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寻梦网首页武侠天地云中岳作品《情剑京华》

《情剑京华》


第 十 章



  王家大宅自从李季玉出面骚扰之後,便有了周详的应变准备,警卫加强,实力雄厚,虽
然受到突袭,仍然发挥了防卫的功能,死伤减至最低限。
  在一个更次之内,锦衣卫一些官兵和密探的城内私宅,共有十八家受到攻击,有五家的
火势波及邻舍。
  全城骚动,人人自危。
  三天、五天……天天晚上有人纵火、杀人、抢劫,苦主几乎全是锦衣卫官兵私宅的眷属。
  治安人员昼夜奔忙,叫苦连天。禁卫军加强戒备巡逻,天一黑便彻底执行夜禁,疲於奔
命怨声载道。
  内情秘辛早就传开了,锦衣卫与镇抚司的人,成了指摘埋怨的对象,被公认是引起血腥
纠纷的罪魁祸首,王千户更成了众矢之的。
  ◇◇◇◇◇◇◇◇◇
  这期间李季玉也同时进行骚扰,比起怨鬼那些强盗式的袭击,所造成的损失微弱多了,
他打人伤人而不杀人,也不放火。
  但所造成的恐怖感,威力似乎更大些,那些被打得头青面肿甚至成残的家属们,向他们
的一家之主施压,哭哭啼啼怨天恨地,家中首先就鸡犬不宁,一家之主受到内外不同的压力,
内外都不安全,勇气直线沉落。
  大多数官兵,不敢再用大嗓门叫嚷捉李季玉千刀万剐了。
  随时光的飞逝,情势在积极的防制中渐趋稳定。
  誓死复仇强盗式的袭击,锐气随对方的有效反制而减弱,其中所损失的人手,难以获得
补充,因此袭击的次数,过了高峰期便逐渐减少,声势也日渐减弱,最后三两天才发生一次,
很少发生真正造成大伤害的袭击了。
  结果,李季玉的骚扰显得日益严重。
  匪徒的袭击限於夜晚,夜晚防备容易些。城中严格执行夜禁,发现匪徒的机会大得多。
  李季玉的骚扰,是没有时间性的,白天打了就走效果更佳,往闹市一钻便消失在人潮中。
  那些将爷们的家小,白天不敢上街。
  连捍卫皇城宫城十二亲军卫的内眷们,也不敢在外走动,以免被认误是锦衣卫的眷属受
到无妄之灾。
  受害最深的是镇抚司密探们的眷属,被整治得灾情惨重。
  三队密探的首领,把李季玉恨入骨髓,发誓要将他弄到手,集中全力侦查他的踪迹,加
紧逼迫所有的城内外蛇鼠,威迫利诱卯足了全力。
  这天傍晚时分,两队人马驰出聚宝门,四十余匹健马奋蹄飞驰,扬起滚滚尘埃。
  驰入西南大道,蹄声如雷,健马以袭步急冲,里外也可以听到急骤的蹄声。
  四里、五里……大安德门在望。
  在外城十六门中,大安德门规模名列中等,但却是最美观的一座门,而且两侧有延伸里
余的土城墙。
  门内,是有百余户人家的安德村。
  健马驰入村口,村中大乱,犬吠声大作,村民纷纷走避,引起极大的恐慌。
  一队骑士穿镇抚司的军装,一队是打扮各异的密探。领队的人是密探三头头之一,第一
头头白无常常天禄,也是现职的百户。
  这位密探被人称为冷血恶魔,绰号叫白无常,天生的少年白发,一双死鱼眼令人望了生
畏,喜怒不现表情,京师人士谈起这个人,脸都会突然发青。
  人马包围了村西北的三家土瓦屋。
  白无常将坐骑交给随从,带了六名同伴,快速地踢开中间一家民宅的大门,把惊恐万状
的宅中男女,驱至堂屋面壁跪下,由随后跟人的十名官兵搜查屋内各处。
  八个宅中男女跪成一列,一个个脸无人色。
  满天晚霞,堂屋内倒还明后,所有男女老少的面孔一览无遗,一眼便可看清身材面貌。
  宅主人年约半百,已经是满面风霜的老病交侵可怜虫,浑身发抖似乎快要吓昏了。
  两个二十余岁年轻人相当壮实,稍年长那位更是高大魁梧,显得人才一表,孔武有力。
  搜查得相当彻底,毫无可疑事物抄出。
  “你家寄住了一个叫李三的人,人在何处?”白无常命人拖过宅主人跪在厅中央,坐在
长凳上开始盘问:“从实招来,不许撒谎。”
  跪在最外侧的高大年轻人,抖得更厉害了。
  “小……小的就是李……李三。”年轻人抬起头战栗著回话:“小的是三汊河镇四……
四海荐头店的伙……伙计,请了几天假,来……来这里准备买……买田。小的本来是农……
农户,早些年把田卖了做……做伙计谋……谋生,从……从没做……做过坏事,将……将爷
开恩……”
  不但求开恩,而且不住磕头,状极可怜。
  “你就是李三?”白无常厉声问:“真名叫李季玉的江东门李三?”
  “小的只……只叫李三,名也……也是三。三汊河镇不属江东门,属龙江关……”
  “可恶!该死!”白无常口中说狠话,脸上的神情阴森冷漠丝毫不变。
  “将爷开恩……小的……”李三磕头如捣蒜,嗓音大变像在嘶声叫号。
  “去你的!”白无常一脚将李三踢得跌翻出丈外,口鼻血流如注:“通风报信的人事先
没查明底细,该死!杨杰。”
  “属下在。”一名大汉欠身应诺。
  “明天把那两个痞棍抓来法办。”
  “这……长上明鉴。”杨杰苦著脸说:“那些蠢货知道李季玉了得,怎敢出面进一步查
证?如果把那两个蠢货打个半死,日后不会有人敢通风报信了。”
  “回去再说。”“口无常冷森森地向外走。
  来的密探中,大半认识李季玉,所以先前驱出宅中男女时,便知道这些男女中没有李季
玉在内了。
  捕风捉影,白跑了一趟,劳师动众毫无所得,回程时似乎健马都跑不动了,而且少了几
匹马,可能疲劳掉队啦!
  ◇◇◇◇◇◇◇◇◇
  骑车与密探在出发离开聚宝门时,便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密探的侦查网布得极广,消息
极为灵通,大批人马紧急出动,自然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村西北角有一座有两进小殿堂的龙王庙,有一个老庙祝管理香火。
  早年庙中有几名道士,后来限制出家拆除其他寺庙,勒令僧道还俗或者合并,道士便失
了踪,庙幸好不曾拆除。庙祝不是僧道,所以没被赶走。
  天大旱或者闹水灾,才会有人到龙王庙拜祀,平时香火冷落,大白天也鬼打死人。
  老庙祝视茫茫发苍苍,年老体衰苟延残喘。
  上了年绝的人,通常睡得少,这位老庙祝却反常,天一黑就关门睡觉,由於耳背,晚间
外面有何动静,也休想惊醒他老人家出房探视。
  今晚亦不例外,老庙祝早就安歇了。
  后殿供的是龙王,泥塑金身有模有样,左右廊的虾兵蟹将夜叉,一个比一个狰狞,白天
连小顽童见了也害怕。
  今晚长明灯多加了几条油芯,光度比平时亮三倍。
  神案上法器被推至左侧,本来就没摆设有供品,代之而起的是荷叶盛的菜肴,一大葫芦
酒,折竹板作箸,酒菜香扑鼻。
  拜坛太矮,不能当凳坐。
  李季玉高坐在神案右侧,可以监视大开的殿门。
  殿门该是闭上的,但今晚却大开,让灯火外泄,其实长明灯的光度有限,殿中幽暗,阴
森森鬼气冲天。
  村老的传闻中,这座距村不足百步的龙王庙,闹鬼怪的传说甚多,白天连村中的顽童也
很少前来游玩。
  他踞坐在神案上,吃相相当不雅。
  头上梳了懒人髻,穿宽大的青直裰,敞开胸襟露出壮实的胸膛,衣袖掳至肘上方,粗野、
骠悍、不修边幅,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个不干好事的打手帮闲,或者混世的豪客。
  一大葫芦酒已喝掉大半,菜肴也所剩无几。
  他满脸红光,大概已有五七分醉意。
  有了五七分醉意的人,正是意气风发,或者牢骚待泄的时段,不识相的人最好不要招惹
这种醉鬼,一句话不对头,就可能引发暴烈的反应。
  领先踱入殿门的人,赫然是本来已经返城的白无常常百户,镇抚司三大密探头头排名第
一的恶魔,举手投足皆可致人於死的高手。
  随后进入的四个爪牙,两面抢出堵住了殿两侧。
  完全堵死了他的活动空间,有如四面包围,除非他能钻入龙王爷的神座下小洞孔,变成
老鼠溜走。
  白无常阴森可怖的面孔,真像个传说中的鬼差白无常,狠盯着他的死鱼眼,这时却有了
表情,凶光闪烁令人心胆俱寒。
  醉鬼是不怕鬼的,他并没被吓得酒醒了一半。
  “来两口。”他伸出酒葫芦,没有跳下神案打交道的意思:“徐沛高梁一锅头,这才是
英雄酒。见者有份,有酒大家喝,别客气,来啦!”
  “你认识我,是吗?”白无常的嗓音带有鬼气,毫无激怒的神色流露。
  “那是当然。”他自己喝了一口酒:“五六天前,你那位大舅子胡三爷,被我打掉了四
颗门牙,嘴巴肿得像猪嘴,他快好了吧?”
  “我知道你一定躲在这附近。”“白无常有容人的海量,不提大舅子挨揍的事:“你躲
藏的技巧,咱们逐渐摸透了,所以你所弄的虚虚实实手法,已经不灵光了。千户大人急於见
你,我要带你去见他。”
  “你算了吧!我可不想见他,他说来说去只有一个要求,要我替他卖命。”他重重地放
下酒葫芦,表示心中的不满:“我想通了,我要打出自己的旗号,开创自己的局面,京都该
有我叱吒风云的一席地,为何要替抄我家的人做鹰犬?”
  “你少做梦,你行吗?”白无常居然破例和他谈话,似是性情大变:“我答应在三天之
内,发还你的栈号。要不了一年半载,保证你成为江东门的富豪。”
  “去你的!”他不屑地跳下神案:“那家栈号,像一条吊住我脖子的刑索,不但栓住我
的脖子,而且随时可以吊死我。你们只能对付那些有家累的大官小官名豪巨室,对付那些有
家有业被父母妻儿栓死了的良民百姓。现在,你们奈何不了我。我李季玉在都城称豪少,结
交三教九流城狐社鼠,用意就是慢慢扎稳根基,等羽毛丰满爪牙锐利,一旦风起云涌,就是
我飞腾变化的时候了。”
  “你的好梦似乎很美呢!”白无常嘲弄地说:“你知道任何梦都会醒吗?”
  “你认为是梦,我认为是扬眉吐气的奋斗目标。”他从神案下拖出一把尺二长的手钩,
钩背砰一声敲在神案上,菜肴乱跳:“现在,正是风起云涌的时候了。千幻修罗专做大案,
等候你们抄没陷害某些人,抄得大批财物时,动手从你们手中夺取。目下又出来一个京华女
魅,将京都划为势力范围。怨鬼与水陆匪盗,则大张旗鼓向你们报复。机会来了,我乘机插
上一脚向你们讨债。这期间我伤人打人并没杀人抢劫,以后可就无法保证了。你那位大舅子
非常幸运,仅掉了四颗门牙;以后,掉甚么就不知道了,很可能会掉脑袋呢!白无常,你们
走。今晚我心情好,酒足菜饱写意得很,不想和你计较,下半夜我还得爬城去找几位教坊粉
头快活呢!不送了。”
  尺二手钩粗如拇指,有横把便於手握用劲,可钩起两百斤的大麻包,甩上丈高的货堆顶
端,更可用作钩人的武器,被钩上了那就大事去矣!用钩背敲,磨盘大的石块一敲即破。用
来格斗,丈内近身的人铁定会遭殃。
  白无常五个人,居然不曾暴跳如雷。
  这段时日京都人心惶惶,李季玉所造成的伤害虽然微乎其微,但影响却大,他的名气居
然与一些名号响亮的龙蛇相等了。
  镇抚司的密探无孔不入,全力对付他也无奈他何,虽则并没和他真正交过手,但在心理
上,已经把他列为劲敌。
  五个人对他这番有如宣告的狂言,居然颇为心惊,不再认为是酒后狂言不予重视。
  白无常是内外功火候精纯的高手,以往那将一个市井豪少放在眼下?今晚居然有点心虚,
不敢认为酒后他昏了头痴人说梦。
  “把他带走!”白无常冷冷地右手一抬,扣指疾弹,声落转身举步。
  相距丈余,无形的指劲破空,异劲破风的锐啸慑人心魄,内劲外发伤人的距离,很可能
远及丈五六,已是超尘拔俗的不可能达到的距离。
  指劲攻击鸠尾大穴,很可能击碎胸肋交界处的蔽骨。
  他命不该绝,恰好转身扭头取神案上的酒壶葫芦。
  左右戒备的四个人,上来两个准备架住他。
  指劲掠左臂外侧而过,衣袖裂了一条横缝。
  刚转身往外走的白无常,踏出第一步,噗一声右膝测方挨了一钩背,哎了一声蹦跳出丈
外。
  人影一冲而过,李季玉到了殿门外。
  “可惜,该用钩尖的。”他在殿门外转身挥动著手钩:“下一次,我一定用钩尖……”
  白无常一声厉叱,猛扑而出。
  他转身飞窜,像老鼠般窜走了。
  “我要剥你的皮……”白无常在他身后厉叫。
  ◇◇◇◇◇◇◇◇◇
  马匹栓在村口的树林内,白无常五个人返回坐骑房,夜间看不见他们脸上羞愤交加的表
情,从解缰绳的急躁举动才知道气得手都在发抖。
  一个一文不值的混蛋豪少,怎么可能在五个超一流的高手密探严密包围中,居然轻而易
举逃脱的?而且把最高明的白无常敲了一钩,伤势虽无关宏旨,精神上的打击可就严重了。
  难怪一直就奈何不了这个小混世豪少,手脚之快让高手名宿刮目相看。夜间想抓住这个
人,无此可能,因此他们不得不承认失败,气愤填膺打道回城。
  学拳千招,不如一快;李季玉就有快的本钱,只差没有致命的打击劲道。
  白无常用可怕的指风打穴术攻击,事实上已功行全身,余劲未散,浑身仍在防卫状况中,
所以李季玉的一钩打击,没能造成伤害。
  但如果走在街上,不曾行功戒备,突然敲上一记,结果如何?人不可能时时行功戒备,
更不可能在街上走动也运气行功防范意外。
  李季玉的评价,与威胁性程度,突然提升至必须严防,甚至必须除去的可怕人物。
  刚解下缰绳的白无常,突然丢掉缰飞跃出林,绣春刀已半途出鞘,刀隐发龙吟。
  前面杂草丛中,站著佩了剑的假书生。
  “你们似乎不曾得手。”假书生毫无拔剑戒备的举动,背著手神态从容:“或者真的找
错人了。”
  “不关你的事。”白无常冷冷地收刀。
  “当然关我的事,王千户难道不曾告诉你,李季玉是我要的人?”
  “更是本司要捉的人。”
  “我不会放弃。”
  “本司的人也不会放弃。”
  “哼!”
  “不要妄想抬出汉府的招牌唬人。”白无常挥手示意,要跟出的四同伴退回树林:“本
司与汉府一直维持良好的关系,双方合作各取所需,汉王世子绝不会为了一个小平民和本司
翻脸,何况世子还远在北京呢!汉王世子暗中招兵买马,本司的人不是不知,而是还没超出
可容忍程度,而且还有互相利用的价值,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在留京受教育的四个王世子中,汉王世子与普王世子最专横跋扈。锦衣卫指挥使绝世人
屠纪纲,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汉王世子。
  这位世子一旦发起怒来,真有天崩地裂的威势。他老爹永乐大帝,也压不住这个号称天
下第一勇将的乖戾儿子。
  他老哥太子朱高炽,生得肥肥胖胖,见了他就害怕,天天在他的阴谋陷害下,过度日如
年的苦日子。
  他公然放话,早晚会宰了老哥自己做太子,做未来的皇帝。
  锦衣卫的官兵,有一半曾经是汉王世子的部属,因此绝世人屠虽然有心宰了这条癞龙子,
却不敢妄动,反而百般讨好,互相利用共谋奸利,暗中也准备拚个你死我活。绝世人屠已自
称九千岁,距万岁还会远吗?
  汉王世子高大如巨灵,胁生龙鳞有万夫不当之勇,永乐皇帝宠爱有加,天天准备宰了老
哥以便升任太子。
  胁生龙鳞,那该是皮肤病的一种,所以京都人士,称他为癞龙,也称风魔王。
  太子生得肥肥胖胖,走路都走不稳,可能是患了消渴症(糖尿病),后来登基不到一年,
便升天去了。那年头,消渴症是不治的绝症,只能拖一天算一天。
  “我明白得很。”假书生的手,按上了剑靶:“你说的,还没超出可容忍的程度,而且
还有互相利用价值。把你和李季玉打交道的经过告诉我,好吗?”
  意思是说,不告诉就需要动剑了。
  “你威胁我吗?”白无常的容忍程度将降至底线。
  “你说呢?”剑徐徐出鞘三寸。
  “我没打算说。”绣春刀也出鞘三寸。
  “那就没有可说的了。”
  “正是此意。”
  刀与剑同时出鞘,同时进步出手,刀光剑影陡然乍合,铮一声暴响,人影骤分。
  假书生急退两步,白无常则斜震出外,刀剑的隐隐震呜,有如龙吟虎啸,刀风剑气徐徐
消散。
  “你还不配逼我。”白无常冷冷一笑,收刀入鞘:“也不想为了无关紧要的事,耽误我
的正事。好,我可以简略地告诉你……”
  其实他心中雪后,一招见真章,假书生御剑的劲道与技巧,皆比他高明,犯不著冒险作
无谓的拚搏,不论胜负,对他都毫无好处,何况胜算有限,他的四名同伴势将加入,很可能
有同伴不幸去见阎王。
  当然,他不会说出挨了一钩的事,灭自己的威风,说出来肯定会成为笑柄。
  ◇◇◇◇◇◇◇◇◇
  假书生绕村外侧,越野而走前往龙王庙。
  白无常非常精明,能查出李季玉的藏匿处,将人吓走便撤退返城,显然仍不够精明。
  发现巢穴有危险,小兽通常会暂时走避,等危险过去消失,便会返回巢穴的,不会轻易
地丢弃旧巢穴,另找地方筑新巢更为危险。
  李季玉一定会返回龙王庙住宿,一定估计白无常那些人走了就不会再回来。斗智,显然
李季玉占了上风。
  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人能掌握他的动态。
  远出百十步,假书生身形猛然飞升,鱼龙反跃一连三记快速美妙的后空翻,反飞三丈外,
轻灵地飘落,轻功方面极为惊人。
  在半空急剧翻腾中,已将四周的景物看得一清二楚。没有任何动的物体,没看到任何可
疑的形影。
  “咦!难道我的听觉迟钝了?”假书生喃喃自语,手握住剑靶但不曾出鞘,警觉地举目
四顾,小心地察看附近的一草一木,有否可疑的徵候。
  毫无动静,白紧张一场。
  “白无常,你最好不要跟来自讨无趣。”假书生不死心,大声提出警告。
  片刻,她不得不相信听觉失误,不可能有人跟来,呼出一口如释重负的长气,向龙王庙
举步。
  ◇◇◇◇◇◇◇◇◇
  疑心并未尽除,这次,她特别留心身后的声息,并且不时停步回头察看,脚下甚慢。
  不论听觉或视觉,她自信都是超锐敏的,缓慢行走可以减低踏草声,她有信心一定可以
听出不寻常的声息。
  附近杂草丛生,偶或生长著一些小编木丛,唯一高大的黑沉沉形影,是前面半里外树林
围绕的龙王庙,再就是左面百步左右的安德村。
  在后面跟踪盯梢的人,必须利用小灌木丛,快速乍起乍伏逐丛跟进,也就必定发出踏草
的声息。
  疑心反而碍事,她只顾留意身后,忽略了前面,估计中前面也不可能有危险。
  走着走着突然脚下一虚,急走两步总算稳住身形不曾摔倒。
  “咦!”她站住了,举手轻拍前额,表示曾经出现晕眩现象:“居然会突然眼花,怎么
可能?”
  每个人对自己的健康状况,通常心知肚明,一旦发生突然异样的状况,首先便会怀疑身
体某些地方出了意外,不相信是正常的现象。
  没感到异样,她再次举步,突又脚下一软。
  “怨鬼……”她突然醒悟,脱口惊呼,向下挫倒。
  对面草丛中升起一个黑影,发如飞蓬,手点鸭舌枪,果然是怨鬼冯翔。
  怨鬼丢失了弩筒打狗棍,改用手发射毒针,威力距离仅有弩筒的四分之一,一至两丈内
仍可命中。
  毒针另淬有麻沸一类药物,中针人不会感到疼痛,针体锐利细小,中针人不会发觉被针
击中,毒性循血液流遍全身,肌肉筋络便失去活动能力麻痹倒地。
  “用你的生死,胁迫姓李的小辈替我卖命,他如果拒绝,你只有死了。”走近的怨鬼嗓
音十分刺耳,得意洋洋:“镇抚司的杂种,出动了大批人马也奈何不了他,这几天他在城内
干得有声有色,确是了不起。我不记你们在观音门的仇恨,但他必须答应听命于我。你最好
能说服他,不然……”
  “不然你咬我鸟。”身后传来李季玉粗俗的语音。
  铁掌劈落在双肩上,双手失去活动功能,然后身躯被扳转,重拳在肚腹肋胁疾落如暴雨。
  “哎……嗷……”怨鬼出声似狼嗥,被打倒在地挣扎难起。
  “念在同仇敌忾份上,我放你一马。”李季玉没收了怨鬼的百宝囊,踢了怨鬼一脚:
“他娘的!镇抚司无数高手名宿,也无法迫我替他们卖命。你一个入土大半的老鬼,居然妙
想天开妄想要我听命於你,你是吃多了撑坏了,没事干替自己找麻烦。你滚吧!”
  “你偷袭……”怨鬼一时无法忍痛爬起,手脚不听指挥,咬牙切齿厉叫。
  “你真不要脸。”李季玉一脚踏住怨鬼的右膝骨:“你横行天下,一直就用毒针毒香暗
算人,阴险恶毒卑鄙无耻,居然怪我偷袭。好吧!废你一条腿……”
  “哎唷!饶命……”怨鬼狂叫:“废了我的腿,我难逃那些狗东西的毒……毒手……饶
我……”
  只消用力一蹬,膝关节便毁定了。
  “唔!有道理。”李季玉收回脚:“有你们在城内杀人放火,对我极为有利。今后你们
必须离开我远一点,千万不要再打在下的烂主意。”
  “我……我只希望和你合作……”
  “没胃口,我有我的局面,不会与任何人合作,更不会替你们这种烂货报仇。”
  抱起假书生,快速地消失在草丛远处。
  怨鬼上次丢了打狗棍和百宝囊,这次百宝囊又丢了。
  上次栽得莫名其妙,连被谁打倒也一无所知。这次又被打倒总算知道被谁打倒了。
  ◇◇◇◇◇◇◇◇◇
  简陋的村边缘土瓦屋,可能许久没有人居住,卸下门板做床,居然有一条草席。天气炎
热,任何地方皆可住宿,一个无牵无挂的混世大男人,必须有睡草窝的能耐。
  点起一支腊烛,这才席地打开怨鬼的百宝囊取解药。
  假书生身躯失去活动能力,神智却是清明的,躺在木板床上,一直留意李季玉的举动。
  怨鬼的解药李季玉一清二楚,他囊中就有上次没收的几种解药,所以找出几个小瓷葫芦,
打开一嗅便知是何种解药了。
  “针射中何处,可能你仍然不知道,我当然不知道。”他将一些药散倒入假书生口中,
手边有一碗水,滴水助药散下喉:“片刻药力行开,你就可以在身上找针了。老鬼改用手发
针,针太小太轻,不会贯肌透腹,不会造成伤害。老鬼贪财好色,所以不会把猎物一下子就
整得半死。男猎物可以用来勒赎,女猎物可以享用。”
  他擎烛出房,在外面察看房舍各处,倾听邻居的动静,听不到任何声息。
  回到房中,假书生的手脚已可缓慢活动了。
  “李兄,替我找针好不好?”假书生可以清晰地说话了,头也可以转动。
  “不好。”他滴腊凝住烛,摇摇头。
  “哦?你……”
  “你是女人。”
  “咦!你知道……”
  “在观音山我就知道了。”
  “你在这里歇宿?”假书生转过话锋。
  “原来预定在龙王庙,我的小包裹还在庙里呢!你可以照料自己,我得走了。”
  “请不要,我们得好好谈谈。”
  “小姐,没有甚么好谈的。”他在旁席地坐下:“你是汉府的人,我不会替汉府卖命。
老实说,你也作不了主。目前你吃得住王千户,神气地和他争取我。等到汉王世子和绝世人
屠返京,他两人狼狈为奸关系密切,不会为了我一个百姓小民而反脸,你能保证汉王世子不
将我交给绝世人屠吗?”
  “我一定可以保证,世子不会放弃你这种好人才,凭你能把镇抚司的人整得灰头土脸的
成就,任何方面的人都会把你看成得力臂膀。绝世人屠算甚么呢?汉王世子才能让你拥有赫
赫权势。”
  “没兴趣,你们这种血腥极浓的权势,对我没有诱惑力,你们也不需要我这种混世人
才。”
  “李兄,不要自甘菲薄,天生我材必有用,你这种人才有特殊的用场。”假书生还真有
几分说客的才干。
  “特殊用场?”
  “千幻修罗。”假书生挺身坐起。
  “咦?关千幻修罗甚么事?”他眼神一变。
  “我想聘请他做客卿,只有你这种人才,才能找得到他的踪迹。李兄,帮助我。”假书
生伸手握住他的手掌,用柔柔的嗓音向他请求。
  “你在妙想天开。”他摇头苦笑。
  “我是诚意找他的。”
  “去年秋末,千幻修罗就劫走了汉府一批珍宝。你居然想聘请他做汉府的客卿,易地而
处换了你,你敢接受吗?想自投罗网?”
  “世子根本不在乎那批珍宝,我会向千幻修罗解释。”假书生亲昵地将粉颊靠在他的肩
膀上,笑容极为动人:“我俩一起去找他,成功有望,我对你有信心。”
  亲密的接触,美丽的面庞,并不因梳男人的发结而减色,晶亮的明眸流露祈求、兴奋、
喜悦等等神情,即使是普通的朋友,也很难拒绝她的请求。
  柔性的请求并不过份,撒娇的成份比请求浓。
  他心中一荡,一手抱住假书生的肩背,一手轻抚靠在肩窝里的美丽面庞,有亲吻面庞的
冲动。
  “可是,我没有信心呀!”他的脸颊在假书生的额角轻扱(音器),有点心猿意马:
“我对这个京都剧盗毫无所知,也不想知道,我对你毫无帮助,也不想帮助汉府的人……”
  “丢开汉府好吗?”假书生也伸手轻抚他的脸颊、眼睛、嘴唇,绵绵的目光紧吸住他的
眼神:“只是你我两人的事。其实我在汉府作客而已,汉府的兴衰是他们的事,为朋友尽一
份心力,成败的机契并不操在我手中。各方都在培植实力,千幻修罗确是值得争取的目标。
  “各方都在培植实力,你指的那些各方?”他扶正假书生的头,面面相对:“不要涉入,
好吗?”
  “我在京都不会久留,想涉入也没有时间呀,你在京都,应该听到一些风声呀!”
  “甚么风声?”
  “太子体弱多病,怯懦懒惰,与他老爹的个性完全相反,所以他老爹不喜欢他。目下他
名义上是监国,实际上却是软禁在东宫,不许他过问朝政,由他老爹在北京遥控。这种局面,
各方权贵国戚怎么想?他老爹是如何从侄儿手中夺得江山的?你应该知道……”
  “老天爷!我不要你介入这种事。”他倒抽了一口凉气:“那是玩火……”
  “你……”
  “我一介草莽平民,我所要争的权势,不涉及争权夺利,不涉及争取富贵荣华。我不知
道你的身世,只知道我喜欢你。”他扶正假书生的身躯,脸上有失望的神情:“似乎你我走
的道路,南辕北辙……”
  “我并没走他们的路呀!”假书生嫣然一笑:“我在作客,知道吗?汉府的兴衰是他们
的事,我只做我有兴趣冒险刺激的事。”
  “那我就放心了。”其实他心中明白,不可能放心。
  “你喜欢我,我好高兴。我姓欧阳,欧阳慧……”
  “你才不慧呢!”他拍拍欧阳慧的肩膀微笑,“简直就笨得可以称一流,居然涉入这种
倒胃口的事。我要走了,天色不早,得好好歇息养精蓄锐,以便明天进城找镇抚司的好朋友
攀交情。”
  他一蹦而起,向房外走。
  “季玉,陪我……”欧阳慧娇叫,极其自然地改了称呼,把李兄的称呼抛掉了。
  “针好像在你的左肋下,你自己可以取出。”他在房门外扭头说风凉话:“磨一磨再钻
上线孔,可以做缝衣针,呵呵……”
  “可恶!”欧阳慧大发娇嗔,但他已经走了。
  当武器用的针,不可能改造成缝衣的工具。
  ◇◇◇◇◇◇◇◇◇
  跳落院子,便看到殿内长明灯的幽光。
  他心中一懔,贴在殿门旁警觉地留心声息。
  有人来过,这是他第一个念头。
  白无常的精明,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跟踪白无常五个人,亲见两队人马动身返城,返庙时熄了长明灯准备歇息,却又心中
一动,重新外出侦查附近的动挣,居然被他发现怨鬼在附近布伏。他不想和怨鬼打交道,却
鬼使神差救了欧阳慧。
  白无常如果再来,表示白无常已完全料中他的动态。
  双方接触时间愈长,对方必定可以逐渐了解他的行动心态,找出他的弱点,他的优势将
愈来愈减弱。
  他所面对的,是众多的老江湖。
  片刻,里面毫无声息。
  他是很有耐心的,本能地知道里面有人潜伏。
  “是我啦!”里面的人终於沉不住气了,悦耳的熟悉嗓音令他戒意全消。
  迈步入殿,首先嗅到淡淡的幽香。
  虎腰一紧,一双小手从背后抱住了他。
  “居然把所有的人都引来了,你们事先商量好了的?”他拖过长凳,挽晓云坐下:“你
不要再跟著起哄好不好?累不累呀?”
  “我找得你好苦,你一直就存心避开我。”晓云撅著小嘴委委屈屈挽住他的手膀诉说:
“只有盯在镇抚司的密探后面,才有找到你的希望。用轻功追赶坐骑,当然累啦!你……你
你……”
  晓云仍是小村姑装,但换穿了深色的衫裤,剑系在背上,不伦不类那像个小村姑?
  “好了好了,别埋怨我好不好?我在和那些人斗法,树立我的权威,必须全力以赴,你
一定得乖乖在侯府做大小姐,不要在外乱跑好不好?有空我会去看你,我不希望你出意外。”
  “我更耽心你出意外,我……”
  “我会小心的,别忘了我是京都的都城隍。”
  灵界管理地方事务最小的神,在村镇称土地,在城市称城隍,在京都首府称都城隍,有
如人间的地方治安首长,是人们想像中制造出来的神。
  都城隍,通常是由当政的皇帝亲封的。
  这个都字,很可能意指京都首府。
  御史官职中称都御史,意义可能相同。
  一旦奉命离京出巡,以及分驻天下各道或者提督,便只能称御史了,把都字去掉,表示
不在京都。
  “你把她怎样了?”晓云突然问。
  “她?你是说……”
  “那个假书生。”晓云说:“她追踪白无常的人马,我蹑在她后面,目击她和白无常打
交道,逼白无常说出和你打交道失败的经过。她好像发现我了,突然小心翼翼想引我出面,
却一头闯入怨鬼的埋伏区。你抱她走得太快,我追不上,只好先来这里等你,幸好你真回来
了。”
  “似乎我的行动愈来愈笨拙,你们都可以料中我的举动,得设法改善了。”他有悚然的
感觉:“她叫欧阳慧,是个好女孩,扮回女装,一定美丽动人。我打发她走了。她如果小心
些,放机伶些,怨鬼根本不是她的敌手。你不便在这里地方逗留,回城还来得及。”
  “你……你也要打发我走?”
  “我送你回去总可以吧?”
  “这……那还差不多。”晓云冲他做鬼脸。
  “这就走。”他挽了晓云的手向外走,把手钩解下丢入神龛:“汉王世子府中,有没有
姓欧阳的权贵人士?”
  “我对汉府可说一无所知,别忘了,我回京都没几天呢!欧阳慧的身世……”
  “她只说在汉府作客,想要我帮助她找千幻修罗,邀请千幻修罗替汉府效命。”
  “妙想天开。”晓云撇撇嘴:“我详细打听过了,千幻修罗在京都善良人士的心目中,
是真正的兼管果报修罗神,会替那些野心勃勃的权贵效命?李兄……季玉,你没答应她吧?”
  “没有。你想不想见他?我是说,千幻修罗。”
  “不想。”晓云不假思索坦然说。
  “为何?”
  “我希望保持他在我心目中神的形象。我不信鬼神,但希望世间真的有神,神是正直的,
公正的,慈悲的,可是……世间没有这种神,天上也没有。”
  “阴间也没有。阎王也是人在无可奈何中,幻想杜撰出来的。赶两步,我带你从最安全
的地方爬城。”◇◇◇◇◇◇◇◇◇
  王千户这段时日里楣运当头,一连串事故接踵而至,人仰马翻死伤枕藉,刽子手头头的
权威,受到无情的挑战打击,愤怒得快要气疯了。
  但主子远在北京,绝世人屠离京时所交待的任务,仍得按计进行,壮大主子的实力,与
筹措财富的阴谋,仍不能中止。
  好在这期间的打击,皆与他进行的阴谋无关,并不妨碍他向主子效忠的大计进行。
  这些治安事故,也不是镇抚司的主要职掌,那是五城兵马司的职责,他管不管有权取舍,
责任不会落在他头上。
  他主要的职责,是防制一切影响皇权的犯天条事故发生、反制、扑灭。
  其实,任何人犯了皇法,都可以解释成向皇权挑战。犯法该由刑部处理,但镇抚司却可
似任意干预,任意接手不许刑部经管。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武侠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