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寻梦网首页武侠天地云中岳作品《情天炼狱》

《情天炼狱》


第 二 章 神力天王



  望鲁店以东十余里,地名塘官屯,是一处歇脚的小镇集。辰牌初,青山飞骑赶到,将马
交给村头的小店照管,然后到村尾的茶水歇脚站等候。
  今天他不带剑,脸色涂上了苍褐色的染料,嘴上多了两撇八字胡,右眼角裂至耳下有一
条刀疤。穿青直裰,腰带上插了一把匕首。这长相,令人一见难忘。
  他相度了四周的形势,方离开找到一家小店,要叫一些酒菜充饥,出来时早餐尚无着落
呢。
  时光早着呢,小食店门是开了,但还没开始做买卖。店门口的水井边,一名伙计在杀鸡
宰鸭。灶上炉火旺盛,一名伙计刚好将馒头起锅,打开蒸笼盖,热气蒸腾,黄褐色的大馒头
香喷喷。
  店堂倒还宽阔,有十二副座头,一名伙计正在整理桌凳,大家都在忙。
  小食店的灶头设在门旁,在门外便可看到掌柜的与掌灶大师傅。大师傅刚动手取出热腾
腾的大馒头,门外便闯来了一个鹑衣百结的老化子。
  老化子不算老,年约五十出头,满脸风霜,老眼昏花,酒糟鼻,缺了一颗门牙的嘴下,
挂了一绺山羊胡,左胁下挟了一根枣木打狗棍,右胁下吊了一个大讨米袋。
  青山正向店门走,知道老化子是来自济南方向的人。
  老化子一脚便踏上灶阶,咧着缺了一颗门牙的大嘴笑:“呵呵!呵呵!好香的馒头。大
师傅行行好,赏给老要饭的一个……”
  话未完,鸟爪似的脏手已经向馒头抓去。
  大师傅伸手急拨,怪叫道:“你敢?滚!”
  老化子手一动,便闪开了大师傅拨来的手,五指一收,便抓住了一个滚烫的大馒头,居
然不怕烫,敢与大师傅媲美。
  大师傅抓热馒头手法干脆俐落,一双手是不怕烫的。
  大师傅一把抓起砧板上的菜刀,大怒地扬刀叫:“不放下砍掉你的狗爪子,放下!”
  老化子及时放手,馒头掉回笼中,退了一步怪笑道:“好好,放下。大师傅别生气,生
气会短寿的。”
  掉落的那只馒头上已清晰地出现五条脏指痕,哪能卖?大师傅无名火起,抓起馒头大喝
一声,狠狠地向老化子掷去。
  老化子哈哈大笑,接住了馒头便往嘴里塞。
  “不滚蛋打断你的狗腿。”大师傅拍着菜刀怒叫。
  老化子一面啃着馒头,一面含糊地说:“大师傅,你这是干什么?一个馒头犯得着打断
我老化子的腿?掌柜的都不心疼,你抖什么威风?”
  一名正在扫地的店伙看不顺眼,停下扫帚,冷冷地说:“要饭的,占了便宜你还卖乖?
讨吃食也不能这样讨,自己往蒸笼里抓,谁欠了你的不成?”
  “咦!你也神气起来啦,不像话。”老化子指指点点地叫。
  两人一言不合,便吵了起来,立即引起了其他店伙的反感,纷纷赶来。
  青山恰好到达,叫道:“些须小事,何必小题大作?算啦算啦!大家担待些儿。”
  老化子居然认为自己理直气壮,反而不肯善了,大嚷道:“你瞧,这家店子的人多可
恶?一个馒头又有什么不得了?填不饱……”
  “好了好了,你还穷嚷嚷?这样好了,相见也是有缘,在下请你吃一顿,填饱肚子,怎
么样?”青山坦然地说。
  老化子将吃剩的馒头顺手一丢,笑道:“好哇!还是你这位爷台大方,呵呵!那就叨扰
啦!”
  青山立时感到不快,丢掉大半个馒头,种庄稼的人看了必定心疼,暴珍天物太不应该。
但请客的话已经出口,他不能食言,怏怏地踏入店堂,老化子也就跟进来了。
  “伙计,请替在下准备些酒菜。”他在桌旁坐下说。
  “对不起,客官,厨下还没准备好,请一个时辰后再来。”店伙断然地拒绝。
  老化子老花眼一翻,正待发作。青山淡然一笑,取出一锭银子递到店伙手中笑道:“算
了,老兄,不用再闹意气了,说开了就算啦!有现成的酒菜来些凑合凑合,来几个馒头填饱
肚子也就算了。那不是有鸡么?白水一煮放些佐料,很快嘛。”
  那是一锭十两官银,伙计眼都直了,说:“小店找不开……”
  “都算付帐好了,不用找啦!”
  “这……”
  “在下不是江洋大盗,这银子可是干干净净的,就算赏钱好了。”
  “客官言重了,谢谢,谢谢。”店伙喜悦地说,转身走了。
  老化子哼了一声,说:“把银子给这些人,你可真大方。你要是劫了县库银子花不完,
何不送些给老化子花花?”
  青山淡淡一笑,说:“你如果规规矩矩讨,在下不会吝啬,但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抱
歉,我的银子不是库银,善财难舍。”
  老化子悻悻地哼了一声,目光不住在他浑身上下转。
  店伙送来了两壶酒,切了些烧卤,明火炒的一大盆鸡也随着上桌,并送来了大葱蒜头等
等配料。
  老化子迫不及待,不等主人动手,伸手先给自己倒上一碗酒,咕噜噜灌了半碗入肚,五
爪龙出动,一把抓起了两块肥鸡便往口里塞,吃相之恶,令人不敢领教。
  店伙眼中冒火,正待发作。
  青山微笑挥手示意店伙退去,慢慢地斟酒。
  “很好,很好。这鸟店的大师傅,手艺倒是不坏。”老化子含糊地说,五爪龙第二次抓
入盘中。
  这一次不像话了,恶劣得令旁观的店伙吹胡子瞪眼睛。热腾腾的一盘鸡,这位老化子的
指头向中一插,一拨一钩,两块鸡腿肉便到了上面,落入了五爪之中。
  青山忍无可忍,放下碗筷说:“从小看大,你这辈子所以沦落为乞,必非无因。”
  “你说什么?”老化子翻着老花眼问。
  “我说你这辈子活该讨饭,因为你没受过家教。”
  老化子脸色一变,不悦地问,“阁下,你在骂我?”
  “骂嘛,在下不敢,只是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你看,即使这些酒菜是你作的东,你这
一来还叫别人吃不吃?你自己是化子吃食用手抓,凭什么你也把别人看成化子一样?真是令
人不敢领教。”
  “你这是什么话?嗯?”
  “人的耐性是有限的,唾脸自干不是什么好德性,那是奴才性格,不足为法。你这种态
度,在下忍了。都给你吃,算啦。”青山冷冷地说,劈开一个馒头,夹了两条大葱,起身离
座。
  老化子的老花眼掠过一道凶光,哼了一声,右手食中两指有意无意地虚空一点。
  青山手急眼快,随手拈起酒碗,向上一掂。
  “乒”一声脆响,酒碗炸裂,酒飞洒而下。
  青山放下馒头,脸色一沉,冷笑道:“指风打穴术,你阁下是真人不露相。”
  老化子一指偷击,竟被青山用碗挡住指风,试出了底,心中一震,推椅而起,冷笑一声
道:“你也是行家,老要饭的走了眼。”
  “在下与你有冤?”
  “无冤。”
  “有仇?”
  “无仇,但你侮辱了我。”
  “贵姓大名?”
  “四海团头古天雄,丐帮五大长老之一,阁下贵姓?”
  店伙们大惊,脸色大变。
  青山冷冷一笑,说:“算了,你走吧,在下不和你计较。”
  四海团头桀桀而笑,眼中出现了冷峻阴狠的光芒,厉声道:“你阁下并未问老夫是否计
较呢,不交代清楚,你,哼!你说得轻松。”
  “好吧,你说该如何交待?”
  “跟我到东昌,再告诉你。”
  “在下不到东昌。”
  “你非去不可。”
  “不去又怎样?”
  “老化子拆散你的骨头。”
  青山重新拈过一只酒碗,托在掌心中,笑道:“你再用指风打穴术,如果能将这只碗打
破,在下便随你到东昌。如果打不破,你必须跪下陪不是。你动手吧,只有一次机会,成败
在此一举,别大意了。”
  他的手向侧伸出,距老化子只隔了一张桌面。老化子的手一伸,指尖该接近碗三寸以
内,按理绝无失手之理。
  老化子大怒,大喝一声,一掌拍向酒碗。
  他的手向上抬,闪过一掌,沉声道:“古天雄,你少在我面前施诡计,说好了你用指风
打穴术,而且只许一击,你敢撒赖?”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刚才那一掌,酒碗是从掌尖前闪开的;也就是说,雄浑的劈
空掌力,早已先袭中酒碗了,而酒碗毫无异样。老化子是行家,心中雪亮,劈空掌力已经失
败,指风打穴定然无功,双方的功力相差太远,再不走便晚啦!一面默运内劲,一面说:
“阁下先通名。”
  “在下姓柏,松柏的柏,叫柏青山。”
  老化子突然扳往桌缘,向上猛掀,想将桌掀倒,利用酒菜泼在对方身上,以便抓住机会
脱身。
  糟!青山的手已先一刹那按住了桌面,一掀之下,木桌丝纹不动。
  老化子大骇,双足一点,斜飞而出,势如飞隼,窜出了店门。单足一点地,便待纵出,
肩上却被一只大手搭住了,耳畔传来了青山的语声:“怎么,没交代清楚就走?”
  四海团头心胆俱裂,大吼一声,打狗棍向后撞去,猛攻身后人的胁腹要害。
  一捣落空,下身却被青山踹了一脚,下身向前撞,上身却被肩上的大手向下揿,重心乍
失,“嘭”一声仰面便倒。
  老化子仍不死心,作困兽之斗,躺在地上抡棍便捣,用了全力。
  青山一把抓住了枣木棍的一端,喝声“起”!
  老化子不肯放手,自然被一拉而起,连任何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叭叭”两声暴响,两
颊挨了两记正反阴阳耳光,放手丢棍二次倒地。
  青山将枣木棍丢掉,恰好老化子连滚三匝挺身跃起,也恰好被他等个正着,一声冷笑,
铁拳再挥。
  老化子也不顾一切,一掌反击,“噗”一声劈在他的左胸上,他的铁拳也在老化子的小
腹上落实。
  “嗯……”老化子叫,踉跄后退,退了五六步仰面便倒,这次起不来了,蜷曲着以手掩
腹吃力地叫:“你……你将会……会受……受到惨烈的报……报复,今后你……你在江湖
将……将寸步难行。”
  他缓缓走近,冷笑道:“你放心,在下将你带至荒野中,找个坑把你活埋了,死无对证
岂不省事?”
  老化子大骇,顾不了疼痛,大叫道:“你……你不能这样做。”
  “为何不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是你丐帮那几个败类所说的口头禅,而你就
是少数败类中的最坏的一个。丐帮五大长老中,以你四海团头为最坏;白天受辱,晚上便立
即报复,而且报复的手段颇为毒辣,裹胁勒索甚至掳劫杀人,无所不为。你死了,也许丐帮
今后会规矩些,杀了你也是一大功德呢。”
  老化子心胆俱裂,情急慌了手脚,狂叫道:“街亲们,救命哪!”
  青山感到十分意外,也感到十分好笑,这位丐帮长老居然在情急下叫救命,完全没有半
点武林朋友本色,原来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难怪这么没出息。
  “你叫罢,反正不会有人阻止在下的,也不会有人同情你,在下也不会因为你贪生怕死
而大发慈悲。”
  老化子终于知道遇上了克星,哭丧着脸说:“好吧,在下认栽,你瞧着办好了。”
  “站起来。”
  老化子不敢不听,掩住小腹吃力地站起,恐惧地问:“你……你要带……带我走?”
  “你,身怀绝技,为何要混迹丐帮中鬼混?”
  “做……做化子自由些,可以走遍天下而不受官民阻扰,而……而且可以不劳而获。”
老化子乖乖回答。
  “哼!天生自甘堕落。”
  “算了吧,少挖苦我。”
  “你还能走,一拳头在你算不了一回事,吃一颗药按摩按摩便可复原,在下的拳头打人
有分寸。你的轻功很好,脚程当然很不错。”
  “当然不如你阁下。”
  “你要往何处去?”
  “到河南。”
  “很好,咱们是同路。”
  “你……你要……”
  “我让你先走一个时辰,假使你在三天之内,赶不到彰德府,在下便埋葬了你。”
  “老天!到彰德府有五六百里……”
  “日夜兼程,别说五六百里,加些劲,走一千里也轻而易举。除非你不想活,你走不走
是你的事。咱们来看看是什么时候了?”
  屋角站着一位年约半百,仙风道骨的老道,突然接口道:“正好是辰巳之交。”
  青山向老道颔首招呼,笑道:“谢谢你,道长。”
  又转向老化子说:“三天后的辰巳之交,你如果不跨入彰德府的城门,那么,丐帮便会
少了一位长老了。你走吧,在下还得进食,时辰宝贵着呢。一个时辰后在下启程。在下不用
紧跟在你后面受罪,也许会在前面等你,也许在后面暗中跟踪,只要你敢离开大道找兔子窝
藏身,藏身处便是你的死所。呸!你还不走?”
  老化子吓得连连倒退了三四步,咬牙切齿地说:“阁下,不可欺人太甚。今天古某认
栽,青山远在,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古某记下了。”
  “呵呵!不错,后会有期,三天后彰德也许便会碰头。再见,阁下。”
  “再不走可就嫌晚了,古施主。”老道微笑着说。
  青山脸一沉,说:“看见你令人冒火,给你三声数送行,声落不走出视线外,打断你的
右手,在下绝不宽恕!”
  视线外该是村西的栅门,约有两百余步。老化子凶焰尽消,匆匆拾回打狗棍,撒腿便
跑,快极。
  老道呵呵笑,说,“施主真会整人,这次四海团头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了。”
  青山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正相反,这种人自尊心缺乏,自卑心却重,物极必反,
自卑便转变为自私乖戾,睚眦必报,以掩饰自己的自卑。一个没有自尊心的人,些许挫折无
法令他垮下来的,他会更求表现,更为争取名位而出风头。”
  “那你岂不是在江湖寸步难行么?丐帮的人遍布天下,将会出而报复……”
  “那是以后的事了。其实,丐帮并不是帮,只有那么少数几个野心勃勃的人在兴风作
浪,假其名以便容易敛财而已。真要结了帮,不消多久,便会被官府扑灭的,白莲会便是前
车之鉴。”
  “施主对江湖并不陌生哩!”
  “其实在下所知不多。假使道长需要进食,请进店,在下作东。”
  “呵呵!那就叨扰施主一顿了。”
  “小意思,道长请。”
  他给了店伙一锭银子,重新要来了酒菜。
  老道自称姓武,名荣;道号叫玄清。修真于东天目山下的洞灵观,目下云游四海,即将
南返。
  他也通了名,老道颇为渊博,两人谈得颇为投机,一顿酒饭吃得相当愉快。
  膳毕,老道告辞上路,临行殷殷相邀,希望柏青山到浙江一游。
  青山拖了一条长凳,放在门前的老槐睡下落坐。右首便是茶桶,不远处是水井。有些旅
客不喜用茶,宁可用井水解渴,喝罢嚼上两三颗蒜瓣,保证不会闹肚子。
  旅客往来不绝,车马络绎于途,近午时分了,头上酷阳如火。
  东面,一辆大车进入村口。接着是三匹健马飞驰而来,超越大车飞驰而至。
  青山眼中电芒乍现,要等的人终于来了。他缓缓离座,徐徐走向茶桶。
  健马驰近,一名骑士叫:“大哥,喝口水,养足精神再走,还有十里路,不能再赶
了。”
  “好,歇歇再走。”中间那位骑士用打雷似的用大嗓门叫。
  三位骑士一个比一个雄壮,大块头相貌狰狞,虎背熊腰身高八尺以上,骠悍之气外露,
像是三个金刚。好在坐骑都是番马,高大雄健的枣骝,不然碰上这种大块头骑士,必定灾情
惨重。
  出来两名伙计接坐骑,为首的大哥骑士喊叫道:“不用溜马,给水就成。”
  这位仁兄满脸横肉,铜铃大眼狮鼻海口,虬须如戟,标准的山东大汉,一双手出奇粗
大,真像一头巨熊。
  经过树下,三人皆走向茶桶,大哥向店伙叫道:“替爷们准备一罐酒,几盆莱,肉切大
块些,听到没有?”
  店伙像是小鬼见金刚,一迭声“是是是”,惶诚惶恐地向大师傅交代。
  茶桶盛碗盆共有四个碗,青山站在茶桶前,左手持碗,右手用茶勺慢腾腾地盛茶,背对
着三骑士,对这三位仁兄不理不睬。
  上来一位骑士,向他火爆地叫:“让开!你他娘的慢腾腾像个大闺女,什么话?”
  青山仍不加理睬,勺中的茶缓缓倒入碗中。
  骑士大怒,伸手便夺茶勺。
  青山右肘斜顶,出其不意给了对方一记重击,“噗”一声撞在对方的左肋近蔽骨处,力
道恰到好处。
  “哎……”骑士叫,双手抱肋往下蹲脸色变得好快,像已血色全无。
  变生不测,一下子便制住了一个。另两人大骇,刹那间的震惊,忘了该怎办才好。
  青山转过身来,放下茶勺茶碗,斜移八尺冷笑道:“好小子,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老虎嘴边拔毛,在太爷报应神面前,这小子竟敢撒野,难道活得不耐烦了?”
  另一名骑士勃然大怒,大怒道:“狗娘养的!你才活得不耐烦了,宰了你这狗东西!”
  吼声刚落,便像奔牛般急冲而上,左手一引,右手跟进来一记“黑虎偷心”,以雷霆万
钧之威当胸便捣。
  青山不敢冒险硬接,向右一闪左拳疾飞,回敬“灵蛇入穴”攻下盘。
  骑士身材庞大,居然灵活万分,斜挪半步左手急沉,五指如钩急扣青山的腕脉,出手极
为迅疾。
  青山立即抓住机会右掌出击,右脚迈进掌发如闪电,猛袭对方的左胁背。
  骑士反应也快,左手吸爪变掌,大喝一声扭身反削。
  “噗”一声响,一双掌缘接实,劲气四荡。
  青山感到掌缘一震,热辣辣地,凶猛的震撼力,震得膀子一麻。
  骑士前冲两步,脸色一变。
  “好家伙!”青山叫,跟进就是一掌斜拍。
  骑士大喝一声,也一掌斜拍硬接,认为刚才的一掌并不足畏,这一掌加上全力,即使不
胜也可拉平。
  “啪”一声暴响,骑士上当了,这一掌青山也加了三成劲,仍然占了优势。
  骑士连退三步,手有点不灵活了。
  这瞬间,人影迫近,青山已取得优势,乘胜追击,一声暴叱,跟进跃起奋勇双腿踹出,
“嘭嘭”两声暴响,全踹在骑士的胸膛上。
  骑士再退,这次退了六步几乎跌倒,身形未稳,青山又到了,双拳连环疾飞,凶猛地击
在骑士的双颊上。
  骑士也够狠,也在青山的右胸上擂了一拳。
  青山最后仍是出腿,扭身飞踢,“噗”一声正中对方的右腰胁。
  “哎……”骑士大叫,身躯斜撞而退。
  青山挨得起右胸的打击,一脚得手再次迫进,拳脚齐飞。
  骑士开始尚能招架,可是无法应付接踵而来狂风暴雨似的拳脚,挨了十余拳,中了五六
脚,便失去了抵抗力了。
  青山不留情,拳打脚踢记记沉重。正待将对方放平,蓦地吼声如雷,骑士大哥到了,狂
风似的冲到,一掌向他的脊心猛劈而下,力道千钧。
  他向侧一闪,大喝一声,避过了一掌,同时一脚将已经昏头转向的骑士踢倒在地。接着
是大旋身双手一崩,震开了骑士大哥的一招“双风贯耳”,下一招“窝心腿”向上一登,捷
逾电闪,正中骑士大哥的胸口。
  骑士大哥连退三步,脸色大变。
  被打倒的骑士仰天而躺,无力地扭动想爬起来,却支撑不起上身,扭动着不住呻吟,像
是骨头已散。
  在茶桶旁被击中的骑士,软弱地蹲在树下,脸色泛青在不住喘息。
  骑士大哥被窝心腿击中胸口,虽不曾受伤,却吓出了一身冷汗,一照面便被击中,不由
心中骇然。凶焰尽消,不敢冒失冲上,沉声道:“在山东,没有人能一开始便击中我神力天
王,你定是外乡人,速通名报姓。”
  青山冷冷一笑,说:“你少吹牛,哼!在下走遍天下,手下无三招的对手,昨天在十里
外的望鲁店,第一次栽在贵地的人手中。哼!你比起那位汉子来,差得太远了,还敢吹牛说
在山东没有人能击中你呢。”
  神力天王一怔,悚然地问:“望鲁店那人姓甚名谁?你呢?”
  “你不必盘底,在下不在贵地留名。望鲁店那人叫柏青山,可说是天下无双的可怕高
手。在下受了狗官的骗,几乎送掉性命。”
  神力天王的脸色一变,眼神也在变,略一沉吟,开始套口风:“你与那柏青山交过手
了?”
  “在下偷袭无功,一照面便挨了两记重击,吐了一口血,如不是见机逃走,这条命便会
枉送在山东。”
  “你与那柏青山有仇?”
  “在下第一次到山东,哪来的仇人?”
  “那你……”
  “在下接受了东昌一位姓沈名鸿图的退职知府白银二百两,到望鲁店宰那姓柏的家伙。
见他娘的大头鬼,原来这是沈狗官借刀杀人的诡计,几乎上了大当。”
  “怎么回事?”
  “昨晚在下查出,姓柏的是三天前方到达望鲁店的助拳人,而在下受聘是在京师大名
府,时间是半月前,岂不可怪?”
  “不错,大有可疑。”
  “原来那狗官借刀杀人,暗里支持他的内侄谋夺望鲁店的田地开设牧场,暗中却与另一
批人准备瓜分望鲁店,暗中请来了姓柏的,要等姓柏的收拾了内侄梁一海的爪牙党羽,再出
面善后。这一来,双方死伤殆尽,他出面岂不是名正言顺手到接来么?”
  “阁下是不是狗官的内侄请来的人?”
  “见鬼!在下是另外请来的,让望鲁村的人相信有不少人前来争夺田地,以显出姓柏的
是如何高明如何了得,谁还敢反抗?哼!谁认识那狗宫的内侄是啥玩意?”
  “我神力天王不信邪,不信那姓柏的有三头六臂。朋友,你如果想找姓柏的报仇,在下
助你一臂之力,咱们交个朋友。”
  “哼!你?别开玩笑,凭你也敢说这种话?你如果胜得了在下,或可与姓柏的一条膀子
拼;连在下你也落在下风,你去我柏青山找死?交朋友,哼!交个朋友不如我,不如不交。
在下不与你们计较,你们快走吧。”
  神力天王依然不想认输,沉声叫:“打了在下的兄弟,你就想走?”
  青山脸一沉,厉声道:“竖起你的驴耳听了,在下心情不好,你们惹事在先,手下留情
不要你们的命,你们已经占了天大的便宜,还敢问罪?好吧,你要找死在下成全你就是,上
啦!”
  他立下门户,向对方招手。
  神力天王确是心中有所顾忌,两位兄弟都倒了,自己一照面便挨了一脚,再动手还不是
外甥打灯宠,照旧(舅)?
  正无法下台,倒地的骑士撑起上身叫:“大哥,小……小弟不……不能拖,要……找地
方服药,推……推血过宫,不……不然后患无穷,不易医……医治了……”
  神力天王乘机下台,向青山怒叫道:“阁下,咱们这帐,留待以后再算。”
  “一句话,哪儿见哪儿算,不拘时地,在下等着你。”
  “那你就留下名来。”
  “败军之将,不足言勇,在下已栽在你山东地面,无颜留名。反正日后见面,你阁下不
认识我,我也不会认识你的。”
  “好,我神力天王记下了。”
  “记下就好,你最好别忘掉。”青山冷冷地说,向店内走去。
  神力天王见他入店,也就一赌气,这顿酒饭不吃了,略替两位同伴推拿活血服下跌打
丸,然后上马忿然西上,走得极为狼狈。青山随即返回寄马的小店,取回马匹远远地跟踪,
至半途除去易容物换了衣裤,方慢慢跟上了,相距半里地保持目视距离,紧跟不舍。
  神力天王三人不在望鲁店停留,匆匆走了。
  □□□□□□
  东昌府,那是一座颇为雄伟的大城,也是一处军事重镇,有两个卫屯驻此地。东南是平
山卫,西南是东昌卫。这是一处匪徒不敢为非作歹的地方。
  神力天王在塘官屯被打后的第三天,三更的更鼓声传出,全市黑沉沉,天宇中万里无
云,半月西斜,行将西坠,星光朗朗。等半个时辰之后,月落西山,方是夜行人活动的好时
光。
  城西北丝云亭西面不远的沈宅,十余栋楼房中仍有灯光透出,可知宅中的主人,定是晚
睡早起的爷们。
  北面的小街中,三个黑影鬼魅似的向南奔,沿途不见有行人,打更的也不走这条小街。
街直通沈府的后园,绕园外的围墙向西折,围墙高有丈二,小街的人根本就看不到园中的景
物。不论昼夜,墙内皆有家丁巡查,小民百姓谁也不敢爬墙偷窥园内的景物。
  三黑影逐渐接近了围墙,每人相距丈余。穿的是灰丝色劲装,各带了一把剑和一只暗器
囊。
  三黑影之后,另一名穿青紧身的黑影,紧跟不舍,逐段跟进乍起乍停,身法极为轻灵迅
疾,前面的人根本不知已被人盯了梢。
  领路的黑影对附近的地势十分熟悉。在一处墙柱下止步,向同伴举手示意,向上一跳,
双手便扳住了墙头,引体向上徐徐伸上脑袋向里打量。不久,向同伴举手一挥,侧身上升斜
滚而过向下飘落,翻落墙内去了。
  后面的两同伴分别跟进,一跃而过无声无息。
  沈府的花厅后面是暖阁,灯火明亮,有五个人围在矮几四周,神色紧张似地在秘商什么
重大要事。
  上首那人年约花甲,鹰目薄唇,双耳招风,耳后见腮。他就是沈府的主人,告老致仕的
沈知府沈大人。他神色忧虑,向右首一名师爷打扮的人道:“已经四更天了,请的人还没
来,怎么回事呢?”
  师爷捻着稀疏的山羊须,也忧心忡忡地说:“大概是在路上耽搁了,东翁大可放心,这
两天也该到了。”
  “急急风碰上慢郎中,真叫人给急死,要是他们不来……”
  “东翁但请放心,那些人一言九鼎,他们的规矩是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他们既然收了
东翁的金银,自然会前来报命的。”
  “一海,济南方面的神力天王可有消息?”沈大人沈鸿图向下首的人问。
  下首这位仁兄,生得头大脚大,相貌是五岳朝天,正是沈鸿图的内侄,从望鲁店逃回来
的梁一海。
  这家伙双眉深锁,苦着脸道:“金刚与病豹已经死了……”
  “我要问活的人。”沈鸿图不耐地抢着说。
  “望鲁店仍然毫无动静,不知神力天王为何尚未前往报复。”梁一海无可奈何地说,他
确是不知神力天王的消息。
  沈鸿图一掌拍在几上,不悦地、焦急地说:“你们这些饭桶,难道你们从来没办过一件
好事吗?”
  “姑父……”
  “闹事的人不去,请来保护的人不来,这……这简直岂有此理。万一那个叫柏青山的人
前来寻仇问罪,如何是好?”
  左首一名中年人摇摇头,说:“鸿翁,在下早已说过,这些武林人是靠不住的,成事不
足,败事有余……”
  “士谦,你又说风凉话了。”沈鸿图苦笑着说。
  “鸿公,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那……依你之见……”
  “目下善后为先。”
  “如何善后?”
  “火速用贴子请东昌指挥使,派一队弓弩手一队校刀手前来保护以策安全。”
  “这……恐怕不太妥当吧?弄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
  “事急从权,鸿公,顾不得许多了,两害相权取其轻。”
  师爷冷笑一声,说:“那位罗指挥可不是东翁一张贴子便可请得动的,说来倒容易。敝
下认为,多等两天……”
  “好吧,你就等吧。”士谦也冷冷地顶回去。
  “鸿老,必须早作决定了。”一名尖嘴缩腮的中年人慢腾腾地说。
  沈鸿图一拍短几,大概做官时拍惯了惊堂木,毛病改不了,动不动就拍桌子。拍完一咬
牙,断然地说:“好,明天本大人亲自跑一趟,前往拜望罗指挥,请他派兵前来保护……”
  话未完,“嘭”一声大震,一座明窗倒下了,三个黑影飞入厅中,三面一分,喝声震
耳,直搏耳膜:“不许声张,谁叫唤谁死,派兵也来不及了。”
  士谦反应够快,抓起短几向一名夜行人扔去。
  “不必慌张,神力天王来了。”梁一海大叫。
  但叫晚了,一名夜行人接住短几向侧一推,恰好撞中向外逃的师爷。
  “啊……”师爷惨号着倒了,头破血流。
  远处一座阁楼上,突传出高叫声:“暖阁的叫号声不对,快鸣锣告警。”
  “当当当……”警锣声大鸣。
  神力天王一怔,脱口叫:“这人的口音好熟。”
  梁一海奔向神力夭王,大叫道:“师傅,这位是沈大人……”
  神力天王一声怒吼,一掌抽出叫:“你这畜牲猪狗不如,你……咦!”
  原来他这一掌劲道甚重,而梁一海却又毫无防备,正中左耳门,向右后方旋转着栽倒,
“噗”一声脑袋栽在另座几角上,几毁头破。即使不撞在几角上,这一掌也足以要了这小子
的命,耳后的藏血穴已被击破,整片颊骨向内陷,哪还有救?
  神力天王抢近一看,知道完了,大喝道:“杀!杀光再走。”
  声落,向前一跃,拔剑出鞘,一剑刺入发呆了的沈鸿图胸口。
  另两名夜行人同时撤剑,尚未出手,神力天王已冲近士谦。
  “杀!”一名夜行人叫,把最后一名刺倒。
  神力天王的剑刺向士谦的胸膛,急如星火。士谦赤手空拳不敢不躲,向右后方纵退,居
然相当迅疾。
  神力天王变点为挥,抢进追击。“唰”一声轻响,士谦的右脚齐膝而折,“嘭”一声摔
倒在窗下。
  天王再迫进,一剑刺下。
  蓦地人影乍现,剑虹挥到,“铮”一声暴响,火星飞溅,神力天王被震得侧退八尺,虎
口发麻,不由大吃一惊。
  灯光下,来人赫然是青山,他已恢复本来面目,挡在士谦身前,威风八面屹立如山,虎
目中神光似电。
  另两名夜行人也吃了一惊,赶快止步回身,放弃杀入内室屠门的念头,三人三面一分,
立下门户。
  “什么人?”神力天王厉声问,看出青山穿的是青色紧身衣,显然不是沈宅的人,当然
更不是塘官屯的死对头。
  “柏青山。”青山豪气飞扬地答,嗓音略变。
  “你该死!”
  “大队兵勇将到,你们才该死,远至东昌府杀人,你神力天王在济南府的巢穴,必被抄
得鸡犬不留,看谁该死好了。”
  “杀!”神力天王怒吼。
  三把剑风雷俱发,剑势狂风暴雨般攻去。
  青山必须保护脚下的人,要留一个活口作证,背后是墙,不怕背部被袭,因此,他采守
势。剑动风雷乍起,吐出千朵白莲,布下了重重剑网。辟邪剑恍若狂龙舞爪,威风八面。
  “铮铮铮铮……”剑鸣震耳,剑气似波涛向外涌,阵阵罡风的撕裂声。四支飞腾着的剑
影幻化万道光华,好一场凶猛绝伦的空前激烈恶斗。
  大批家丁纷纷赶到,巡夜的官兵也连续赶来,呐喊声雷动,警锣声狂鸣。
  有挠钩手破门探入,这种贴地擒人的长家伙讨厌得很。
  “捉凶犯!捉凶犯……”呐喊声震雷动。
  神力天王心中一紧,叫道:“两位贤弟快撤,愚兄断后。”
  两名同伴也看出不妙,应声飞退,撞破了阁内门,急急退走。
  神力天王走不掉了,青山开始反攻,一声长笑,剑出“乱洒星罗”,一口气攻了十二
剑,凶狠猛烈的冲刺势如排山倒海,把神力天王从这一端迫退至对面的壁角,一面猛攻出剑
一面叫:“这个凶手我负责擒住,快救人,不要人助我,人多了反而缚手缚脚。”
  抢入厅的家丁火速救人,只有两个活的。一是叫士谦的人,断了一条右腿。另一个是师
爷,头破血流,尚有气息,但眼见活不成了,颅骨裂开昏迷不醒。
  神力天王心中暗暗叫苦,情急拼命,大喝一声,崩开刺来的一剑,咬牙切齿顺势一剑劈
出,剑使刀招“云横秦岭”攻上盘,想迫退青山让出退路。
  青山不退让,向下一挫,剑出“虎拒柴门”,也用的是刀招。“铮”一声暴响,神力天
王的剑向上扬,空门大开。
  “嗤”一声响,辟邪剑的剑尖沸过神力天王的双目,眼珠立破。
  “哎……”神力天王狂叫,“砰”一声向后退,背撞在墙上,双目已盲。
  青山暴退八尺,向外围的家丁叫:“在下去追那两名凶手。”
  声落人已追出。
  □□□□□□
  东昌府大乱了一夜,沈府共死了十七个人。
  原来青山走后,家丁们用挠钩擒捉双目已盲的神力天王,岂知这位神力天王名不虚传,
冲入人丛乱挥宝剑,厅窄人多,家丁们连逃都逃不掉,像是虎入羊群,共毙了十三个人,最
后才被府衙来的高手巡捕所制住,割断他双手的大筋,方抬回府衙放入大牢。师爷也死了,
共是十七条人命。
  叫士谦的人幸得不死,他是个活见证。
  这个乱子闹大了,府大人赫然震怒。由于这位现任府大人与沈鸿图狼狈为奸,自然不敢
迫供,一肚子火全发在神力天王身上,人命关天,十七条人命可能影响知府大人的前程,因
此一发狠呈报布政司衙门捉拿神力天王的余党归案。
  至于柏青山的事,府大人自有神通,不敢令柏青山出面作证,连夜派人至望鲁店,通知
村民速令柏青山离境,不得干预东昌府血案的事,不然便得打官司。
  打官司是假,怕柏青山说出谋夺望鲁店的阴谋是真。柏青山深夜出入衙府,亲自与府大
人秘密谈判。他的条件很简单,那就是让鲁神医一家迁籍。
  第二天他怀了东昌府准予鲁神医一家迁籍登州的文书与路引,雇了两辆大车,大摇大摆
地登程,驶向济南府。
  神力天王第二天伤重身死狱中。那位叫士谦的人,也因伤重流血过多而逝世。这里面自
然另有文章,官场的事如此这般不足为外人道。
  在济南府换车,雇了齐鲁车行的两辆大车,向东进发,到登州远着呢。
  车发章邱,青山的神色一直就不稳定,两部大车,前一部是客厢车,后一部车是货车,
上面搭了凉篷,带了一些家俱。
  青山与兆祥自备了坐骑,各乘一匹枣骝,随在车旁照顾。每部车有四匹健骡,两名赶车
伙计。他的鞍袋中,准备有一张弓,两袋箭。
  济南至登州全程九百二十里,预计沿途如无意外,需时十天左右方可抵达。天气炎热,
不宜于行。
  大官道直达登州,离开了家家泉水,户户垂扬的济南府,便进入丘陵区,那是泰山的余
脉,已没有高大的山岭只有连绵的丘陵土岭,以及数量甚少的孤峰。沿途茂林浓密,满野黛
绿。
  青山的眉梢眼间,似有隐忧。车行十余里,看到左方不远处的孤峰华不注山。他催马驰
近车旁,向车把式叫:“大掌鞭,能不能在半个时辰内到达鲍城?”
  大鞭掌摇摇头,苦笑道:“公子爷,赶是赶得到,可是以后就麻烦了。今天启程已经慢
了半个时辰,能不能赶到龙川驿大有问题。再在半个时辰内赶二十里,以后牲口的脚力不
济……”
  “这样好了,尽量赶,是否能在龙山驿打尖,不必计较。”
  “这……好吧,小的尽量赶。”
  “叭叭叭”鞭声暴响,健骡开始加快,车子辚辚,车行渐疾。
  鲁神医从窗口伸出头来,叫道:“贤侄,是不是有事?”
  青山尽量压下心中的不安,笑道:“没什么,伯父,小侄只想趁凉快些多赶一程,午间
炎热早些安歇而已。”
  若华冰雪聪明,她在窗口说:“青山哥,到底为了什么?”
  “贤妹别开始疑神疑鬼了,呵呵!”他笑答。
  “青山哥,你脸上的神色已经告诉我了。”
  “是么?呵呵!想不到若华妹居然会相人之术啦!”他微笑着策马前冲,驰出前面去
了。
  “他一定心里有事,爹,会不会是路上不好走?”姑娘向乃父问。
  鲁神医不住摇头,说:“谁知道呢?这孩子固执得很,心里有事不肯告诉人的。在济南
停留的两天中,白天晚上不见人影,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要在半个时辰内赶到鲍城……”
  “为父不知东南西北,这一带从来没有来过。”
  “女儿猜想,这一带一定有贼。”
  “青山贤侄是不会怕贼的。”
  青山驰近策马前行的兆祥,说:“大哥,加快些。记住,途中不管遇上任何事,请记住
一句话:不要与任何人动手打架。”
  “青山弟,怎么回事?”
  “我看到了路旁留下的信记。”
  “什么信记?”
  “泰山贼泰山双雄展武兄弟。”
  “泰山贼怎会到此地来了?”
  “这两位恶贼上次随神力天玉经过塘官屯,被我略加薄惩,当时我并不知他们的身分,
所以手下留情。后来在东昌沈家,他两人弃了神力天王逃走,逃至城郊藏匿,回程时曾在望
鲁店附近潜伏侦伺三天之久。我想,他们已经掌握了我们的行踪,我们已落在他们的监视之
下了。”
  兆祥大惊,骇然叫:“哎呀!我们……”
  “大哥,沉着些。泰山贼不可能离巢太远作案,双雄兄弟必是利用这条路上的匪徒,向
我们下手。这附近的贼人,我略有所知,二三十个人小弟对付得了。只是要你们不逞强,贼
人不会乱杀不反抗的人,小弟便可专心对付他们了。”
  “这……”
  “这件事千万不可让伯父知道,切要切要。”
  “好。”兆祥硬着头皮说。
  “我到前面走走,小心了。”说完,马已疾驰而出。
  鲍山下有一座古鲍城,据是春秋时代鲍叔牙的封邑,目前只是个小村寨而已,鲍家的子
孙四散,附近找不到鲍姓的宗亲了。
  这是到龙山驿的中途站,附近村寨甚多,贼人不敢在此地横行。而且在鲍叔墓附近建了
一座哨所,也是护路乡勇的联络站,治安素称良好。
  前面是一座山坡,山的那一边,便是鲍城的田野,距鲍山只有五里左右了。山坡上草木
葱茏,路两旁古林夹道,人行走其中,顿感暑气全消,精神一振。
  青山在车前一里左右探道,驰抵坡下,距预麦赶到鲍城的时刻尚有两刻时辰,眼看可以
依限赶到了。他的目光在两旁的树中搜索,坐骑一缓。
  “咦!这里没留下信记,难道他们不曾经过此地?不可能的。”他自语。
  接着,他心中一凛,贼人既未经过此地,定是已在后面一段路程中布下埋伏了。他立即
兜转马头,往回走。
  前面车马急驰而来,毫无警兆。他在半里外驻马相候,心中一宽。
  首先到达的是兆祥,急急地问:“青山弟,到了何处了?”
  “鲍城快到了,我们赶在贼人之前。”他微笑着答,心里一块大石落地。
  “山那边便是鲍城么?”
  “还有五里路,等车来了一同走。”
  右首有一条小径在坡下会合,小径上出现了一人一骑。那是一头小叫驴,高不过四尺,
驴背上的人,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村夫,岔开双腿挟着一根木杖,慢腾腾地走向会合处,蹄
声有节拍地响动,不徐不疾韵律有致。
  他的目光落在村夫身上。两条道路得斜合会合,双方相距约在半里左右。他的目力十分
锐利,看到了老村夫胁下吊着的一个像鱼篓一般的红色怪囊。
  “咦?”他变色叫。
  接着树影中人影又现,又出来了一个老村妇打扮的老大娘,弯腰驼背点着一根苍木杖,
足有八尺长,杖头有一根黑色穗子,一晃一晃地像有发光的东西跟着晃动,老大娘一步步跟
在叫驴后三四丈,一步一颠速度平均,似乎配合着小叫驴的缓慢步度,点着苍木杖埋头赶
路。
  以目下的车速估计,车当然可以先到达坡下的小径会合处。
  车声辚辚,蹄声震耳,两部大车到了。
  青山的脸色一片肃杀,突然向车把式叫:“大掌鞭,快!加鞭,贼来了,不冲上岗,咱
们都得死,快!”
  他一面叫一面取出弓,迅速地扣上弦,系上两袋箭。
  车内的鲁神医一家子大吃一惊,脸色大变。
  贼拦路抢劫按规矩,是不杀车夫的,除非车夫反抗,因此,车夫根本就不在乎贼人行
动,有些车夫甚至与劫贼有交情哩。
  大掌鞭不在乎,笑道:“公子爷,别吓人好不好?这条路小的一年少说些,也走上三五
十趟,从没听说过济南百里之内闹蟊贼。即使有贼……”
  “来的是泰山贼,还有不少江湖凶枭。如果你不怕死,那就死定了。他们是冲我们而
来,杀你灭口……”
  话未完,泰山贼三字已吓得大掌鞭脸色大变,一声清叱,“叭叭叭”连声鞭响,健骡奋
蹄飞驰,十六只蹄翻飞,狂冲而出。
  后面后辆车以前车的行动为准,也就长鞭暴响,向前飞驰。
  青山向兆祥挥鞭示意,大叫道:“随在车旁,不可乱走。”
  右后方传来了号角声,和隐隐传来狂风暴雨般急骤的蹄声。
  小叫驴开始急驰,老大娘也脚下加紧。
  “叭叭叭叭!”大掌鞭紧张地挥鞭,健骡全力狂驰,车后黄尘滚滚。
  小径远处,三十余匹健马出现,风驰电掣而来,骑士们全是青衣悍贼。
  青山首先跃马上坡,虎目留心附近的动静。
  第一辆大车开始上坡,鞭声震耳。
  坡高约三十丈,但长却有半里地,坡度不算陡,官道是斜向而上的,绕过左面岗陵最低
处而过,因此右面高左面低,两侧树林太密,谁也不知林内是否有人。
  “但愿上面没有埋伏。”他心中暗叫。
  上面百十步有人影一闪,他大吃一惊,飞骑急上。首先,他看到了一根巨索,捆在一株
大树干上。
  健马狂风似的向上急驰,他第一枝箭破空而飞,射向绳索伸入地面的草丛。接着,第二
枝箭脱弦。
  “啊……”传出了惨号声,草丛中挺起一个人,接着向前一栽,向下滚倒。
  丈外跃起另一个青衣人,举刀向巨索砍去。箭破空飞到,贯入那人的小腹。那人惨叫一
声,向上一挺,刀失手坠地,人也向前滚倒。
  第三名青影出现时,他已射出了五枝箭,阻止任何人走近巨索下伸的树干附近。第六枝
箭离弦,他的马已经冲到,挂上缰飞跃而下,第三名奔出的青影已经倒地,第四名青影正向
上面飞逃。
  他无暇追赶,到了树下松了一口气,有四具尸体,有一具尸体脑门挨了一箭,死在树根
下,手仍握住巨索的索头,是被他封锁乱射所无意射中的。
  巨树已砍断了五分之四,用巨索捆住。巨索系在另一方一株巨树的树根下,系的是活
结,只消奋力一拉,活结便会松开,巨树下坠折断,恰好挡在路上,大车便进退不得,健骡
受惊,后果不堪设想。假使他不是以连珠箭不断乱射,绝难阻止伏毙在地的贼人拉开活结。
  他抓住索头,向冲上的兆祥叫:“大哥,牵走我的坐骑。”
  兆祥策马抢出,带走了他的马。两部大车驶过,他拉开活结,飞步向上追。
  一声巨震,枝叶纷飞,巨树倒下拦在路中,车到休想飞越。
  小叫驴刚到了坡上,相差百十步,老大娘已超出小叫驴,只差三二十步。
  他奔掠如飞,超越了大车,接回缰绳飞身上马,向兆祥说:“上坡顶之后,我在后面阻
敌。万一车被拦下,你必须赶赴鲍城求救。”
  他在前面十余丈搜寻敌踪,坡下马队被阻,贼人纷纷下马,牵坐骑从上面穿林越过,仍
向上狂追,但人马已乱,耽误了宝贵的时间,追不上了。
  小叫驴仍然一驴当先,居然逐渐赶上了。
  老大娘更快,快追及第二辆大车了。
  青山到了坡顶,兜转坐骑驻马相候,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总算赶在贼人之前到达,危险
已过。
  “带着车先走。”他向驰到的兆祥叫。
  马车到了,他对车把式叫:“大掌鞭,不要紧了,小心驾车。”
  两部大车转过坡顶,老大娘已在百十步内,他冷笑一声,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在
当时,神机营全驻扎在边墙与京师一带,威力奇大的火器不曾流入民间,也严禁民间使用,
弓箭仍是最可怕,最具威力的兵器,来无影去无踪无声无息,挨上一箭非死即伤。
  “啪”一声响,老大娘苍木杖头的发光黑穗突然中箭炸裂,“嘭”一声大震,杖头喷出
一阵赤焰,上升三丈,像是火树银花。
  “火龙姥姥,留步,不劳远送了。”他大喝。
  火龙姥姥吓得一大跳,止步呆看着杖头,杖头只留下一缕青烟,失去效用了,想重新装
上火药,大概需半个时辰。
  “老娘要活剥了你这小畜生。”火龙姥姥愤怒地叫,起步上冲。
  他搭上了第二枝箭说:“第一箭本可将你这老泼妇送入枉死城,箭下留清你居然不知好
歹,小心了,这枝箭要射透你这老贼婆的身躯。”
  火龙姥姥并不蠢,当然知道利害,脚下一慢,戒备着挺杖向上接近。
  蹄声急骤,小叫驴驰近。
  青山居高临下,早已打定了主意,直等到小叫驴快接近了火龙姥姥身后,方悄然又取下
了一枝箭。
  弓弦振鸣,第一枝箭离弦,接着第二枝破空而飞。
  火龙姥姥死盯着他,留意他的一举一动,果然看到了迎面飞来的一颗淡淡寒星,看到
箭,已到了三丈以内了,不由大骇,来不及用杖拨,突然向下一伏。
  “嗤”一声破空厉啸掠顶而过,老太婆惊出一身冷汗。听啸声看箭势,便知发箭人的臂
力与箭术骇人听闻,可怕极了。
  老太婆躲过一劫,后面的老村夫却遭了殃,箭不偏不倚恰好贯入小叫驴的额心,叫驴一
蹦。
  老村夫大惊,脚一沾地双手一推。小叫驴向前砰然倒地,老村夫也落地站稳。
  “啪”一声响,红色怪囊绳断盖飞,坠落地面向下滚,洒出一二十条尺长的红色大蝎
子,满地乱爬,尾钩不住挥动,激怒地寻找外敌。
  “哎呀!我的天蝎……”老村夫怪叫,抢下急抓向下滚的蝎笼。
  “蝎王房伯陵,要命的就不要拾蝎笼,接箭。”青山在上面大吼。
  蝎王房伯陵闻声向侧跳,转身戒备。
  蝎笼骨碌碌向下滚,滚出路面,滚入坡下的乱草中去了。他心中大痛,跳脚大骂:“你
这该死的小王八蛋!还我的天蝎来。”
  骂完,冲出数步,却又回头伸手抓起一只天蝎,转身又抓另一只。再转身的刹那间,
“唰”一声响,右手的天蝎被射飞,手指受伤鲜血淋漓。
  “哎……”老家伙吓了个胆裂魂飞,向侧一跳,跳入路上方躲在树后,露出一只眼睛,
狂怒地叫:“小王八蛋!老夫会找到你,会剥你皮,会用蝎子杀你,你是不是叫柏青山的
人?”
  柏青山仰天长笑,说:“房伯陵,总有一天,在下会拆了你建于鲁山蝎子谷的虫窝。在
下正是柏青山,叫泰山两个蟊贼来答话。”
  下面,马队正向上急驰。
  “柏小狗,你敢与老娘一拼么?放下弓箭,你下来。”火龙姥姥躲在一株大树后怪叫。
  “柏某有事在身,恕难奉陪。要是你这老虔婆不怕死,你给我站出路面来说话,看柏某
能不能毙了你?”
  “老太婆,咱们绕上去。”蝎王低叫。
  “好,你先走。”火龙婆说。
  “你先走嘛,利用草木掩身,箭射不到的,我要捉回两只天蝎才走。
  双方推诿,谁都不肯先走,被柏青山神奇的箭术惊破了胆。
  马队到了,领先的是泰山双雄。这两位仁兄,正是在塘官屯被柏青山打得惨兮兮的两骑
士。他们在东昌沈家逃得性命,却丢了神力夭王,本想入牢劫牢反狱,还来不及有所举动,
神力天王已死在狱中。官府行文济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抄了神力天王的家,神力天
王的徒子徒孙一哄而散。
  两贼回到望鲁店,查出了柏青山的底细,在鲁神医一家动身后不久,两人绕道平阴,赶
回泰山召集三十余名悍匪,并找来火龙姥姥与蝎王房伯陵,赶来鲍城截击。事先派人到济南
找到神力天王的徒众,先一步赶到设伏。他们做梦也没料到柏青山已在济南得到了消息,而
且看出贼人留下的暗记,终于棋差一着,来晚了一步。
  三十余悍贼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高手,冲过了倒毙在地的小叫驴,疯狂上冲,呐喊声震
天,蹄声震耳欲聋。
  蝎王心中大痛,狂叫道:“勒住坐骑不要上来,我的天蝎,我的心……血……”
  蹄声与呐喊声震天,悍贼们哪会听他的?他躲在树后又不敢出来阻拦,铁蹄践踏下,那
些天蝎的命运可想而知。
  青山不动声色,直等到众贼冲近,方一声长笑,箭发如联珠,但听马嘶、人号,人与马
一团糟。
  他兜转马头,在长笑声中策马走了。
  死马死驴推下山坡,伤的人也被载走了,官道上空荡荡,红日当头,道上没有行人。
  蝎王房伯陵发疯般在找他花了无数心血,仗以成名的天蝎。这种小毒虫毒性并不大,在
北方的家屋里,与南方的壁虎一般,平常得紧,有些人根本就不怕这种虫的毒钩。有些小娃
娃满不在乎,放在袋中把玩吓唬小妞儿,被钩蜇中连痒都不痒。但这位蝎王所养的淡红色蝎
子,不但颜色完全不同,而且身躯多了三节,奇毒无比,举动灵活,受伤的人会痛得闭气,
剧毒攻心更是危险,不及早救治必死无疑,而解药只有他炼制的独门解药方可有效。他与人
交手,抓住天蝎随手掷撒,只要天蝎的一只爪沾上人体或衣物,钩亦着肉,扔都扔不掉,因
此江湖人畏之如蛇蝎,称之为蝎王。
  总算不错,被他找到了两条活的天蝎,往怀中一装,咬牙切齿地说:“小王八蛋!你走
不掉的,此仇不报,何以为人?你给我等着好了。”
  他往回走,不从小径回鲁山,沿官道而行。不久,岔出小径,走向孤峰峭拔、虎牙桀
立,青崖翠发的华不注山。
  山的东麓,有一座卧牛山寺,是一座极为幽静的小寺院,香火并不旺,却是府城中大户
人家的子弟们,寄居读书的好地方。
  蝎王藏好天蝎,整衣肃容,脸上堆下笑容,进入了卧牛山寺,迳奔庙东园的禅房,那是
留待居士们安顿的地方。
  小荷池旁,站着一位英气照人身材修长的青年,背手而立,潇洒俊逸如同神仙中人,穿
一袭雪白的居士服,大袍飘飘,衣袂及履。居士服,不是指信佛的弟子所穿的衣衫,也称隐
士服及博服。
  凡是穿这种衣袍的人,千万不可与他谈名利的事。看年纪,这位青年人当是二十岁出头
的士子,为何穿了这种服饰?
  青年人听到脚步声,看清了钻出花荫的蝎王,含笑一揖迎上道:“房伯伯,你老人家万
安,今天是什么风,把你老人家吹来了?”
  “呵呵!房伯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半年不见,一是想来看看贤侄读书的进境与剑术的
精度,再就是有事相求。”蝎王堆下一脸奸笑说。
  “房伯伯言重了,有事但请吩咐,小侄力所能逮,不敢推辞。但话讲在前面,再要像上
次一样,要小侄替你老人家去惩戒清官,请勿开口。”青年人笑答,脸上的神情始终不变,
老家伙无法看出他的心意。
  “贤侄一句话就把房伯伯给拴上了。”
  “小侄不敢。”
  蝎王脸一沉,冷冷地说:“看来,贤侄是不买房伯伯的帐了。”
  “小侄怎敢?但如果要小侄去做伤天害理的事,万难从命。”
  “贤侄忘了令尊的交代么?”
  “小侄并未忘怀。家父要小侄尽可能帮助你老人家解决困难,但并未……”
  “目下房伯伯已经有了困难。”
  “你老人家可否说出来听听?”
  “不久前在鲍城,一个小伙子向老朽行凶……”
  “房伯伯,是不是要小侄替你出气?”青年人抢着问。
  “不错。”
  “对不起,房伯伯,恕难应命,另请高明。”
  “好吧,我向令尊讨公道。”
  “慢着!”
  “令尊欠我救命之情,他……”
  “好吧,小侄再走一趟,下不为例。”
  蝎王呵呵笑,说:“谢谢贤侄帮忙。呵呵!房伯伯无意迫你……”
  “是不是马上就走?”
  “也好,我们可以很快追上那小王八……哎呀……”
  蝎王一面说,一面转身向外走,不知怎地,突然一脚踏空,身子乱晃。接着“噗通”两
声水响,跌入荷池内成了落水狗。
  “快上来,哎呀!你老人家怎么啦?”青年人紧张地叫,伸手去拉。
  蝎王狼狈地跳上岸来,恨恨地骂道:“见鬼!好端端地居然会摔下池去,莫不是我老糊
涂了不成?这是怎么回事?”
  “房伯伯,你踩在池边松了的石角上。”
  “哦!真见鬼。”
  “衣裤全湿了,要不要换身衣裤再……”
  “不了,这就走,大太阳,不消多少工夫便干了。”
  “好,房伯伯请在外面等,小侄把剑佩上一同启程。”
  蝎王独自往外走,一面摸着脑袋嘀咕:“时衰鬼弄人,我蝎王练了一辈子武功,居然会
平地失足,岂不见鬼?”
  青年人站在院门口,转身用右手双指向蝎王的背影划了一个小圆圈,咧嘴一笑,方进门
而去。
  蝎王仍在嘀咕,突然一脚绊在一块小石上,“砰”一声大震,不但向前栽倒,而且来个
前空翻,跌了个四仰八叉手脚朝天。
  “哎唷!我的老骨头跌散了。”蝎王怪叫,龇牙咧嘴地坐起,一眼便看到那块碗大的石
头,一声怪叫,一掌拍下,“啪”一声石碎如粉,骂道:“拍碎你这无知蠢石,王八蛋!”
  接着,他左看看右看看,一蹦而起叫:“咦!我是怎样跌的?怎会跌了个仰面朝天的?
怪事。”
  华泉旁有一座小村,两人到村中借了两匹坐骑,开始向东赶。只走了十余里,蝎王的马
突然发疯,猛地一蹦,把蝎王摔下马来,跌了个晕头转向。
  蝎王大怒,一声怪叫,向仍在蹦跳的马冲去,口中在咒骂:“畜生,你也会欺负人?该
死!”
  坐骑离开官道,落荒而奔。
  蝎王奋起狂追,不住咒骂,速度奇快。
  青年人也策马跟在后面,不住暗笑。
  蝎王的轻功十分了得,按理在半里以内,绝对可以追上任何神驹。可是,那匹普通的马
居然像是腾云驾雾般快捷,把老蝎王远远地扔在后面,真是怪哉!
  怪马不向直跑,从两里外绕到荒野中,又从荒野绕上官道,再进入小山区的树林,把蝎
王逗得火冒三千丈,却又无可奈何。整整耗掉了一个时辰,方将马逮住。
  沿途,这匹马就是怪,一直就不安静,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午后时分,方到达先前的
山坡。
  “完了,看来今天追不上了。”蝎王唉声叹气地说。
  “明天还追不追?”青年人笑问。
  “追,追他到天涯海角。”蝎王乖戾地说。
  入暮时分,到了龙山驿。这是一座小镇,约有百十人家,四周建了土寨墙,有寨门管制
出入。
  驿站不许平民百姓住宿,附近有客栈。进得栅来,一眼便看到驿站东首的龙山客栈前停
车广场内,柏青山的两辆大车停放在那儿,牲口已经上槽,大掌鞭正与车把式检查车辆,替
车轴上油。
  蝎王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说:“好啊!你们还在这里,我以为你们会飞了,今
晚……”他一面说,一面本能地探手入怀,去摸他的心肝宝贝天蝎,往下说:“老夫要先让
你尝尝天蝎的毒味,让天蝎弄死那些男女……哎唷!老天……”
  他狂叫,手向外一扔,两条尺长的天蝎,各咬住他一根指头,连扔数次,方将天蝎摔出
三丈外。
  天色尚早,店门外的树下有不少客人,广场上照顾车马的人也不少。他两人的马已经到
了广场,夭蝎落在广场中心,恰好那儿没有人。
  所有的人,全被狂叫所吸引。
  柏青山刚好踏出店门,不由心中一震。
  青年人飞下马背,怒鹰般扑下,剑出鞘冷电一闪,“嚓嚓”两声,两条劫后余生的天蝎
死在剑下。青年人身手之矫捷,出神入化。
  “不要杀它……”蝎王厉叫,跳下马奔来。
  可是,天蝎已经死了。
  青年人收剑,讶然问:“房伯伯,这种毒物怎么不杀?老天,怎么跑到你老人家身上来
了?被蜇了么?”
  “老天!完了,这是我养的嘛。”蝎王痛心疾首地说。
  “哎呀!你老人家养这种东西?”
  “是的,完了,这鬼东西怎么会咬起人来了?你说见鬼不见鬼?”
  不少人围拢来看,有人叫:“老天!好大的红蝎子,快成精了,快把它埋掉。”
  “走开走开!”蝎王火暴地叫。
  柏青山转身入店,心中懔懔,忖道:“老蝎王带人赶来了,那青年人可怕,今晚不知鹿
死谁手。”
  他找店家借来了笔砚纸张,写了一封信,回到上房,他的住处是一间有内间的上房,内
间安顿了鲁神医父子,邻房也有内间,只安顿了鲁伯母与若华母女。他叫出兆祥,将书信递
给兆祥说:“如果我不能陪伴你们到登州,那么,大哥可带了这封书信,按址前往找到收信
人,对方便可替你们安排一切的。”
  兆祥尚未答话,廊下的房门悄然而开,若华跨出房门,粉脸惊容未退,颤声问:“青山
哥,你不亲送我们到登州?”
  他一怔,没料到姑娘会恰好在门内偷听,赶忙堆下笑容说道:“若华妹,小兄只说如果
而已,当然我会送你们到地头,只是……”
  “只是还有凶险?”
  “很难说,但我希望你放心。”
  若华凄然一笑,说:“青山哥,如果你有三长两短,我便不会到小蓬莱了。你能走,还
是先走一步,他们追不上你的,我们慢慢再跟来。”
  青山心中一震,这位小姑娘的话,令他悚然,弦外之音,令他暗叫不妙。
  兆祥长叹一声,说:“小妹,你难道不知他们是冲我们而来的?”
  “所以我要青山哥先走,犯不着连累青山哥。”
  青山淡谈一笑,接口道:“你们都在说糊涂话。放心啦!天掉下来的有我去顶。”
  掌灯时分,店伙送来了晚膳。
  青山即席宣布说:“今晚不管有任何响动,切记不可声张。风险是有的,只要大家能镇
定,我便可专心对付那些恶贼了。”
  膳罢,他亲自检查两座客房的门窗,只使用一间客房,鲁伯母与若华在内间,外间安顿
鲁神医父子。他自己准备守候一夜,严加戒备。
  二更天,下弦月已经升上东山,月华如水,繁星满天。
  青山伏在廊下,心情因时光的消逝而逐渐紧张。
  他看到了青年人下马飞腾搏击的神奇身法,心中耿耿,认为这是他平生所罕见的高手,
今晚将是他破天荒艰苦的一战。他并不怕死,反正他来日无多,根本就无视于死亡,他只有
一个信念,那就是“必胜”。死且不惧,何怕之有?因此他的紧张是替鲁神医一家老少担
心,与他自己的生死无关。
  正胡思乱想,蓦地院中草木摇摇,风声呼呼,竟然狂风扑面生寒,飞沙走石。
  “咦!怎么回事?”他骇然自问。
  一阵狂风卷到,一阵黑雾涌起,砂石如暴雨般洒来,令他彻体生寒。
  云生屋角,雾起院中,突然传来了鬼声耿耿,兽吼隐隐。他吃了一惊,挺身而起。
  左面不远,雾影徐散,出现了一个高与帘齐,浑身鬼火流动的的执叉鬼王。
  右首的云影徐升,又有异物出现,是四个三四丈高,浑身金盔金甲火焰熊熊的金甲天
神,赫然是寺院山门外的四大金刚。
  一声怪啸,对面院墙下升起两个浑身绿火的人影,一白一黑,一丈、丈五、两丈、三
丈……愈长愈大,最后与四大金刚一般大小,原来是黑白无常使者到了。
  他站在金刚、无常、鬼王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小得不成比例。但他一无所惧,手按
剑靶冷然注视,只哼了一声。
  “认识我么?”鬼王问,声如晴空里响起一声霹雳。
  “为何要认识你?”他高声答。
  “你不怕我?”
  “我为何怕你?”
  “勾魂使者来勾你的魂,怎能不怕?”
  “人总是要死的,该死的在劫难逃。在下如果不该死,平生不做亏心事,不怕你们来勾
魂,为何要怕?”
  鬼王一声怒吼,举叉下击。
  他一声冷笑,辟邪剑出鞘。
  狂风骤止,云雾俱消,金刚与鬼影无踪,天晴月朗,月色如银。
  院子的院门前,两个人影冉冉而至。
  “咦!这小畜生在等着我们呢。”一个人影叫,是蝎王。
  另一位是年轻人,白衣飘飘。在月光下,整个人似乎笼罩着一层雾一般的阴影,也像是
突然幻现的白色幽灵。
  “你们是白莲会的妖人。”青山厉声说。
  蝎王大怒,厉声问:“小狗,你说谁是自莲会的妖人?”
  “你们就是……”
  蝎王大吼一声,急冲而上,掌一翻迎面拍出,含忿出手掌力疾吐。
  辟邪剑振出一朵剑花,震散了如山掌劲,剑尖行将接触掌心,捷逾电光石火。蝎王知道
柏青山了得,却未料到对方一剑便可震散劈空掌力,更未料到剑来得如此快速,发觉不对已
来不及撤掌退走了。
  银芒恰好在千钧一发的刹那间,从侧方攻到,“铮”一声暴响,双剑相交,青年人崩开
了青山的剑,立即乘势挺进,一声长笑,“飞星逐月”紧迫进袭,两人立即缠上了,各展绝
学放手抢攻。
  好一场凶险绝伦的夜间恶斗,双方皆全心意运剑,生死决绝于刹那间,以神御剑不能有
丝毫空隙,一剑连一剑完全料中对方的剑势,只消略为疏忽,便将青锋溅血。
  青山凶猛地进攻,连攻十八剑,却发现对方幻起的重重剑网绵密得毫无空隙可乘,一而
再被对方封出偏门。他一而再加快,但对方的攻势也随着加紧,封出之后立即回敬,乘势突
入迫使他封招自救,因此始终无法争取到那有限的中宫部位。
  他第一阵攻势,在第十九剑之后告一段落,一剑失着,便被对方抓住了弱点,开始以狂
风暴雨似的空前猛烈剑势反击。一口气攻了他二十剑以上,把他迫得退出三丈外,方用一招
下盘狠招“河汉星沉”化解了对方的迫攻。剑尖抢得了中宫有利部位,方能开始第二次锐不
可当的攻势,奋勇疾进。
  棋逢敌手,双方都大汗湿衣,剑气把附近的花花草草全部摧折,疾进疾退间,地面尘埃
飞扬。各攻了百十剑,不知换了多少照面,进退如电,双方皆沉迷于寻暇蹈隙出奇制胜的念
头中,因为彼此皆发觉对方的攻守无懈可击,除非对方失招,不可能找出缺陷与空隙,必须
设法制造机会才能取得优势,所以剑招愈来愈快,愈急、愈猛烈,谁也不想错过机会。
  蝎王在一侧旁观战,也出了一身冷汗,看得毛骨悚然,错剑与剑触声令人感到头皮发
紧,心向下沉。不久老家伙感到不能再拖了,心中一转,计上心头,叫道:“贤侄,缠住
他,房伯伯去对付房内的人。”
  老家伙这一着果然够狠,击中了柏青山的要害。在激斗中,青山根本不在乎自己生死安
危,心无旁骛,除了全力争取与等待击败对方之外,万虑俱消,因此能神勇源源的出招,精
力永不衰竭。听到蝎王的叫声,不由悚然而惊,关心鲁神医一家大小的安危,他的心乱了,
手上一慢,立陷危局。
  蝎王得意地一声长笑,向客房跃去。“嘭”一声大震,鬼撞墙似的一头撞在廊柱上,
“哎”一声狂叫,倒退丈余仰面便倒。
  如在平时,老家伙足以将廊柱撞折,同时也绝不可能看不见廊柱。不知怎地,今晚月色
明亮,他竟一头撞在廊柱上,而那根仅有碗口粗细的廊柱,居然丝纹不动像是铁铸的,撞得
他头晕目眩摔倒在地,狂叫:“哎唷唷……”
  青山心中大定,大喝一声,“铮”一声架偏袭来的剑影,立还颜色招出“骊龙探珠”从
中宫突入,又挽回了危局。
  青年人除了出了一身汗之外,神色始终不变,脸上笑容依旧,镇静地冲刺封架,毫无疲
态。
  青山听到兆祥开房抢出的声音,吃了一惊,急叫道:“大哥,不可出来。”
  青年人并未乘他分神时迫攻,一面出招一面笑道:“无妨,让他出来也好,他会把那玩
蝎子的老糊涂吓跑的。”
  青山不信,大喝一声,“铮”一声崩开刺来的一剑,飞退丈余,想阻止兆祥外出。岂知
他百忙中扭头一看,吓了个胆裂魂飞。
  出来的不是兆祥,而是一个长有两丈,高有八尺的红色巨蝎,一双大螫长有三丈,浑身
红光闪闪,像有火焰升腾,舞着奇大的双螫,翘起可怕的巨大尾钩,向蝎王爬去。
  蝎王刚挺起上身,便嗅到了熟悉的腥味,突然听到了重甲拖地的地音,看到了山岳般大
小的红色巨蝎,只惊得屁滚尿流,连翻带爬向外逃,没命般狂叫:“天蝎!天蝎!救命!
救……命……哪!”
  到院门不足五丈,者家伙跌了五六跤,头青脸肿连滚带爬逃出了院门,逃出了客栈,仍
感到天蝎就在后面追赶。千紧万紧,性命要紧,求生的本能支持着他,他不分方向狂奔,迷
迷糊糊地狂奔了一程。
  第二天一早,发觉自己倒在地至鲁山的小径上,距龙山驿已在两百里开外,手脚冷冰
冰,浑身发僵。
  青山却不怕天蝎,以为是白莲妖术,大喝一声,冲上挥剑便砍。
  “铮”一声响,剑被青年人架住了,笑道:“使不得,这是你的同伴。”
  怪,天蝎逐渐萎缩变小,眨眼间便不见了,地下爬伏着一个人,是兆祥。
  青山大骇,变色问:“你……你阁下真是白莲会的妖人?”
  青年人退出丈外,收剑笑道:“这是障眼法,用之正则为神术,用之邪即为妖术。可以
告诉你的是,区区不是白莲会匪。”
  “那……阁下尊姓大名?”
  “区区姓王,各敕。厉城人,读书华不注山卧牛山寺。柏兄,目下你有困难。但你会度
过难关,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目前你不能返回登州,不然在劫者难逃。”
  “王兄对在下似无恶意,但为何与那蝎王……”
  “咱们不谈蝎王这种小人,谈谈你我的事。三年前,在下获得两册石匣函书,参悟之
后,道术已有根基。日后,在下将有困难,还需老弟台鼎力相助。如果你答应,我代你将鲁
神医全家送至小蓬莱尊府。你可以遨游江湖碰你的运气。”
  “我怎知你不是白莲会妖人?又如何能助你?”
  “如果我是白莲妖人,你已看到我施法,为何不杀你灭口?日后如果你接到我的手书,
务必兼程赶来卧牛山寺,不知你能答允么?”
  他收剑入鞘,一字一吐说道:“我答应你。”
  王敕所说的话,确是实情。柏青山已看到他施术,只消向官府告密,便将大祸立至,不
知要坑了多少无辜的人,所以他势必杀柏青山灭口,永除后患。在他来说,杀柏青山易如反
掌,一个功力再高的武林人,凭兵刃拳脚决难与妖术相抗,何况他的剑术,比柏青山要高明
得多,灭口不费吹灰之力。
  柏青山有自知之明,因此一口答应了。
  王敕呵呵笑道:“本来,你可以随我到卧牛山寺,延续彼此互相切磋,我相信你我必能
互敬互爱结为知交,可是你不是我道中人,恐怕反而害了你。”
  青山摇头苦笑,犹有余悸地说:“兄弟委实不明白,世间是否真有神仙鬼怪?不瞒你
说,兄弟从不信世间真有鬼神之说,但今晚……”
  “呵呵!这就是你不是我道中人的原因。我是个读书人,不语怪、力、乱、神,但事实
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具有奇技异能之士,不在少数。我得到石匣函经,起初并不相信。
在你来说,该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你如果认为有神,那么,诚则灵。你如果认为没有鬼,
便不须怕鬼的。”
  “王兄,你仍未能令小弟心服。”
  “呵呵!我不能向你解释,但也许我可以点破你心中的一部分疑义。你认为自己不信鬼
神,这当是你认为自己从未做过亏心事,但在潜意识中,数千年来有关鬼神的传说,你并未
完全的忘怀……”
  “你这说法太牵强……”
  “牵强?请教,你为何相信你的辟邪剑可以辟邪?”
  “这……这个……”
  “我当然可以未卜先知,但这与神术无关。你这把剑并不是古代的神物,古代没有这种
作佩饰用的小剑。巨阙剑长八尺;龙渊阔有两寸六分;这就是古剑。你这把剑是金朝所造,
迄今不过三百年,但确是好剑,心正的人使用,可以勇气百倍,无畏无惧,不怕实刀实剑所
伤。你意动神移,邪术便可乘虚而入。大丈大立身行事,当求无怍无愧,你存有此念,因此
不必信邪,所以不必追究鬼神,也不必探求我的神术是真是假。”
  “但你的神术该如何解释?刚才……”
  “刚才你心中已有妖术的想法,因此便看到了异像了。”
  “有关过去未来与休咎祸福……”
  “这更简单,有一种叫做传心术,只要我和你谈上三句话,便可猜出你心中的各种念
头。祸福无门,惟人自招,只要知道你的心地,祸福自明。障眼法相当深奥神奇,下乘的
人,可使对方想到什么,就看到什么。上乘的人,可使对方给看什么,就看到什么。像我,
要你看一个金甲神,你就一定看得到金甲神;你想看一双仙佛,是想不到的。给与想是不同
的。想,是幻像;给,虽然也是幻像,但却有真实感,真得令你死心塌地深信不疑,刚才的
天蝎,你认为是邪术,所以不怕,蝎王心中有鬼,他怎能不亡命而逃?我在他身上施了术,
不到精疲力尽,幻像不会消失。他怕死,所以为了活命,他必定拼命逃,支持不住方会倒
下。心正邪回避,这是至理名言。”
  “哦!原来如此。”
  “你我年岁相差无几,我相信我们会成为好友。来日方长,咱们后会有期。”
  “王兄,你不是说要护送……”
  “你放心,明天一早,他们便会启程。”
  “我……”
  “你不会知道。”
  “什么?”
  “等你明早醒来,他们早就走了。我该回避了,请记住我话,后会有期。”
  “小弟不敢或忘,后会有期。”
  只一眨眼间,这位王敕突然消失了。青山只感到微风飒然,眼一花便人影乍杳,不由大
吃一惊。低头一看,地下的兆祥也不见了。
  他心中大骇,冲回房中点起灯,怔住了。
  鲁神医父子睡得好香,大梦方酣。他推开内间门,罗帐内鲁伯母母女俩,也沉沉入睡,
毫无异状。他退出外间,骇然地想:“这是怎么回事?刚才的恶斗、叫号、鬼神,难道说,
店中的人都睡熟了,兆祥父子也睡得着觉?”
  太多的疑问,令他深感不安,对这位新交的朋友王敕,几乎怀疑不是真实的人。甚至刚
才所发生的事,他也认为是梦幻,不知是真是假。
  出外一看,明月在天,众星朗朗。院中确是草木零落,是刚才恶斗时,两人的剑所造成
的创痕,可是千真万确的事。
  “不可解,不可解!”他喃喃地说。
  他回房闩上门,心说:“他说鲁伯父一家明早启程,我不会知道,我却是不信。”
  他先打坐,准备一夜不睡。可是,心潮起伏,渐渐心神不定,胡思乱想起来。不久,他
倒下了。
  次日一早,日上三竿他尚未醒来,直至店伙前来叫门,他方一惊而醒。
  房中空空,只有他一人。他发狂般奔出店外,所有的旅客皆已上道,他的两辆大车,当
然也走啦!
  他大骇,抓住一名店伙问:“伙计,在下的家眷呢?”
  店伙大惊,叫道:“哎唷!你抓痛我了。”
  “我的家眷呢?”他放手叫。
  “咦!怪事,今早是你亲自叫小的唤醒车把式套车,是你亲自打发他们就道的,你怎么
糊涂啦?”
  “是我打发他们走的?”
  “客官,别找麻烦好不好?早餐还是你亲自点的菜,那位小姑娘还亲自叫小的找来几片
荷叶,替你留了一份菜放入你的怀中,说是给你在路上吃……”
  他一摸胸怀,吃了一惊,有物鼓鼓地,掏出一看,果然是荷叶包着的一份菜,有鸡有肉
余温尚在呢。
  他立即吩咐备马,向东赶,沿途询问两大车的去向。所得的答复是确实有那么两辆车,
由一位年轻人的乘马护送,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了。
  他疯狂地赶,赶到了章邱,所得的回答,仍是车马已走了一个时辰了。车居然比马快,
岂不邪门?
  “我到华不注山去找他。”他对自己说。
  第二天,他到了卧牛山等,尚未下马,一名老僧已经迎出,交给他一张素笺,说是王公
子留给他的,上面写着:“遨游天下,后会有期。立心正百邪回避,伸正义何患艰难?勿忘
金诺,信守不渝,勿恐勿惧,慎之慎之。王敕顿首。”
  他叹口气,苦笑道:“这位王兄是地行仙之流,但他却不知我只能活一年半载光阴而
已。”
  他失望地离开了华不注山,策马奔向济南府,从此,他开始了流浪生涯。他要去找灰衣
使者吕定远,请这位毒王诊治他的绝症。
  天下茫茫,灰衣使者现在何处?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武侠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