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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雳天网》


第二十八章 铁笔神判



    雇了四名乡民,用粗制的担架,抬了霸剑动身奔向寿州。
    “天魁,你们天网的家务事还真复杂呢?”包琴韵傍近文斌,碰碰他的手肘:“能
猜得出内奸为何要借刀杀人除掉七天罡的原因吗?”“不知道。”他摇头苦笑:“毫无
头绪。参加天网的人,都卑视名利,不与任何名利沾边,只凭一股所谓理念而奋不顾身,
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没接受一文钱酬劳,没趁火打劫乘机劫财……”“但这两三年来,
不时发生杀绝劫光的事故。”
    “我在查这件事,有两位功曹,正向曾经执行制裁的弟兄查询。上次七天罡制裁安
庆府枞杨上镇,星宿盟聚会的刘家,事后我们的确除了首恶便乘船走了,根本不曾看过
刘家的财物,以后我们也没再留意。直至这次事故发生,我才知道刘家死伤极修,财物
被劫一空的事。我是唯一幸存的人,所以我也涉嫌,真不知该如何查起。”“星宿盟已
经公然扩大活动,会不会与此有关?”
    “唔!有此可能。”他认真地说:“我会查。”
    “值得查的,文兄。哦!你真姓文?”
    “呵呵!我从不对求名的事费心。”
    “扮巫支祈的人,不会是不相关的人吧?”
    “为了赶走黄泉鬼魔,保护你们安全撤走,结果,挨了一枚七步追魂针,疗伤近月,
所以没赶上青龙庄的任务召集。导致六位生死与共的弟兄丧身,我……”“你如果也去
了,恐怕也难逃大劫。不要自咎,好吗?”包琴韵叹了一口气:“人生的吉凶祸福,说
起来玄之又玄,任何些少事故,影响所及,所得的结果可能完全不同。人生的遇合也是
一样,你我……”“还真得感谢你所提供的线索,日后我一定送给你一具好琴。”
    “我好高兴……”
    “且馒高兴,有交换条件。”
    “你说。”
    “除内奸是天网的家务事,我不希望你们参予。你们偷偷跟来……”
    “呵呵!是我自作主张,也是唐贤侄的老爹所授意,带他们出来助你一臂之力,还
你的人情债。”飞虎在后面接口:“夺魂天君是恩怨分明的人。包姑娘是老邪世家,更
是恩怨分明,所以他们暗中跟踪四海游龙。小丫头欠你太多,她当然踊跃参加,别怪
她。”“总之,诸位盛情可感,襄动供给消息已经够了,诸位请不要参予制裁行动。我
们的人,已约好在武昌府城聚会。”“我们确也不宜干预你们的家务事,替你们散播消
息共奔走,于愿已足。放心啦!不会误你的事。”文斌想起了杨琼瑶,他也不希望姑娘
参予,扭头回顾,脸色一变。
    杨琼瑶本来走在后面的,不见人影。
    “哎呀!她走了。”文斌惊呼。
    “咦!杨姑娘是怎么一回事?”飞虎也一惊:“她难道不肯放过月华曹娇,转回去
追妖女?”“她去追伏魔剑客。”文斌心中雪亮。
    “哎呀!岂能留下来等她?”飞虎大感不安。
    “鲁前辈,咱们分头行事,我去追她。”
    “你的意思……”
    “你们直奔寿州去找五爪蛟,有游神兄弟出面,那家伙不敢耍花招。”
    “他敢?哼!”游神虎目怒睁。
    “不论结果如何,咱们在武昌县会合,半月后见。”
    “好,咱们分头行事,半月后武昌县见。先到的人,可在城外城根下的钓台留下信
记。”飞虎对武昌县颇为熟悉,定下约会处以免满城乱找:“在府城的人我负责召他们
到武昌县。”“好,半月后见。”文斌心中焦急,转身向来路飞奔,急如星火。
    伏魔剑客姓贾,八成与那位江天庄庄主贾安山有关连。
    这混蛋拼命南奔,身边的人死伤将尽,势必像丧家之犬般,奔向武昌县的江天庄报
警,有目的有路线,追踪并不难他所耽心的事,是怕杨姑娘大意出纰漏。陷身九州天魔
的山门,就是意外。
    六安州是大埠,城狐社鼠相当活跃。有钱可使鬼推磨,有钱加上有名头实力,办事
必定顺遂。天网的弟兄,都是调查的专家,找门路驾轻就熟。
    花了半个时辰,便打听出有这么五个气色败坏的带兵刃人物,在城外匆匆早膳,绕
城而走向南奔。另一个背了一个包裹,用布卷了剑的小伙子,在五个人南奔后半个时辰,
也向南急急走了。向南不合情理,应该东走舒城。
    舒城是水陆交叉点,左走庐江直越江边,可乘船上航。右走桐城走陆路入湖广,走
陆路脚程要快些。往南走至霍山,进入潜山山区。山区没有大道,绕来绕去在穷山恶水
中盘旋,哪一天才能超过山区进入湖广?所以不可能走这条路。但他深信不疑,这是逃
命者的惯技,不走大路抄小径,追的人不会考虑向小径追踪。
    买了些食物,他立即动身,一面走一面进食争取时效,晚了将近一个时辰,不能浪
费时间。南下的道路,虽然没有东西行的官道宽阔,旅客也少了许多,但仍是官道。将
近九十里至霍山,只有一些小山岭散布其间,不算是山区。沿途打听,距离逐渐拉远,
沿途需打听消息,岔路甚多,非找乡民打听不可,难免耽搁行程,浪费了不少时间。一
旦走错,将欲速则不达。逃窜的人,通常比追的人要快,反正有目的地,只须有多快就
走多快。
    逃与追的人,皆精力将竭,看谁能支撑到最后,谁死谁活还是未定之天。伏魔剑客
五个人,并不知道后面是否有人追赶,反正尽量远离现场就大吉大利,这是逃的金科玉
律,是否有人追不必多加考虑。情势恶劣,必须尽快前往目的地告警,以便早作应变的
准备。近午时分,前面沙河村在望。
    官道在沙河村西绕过,村东便是白沙河,是一座小小的村镇,也是州与霍山县交界
的小市集。南距霍山县城二十余里,站在高岗上极目远眺,已可看到南面二十余里外,
绵恒起伏的隐约青山,那座入云的高峰,就是曾经号称南岳的霍山。一个多时辰,他们
赶了七里。
    “但愿高老伯能把他们毙了。”伏魔剑客虽然脸有倦容,浑身大汗彻体,但仍然高
兴地欢呼:“能平安赶到这里,咱们有救了。至少,可以免会后顾之忧。”“铁笔神判
高老前辈,是老一代的江湖之豪,一只判官笔在江湖扬威半甲子,罕逢敌手。可是,他
已经年过花甲,老不以筋骨为能。退出江湖十余年,他肯冲与令尊往昔的交情,替你阻
档追兵吗?”一位中年人似乎并不乐观。
    “放心啦!他会的。”伏魔剑客语气肯定,脚下加快:“家父并没疏远这份交情,
不时遣人送礼问好。这位高老伯性情火爆,退出江湖并非心甘情愿,他不出面便罢,一
旦出面,有人顶撞了他,就会发生灾祸。天魁那混蛋会是好说话的人?高老伯不宰了他
才怪。”“但愿如此。”中年人的口气并不肯定,表示仍然放心不下。”
    沙河村是市集,今天不是集期,集场就在官道旁,三座长棚屋冷清清。
    场口与村口相连,村口那两家不受集期影响,主顾以旅客为对象的小店,有几位旅
客正在午膳,店前广场停有几辆独轮子推车,树下拴了一头叫驴,显得平静安详。村南
那座大宅的高楼,是本村最醒国的高家大院。
    高家的主人高华,也是本村最有声望的高大爷,是霍山北乡最令人羡慕的富豪大地
主。
    但目下由高大爷升为高老太爷了,老太爷已不再经管家务事,由长子高峰当家,所
以高峰才是高大爷。太爷与大爷是不同的,当面称呼搞错了,会闹得不愉快不礼貌。
    五人不在村口停留,急急入村迳奔高宅。
    生死交关,杨琼瑶必须拼命赶。
    已经三天两夜,她不曾获得好好歇息,不但没有机会恢复精力,也因不断搏杀而精
力加快耗损,再拖下去,很可能贼去楼空。但她不能停止,生命的烛光燃不了多久了。
至少,她必须和伏魔剑客同归于尽。
    她不能把遭遇告诉文斌,不希望文斌分担她的痛苦,而且文斌也无能为力。
    解铃仍需系铃人;解毒药必须由用毒的人方能疏解。
    即使是用毒的宗师级大行家,也不敢不能解另一宗师级行家的毒。
    她爱文斌,岂能让所爱的人,忍受分担痛苦的煎熬?她必须自行了断这场是非。
    她从没走过这条路,沿途打听五个漏网之鱼的去向踪迹,浪费了不少时间,从相距
半个时辰,拉远至一个时辰了,距离已拉远至二十里。到达沙河村,已经是未牌正未左
右,日影已经西移,她心中之焦灼,可想而知,生命又缩短了一天,她的心岂仅是焦的
而已?简直就像有一把刀,在她心头不住挑挖。
    口好渴,午膳时所喝的汤水,早已化为汗水流光了,长途急走脚下已经有点虚。
    村口的小店有六七位旅客歇息,屋外广场的大榆树下,也有几个旅客坐在树下假寐。
    官道前后有三五旅客行走,看不出任何异样。
    正好讨碗水喝,打听那五个人的消息。
    踏入店门,她发觉在门外歇息的五个旅客,全用怪怪的眼神,留意她的举动,但并
没在意。她一个丑小子装扮,实在有点岔眼,那一身汗水,已表明她赶路赶得甚急,布
裹的剑也令人起疑。“店家,小可想讨碗水喝。”她在桌房坐下,语音疲倦,双目无神,
坐下就不想动了。
    “来了,天气热,小客官请喝碗冷茶。”中年店伙笑吟吟送来一碗茶。
    “请放些盐,好吗?”她掏出五枚制钱递给店伙。
    盐很贵,但一文钱也该够了。
    “好的好的。”店伙端茶碗到了大灶旁,放了几颗盐,端回多了一根竹筷,便于搅
溶盐粒:“小客官从州城来?半天就到了这里,很快呢!难怪你又累又疲倦。”“哦!
贵村是什么地方?”她一面搅动茶水,让那种颗粒式的生盐溶化,小乡小镇,吃不起白
土(熟盐)。“这里叫沙河村,也称沙河集。”店伙热心地说明:“地属霍山县,往南
二十余里便是县城。不必赶得太急,天色早着呢!”“承教了,谢谢。”她由衷地道谢。
    “这一路走下去,路都是上坡,走起来相当累,不能急赶的,午后炎阳正烈,何不
歇息片刻?”“我得赶路。”
    她一口喝干一大碗茶:“请问,不久前,也许半个至一个时辰前,有四另一女携了
简单行囊的旅客,是否经过此地?”店伙一怔,眼神一变,退了两步欲言又止。
    她警觉地背起包裹,剑插在腰带上以便拔出。
    “怎么啦?”她追问。
    “你去问他们。”店伙惶然向门外一指。
    门外歇脚的五个旅客,已经并排堵住店门,五双凶光暴射的怪眼,不怀好意地狠盯
着她。
    经过淮南别庄与九州天魔山门的变故,她的警觉性极高,已经明白伏魔剑客走这条
路的用意,走这条路沿途可望获得支援。这里,可能又是支援的地方了。
    她松开剑把一端的布卷,露出剑把。
    “伏魔剑客五个人,是不是在村子里?”她迈近店门,疲倦的星目恢复了神采:
“你们是带我去见呢,抑或是让我闯进去?劳驾诸位带路,好吗?”“你知道你在何处
地方吗?”堵在当中扮旅客的中年人冷笑着问。
    “沙河村或沙河集,店伙说过了。”
    “我是说,江湖所指的禁地。你是江湖人,应该有过耳闻。”
    “抱歉,在下孤陋寡闻,毫无所知,请问这里又是什么惊世的禁区?”
    “霍山沙河集南衡庄。”
    “没听说过。”
    她足迹仅及河南湖广,不曾与江湖人士接触,怎知南衡庄是什么地方?
    霍山也称南岳,所以也称衡山。
    外地人因为潜山有座道家名山天柱峰,因此张冠李戴,把潜山当作霍山,两者相距
百余里,是两座山而非一座山。庄取名南衡,颇带了几分古味。
    湖广的衡山早已正式成为南岳,霍山的南岳古名,早就被世人所淡忘,说霍山是南
岳的人,会被人讥为不学无术没知识。“你只有一个人追来?”中年人怪眼怒睁。
    “有什么不对吗?”
    “你好大的胆子。”
    “胆子不大,我敢一个人穷追数百里吗?”
    “你……”
    “让路!”她的剑立即出鞘。
    中年人也哼了一声,拔出锋利的狭锋单刀。
    “让她出来,老太爷要见她。”外面传来高叫声。
    堵门的五个人顺从地退走,让出去路。
    她昂然出店,步入广场。
    在树下歇息的六名旅客,拥簇着一个满头灰发,穿了淡紫色长衫的高大老人。老人
的腰带上,悬了一只紫黑色尺八长的革制笔囊,份量颇为沉重。在店门堵路的五个人,
改为堵住她的退路,十二个人形成合围,她身入重围大事去矣!
    “你是追贾贤侄的人?”老人特别阴森的三角老眼狠盯着她,说话的嗓音却洪亮震
耳。
    “对。”她剑垂身侧外表松懈,暗中已神功默运,随时可发起猛烈的攻击。
    “你小小年纪,胆气可嘉,你的同伴呢?”
    “我单人独剑,穷追那个卑鄙的胆小鬼……”
    “住口!不许出口伤人。”
    “你称他为贤侄。”
    “他是老夫挚友的爱子。”
    “你要替他挑冤担债?”她沉声质问。
    “放肆!在老夫面前,说话给我小心些。”
    “你替他挑冤担债,便是我的生死仇敌,你偌大年纪,该知道是非……”
    “闭嘴!你不配在老夫面前论是非。”
    “我不知道你是谁,是非也不是因为你老而另有标准,不能因为你老而将是作
非……”
    “老夫铁笔神判,就是判定是非的人。”
    “凭你的口气和态度,你配称判定是非的铁笔神判?不要挨骂了,你实在……”
    “先擒下她再说。”铁笔神判怒不可遏,愤怒地举手一挥。
    出来了两个人,都是雄壮骠悍的大汉,每个人的身材,皆比她粗壮高大一倍,像两
个金刚,对付一个小鬼,气势已占了绝大上风。“你派两个人对付我?”她不理会两个
扬刀逼近的大汉,冷静地正视着这个威严的老人:“你绰号称铁笔神判,应该是武功了
不起的前辈,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懂武林规矩吗?““你能把贾贤侄五个高手中的高手,
追得数百里奔逃,老夫岂能轻视你?”铁笔神判居然老脸微红:“武林规矩老夫当然懂,
所以老夫要用江湖道义对付你,对付仇敌,而非争意气论个人恩怨,你懂吗?”“我不
懂,但可以想像得到,对付仇敌,可以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强盗匪徒邪魔恶棍,就
用这种藉口任所欲为。我想,你就是这种人。”“大胆!”铁笔神判声如炸雷。
    “那么,休怪我也用这种藉口对付你。”
    “小辈牙尖嘴利不知死活,劈了她!”铁笔神判愤然怒吼。
    两大汉同声大喝,挥刀直上。
    一声冷叱,她剑向右射,一搭劈来的钢刀近锋刃处,钢刀突然折向急旋,大汉的身
形被带动斜冲,露出空隙。人影剑光一掠而出,钻隙破围速度令人目眩,两起落便隐没
在村舍深处。
    铁笔神判起步晚了,即使不晚也追之不及,十二个人大为吃惊,知道不妙了。
    杀入村中为所欲为,会有何种结果?
    村中人早就知道高家要对付仇敌,家家关门闭户提心吊胆,唯恐被波及,没有人敢
外出自找麻烦。一脚踹开一家民宅的大门,气势汹汹抢入,手中剑光芒四射,左手掏出
了带有火石袋的火摺子。堂屋里的两个中年人,惊得缩在一旁发抖。
    “高家的庄……庄院在……村南,不……不关我们的事。”一个中年人战栗着叫。
    她转身出屋,扑奔村南。
    确是一座庄院,距村约有百步,形成与村隔离的大广场,两面种了大柳树作为防火
林,也成为村旁有庄,所以不能以庄作地名。庄门楼前,有不少携有兵刃的人戒备。
    庄中心的高楼上,也有人居高临下监视。
    她已经横定了心,认定伏魔剑客仍在庄内,向侧一绕,从庄东飞奔,全力迎上了。
    庄外戒备的人,还不知村外所发生的事,等发现有人绕庄门飞掠而进,在呐喊声中,
纷纷向庄东奔去,要拦阻闯庄的人。庄东也有人防守,但只能算警哨。
    她跃过丈余高的庄墙,两个警哨毫无拦阻的机会。
    这是一座防守力相当薄弱的中型庄院,对付一些鼠窃或乡民绰绰有余,对付可以高
来高去的高手,却又嫌实力单薄了。庄内有许多妇孺,一旦被人冲入,必定惊慌失措鬼
哭神嚎乱成一团,造成极大的混乱。
    剑光飞腾,她大开杀戒。
    存心必死的人是无畏的,挥出的剑绝对冷酷无情。
    剑先后摆平了九个拦阻的人,冲入一处房舍,掌拍脚飞打得屋内的妇孺满地爬,直
接冲入厨房,用灶间的火,点燃了柴房的柴草,重新杀入另一座房屋。第一处火起,第
二处火舌冲上瓦面,第三处。她避免决战,一击即走,遇屋闯入,毫不迟疑放火。碰上
救人的人,就剑使刀招乱砍乱劈立即撤走。全庄大乱,老少妇孺号哭着四处奔逃。
    没有人能拦得住她,也没有人能追得上她,见屋就窜,有机会就放火。
    铁笔神判带了十余名高手,四面八方兜截疲于奔命,大多数人急于保护妇孺撤出,
救人的人愈来愈少。不久,全庄陷入火海中。
    入侵的人不见了,许久才发现人已不在庄内。
    村民不敢不出动救火,大乱中怎知入侵的人是何时撤走的?
    铁笔神判英雄不起来了,带了三十余名子弟,在庄门楼前的广场,盯着火焰冲霄的
庄院咬牙切齿叫号,也老泪纵横痛心疾首。一大堆老弱妇孺携带抢救出来的财物,在一
旁呼天抢地声震全村。
    村中的男人都参加救火,妇孺们则远远地袖手旁观,表情十分复杂。
    大概高老太爷对待村民,态度一定相当恶劣,因此咒骂声隐约可闻,念佛念报应的
大有人在。如果入侵的人烧村,谁的过错?
    杨琼瑶远在里外官道旁的高岗上,盯着腾腾烈火咬牙切齿。
    她愈来愈聪明了,不再蹈前两次几乎失陷的覆辙,不再逞强,采用以牙还牙的极端
手段,回报要杀死她的对头。幸好她还没被激忿迷失了灵智,没对妇孺们下毒手。
    她在等伏魔剑客逃出来,但失望了。
    发出一声厉啸,想吸引伏魔剑客出来。
    出来的是铁笔神判,向岗下飞奔,带了十二名子侄,愤怒得三角眼中可以看到红芒,
眼都红了。她退下岗,沿官道徐徐向南退,对方急赶她急走,慢赶慢走,不赶不走。
    “小辈,你给我站住。”铁笔神判不住厉叫。
    她不加理会,保持相距三十步,不时转身后退,走走停停引对方远走。
    “小狗,老夫要和你讲理……”
    “你这老猪狗居然要讲理?你真不要脸!”她也大骂:“狗都比你高三级。我不会
放过你,我还会来找你,不杀得你全家尸横遍地,决不罢手。你最好日夜提防,不杀光
你们决不离开,决不!”“些小仇恨,你不惜向村庄杀人放火,天地不容,老天誓将你
化骨扬灰。”
    “彼此彼此,我也要你的老狗命。”她不走了,因为对方已停止跟进:“你应该是
有名有姓,身分地位份量不轻的高手名宿。听你铁笔神判的绰号,即使不是名重江猢,
也是名动江湖或威震江湖的老前辈。居然无耻地要用江湖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对付我
一个还没迈入江湖的少年,你还敢呼天叫地,指责我不该用江湖手段回应你?你简直无
耻!”“你烧了老夫的庄院,老夫还有几座下庄,损失不大,反正你会用命来偿还。老
夫暂且放过你,回下庄要贾贤侄刨出你的根底,出动所有的朋友,也到你家去杀人放火,
一报还一报,你等着好了。”众人突然回头返奔,显然知道追逐无望,大火中的庄院正
需处理,情势不容许远追。
    一听伏魔剑客在老狗的下庄,她跟随在后的脚步更加快了,接近至二十步内,紧蹑
不舍。
    铁笔神判的话,也令她悚然而惊,这才体会到文斌气走她的用意,是不让她参与这
场牵连甚广的杀戮风暴,不让天马牧场受到波及。一个精明的高手,就可以造成杀人放
火的惨烈伤害。
    任何一家房屋、一座村集、一座庄院,甚至一座城市,如果毫无防卫的准备和力量,
一旦碰上几个把死亡当成游戏,敢杀敢拼骁勇的人挥刀杀入,其结果将空前惨烈,所付
出的代价极为可怖,那将是一场惊魂慑魄的大灾难。“但愿你还有日后找我一报还一报
的一天。”她跟在后面大声说出具有威胁性的话:“不杀光你的人,不宰掉你这要将我
化骨扬灰的老狗,我是不会离开的。斩草不除根,萌芽复又生;我要斩草除根,决定大
开杀戒,连老少妇孺也剑剑诛绝,以免你的子孙向我报复。报复的话是你说的,我有权
以牙还牙。”用夸大威胁性恫吓言辞骂阵,通常当事人不会介意,但一旦已经发生真实
性的可怕事故,威胁恫吓成真,那就不能忽视掉以轻心了,有如诅咒成真,灾祸临头。
铁笔神判真有如见恶魔的感觉,心底生寒毛骨悚然。
    先前在庄内杀人放火,但并没对老少妇孺下杀手,如果下次连妇孺也不放过,那情
景不堪想象。“你不死,祸患不止。”铁笔神判一面走,一面扭头凶狠地吼叫:“老夫
一定要将你化骨扬灰,甚至食肉寝皮,一定。”“我对食你这老狗的肉毫无胃口,只要
一剑杀死你就心满意足了。伏魔剑客那畜性作恶多端,他的仇家将陆续追踪而至。你既
然要替他挑冤担债,应付我已经灾情惨重,陆续赶来的仇家,比我高明多多,大批高手
中的超等高手一涌而至,你活的机会微乎其微,老天爷也帮助不了你。你这些爪牙或许
可以勉强应付我一个人,能应得了许多人吗?我可怜你。”攻心为上,这些话真把铁笔
神判惊得流冷汗。
    “你还有同伴?”铁笔神判止步扭头沉声问。
    “我与那畜牲只是个人的恩怨,其他找他的人与他势不两立。”她也止步,保持安
全距离。“你与他有何个人恩怨。”
    “他没告诉你?”
    “你告诉老夫岂不省事?双方难免各说各话,若听一方只能算一面之辞,两相对照,
可看出谁对谁错。”“你何不叫他和我对质,岂不更易分真伪?”
    只要把伏魔剑客引出来,她的口气明显地放松压力,摆明了见面之前,停止搏杀行
动。
    如果铁笔神判真是明白事理的人,绰号中的神判是寓意对人事地物能用智慧公正判
断,而非凭手中判官笔判曲直,那就会冷静地先和她讲理,明白是非之后,再决定所该
采取的行动。可惜这位神判,是凭手中判官笔判曲直的人,听信伏魔剑客的一面之辞,
毫无和追踪的人理论的打算,先发制人在小店布网张罗,不问情由便用武力解决,崇尚
武力的强者面孔可憎,结果惹来惨痛的大灾祸。这时,更不可能冷静思量解决之道了,
庄院被焚,死伤惨重,除了全力以赴毙了对头之外,另无他途。铁笔神判口气的软化,
只是报复策略的一部份手段,而非有意冷静地听她说出恩怨的经过,心中强烈的报仇念
头,却像火焰般从心底猛烈燃烧。“老夫会安排你们对质的机会。”铁笔神判再次动身
退走。
    “你最好立即安排,我不能等。”她重新紧蹑在后,迫切希望能把伏魔剑客逼出来。
    通过先前她长啸引敌的小岗尾端,便可看到熊熊烈火焚烧中的庄院,甚至可以感觉
到热浪,落下的烟尘像雨般飘落,救火人员叫喊的声音清晰可闻。一条小径绕岗向东西
的田野伸展,远处的村落不时传来犬吠声。
    铁笔神判十三个人,气冲冲踏入小径,不再前往沙河村大火中的庄院。
    她毫不迟疑跟入,盯牢了这些人。
    她知道下庄是怎么一回事,她家的天马牧场也有下庄。
    那些大地主的田地多得令人难以置信,可能广及数十里,佃户长工如果步行前往田
地干活,来回一天走路也难及地头,什么工作也不用干了,所以便另建下庄安顿佃户长
工,以免浪费耕作时间。但通常下庄建在十里左右,下庄愈多,表示田地愈广。
    她以为远处那座树影依稀的村落,是这老家伙的下庄,因此毫不迟疑跟进,她一定
要见到伏魔剑客,跟到下庄,哪怕伏魔剑客不出来了断?这一带岗脚分布着青葱的果林,
桃梅李杏枝繁叶茂,视野并不广,杳无人迹。
    她将安全距离加大,拉远至五十步左右,视野不良,不能拉得太近,十三个人一拥
而上,她真不敢冒险和这些人搏命。随着时间的飞逝,她因兴奋而提升的精力,在入庄
搏杀时尚能发挥振奋的功效,之后便逐渐耗掉而精力减退,再往下拖,几天的积劳又开
始向她侵袭,她已逐渐感到握剑的手,有点力不从心的沉滞感觉出现了。激情过后的疲
倦,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精神的鼓舞力不是绵绵无尽的,会随时间情势而有兴衰的变化,不可能不断提升生
理上的潜力。潜力会随机能的耗损而逐渐减弱或耗尽,一旦贼去楼空,精神鼓舞的效果
便有限了,克服不了生理上要求歇息的潜在抗力。她已经感觉出精力即将衰竭的征侯,
但不得不用精神意志疲倦的现象,在走动时尽量放松肌肉的紧张强直感,心理上也有随
时爆发真力的准备。前面十三个人脚下突然加快,似乎意在摆脱她。
    虽说是小径,但足有近丈宽阔。
    十三个人分为两路,铁笔神判断后,不时回头用极为怨毒的目光狠盯着她,还在五
十步外,仍可感觉出三角眼中的浓浓杀机。胆小的人,看到外貌便已不寒而栗。
    穿越一片草地,前面的十三个人刚踏入一座果林,突然止步转身,退至林外左右一
分,并列在草地边缘。铁笔神判则站在小径中,冷然拔出黑沉沉的判官笔,锋尖在烈日
下光芒四射。
    她也站住了,也冷然轻拂着长剑,相距约五十步,双方的凶狠目光远远地缠斗,看
谁的气势强烈,看谁流露的杀气能震慑对方。她是胜家,气势当然凌厉。
    但由于她要等对方至下庄决战,无意在中途动手相搏,因此气势也就不怎么强烈。
对方人多,气势也因之而拉平了。“你的下庄还有多远?”她大声问。
    “快了。”铁笔神判声如雷震。
    “为何不走?”
    “你已经到了地头。”
    “这里?”
    “你回头看看。”
    她本能地扭头察看,心中一紧。
    身后十余步外,六个人挺着花枪堵住了后路。
    不等她有所举动,六个大汉的左手齐扬,飞刀飞镖似暴雨,人却不乘机随暗器冲进,
严阵以待,等候她挥剑扑上。剑比花枪短了两倍,六枝花枪齐发,剑决难招架得住,再
有暗器力攻,剑铁定是输家,除非她有极强的力道,能错开枪林近身切入。她急退数步
离开暗器的聚集点,一剑拍飞将及体的一把飞刀。
    两侧果林人影暴起,各有八名大汉堵住了两侧。
    瞬间的变化,身后铁笔神判十三个人,已抓住这瞬间的机会,全速奔到四面合围。
    三十五个人,有一半举花枪列阵,并不急于冲上,相距十余步,把她围在核心。
    她真该在任何叫方的人现身时,便当机立断在刹那间,出其不意夺路撤走的。
    把生死置于度外的人是无畏的;这瞬间,她采取了最大胆的行动:向最强悍的人攻
击。
    如果她能有机会权衡利害,有机会分析情势,便该向最弱的地方突围,决不能向最
强悍的人攻击,一旦被最强悍的人缠住,其他最弱的人,也都变成强悍的对手了,她决
难应付三十五个人的围攻。“老夫要在这里剁碎了你放火焚烧……”还没止步仍急速冲
来的铁笔神判厉叫。
    她全力卯上了,闪电似的身剑合一迎上,剑光如匹练,幻化为刺目的炫光猛烈迸射。
    铁笔神判在江湖扬威半甲子,格斗的经验极为丰富,水磨的钢制判官笔可硬接任何
兵刃,但做梦也没料到她居然敢向最强的首脑主动抢攻,看到射来的炫光,已来不及作
其他有利反应,本能地扭身避招,判官笔一抖一挥,十分危险地封往了炫光。没有思索
有利反应的机会,封招是反射性的举动,而且几乎无法躲闪,能封住炫光已经非常勉强,
笔剑接触时,剑尖已险之又险地到达右肋前,相距仅五寸左右,彻骨的剑气已先一刹那
及体了。一声暴震,她斜飞而倒,人沾地再斜窜急滚,快得令人目眩,剑光纵横吞吐,
从左侧方两名大汉脚下穿越,身形再起,突出重围。制造机会借力脱困,她成功了。
    变化太突然,太反常,速度与技巧皆超出情理以外,人哪能在地上像野兽一样活动
自如?人的体能绝对无法达到这种境界。所有的人,连人影也没看清,合围便突然瓦解,
凑手不及。
    “啊……呃……”两名大汉一个断了左小腿,一个右小腿齐膝而折,狂叫着摔倒。
    竭泽而渔,窜起纵跃的速度锐减,剑上的光芒已敛,跃出丈外,再纵起右脚一软,
向前一栽。两侧的大汉有几个反应甚快,震惊消失也快,立即将左手的暗器发出,挺枪
挥刀猛扑她的背影。她恰好向下栽倒,背部幸而避免暴露在暗器下,几枚射背心的暗器
掠后脑上空飞越,射下盘的一把飞刀飞旋擦她的右膝外侧,划破一条寸长的血缝。三名
大汉到了,最快的两支花枪,扎向她的左右大腿,要把她钉牢在地面。
    她浑身虚脱,已无力爬起。
    劲风掠顶而过,她知道有人从刀身上掠过,由于脸部仆伏在草中,无法看到掠过的
人影。
    响起两声爆音,两支花枪向左右飞扬,枪尖以毫厘之差,从她的腿部斜飞脱离。
    她强提精力滚转,挺身坐起。
    心情一懈,手中剑几乎掉落,连握剑的力过似乎也消失了。
    三个向她追击的大汉,正胸裂头飞向下倒。
    后面呐喊着跟来的人,喊声倏止悚然稳下马步后退。
    铁笔神判像是见了鬼,三角眼中出现惊怖的神情。
    三名大汉是如何被杀的,恐怕没有人看清,一接触便倒了,任何人看了也心胆俱寒。
    “天魁星!”有人骇然惊叫。
    一个戴了魁星面具头罩的人,横刀屹立像天神,神光四射的怪眼,在炎阳下依然透
露出鬼气森森,狰狞的面孔令人望之胆裂。天魁星,北斗主死之神第一星;读书人膜拜
的大魁天下主神。功名富贵与死亡,二而一委实有讽世作用。“你们这些人真壮观。”
天魁一字一吐,字字震耳:“来吧!杀不光你们,我天魁算是执法不力,不再管人间善
恶事。天网恢恢,天网……恢……恢……”不等他的话说完,三十个死剩的人,倒有一
半机伶鬼,惊怖地向后转如飞而遁。
    最后一个恢字声音未落,人已到了铁笔神判面前,那把血迹斑斑的狭锋单刀微举,
刀势已将对方控制在致命范围内,就等致命一挥。杀气好浓好浓,铁笔神判的脸色因惊
恐而泛青。
    “老夫也是侠义道中……人……”铁笔神判的洪亮嗓门完全走了样,变得虚弱破碎。
    天网从不以侠义道标榜,所以组织神秘隐密,从不用大嗓门大叫大嚷主持人间正义,
所有的弟兄身分如谜。侠义道的英雄们,有些人认为天网是志同道合的同道,普加赞扬,
尊崇天网的地位。
    伏魔剑客就不敢以天魁为目标,咬定了月华曹娇与叫于虹的人。
    在文斌与游神以天网身分露面之后,也坚决否认与那些蒙面人有关。
    逃亡期间,也从不透露追他的人是天网的天魁游神。
    显然,这家伙也没向铁笔神判透露内情。
    “是吗?”文斌一步步逼进。
    “老夫……”铁笔神判则一步步后退。
    “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在下实在看不出,你是那一种侠义道人士。三十五个人,围
攻一个小少年,你要我相信你这个前辈,是侠义道中人吗?”“这个人凶残恶毒,侵入
老夫的庄院杀人放火。”
    “为何?她与你有何不共戴天的仇恨?”
    “这……”
    “说!我给你分辩的机会。”
    “她穷追魔伏剑客几个人。伏魔剑客是当代的侠义英雄中,名号动江湖的剑客。”
    “是吗?所以你要帮助那个狗屁剑客?”
    “他是老夫的晚辈。”
    “你没问情由,就纠众行凶下毒手,是吗?”
    “老夫道义在肩……”
    “你心目中的遭义,与我的看法和准绳不同,我否认你的看法和做法,所以要用我
的看法做法惩治你。你派人把伏魔剑客叫来对质,我要让你心服口服,快派人去,我等
你。”
    “他……他已经走了。”铁笔神判惶急地说。
    “这老狗说过,那畜牲在他的下庄。”文斌身后的杨姑娘尖叫,心中一凉。
    伏魔剑客如果又跑掉了,她如何追?
    “他在村庄歇息片刻便走了。”铁笔神判硬着头皮说:“他是目下的侠义英雄,你
追他数百里,必走是江湖败类,因此老夫义不容辞替他对付你……”“是天网追逐他,
真正追他的人是我天魁。”
    “你……”
    “他是不是逃回江天庄?”
    “是的,他要越潜山抄捷径返回江天庄。”铁笔神判怎知双方搏杀的内情?文斌问
得突然,回答也简单顺理成章,顺口问顺口答,没有思索话意分析利害的余暇。文斌大
胆假设,没料到竟然获得证实。
    “这老狗说谎。”杨琼瑶尖叫:“你要不把人交出,我发誓,我要杀光你的人,我
要……”“琼瑶,不可激动。”文斌拉住了她。
    “长虹,如果捉不到那畜牲。”她流泪满面,倒在文斌怀中痛苦地哭泣着叫:“我
会死,我活不了三四天,也许更短些……”“什么?你……”文斌大骇。
    “那畜牲在寿州,伙同江湖客用毒药计算我,解药到底在谁的手中,得捉住他才逼
出……”铁笔神判抓住机会,转身如飞而遁。
    “老天爷!”文斌厉叫,推开姑娘便待追出。
    前面铁笔神判已逃出三十步外,一跃三丈老当益壮,生死关头,逃命的速度打破平
生记录。追也没有用,伏魔剑客不在,应该不会有假,不然老狗不会心虚逃走,把伏魔
剑客叫出来岂不省事。收刀入鞘,他解了腰带,不由分说,将姑娘拉上背,用腰常背妥,
洒开大步健步如飞急走。距霍山县城约二十里左右。霍山是分道处,左走舒城至安庆上
船。
    右面是入山小径,小径穿越潜山山区,可抵湖广黄岗。江对面就是武昌县,江天庄
就在县城的西山(樊山)。一听姑娘中毒,他慌了手脚,心乱如麻,必须赶快追上伏魔
剑客,分秒必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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