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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雳天网》


第二十五章 剑荡群魔



    淮南别庄失火,十里外也可以看到冲霄的浓烟。
    小村的人议论纷纷,有些人赶往岗后察看,但并非前往救人。大概小村的人,把淮
南别庄看成禁区,知道庄里的人不好惹,也可能多少听到一些风声,因此谁也不敢过问
淮南别庄的事,休管他人瓦上霜。骚动吸引了过往的旅客,旅客当然不会理睬失火的事。
但有心人例外,迳自进入小村打听。一个时辰后,文斌出现在烈火熊熊的庄门外。
    已经有返回的十几个强盗,站在庄门内的广场望火兴叹,抢救出来的尸体摆放在一
角,共有六十余具之多,触目惊心,令人不忍卒睹。看到有陌生人走近,强盗们故态复
萌。
    “干什么的?”一名大汉扬刀大声喝问:“你好大的胆子,看到不该看的事,留下
命来。”文斌打扮像普通的旅客,头上有树枝编的遮阳圈,打狗棍挽着两个包裹,没佩
有刀剑,刀已先一步藏在包裹里,怎么看也不像敢杀敢拼的人,难怪大汉走了眼,这种
旅客容易欺负。“你们这里遭了什么灾难啦?”他笑容可掬,一点也不介意大汉锋利的
刀:“老天爷!死了这许多人,是什么人在这里杀人放火?好惨!”大汉无名火起,猛
地抢出劈面就是一刀。
    他身形略闪,左脚疾飞,重重地扫在大汉的右肋下,大汉身形飞起重重地摔倒。
    一声呐喊,众贼一涌而至。
    “谁敢撒野,来一个杀一个。”他抢起大汉的刀,向前一指声如雷震。
    他的右手仍然挑着包裹,左手的刀隐发龙吟,虎目怒睁神光似电,杀气腾腾往前相
迎。
    悍贼们本来已经胆落,又碰上一个更强猛的人,冲上的勇气直线沉落,冲得近的人
立即惊恐地后退。上一个身材矮小的人,说要杀光他们,虽然不曾杀光,至少杀了一半
以上。现在这个人更强壮更凶猛,说来一个杀一个,绝对不是说来玩的。这群残余悍匪
已是惊弓之鸟,有几个扭头撒腿狂奔。“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他的刀指向一名高瘦
的悍贼:“说谎的人杀无赦!”
    “你……你是……”悍贼不住发抖。
    “过路的旅客。”
    “不……不关你……你的事……”
    “等你们说完之后,就知道是否有关了。”
    “这……”
    “说!除非你不要命。”
    “我说,我说……”
    事情的经过并不复杂,而且为期甚暂。
    天没亮来了一群人找山林歇息,与警哨发生冲突。淮南五虎是附近数百里内,经常
出动三二十名悍贼,蒙面打劫的隐身大盗,当然不许外人接近垛子窑。双方一亮名号,
歇息的人成了宾客。伏魔剑客居然与悍贼相识,随行的人也有一位侠客,与淮南五虎有
交情,所以相见甚欢。淮南五虎够朋友,当然也冲厚礼份上,慨允拔刀相助,狙杀随后
追踪的人。
    结果,一个仅带了一把剑,身材单薄的少年,就把这处盗窟弄成这般光景。
    宾客十几个高手名宿,根本不知道前庄发生了什么事,杀声一起,就丢下主人不管,
忘了联手拒敌的承诺,从庄后溜之大吉,不知去向。“老天爷!她怎么变成杀星了?”
文斌自言自语:“竟然不顾一切孤身穷追,犯得着吗?”他怎知道杨琼瑶的苦衷?更不
知道杨姑娘只有六天寿命,也不了解两方结仇的经过内情,杨姑娘绝口不提,他也不便
问,来不及问。他觉得姑娘一反与伏魔剑客结交,曾经联手合作,即使彼此意见不合反
脸成仇,你砍我杀热闹得很,从最好的朋友,变成最凶狠的仇敌,实在没有必要,犯得
着死缠不休?如此孤身穷追大杀特杀,非常危险。
    “那个少年真是杀星。”
    大汉余悸犹在,仍在发抖:“四面飘忽出没,屋上屋下变化多端,剑使刀招光现人
死,死的人根本不知道是如何死的,好可怕。”“伏魔剑客那些人,都是侠义道的成名
人物,怎么可能与你们的当家有交情?”他心中一动,疑云大起:“既然有交情,为何
要用重金请你们卖命?”在这处戒备的一名悍贼,突然收刀上前。
    “我知道那些混蛋临阵卖友的内情。”悍贼咬牙说:“他们根本不在乎这点交情,
只想利用我们替他们挡灾,掩护他们逃亡,那种交情本来就建立在利害关系上。”“哪
一种利害交情?”
    “当家与伏魔剑客的老爹,有不足为外人道的交情。”
    “他老爹,他老爹是谁?”
    “我不知道,只知道好像是什么庄的庄主。”
    “你们当家的也是庄主。”
    “淮南别庄只是掩人耳目的名称。”
    “伏魔剑客老爹的庄,难道也是盗窟?”
    “这我就不知道了,所知道的是,他的确是颇有名气的庄主,规规矩矩的富豪,是
否真的规矩,恐怕只有大当家知道。”“你们的大当家呢?”
    “死了。”
    “那个庄在何处?”
    “不知道,好像是在湖广。”
    “叫什么庄?”
    “没有人知道,大当家没向我们提及。”
    “唔!我会去查的。”
    他必须加快赶上去,不能再耽搁了,再问也问不出结果来,小枝节不需浪费时间追
究。丢掉夺来的刀,转身放腿飞奔。月华曹娇是最糟最差劲的惊弓之鸟,更像在鸟笼里
乱飞乱撞找出路的鸟。东面不能逃,往西又怕撞入天网,往北她对各城镇陌生,慌不择
路往南逃。往南,她知道有六安州、庐州,都可以抵达大江。
    大江上下游她熟悉,朋友甚多,上起湖广甚至四川,下迄南京,都是她往昔的活动
地盘,逃回熟悉的地方,找朋友托庇不会有问题。风云际会,有关的人不约而同,先后
走上了南下的大道,似乎冥冥中有根看不见的线,把他们牵扯在一起,看谁在数者难逃。
她也是近午时分抵达寿州的,一到便听说淮南老店出了事,江湖客像受惊的老鼠逃掉了。
    她哪敢停留?心惊胆跳匆匆南奔。
    远出十里外,饥火中烧,路旁恰好有座三家村,靠路一家是兼卖日常用品的小食店,
一边是店堂,另一边是食厅,卖些点心面食。里面有两桌有食客,邻桌那位雄壮的大汉
背对着她,她也不介意,放下包裹吩咐跟来的店伙备食物。她穿了村姑装,佩了剑不伦
不类。狼吞虎咽汤菜进了肚,精神来了,目光落在那位大汉的背影上,看不出异处,却
看到长凳的另一端,搁着一只包裹,一根精美的皮护腰,连着的腰带有一把佩刀,古色
斑斓像是宝刀级的利器。她有点紧张不安,这时她最怕遇到带刀剑的人。
    店门脚步声入耳,进来了两男两女。
    先进来的是个中年人,相貌威猛佩了刀。后入的一男两女人才出众。
    男的约三十左右,英俊挺拔佩剑也出色。两女一是美妇一是大闺女,穿骑装却没有
坐骑,都佩了剑,也都携有包裹,大概都是旅客。她得赶快离开,这些人也许是伏魔剑
客的狐群狗党,必定可以认出她的面目,一两人她自信应付得了,人一多她肯定会遭殃。
刚放下食具准备会帐,邻座那人突然转头盯着她咧嘴一笑,虎目中神光炯炯,神情相当
友好。“吃饱些,不要匆匆忙忙。”那人的话也相当和气:“路长得很呢!吃不饱精力
不足,麻烦得很。”人和气,说话也和气,她却惊得跳起来,第一个反应就是抓起凳头
的包裹准备逃命。
    “要走了吗?你还没有会帐呢!百十文钱不多,小生意店家赔不起。”那人又加几
句:“你认识我?”“天魁!”她脱口惊叫:“不关的我事……”她快要崩溃了,浑身
发抖不敢跑。
    确是自称天魁的人,这人拦住了她,要不是有于虹替她挡灾,她那天就凶多吉少。
    她怕死独自逃命,离开了于虹,不知道以后所发生的事故,至今仍感后悔,有于虹
在身边,该多好?她的惊呼,引起全店的注意。刚入店的两男两女,更用怪异的眼光,
打量她和天魁。
    “我不是天魁。”那人否认身份。
    “你……”
    “游神,你不要感到意外。”
    “但……那天……”
    “那天,你逃得太快,不知道以后所发生的事,误把游神当成天魁。”
    “天哪!”
    “不要叫天,每个人所做的事,都该自己负责,叫天没有用。你不要再说不关你的
事,你和日精收了一千两银子花红,那是赖不掉的,你必须负责。”游神放下一吊钱,
站起挂包裹紧皮护腰。如果她有勇气,便该乘机先下手为强。
    “我……我事先不知道……”她失去动手的勇气。
    天魁固然可怕,游神同样可怕,都是天网的大将,她哪有勇气抢制机先动手。
    “你必须赎罪。”游神厉声说。
    “你……”
    “你必须跟我到武昌,辨认那个金主,确认那个人之后,就没有你的事了。”
    “天哪!我……”
    “你如果不去,我会把你弄成半残废,请人抬你走。你去不去?”
    “罢了,我去。”她银牙一咬,豁出去了:“大不了杀人偿命,我月华曹娇不是放
不下的人。你最好保证我不会受到伏魔剑客那些人伤害。那混蛋为何要如此急切图谋我,
迄今我仍然百思莫解。他不会放过我的,你自信能对付得了他吗?”“让我耽心好了。
可以告诉你的是,他自身难保,所有的可疑征候皆指向他,他的处境比你恶劣多多。”
“但愿如此。”她松了一口气,取出一串钱会帐准备走:“你们把于虹怎样了?我是说,
我那位男伴,他把伏魔剑客整得很惨。”“他日后会和你见面的。”
    “你是说……”
    “他才是真正的天魁星,天魁文斌。”
    “老天爷!”她倒抽一口凉气:“我……我一直就……,就在你们天网的掌……掌
握中……”“你现在知道并未为晚。你之所以今天仍然活着,可以说完全是他的着意庇
护。他知道你并非有意向天网的人行刺,希望从你口中追出主谋来。”“罢了,我会全
心意和你们合作,走吧!”
    远出五六里,后面两男两女也跟来了。
    距离愈拉愈近,表示情势愈来愈恶劣。
    必须尽快摆脱追蹑的人,距离拉得愈远愈好。
    他们真不该昼伏夜行的,这种遁走方法,仅适于追蹑的人不知道他们的逃向,隐藏
逃走的踪迹。但如果追的人已知他们的逃向,就不能使用昼伏夜行的方法了,必须日夜
趱程,争取时效尽快远走高飞,不能伏,只能赶,稍一停顿,便会被追及了。伏魔剑客
的人是分散走的,向四面八方逃。
    他这一组共有十二个人,并不知道后面有人跟踪追逐,逃的方法与变换逃向皆经过
策划,预计必可诱使追的人摸不清去向,因此采用昼伏夜行方法,天一亮就必须隐藏歇
息。撞入淮南别庄纯粹是意外,不在事先的计划中,也没料到误打误撞意外地碰上盗窟,
却发现淮南五虎居然与他老爹有交情,同行的人也有人与五虎有交往,正好利用别庄歇
息。惟恐有人追蹑,用重金利诱五虎,替他们阻止可能追来的人,没想到居然派上了用
场。
    追来的仇敌必定是天网的人,最可怕的人当然是天魁文斌,因此淮南别庄一发出警
讯,这十二位仁兄心中有鬼,知道如果天魁找到此地来,五虎这百十名强盗靠不住,凶
多吉少。强盗靠不住,就必须及早为计,三十六着走为上着,留下来就走不了啦!甚至
会一同断送在这里。不管来人是不是天魁,他们都不能出面,与强盗并肩站,甚至决不
可出现在盗窟里。
    杨姑娘尚未抵达庄门,他们已从庄后溜之大吉了。以后的事,他们无需过问了。
    有强盗挡灾,他们正好乘机加快远走高飞,绕出官道,有多快就走多快。
    很不妙,官道上不时有旅客往来,田间有乡民工作,他们那势如奔马的逃走情形,
引起各方的注意,尤其是经过村落,几乎全村皆知。丧家之犬,漏网之鱼,只知一股劲
飞逃,不再顾虑是否留下踪迹了。
    后面追来的是什么人,已无暇求证啦!反正双方都在全力施展,逃的人累,追的人
也不好受,距离拉远一分,就多一分安全。地势逐渐上升,快要离开大平原,已可看到
远处的青山,官道在丘陵小山蜿蜒南伸。这是说,他们已踏入六安州的州境了。红日即
将西沉,烟岚四起,倦鸟归林。
    他们在小坡下路旁的歇亭歇息,亭中备有供应茶水的茶桶,表示附近一定有村落。
    所有的人,皆在亭旁的树林倚树坐下歇息,一个个浑身大汗,精力将尽,脸色发青,
手脚发软,包裹内不重要的物件,已经丢得所剩无几,以便减轻负担,坐下去就不想动
了。
    “贾兄,到底后面追来的人是谁,你不想弄清楚,就这样拼命赶,像话吗?”靠躺
在亭柱下的一位中年人,用愤然的口吻说:“凭咱们十二条好汉,足以翻江倒海,居然
一股劲逃避,甚至不知道逃避谁,日后传出江湖,咱们还有什么好混的?”“相信我,
刘兄。”伏魔剑客因水喝得太多,不住用巾拭抹流不完的汗水,说话元气不足充满倦意:
“追来的人一定是天网的高手,之外谁敢追我们?”“可是……”
    “不要可是,刘兄。”他呼出一口长气:“咱们的死伤惨重,是不争的事实。如果
想弄清追来的人是谁,必须留下人手侦伺,你愿意留下吗?”“这……”刘兄语塞,谁
愿意留下冒非必要的险?
    “就算留下的人知道了,信息如何传给我们?”
    “像这样拼命逃,能支撑得了多久。逃到安庆江边,即使以三百里脚程赶,也要好
几天。他娘的!今天我就受不了啦!”“受不了也得撑下去。”他咬牙说:“天快黑了,
机会倍增,谁能支撑到最后一刻,谁就有生路。度过今晚,明早便可进入六安州山区,
咱们抄小径绕走,一定可以摆脱追来的人。撑着点,诸位,准备走。”“再歇息片刻吧!
我实在跑不动了。”那位徐娘半老的女人不想站起。
    他们不是走,而是用赶长程的长劲小跑,一个时辰真可以跑四十里以上,速度颇为
惊人。
    全力狂奔,可以在半个时辰内,跑五里以上,但不能持久,恐怕没被追赶的人杀死,
自己反而累死了。真正能以一天百里脚程赶长途的人,毕竟少之又少,短期间的爆发力,
能支持一口气跑三十里的人同样少见。“不能再歇息,我似乎已经感觉到,除了天魁之
外,游神与功曹已经距此不远。天杀的,我似乎已嗅到他们的气味了。”“他娘的!我
也有毛发森立的感觉。”另一名中年人从树下跳起来:“天一黑,咱们就避开官道。我
宁可绕远些,走官道的确令人不安,似乎那些混蛋,随时都可能突然赶上来挥刀舞剑,
走吧!”其他的人本来就心虚,这可好,像是鬼怪出现,不约而同急急奔向官道。
    不久,绕过一座小岗,暮色苍茫中,有人心虚地回头张望,看到里外已显得幽暗的
大道上,一个人影正快速地向前赶。“天杀的混蛋!他们追来了。”这人惊骇地大叫,
脚下突生神力,超越了三位同伴,开始狂奔。一群军心已散的败兵,些小惊吓也会没命
地狂奔。这群人就比败兵差不了多少,有人狂奔,立即有人跟随,无暇回头观察,看谁
跑得快。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入山!”伏魔剑客领先奔出路右,往小岗的树林里钻:“认准方向,往东走!”
    树林浓密,往里一钻形影俱消。
    小径在山岗蜿蜒,坡地藏草与山药丛生。夜间在山林中如果找不到路,定会心慌意
乱焦躁不安,有些地方不能通行,在黑暗中攀爬滚跌实在受不了,因此只要发现有路,
唯一的念头是见路即走,再也没有兴趣钻木拨草了。这些人已筋疲力尽,看到小径便不
由自主循径急走,哪管小径是向东或向西?走了再说。连伏魔剑客也无异议埋头急走,
事实上他也没有特定的目标投奔,只知往东脱离官道,以后再决定行止。特定目标是安
庆府附近的大江左岸,距这里远得很呢!反正黑夜中往山林中一钻,追的人必定知难而
退望林兴叹,即使追来的人成百上千,也不可能找得到逃匿的人,大白天也遇林莫入,
夜间危险性增加十倍。慌不择路,众人一面走一面咒骂,怨天恨地。
    迄今为止,仍然不知道追来的是什么人。他们都是名动江湖的高手名宿,打出侠义
旗号闯天下的风云人物,竟然沦落到望影而逃的困境,难怪他们心里不平衡。从河南至
寿州,到底损失了多少高手名家,恐怕连他们的主事人也弄不清数目,搏杀之惨烈空前
绝后,他们望影心惊是必然的现象。前面山岗下的林影中,突然出现闪烁的灯光。
    “饮食有着落了!”有人欢叫雀跃。
    每个人的肚子都在唱空城计,实在没有精力逃跑啦!长途奔跑大汗沏体,仅补充水
而缺乏盐分,这比纯粹的饥饿更糟,再拖下去肯定会虚脱崩溃。看到了灯光,他们像见
了火的飞蛾,谁也约束不了他们的行动,立即有人奋余力奔跑,奔向火光,奔向食物。
    杨琼瑶也辛苦,但她已有心里上的准备。
    对方仍然人多势众,都是名号响亮的高手,如果不保持充沛的体力,后果不言可喻。
    她不想死,更不想在精疲力尽时被对方杀死。因此沿途她找食物补充体力,作长途
追踪的打算,不但携有食物包,而且买了一小包盐、大蒜、姜糖片。追逐者处境,要比
逃的人好得多。
    很不炒,天快黑了,仍然无法赶上,夜间就不易追踪了。
    这表示她又浪费了一天生命,时间对她不利。
    总算幸运,居然在心乱如麻,感到绝望时,暮色苍茫中,看到两三里外奔逃的人影。
    更幸运的是,她看到这些人逃入路右的山林。
    这一带的山高度有限,林深草茂,但已开垦的旱地也多,表示逃匿的人,逃窜有一
定的范围,在旱地容易暴露,这里并非无人居住的荒山野岭。她是狩猎的专家,这处狩
猎区并不复杂。
    灯光和犬吠声,把不速之客引来了。
    是一座大户人家的大院,规模比八公山的桑家大院小些,外围没建庄墙,四周果树
围绕,也没建有庄门楼,院墙也不高,可知这一带不需防贼防兽。岔出的小径长约百十
步,三岔路口竖了一根高及三丈的木柱,上端有形如旗斗的设备,系下一盏暗红色的尺
径气死风圆形灯笼,在夜风中轻晃。这里不是庙宇,小径夜间不会有行人,怎会有这种
有如指标的旗斗设备?昼间悬旗,夜间悬灯,吸引什么人?有何作用?院门是大开的,
四五头黄犬张牙舞爪狂吠迎客。
    伏魔剑客手中有问路杖,这种杖也可对付狗,他也不怕狗,一马当先进入小径向院
门闯。
    又饥又渴,这里正好安顿。
    院门口出现两名大汉,喝退了黄犬,双手叉腰像两个门神,颇感意外地观察这十二
个狼狈的不速之客。“咱们迷了路,借光打扰贵宅,尚请方便一二。”
    伏魔剑客上前抱拳行礼打交道:“在下姓贾,共有十二位同伴,求见宝宅主人。”
    “迷路?”迎门挡住的大汉粗眉深锁,目光在他们所佩的兵刃上转来转去:“这里
距至六安州大官道不足五里,前面的小径通向南面的武冈集。你们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会迷路?”里面院子出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背着手装出大人样。
    “请他们至客厅待茶,不要慢客。”少年用权威性的口吻大声说,转身便走。
    “诸位请进。”大汉的神情变得客气和蔼,在前领路。
    折入垂花门,踏入大厅前的大院子,众人心中一紧,有点懔懔,立即提高警觉。
    前面的南房,左右两厢,皆门窗紧闭,偌大的院子,空荡荡地不兄有人走动,像是
空屋。
    大厅相当广阔,门阶五级,门廓廊悬了两盏朱红色灯笼,灯上下绘堂号群名,却绘
了一些不知所云的符录,不伦不类。大厅很大,中间两排大柱,堂上设有古色古香的主
客座,两侧也设有陪席。
    那幅大中堂不是名人字画,而是泼墨草绘的三位奇形怪状,相貌奇丑的人像或神像,
没有款,没有识,不像是某位名士的墨宝,倒像挂供的神像,但又没设有神案,当作中
堂装饰。主人在堂上迎客,背着手神态雍容,年约花甲,高身材脸色有点泛青,鹰目却
炯炯有神。穿一套宽大的黑博衫,像是颇有身分的人。看宅院的布局,决不可能是普通
的农户粮绅。
    堂下,少年与一位中年仆妇左右分列。
    灯光明亮,偌大的厅堂仅有三个人。远在厅门外,伏魔剑客便感到心中忐忑不安,
随在大汉身后,从左面的厅门踏入厅堂。还来不及向堂上的主人致意,身后的一位中年
人突然发出欢呼。
    “九州天魔凌老哥,还记得兄弟霸剑许俊吗?”中年人丢下包裹抢出,兴奋地行礼:
“别来无恙,老哥像在此地纳福呢!”伏魔剑客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大喜过望。
    上一届江湖十大风去人物,三邪四正三妖魔。九州天魔凌君豪,名列三魔的第一魔。
    包琴韵姑娘的老爹邪剑孤星包凌云,三邪中排名第三,与九州天魔名头相等。在老
一辈高手名宿中,名头和威望在江湖仍具有震憾力。“哦!你这家伙如此狼狈,似乎混
得不怎么好,十年不见,你的霸剑似乎并没混得应有的地位,江湖上你的名号并没排在
真正高手名宿之列,愈混愈回去啦!堂上坐,你的人请先至客厅安顿。”九州天魔也完
全消去戒心,脸上有了笑容,用震耳的嗓门迎客。他乡遇故知,是最惬意的事。
    困难中有强力的朋友捡上一把,更是有如从血池地狱,平空升上了三十三天。
    伏魔剑客在狂喜之余,也感到尴尬不安。
    他是侠义剑客,绰号称伏魔。九州天魔都是魔中之魔,在江湖意义上区分是死对头。
    幸好霸剑许俊相当机警,引见时没说出他的绰号。
    灯火可以吸引人,犬吠声同样吸引人。
    杨琼瑶在对面的山坡下进食,相距约两三里,只能看到灯光,和三五声犬吠。
    那一阵急骤的犬吠把她引来,等犬吠声沉寂,她已接近对面的山坡。
    相距太远,看不见庄院的轮廓。她不急,已经确定那些人找到歇息处了,很可能在
此地投宿。连强盗窟她也敢闯,这里她更不在乎。即使这里是皇宫禁苑,她也要把伏魔
剑客揪出来。
    吃光所有的食物,她仍然冷静地歇息,肚中饥饿不宜搏杀,吃饱了也不可剧烈运动,
武功必定因饥饱而大打折扣,这道理她懂,她必须以最佳状况,和这些人周旋。倚树假
寐半个时辰,她起来先活动手脚。
    经常奔波,练功很勤,等于是加强锻炼,因此昼夜追逐奔忙,体能一直就能保持最
佳状况,虽然经过激烈的搏杀,以及长途追逐,稍加休息,精力很快复元。灯光是最佳
的指标,远在十里外也可看得到。越野接近至里外,犬吠声陡然转剧。接着,突又重归
沉寂。有专人管制家犬,训练有素的狗,可发觉逆风的里外目标。星光满天,没有风,
她远在里外,便被家犬发现了。这些家犬,很可能是猎犬。她误以为这里是普通的农舍,
不想波及农舍的人,不打算悄然侵入,以免伤害无辜。
    到了三岔路口的灯柱下,终于在星光朦胧中,看清庄院的外貌,一看便知不是一般
的农舍。这根灯柱,就显得特别怪异。她好奇地打量这根怪柱,疑云大起,立即心生警
兆。
    这里不是普通的农庄,附近没有村落,山野小径白天也没有几个乡民行走,把灯点
起挂上三丈高,有必要吗?有何用意?很可能是信号灯,或者表示某些神密的警示灯。
悬得太高了,没有路灯的照明作用。
    正在观察揣摩,眼角瞥见有物移动,一声剑吟,她拔剑戒备,反应超人,剑出鞘便
完成进手的气势。是一个身材高大,赤着上身,戴了牛头面具,手执托天叉的巨人,站
在通向庄门的小径中,又已经举起作势冲出,被她倏然撤剑转身的超人反应吓一跳,不
敢继续冲进攻击。“你只来了一个人?”牛头巨人挺叉沉声喝问。
    真像传说中牛头马面的牛头鬼王,夜间出现会把胆小的人吓昏。既估开口说话,可
知不是真的牛头鬼王。“不要装神弄鬼,不要假装你不知道我是谁。”她听出口气不对,
伏魔剑客的人应该认识她,知道她只有一个人,夜间看身材便知道是她。“你是追赶霸
剑许俊那些人的?”
    “我不知道霸剑是谁。”她明白了,不是伏魔剑客的人。
    伏魔剑客的朋友甚多,公然露面与她打交道只有几个人,江湖客便是其中之一,她
也记不起那些人的名号,后来出现的人更多,她更是陌生。“胡说八道!你从寿州追赶
他们……”
    “叫他们出来和我打交道好不好?如果你是这家农庄的人,不要替他们挡灾。他们
有十二个高手名宿,实在不需诱骗不相关的人替他们卖命,他们唆使淮南五虎相助,坑
了淮南别庄死伤惨重,他们却先一步从后庄溜走,这种人贵庄能帮助他们吗?赶快置身
事外,让他们出来还我公道。”先礼后兵,最好能让主人袖手不管。
    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伏魔剑客那些人,必定已说动主人相助,先入为主,犬
吠声的变化,便已表明主人已和那些人联手,等候她前来送死。“该死的小辈,你知道
你打上门来,是向什么人的权威挑战?”牛头逼进厉声问,声势汹汹,手中的托天叉长
有八尺以上,身材比她高大近倍,逼至切近,真有金刚俯视小鬼的威势。“不知道。”
她一点也不在乎牛头的威吓。
    “这里是九州天魔的山门。”
    “哦!没听说过。”
    她的确没听说过这个魔,听说过也没有印象,江湖上称魔的人为数不少,她不是江
湖人。
    “你该死!”牛头怒火勃发,以为她没把九州天魔放在眼下。
    怒吼声刚发,劈面就是一叉,风雷乍起,劲道极为猛烈,速度惊人。身材巨大的人
劲道必定猛烈。这一叉锐不可当,要把她叉起挑飞。她疾退丈外,第二叉如影附形跟踪
追击。
    连换三次方位,牛头共攻了四叉,叉沉力猛,可惜不够灵活,每一叉皆攻不上部位,
截不住她的闪避方向,四叉劳而无功。“我已让了你四叉,够了。”
    她闪在牛头的右前方,剑仍然蓄劲不发:“去叫他们出来……”
    牛头运叉是左手前把,攻击右前方的人有点不便,大喝一声,扭身进马步第五叉出
手似奔雷。叉刚扎出,人影反而贴身了。
    她切入的时机恰到好处,对方身形一动她已先动,仍从牛头的右侧切入,剑把的云
头重重地反撞在牛头的右肋下。牛头浑身横练,可能刀枪不入,却禁不起剑把的云头一
撞,有骨折声传出。
    “去你的!”她冷叱,一脚将牛头踢得向左翻倒,像倒了一座山,沉重的托天叉飞
摔出两丈外。“哎……”牛头翻了两匝,躺在地上厉叫。
    她还不想伤及不相关的人,但情势不由她不伤,打断牛头两根肋骨,不补上一剑情
义已尽。瞥了牛头一眼,确定对方已不足为害,昂然迈步向不远处大开的院门闯。
    情况与估料的反应不同,她感到迟疑不安。
    从大开的院门往里瞧,可看到明亮的灯光外泄,虽然看不见灯笼,从光度可知里面
必定悬了不少灯。从院门往里瞧其实看不到什么,仅能看到彩绘了抽象飞禽走兽,形态
怪异动物的照壁而已。普通大户人家,照壁上的图案十之七八是四君子植物图案,这里
绘的却是抽象式的飞禽走兽,与众不同。可是,院内院外空阒无人。
    估计中,应该有大批的高手涌出。
    扭头回顾,不远处原来躺在地上挣扎的牛头,已经失了踪,可能爬到左右的果林内
去了。
    不可能没有人,她没有打交道的对象。进与不进,她心中拿不定主意。
    她是非进去不可的,伏魔剑客那些人一定在里面,主人是什么九州天魔,必定已承
诺包庞那些人,不进去,能找到他们吗?她一咬牙,移向院右寻找进路,院墙不高,里
面可能是一处小外花园,因此与南房的建筑有一段距离,与利用南房做外院墙的格局不
同。绕至院角,没发现其他门户。
    房屋开门户的格局,是左青龙右白虎,所以右面不会有门户,此路不通,甚至右侧
方也没有角门。在淮南别庄,强盗们列阵气势汹汹,在这里,鬼影俱无像是被抛弃的空
屋。
    时不我留,没有三思而后行的必要,她绕过院角,猛然跃登院墙飘然而下。
    里面到底有多少房舍,恐怕连主人也不知其详。钻入一处长形的广场,她心中大感
不安。
    似乎各座房屋都是独立的,高大的墙壁,沉重的门,格外坚实的窗。
    走道、廊、小院广场,都是大方砖铺地,没有花木,没有盆栽,灯笼高悬,门窗一
闭,每一处地方都成了封闭式的空间,神偷鬼窃到了这种地方,便成了入笼之鼠,连藏
身的角落也没有。轻功了得的人,或许可跃升两丈高的瓦檐,但不时跳上跃下,跳几次
必定精力耗尽,仍然难以出困,成队强盗闯入,也会被堵死在各处绝地分而歼之。灯光
明亮,鬼影俱无。
    全院各处,那种中型或大型的照明灯笼,数量恐怕不少于三百盏。老天爷!这座大
宅院需要多少人照顾?她将要面对多少强敌?主人早已严阵以待,似乎知道她要来。已
不由她退缩,她必须在这处虎穴龙潭中,与伏魔剑客作一了断,生与死必须在今晚决定。
如果伏魔剑客不急于向南逃,或者没有南逃的必要,只消往某处深山大泽,甚至阴沟小
溪的阴暗角落,躲上三天五天,让其他的爪牙引她奔波追逐,结果如何。今晚一定要决
定性的解决,非把人找出来不可。
    “我要破屋放火,把你们赶出来。”她摘下一盏灯笼高叫:“九州天魔,你最好不
要忽视我的警告。”她一步步向前门的房屋接近,那座房屋有三座窗向这一面开。
    屋角踱出两个人,一个牛头,一个马面,手中也是托天叉。
    两人的身材,比庄外那位牛头稍矮些,同样赤着上身,下面仅有一件长不及膝的虎
皮裙。
    双方对进,脚步声显得低沉缓慢,杀气随接近的距离而逐渐涌发,气氛紧张逐渐升
至爆发临界点。信手将灯笼向侧一丢,灯笼立即起火燃烧,火焰飞腾向则滚至壁根下,
毕剥声压下了脚步声。她一步步向前走,剑升起了,不是向前升,而是向侧方伸出,平
升之后再缓缓下垂一半,左手也左伸保持同一角度,完全违反与人拼搏的立下门户型式,
流露出令人莫测高深的诡异气氛。“冤有头,债有主。”她的嗓音也带有鬼气,刚好符
合目下宅院的阴森环境:“插手挑冤担债的人,应该明辨是非,让双方对证之后,再表
明是否参与的态度。如果一意孤行不加理会,那就表示你们是同伙。”两声怒吼,两把
托天叉火杂杂扑上了,叉锋宽一尺六,两叉左右齐吐,已经完全封锁进手的空间,有如
六支尖矛同时聚合,劲道之猛烈有如崩山。她除了急退之外,毫无封架还手之力。
    右面进攻的马面,已认定她非退不可,叉吐出身形健进,准备以压倒性的声势追击。
    眼一花,叉尖前人影消失,眼角瞥见左侧有物闪动,剑气已经压体,光芒一闪,便
感到身上某些地方漏了气,呃了一声向前冲,马步大乱,砰一声向前摔倒,叉抛出丈外,
砸在方砖地上响声惊人。左肋出现一个洞孔,锋尖可能入体半尺以上。
    几乎在同一瞬间,牛头也向前冲,一声厉叫,扭身砰然倒地挣扎,仍死抓住托天叉
不放。
    脚步声沉静缓慢,她到了另一根灯柱下,沉静地伸手取下灯笼。
    先前烧毁的灯笼,余焰仍在。这短暂的片刻间,现身攻击的牛头马面已丢掉老命,
生命之火正在熄灭。再取下灯笼,表示她放火的决心不变。
    一接触便是生死立判,她杀牛头马面的技巧俐落,真会把武功稍差的人,吓得心胆
俱寒。
    托天叉是长兵刃,一寸长一寸强,可以硬攻硬抢,刀剑不堪一击。
    叉一伸,丈内无人能近,武功相当手中有刀剑的人,根本没有近身的机会,除了挨
打之外,毫无进招的机会。她却在眨眼间的接触,切入行致命一击。武功比牛头马面差
的人,谁敢再上前送死?
    这些人不是强盗,淮南别庄的悍贼,可以一拥而上,强盗是不时兴个人决斗的。
    九州天魔这些人不同,他们是江湖闯道者,凭真才实学争名夺利,按江湖规矩凭本
事扬名立万,名头与威望不能凭人多势众建立的。前面传出刺耳的阴笑声,平空幻现一
个黑影,像是驾雾而至,徐徐雾散人现。
    她左手的灯笼斜举,右手剑也斜垂作龙吟。
    是一个黑袍人,一双怪眼似乎幻射出绿芒,手中剑传出隐隐风雷声,袖桩外杨,袍
袂飘举,整个人笼罩在一股阴森诡异的淡淡雾气中,真有几分妖魔出现的慑人气势流露,
令人望之心惊,甚至会毛发直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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