经完全的解开了一年前,珍宝神秘失踪的谜团,黑福神是劫宝的主事人,已是不争
的事实。
  问题是,劫走宝物的逍遥真君到何处去了?
  出事时,黑福神是否另有派人接走了珍宝,而把逍遥真君藏了起来,这次故意前来寻宝,
以便洗脱自己的嫌疑。
  他必须找出黑福神获得珍宝的确证,或者找出逍遥真君的下落来。
  对於前者,恐怕不容易,黑福神爪牙众多,那些人不一定知道其中的秘密,黑福神自已
当然不可能承认。
  对於後者,显然毫无希望的。
  他已经发现了骡夫的尸体,定然被人杀之灭口的。最後看到珍宝的人到底是谁?那七具
尸体中,是否有逍遥真君在内?
  出事现场的村姑,是不是黑福神派去的另一批人?
  在末查出作内应下毒人之前,他确曾怀疑明珠园的人涉嫌,这一来,已可断定明珠园的
人与此无关了。
  可是,却又令他陷入另一理不断的困境中,明珠园的人既然与劫宝无关,为何掳走陶大
娘母女?
  “我得逐一分头去查证。”他向自己说:“事有缓急,黑福神方面得打铁趁热,加紧进
行。”
  回到客店,他养息了两天,把吸进体内的馀毒消除,把肋伤治好。
  他虽然搏杀了五毒瘟神,也的确几乎死在五毒瘟神的手中。
  与一个功臻化境搏斗经验丰富的老江湖拚死,确是十分危险的事,五毒瘟神的混元大真
力,几乎击散了他的护体神功绝学。
  这两天中,他足不出户,郑重地警告小诸葛杨东主,不许透露他已经回店的消息。
  他本来已失踪了三天,再多两天该不至於引起旁人的注意。
  当然,他知道住在客店里,要想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事实上是无此可能的。幸而黑福
神那些人,已经出城大搜城东郊,懒得派人注意他的行动。
  黑福神也有自知之明。
  他三番两次的暗杀失败,早知他艺业深不可测,派三五个人挑衅,有如肉包子打狗,有
去无回。
  而府城近来戒备日渐加强,出动大规模人手袭击,那是最愚蠢最犯忌的事,除非事後立
即远走高飞。
  可是,他们寻宝的事尚无著落,不甘心就此撤走功败垂成。
  夜来了。
  夜,是属於江湖人的。
  绝大多数的江湖人,都是不想见天日的孤魂野鬼,世间不知有多少卑鄙龌龊的事,是在
黑夜进行的。
  客店中人声渐止,旅客们皆已安顿妥当,早睡早起,明天还得继续未完的旅程。
  周游的客房一灯如豆,他已洗漱停当,沏了一壶好茶,独自在灯下品茗,一面思索进行
寻宝的大计。
  脚步声及门而止,接著响起三下叩门声。
  “在下赵吉与钱祥,特来求见。”门外的人亮声说。
  好家伙!硬的不行,又来软的啦!
  他到了门旁,拉开门让在一旁含笑伸手肃客:“两位请进,欢迎。”
  赵吉与钱祥行礼客套一番,道声打扰,欣然入室分宾主落坐。
  周游为对方各斟了一杯茶,豪爽地笑笑问:“好几天不见了,不知两位光临有何指教?
如有需在下效劳之处,但请明告,在下力所能逮,决不敢辞。”
  说得客气,赵吉大概甚感宽慰,诚恳地说:“兄弟是来向老弟打听消息的。张白衣张兄,
无缘无故失踪多日,下落不明,他与老弟是好朋友,也许老弟知道他的下落,不知老弟肯否
见告?”
  “咦!真是怪事。”他正色说.“张老兄是你们的人,怎麽问起我来了?自那次你老兄
提供明珠园的线索,在下与张兄暂时合作前往一探之後,张兄便与在下失去联络,还以为你
们认为他已无利用价值,把他处置了呢。赵兄,你们的来意可否直接说出来,拐弯抹角岂不
太麻烦?”
  “好,老弟快人快语,在下就实说了。”赵吉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推至周游面前:“这
是西安第一大钱庄的庄票,在大南河北各大埠十足兑现。”
  “哦!纹银两千两。”他瞥了庄票一眼,撇撇嘴:“阁下,你以为我四海游龙,只值区
区二千两银子?”
  “这是第一次付款。”赵吉笑笑说。
  “妙极了,是定金?”
  “可以这样说。”
  “要交换什麽?我的命?”
  “老弟笑话了。”
  “本来就是笑话。哈哈,你就给我一千座金山,我没有命,要来何用?”
  “是啊!所以银子不能买命,除了能买药暂时救命之外,谁也不敢说银子比命还重要。”
  “交换条件是什麽?”
  “珍宝的下落。”赵吉终於说出目的。
  “你老兄代表谁?”
  “老弟何必说这种外行话?这件事……”
  “慢著!在下从不作这种买卖,当然外行,承认外行并不是丢人的事。如果你代表黑福
神,免谈,你还是带了银票请吧。”
  “老弟……”
  “好来好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老弟,请听在下……”
  “不是听你说,而是该听我说。”周游沉下脸:“我不和你们这种人谈条件作交易,你
们黑道人那套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在下领教多了。
  在你们一而再暗算偷袭明暗俱来之後,再谈还能谈出什麽结果来?迄今为止,你阁下供
给明珠园消息的用意,周某仍然百思莫解,最大的可能,是你们希望我四海游龙死在明珠园。
明珠园的人,是不是你们的同谋,在下正在查。
  我四海游龙可以明白的告诉你,那批珍宝除非是上了天,不然我四海游龙必定可以查出
下落来,谁也休想阻止。”
  “如果你真能查出来,一万两银子就是你的。”赵吉大声说,希望重酬之下,能达到目
的。
  “哈哈!你老兄开玩笑。”
  “我是当真的……”
  “当真?价值数百万的珍宝,如果查出来,那都是我的,你老兄用一万两要买,不是开
玩笑是什麽?
  这笔珍宝,当今皇上委由蜀王远至万里外的天竺异邦去采购,花掉了四川三年的赋税,
你那一万两银子,还不够所发的零头。
  而且,我四海游龙的眼中,一万两银子还看不上眼,为了要消息,在下所花费的银子也
有二千两出头。
  最重要的是,我四海游龙从不收受不义之财,你们的银子沾满了血腥,请不要用来侮辱
我好不好?”
  “老弟……”
  “两位请吧,不送。”周游下逐客令。
  “咱们别无商量了?”
  “没有。”他斩钉截铁地说:“你把在下的话带给黑福神,上次的口信我相信他已经收
到了,随即发生毒针偷袭的事,一切後果,他必需负责。
  五毒瘟神夫妇已经死了,下一个是谁,目下不便见告,反正你们都有份。还有,下一次
见面,如果得罪处,尚请好好包涵,请吧!”
  他拉开房门,冷笑伸手送客。
  赵吉在门外转身,冷冷地说:“世间有不少自命英雄的人,他们的结局是极为悲惨的。
你阁下的豪气和执著的态度,在下极为佩服,但愿你今晚的决定是明智的,再见。”
  “但愿你老兄也明智。”他含笑抱拳送客。
  送走了客人,他掩上房门笑笑说:“我说你们明珠园的人是黑福神同谋,你居然沉得住
气,是默认吗?”
  内间里出来了穿绿衣裙佩了剑的乔江东,还有穿短打的乔文英姐弟俩。
  “如果你连敌友都分不清,未免太危险了。”乔江东淡淡一笑:“黑福神希望你死在明
珠园倒是不假,也希望你知道明珠园的虚实,可惜他两样希望都落空了,反而暴露了他的阴
谋和本来面目。我们已弄到他们几个人,已经大致了解他们的手段和目的。”
  “周大哥!”乔文英对他的态度有了显著的转变:“他们把汉中闹得天翻地覆,我们来
联手合作对付他们好不好?黑福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人多势众。”
  “好是好,可是我对你们不能无疑,我不信任你们。”他坦率地说:“一开始你我就是
仇敌。如果换了你,他也不会信任我。”
  “你不要疑解疑鬼好不好?”乔姑娘半急半嗔:“你这人……你要我怎样才能说服你?
你救了我们……”
  “我救你们并不是有意救的,不必放在心上。”他说:“要不是知道黑福神当天无暇离
城,我又无法久等,才懒得管你们的死活呢。你们被擒,谁敢说不是黑福神的下一步棋?”
  “下一步棋?你是说……”
  “苦肉计呀!等那老枭雄一切手段失效,计穷力尽之後,还有你们这一步棋,说不定真
会有用呢。”
  “你……”
  “我问你,你能诚实的回答我吗?”
  “只要我知道的事,我发誓一定诚实地回答。”乔姑娘正色说。
  “好,我先谢谢你了。我的问题很简单,明珠园与黑福神是不是同谋?希望你回答的也
简单。”
  “绝对不是。”乔姑娘不假思索地回答。
  “去年劫宝案发生,现场那三位可疑村姑是你们的人吗?”
  “我一点都不知道。”
  “你们与黑福神有否约定?”
  “在此之前,我们根本不知黑福神是何来路。”
  “这就怪了。”周游困惑地自语:“难道我真的判断错误?唔!真可能错了。”
  “你说什麽?”乔姑娘问,没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好,我告诉你一年前所发生的事故可能的合理推测。”一面说一面留意姐弟俩的神色
变化:“当珍宝从成都启运时,内奸早已混入了蜀王府,沿途皆设有眼线,一切已在掌握之
中?
  为免珍宝出意外,因此在南栈道不宜动手,汉中正是最理想的下手所在地。
  事先,驿站的伙夫就神不知鬼不觉易了人,在茶水中下毒作得天衣无缝,接应的人,先
片刻扮骡夫出城,恰好在毒发期位於运宝队前面。
  毒一发作,内奸便危言耸听,说是可怕的可以传染的瘟疫!把中毒尚未发作与及未中毒
的人,吓得仓惶四散逃避瘟疫,等负责运送使将人追回善後,珍宝已失了踪。
  劫走珍宝的人不少於七个,被成功的喜悦冲昏了头,没料到他们的主子另派了一批人在
旁守候,半途被出其不意地杀得精光,把珍宝带走了。
  这些事我要四出宣扬,才能把被追急了的狗逼得跳墙。
  好了,我忙得很呢,你们也应该走了吧?记住,不要再利用後面的那小窗出入,以免误
会。”
  丢下了乔姑娘姐弟,他匆匆出店溜进了上元巷。
  口口 口口 口口
  距锦毛虎的窖子不远,有一座并不上等的小赌场。
  已经是二更正未之间,赌客们赌兴正浓。
  赌场最後面一进,斗室里汗臭薰人,酒气令人作呕,喧哗声最为刺耳,不时可听到粗野
的咒骂声、哗笑声、惊叹声、叹气声……
  起初,这一桌面共围了一二十个人,都是些敞开衣襟,言词粗野的赌客。最後,剩不到
十个人了。
  赌客虽粗俗,但赌具确颇为文雅:大张天九,牌九。
  不要小看了这三十二张天九牌,这玩意比麻将的历史不知要悠久多少年代。
  起初,这玩意并不是用来当作赌具的,也不称天九,是叫牙牌。用作赌具,体积放大了
三倍。
  文人雅士,用来排词。
  大闺女与深闺妇女,作为兰闺清玩打发日于,连老太婆们也乐此不疲。
  也许是想从此回忆当年十五二十时,那些逝去了永不再回的黄金岁月,排解深闺的寂寞
与空虚。
  相信宿命鬼神的人,用来占吉凶究祸福,这就是颇为有名的牙牌神数。
  说起来,真是雅俗共赏的玩具。
  但一成为赌具,就不知有多少人沉迷其中,而至妻离子散倾家荡产。
  轮到当庄的是一个斗鸡眼的中年人,面前大概还有二十馀两银子,一连两把庄下来,大
概输得脸都发黄了。
  他抓起骰子吹口气,一面举手猛摇,一面瞪大了斗鸡眼诅咒:“真他娘的碰上了鬼,今
晚谁当庄谁倒楣,我斗鸡眼老八偏不信邪。押好了没有,离手!”
  天门坐著的歪嘴柳七,一头汗水红光满面,兴奋得咧著歪嘴直打哈哈。
  他面前,堆了一大堆,成串的制钱,三两二两的小块碎银,十两的元宝,一两的金叶……
真不少呢。
  所有的人又羡慕又妒忌的叫:“他娘的歪嘴七,今晚时运来了,押一把赢一把,大概他
昨晚喝了他烧锅的洗脚水,时运来了!”
  歪嘴柳七懒得理会那些缺德的风凉话,推出三锭元宝,拉开大嗓门歪著大嘴兴奋地叫:
“老八,押你的抬面,上下两家任你挑。”
  上下两家一共不到三吊钱,斗鸡眼老八希望上下两家能替自己壮壮胆,毫不考虑地说:
“不用挑,我要,其馀的看庄。”
  “好,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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