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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天炼狱》


第 九 章 射豆成兵



  这天入暮时分,从下游延平府开来的一艘小客船,缓缓驶入建宁府城西南的通都桥码
头。码头在平政门外,从建溪下游上行的客货船,皆以这里为停泊站。
  客人们开始下船,码头上人声嘈杂。
  柏青山提着行囊,从容踏上了码头,这里他并不陌生,上次送禹家的孤儿寡妇南下延平
府,便是在此地舍陆买舟下行。
  为了送禹家的孤儿寡妇至延平府,在浙江历险,击走黑白道群雄,总算平安到达,可说
是侥天之幸,沿途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了却了一桩心事。
  他不能再过问太极门的家事,因此安顿好了禹大嫂一家人之后,便动身回程。现在,他
迫切要办的事,是到武夷山小雷音寺,探听雷音大师的消息,希望在雷音大师的口中,查出
灰衣使者吕定远的的下落。
  上来了一名中年伙计,向他抱拳打招呼,含笑道:“客官要落店么?小的替你提行囊,
早些进城找地方安顿。”
  他笑笑,将包裹递过笑道:“在下明天要雇船上崇安,不打算在城里逗留,请替我在城
外找一家容易雇到船只的客店。”
  “这……城外怎会有客栈?要不容官先找到船,在船上歇宿,可以省下一宵旅店钱
呢。”伙计向他献策。
  “好,那就先雇船好了。”
  “请随我来。”
  “劳驾了。”
  他们到了上码头,雇到了一艘上行的小船,但船家表示要等一位亲眷,明天是否启行尚
不能决定。他反正也不急于启程,也就答应了。秋冬水浅,上航不便,不易雇到上行的船
只,他不得不等。
  船主姓杜,共有六名伙计,船小,伙计多,并不奇怪。这一带的河流皆危险湍急,险滩
甚多,上行皆需纤拉,稍一大意便有舟碎人亡之危。
  安顿妥当,天色尚早,便到城根下的食店草草进膳。食毕,他一身轻松,信步走上了通
都桥。
  这一带的桥,型式与中原不同,通都桥也叫平政桥,横跨建江,气象万千,十一座以巨
石筑成的桥墩,架以巨大的木梁,上覆屋共三百六十楹,壮观无比。
  桥宽约两丈,两侧有长板可以坐卧,因此一些无家可归的人,与及那些伸手化子爷流浪
汉,晚上便在桥上歇宿。一些穷旅客,为了省两文店钱,必要时也来凑合凑合。白天,一些
喜爱垂钓的人也在桥上垂钓,倦了往长板上一躺,不受风吹雨打日晒之苦,乐在其中。远远
看去,不像是桥,倒像是一列长屋。
  江风吹来,寒气甚浓,桥上住宿的人不多,桥上往来的行旅匆匆而过,要赶在城门关闭
之前赶快入城或出城。
  他背着手,信步而行,一面浏览江景,一面在想:“看看过了半载,体内的余毒好像并
未发作呢。鲁伯伯说我只能活一年半载。看来我在世的时日无多,大限将临了吧?近来好像
头晕目眩的症状很少发生,不知是不是恶化之象?”
  不管脑消之症是否恶化,他已不再重视了。这次前来武夷,能找到残废了的雷音大师,
打听出灰衣使者的下落固然好,找不到雷音大师,游一趟武夷也是一大乐事。生死有命,富
贵在天,他只能付之于宿命了。
  正走间,他听到前面传来了一阵呛咳声,起初,他并未在意,等他走近,呛咳声已经停
止。
  木柱下,蜷缩着一个二十余岁青年人,衣着褴褛,蓬头垢面。身旁放着一个小包裹,一
根竹杖。像是一个旅客,因病发作而停下来休息的人。
  他一怔,毫不迟疑地急上走近,蹲下伸手一摸对方的额角,感到热得烫手,吃了一惊
叫:“老兄,你需要帮忙……”
  “走开!”年轻人在叫。
  “你病了……”
  “那是我的事。”年轻人顽强地叫,盯视着他,饱含敌意的眼睛充满血丝。
  “你需要一个郎中。”
  “我什么都不需要了。”
  “我带你进城……”
  “不要动我!”
  他怎能见死不救,三不管伸手去扶青年人,说:“你如果在此地拖上一夜,所需要的便
是一副棺材了。”
  青年人猛地一脚踹出,怪叫道:“我死是我的事,死了大家平安。”
  他骤不及防,右膝被踹将乎跌倒,不由火起,一把揪起青年人,厉声道:“你这不识好
歹的家伙,比驴还顽强,你想死,我偏不叫你死……”
  “放手!放……”
  “你叫吧,小心我缝上你的嘴巴。”
  “放开我……”青年人拳打脚踢地反抗。
  右首不远处躺着一个化子,叫道:“不要去惹他了,公子爷。”
  “这人有病,需找郎中医治……”
  “他在等人,怎肯离开?”
  “等人?等什么人?”
  “不知道,反正是等人。他很固执,宁死也不肯离开,我们已劝过他好几次了,他说要
在此地死呢。”
  “哦!你老兄照顾他一下好不好?”
  “你……”
  “在下进城去找郎中,带些药来。”
  “恐怕赶不及出城了。”
  “那……”
  “算了吧,公子爷,你犯不着惹火烧身。”
  他怎能见死不救?断然地说:“这人浑身如火,支持不了多久便会昏厥,在下必须带他
去找郎中救治。如果有人来找他,你老兄可叫他到城里去找。”
  化子摇摇头,冷冷地说:“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听公子爷的口音,不是
本地人,出门人少管闲事为妙。”
  “总不能见死不救哪!”
  “你带他去找郎中,治好了当然是好事,万一救不了,人命官司脱不了身,何苦来
哉?”
  “管他,在下认了。”他硬着头皮,就伸手去抱青年人。
  青年人向板下退,大叫道:“不要管我!不……不要……”
  “你叫也没有用。”他说,将青年人拖出。
  这时,附近已围了五六个好奇的人,皆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一个衣着华丽的英俊青年人,与一个衣着褴褛的人拉拉扯扯,自然会引起路人的注意,
有人劝解道:“人家救你也是一番好意,你这少年人怎么如此不识好歹?”
  “我不……”青年人嘎声叫,抱住柱脚不放,又道:“我不……不能离开,我……与人
约定在……在此地……”
  柏青山正想用强制手段将人带走,突听到身后人群一分,有脚步声接近,一只大手搭上
了他的肩膀,有人沉声叫:“放手!你敢撒野?”
  他一怔,站起转身,身后是三个浓眉大眼的大汉。将他扳起的人怪眼精光闪闪,双手叉
腰睥睨着他冷笑,神色极不友好。
  他笑笑,不介意对方的话不客气,沉静地说:“这人在发高烧,再不急救便会昏厥,必
须……”
  “这人与你有亲?”大汉用可震破耳膜的怪声问。
  “无亲,在下是过路的人。”
  “过路的人,快离开是非之地。”
  “这人……”
  “这人的死活与你无关。”
  “在下怎能见死不救。”
  “他死不了,你如果救他,恐怕你有天大的麻烦。”
  他冷笑一声,说:“在下有心救人,我不信会有麻烦。”
  “你贵姓?”大汉问。
  “在下姓柏,名青山,至武夷游山的人。”
  “你知道这人是谁?”
  “不知道,只知道他是个急待援手的人。”
  大汉桀桀笑,大声道:“他是建阳盖竹镇的逃匪邹源,在此地约会贼首。即使他愿跟你
走,恐怕也无法成行。”
  柏青山一怔,讶然问:“咦!你怎么知道他是逃匪?”
  “自然知道。”
  “即使是匪,目下他重病在身,发高烧可能要死……”
  “他死不了,郎中等会儿便可带药赶来。”
  “哦!为何不把他带走医治……”
  “他如果走了,贼首便不会来了。”
  “哦!你们是……”
  大汉掏出一块腰牌,亮了亮说:“在下是巡捕,你满意了么?”
  “这个……在下认为……”
  “不要再认为了,你没有被误认为匪首,已经侥天之幸,还不快走?”大汉傲然地说,
神色中颇以自己能网开一面为荣。
  另两名大汉开始赶散闲人,其实闲人一听巡捕两字,已经纷纷散去了。
  柏青山不得不离开,如果他坚持己见,这些巡捕不翻脸才怪,万一给他栽上一个通匪的
罪名那才冤枉也。
  他向青年人看去,青年人不住呻吟,已逐渐陷入昏眩境界。
  三个巡捕皆以凌厉的眼光瞪着他,似在催促他快上路。
  他心中不忍,伸手想探探青年人的额角热度。
  大汉哼了一声,踏出两步伸手虚拦,怪眼狠狠地瞪着他,不言不动。
  他只好缩手,问:“郎中快来了么?”
  “快来了。”大汉冷冷地答。
  “你们……”
  “你还不走?”
  他吁出一口气,只好举步离开。回到船上,天色已经黑了。不知怎地,他对那位青年人
被称为逃匪的邹源,始终不能释怀,惦念不已。他并不在乎邹源不知好歹,更不在乎邹源顽
强固执,这是年轻人可贵的气质。无可厚非他难以释念的是,邹源不像是匪徒,匪徒在生死
关头,岂肯白白放过别人的援助的机会?
  不管怎样,事情是过去了。以那位巡捕所说的情形看来,他是无能为力的,他不能介入
官与匪之间,一个外乡人在碰上这种事,除了像避瘟疫一般避得远远地之外,毫无办法,一
个匪徒的生死,太微不足道了。
  他却不知,当他走后不久,邹源便因高烧而昏厥。三个公人所说的郎中并未前来,他们
只躲在远处监视着邹源的一举一动。
  天黑了,城门也关闭了。
  一个高大的青衣壮汉,背了一个包裹,手点竹杖,从桥的那一端走来,目光不住搜视桥
两侧,逐个察看以桥为家的流浪汉,终于接近了邹源。
  夜色朦胧,尚可分辨人的面貌。当壮汉看清邹源的脸容时,不由大吃一惊,赶忙拍拍邹
源的脸颊,叫道:“贤弟,醒醒!你……哎呀,怎么热得烫手?”
  邹源知觉已失,毫无动静。
  “贤弟,你……”
  三个公人从两端急步而至,近了。
  壮汉不曾留意有人走来,急急打开包裹自语道:“糟!他病了,先给他服下一些退烧的
药……”
  蓦地,身后有人冷冷地说:“不要给他服药了,阁下。”
  壮汉闻声知警,火速扭身而起。
  “他是你的兄弟么?”巡捕问。
  壮汉已看出被人围住了,倒还沉得住气,戒备着道:“不错,他是在下的拜弟。”
  “你贵姓?”
  “姓鲁。”
  “哦!原来是神行太保鲁二爷鲁师父。”
  “你们是……”
  “鲁师父才来呀?”巡捕奸笑着问。
  “咱们少见,诸位怎认识在下鲁祥?”
  “呵呵!鲁师父是建阳的名武师,大名鼎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好说好说,在下途中有事耽搁,船沉没在苦竹滩,几乎是赶不来了。兄台贵姓,咱们
见过么?”
  巡捕取出腰牌一晃,说:“在下姓李,府衙门的巡捕。”
  “咦!李爷……”
  “请鲁师父到衙门里走一趟。”
  “到衙门走一趟?在下犯法了么?”
  “在下奉推官大人手示,请鲁师父去走一趟,其他的事,恕难见告。”
  鲁祥粗眉深锁,一字一吐地道:“在下来自建阳,并未犯法。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
进来。又道是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出,在下如不知道详细情形,既非现行犯,亦无苦主指
证,要在下进衙门,恐怕难以从命。”
  李巡捕脸一沉,厉声道:“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被捕了。”
  “被捕?别开玩笑。”
  “谁给你开玩笑?”
  鲁祥也脸一沉,哼了一声把手一伸,道:“拿来,阁下。”
  “拿什么来?”
  “知府衙门缉拿鲁某的手令,或者提人的提签。”
  “哼!你还不配发提签。”
  鲁祥冷笑一声,冷冷地说:“如果没有提签,而阁下又未穿公服,谁知阁下的身分?凭
你们口中的话,就能随随便便捕人?你们也未免太无法无天了。哼!说不定你的腰牌也是伪
造的呢,再拿给我看看。”
  李巡捕大怒,厉声道:“姓鲁的,你想拒捕不成?”
  “在下并未犯法,何谓拒捕?走开!”
  李巡捕从衣下抖出铐链,尚未全部取出,鲁师父已冷笑一声,猛地飞起一脚,先下手力
强,后下手遭殃,“噗”一声响,踢在李巡捕的丹田上。
  “哎唷!”李巡捕狂叫,屈身后退。
  鲁师父一脚得手,身形未稳,另两名巡捕已一拥而上,“噗”一声响,右肩挨了一铁
尺,接着,右手被人擒住了,冷气森森的匕首,已抵在他的肚腹上,叱声震耳:“住手,咱
们奉命捉人,死活不论你想死么?”
  鲁师父右肩已伤,怒叫道:“在下要知道罪名……”
  用铁尺打他的人扭转他的手加铐,冷笑道:“罪名是拒捕,这就够了。”
  “你们……”
  李巡捕咬牙切齿地抱住小腹迫近,恨声叫道:“先将他勒在柱上。”
  两名公人应喏将鲁师父勒在柱上,动弹不得。
  李巡捕拔出铁尺,凶狠地叫:“大爷要收回本利,再替你安排好去处。”
  “噗噗噗拍……”铁尺雨点似的在鲁师父身上落实,只打得鲁师父叫吼如雷,拼命挣
扎。
  宿在桥上的流浪汉,皆被叫号声所惊醒,纷纷走近观看。
  先前与柏青山说话的化子叫道:“不能再打了,公爷。再打要出人命啦!这里又不是公
堂,你们……”
  “闭上你的臭嘴!”李巡捕怒叫。
  吼的化子吃了一惊,但依然接口道:“你们这是用私刑,知法犯法……”话未完,
“噗”一声响,左肩颈挨了一铁尺。
  “打死你这臭化子。”李巡捕怒叫。
  化子抱头鼠窜,狼狈已极。
  “咱们把人带走。”李巡捕向两同伴叫。
  两人分别扛上鲁师父与邹源,李巡捕则带了包裹,匆匆过桥走了。
  城门已闭,三人沿城根南行,不久,便到了平政门与广德门之间的江滨,向停泊在岸旁
的一艘中型客船低唤:“施三哥在么?”
  舱内钻出一个黑影,答道:“不在,已到白鹤山灵泉山房去了。你们……”
  “我们捉到了姓鲁的,天黑了,一起带来啦!”
  “何不带到灵泉山房去?”
  “好,我们这就走。”
  白鹤山,在城东三四里,西面接黄华山。本朝初拓宽府城,黄华山被包入城内,因此白
鹤山便成为城的背脊,这一带也就是大户人家建筑别墅的好地方,最著名的游览区便是白鹤
山房。
  白鹤山的灵泉水质极佳,是煮饭最佳质的泉水。从灵泉东行至半里外的山麓,便是本城
名流李鸣远的别墅灵泉山房。
  李鸣远排行第二,因此本城的人皆称他为李二爷。李二爷不但是本城的名人,而且也是
武林中颇有地位的名武师。论财势,虽不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但不论三教九流的顶尖儿人
物,皆对这位李二爷敬畏有加。所以说他是本城的地头蛇,半点不假名符其实,李二爷一句
话,比知府大人的惊堂木更为令人害怕,更有份量。
  三人连夜绕城南而过,直趋灵泉山房。那是一连五进的精舍,四周花木扶疏,颇富园林
之胜,附近没有人家,是避尘的好去处。
  李巡捕上前拍门,里面有人叫:“半夜三更,谁在敲门?”
  “开门,咱们来找施三哥。”
  “你们……”
  “我李蛟,把施三哥所要的人带来了。”
  院门开处,出来了一个壮实如牛的人,叫道:“快进来,施老三在书房向二爷禀报所办
的事,带来的人……”
  “邹源与他的拜兄神行太保鲁祥。”
  “正主儿呢?”
  “整天都没见面。”
  “快进去吧。”
  “谢谢。”李蛟一面道谢,一面领人进入院门。
  书房中,共有五个人。上首是李二爷鸣远,年约半百,是个粗眉大眼精力充沛的高大汉
子,右首第一人是个獐头鼠目的师爷。第二人年约四十上下,虎目虬鬓高大壮实如金刚。
  下首是两名五短身材,短小精悍的青衣大汉,看神色便知是不安分人物。
  一名仆人出现在门口,向内禀道:“李蛟带了两个人请见,说是施爷叫他来的。老爷要
不要他进来?”
  李二爷挥手颇具威严地说:“叫他们进来。”
  下首的一名青衣人欠身道:“二爷,敝拜弟可能已将人弄到手了。”
  “但愿如此,我希望你们很快地把这件事办妥。”
  李蛟领着同伴进入,将邹源与鲁祥放下,自己将包裹放在墙角,上前行礼道:“二爷
好,小的已将人带来了。”
  “什么人?”
  “邹源与鲁祥两人。”
  “咦!那金眼彪范德全呢?”
  “禀二爷,等了一整天,天快黑了才等到鲁老二……”
  “为何把邹源也带来了?兄弟,你把事情弄糟了。”青衣人跌脚叫。
  李蛟苦笑道:“邹源病势沉重,已经昏过去了,再不带来,便会死在桥上啦!三哥,反
正天色已黑,等不到人了……”
  李二爷一掌拍在书案上,沉声叫:“施老三,我就知道你办事有头没尾鬼打架。”
  施三哥打一冷战,惶恐地说:“二爷明鉴,小可……”
  “住口!你十几个人负责擒捉来自建阳的三个人,已经有了线索,有了媒子,竟然只捉
了两条小鱼,跑掉了一条大鱼,你还有脸替自己分辩?简直是无耻。”
  “二爷请别生气,小可必定负责将金眼彪姓范的捉来。”
  “你如何捉法?”
  “也许明天……”
  “明天如果捉不来,你就不要来见我了。”
  “是,小可必定将他捉来。”
  “你们回去准备,这两个人留下好了。”
  “是,小可告辞。”向李二爷行礼后,带了李蛟与另两名同伴惶然走了。
  李二爷鼓掌三下,进来了两名仆人。他沉声吩咐:“先把邹源带至地牢,找郎中替他治
病,不要让他死了。”
  仆人应喏一声,架着昏迷不醒的邹源走了。
  李二爷怪眼阴睛不定,向师爷问:“杨师爷,如果金眼彪得到风声逃掉了,又待如
何?”
  杨师爷冷冷一笑,阴阳怪气地说:“那还不简单,就请官大人下手谕,以江洋大盗的罪
名捉他归案,一了百了。私办不通,那就公办好了。”
  “郭推官是否……”
  “送给他一千两银子,保证一切圆满,有钱可使鬼推磨。东翁如果想要那块地,一千两
银子就……”
  “一千两银子,我没兴趣。”李二爷斩钉截铁地说。
  “东翁坚持要私下解决?”杨师爷问。
  “正是此意。”
  “那就请东翁完全授权敝下办理。”
  “那是当然。”
  “敝下能调动单爷的人么?”
  李二爷的目光,落在那位高大的虬须大汉身上。虬须大汉呵呵笑道:“只要大哥答应,
单某听候师爷吩咐。”
  “好吧,二弟,你就听师爷调遣好了。”
  单爷点点头,说:“好。不过,小弟认为,仍以大哥直接出面,岂不省事多了?”
  李二爷淡淡一笑,摇头道:“贤兄目下的身分,不宜出面,以免引人注目,这也就是愚
兄不愿师爷花银子与郭推官打交道的原因,万一事不机密,反而弄巧成拙,那罗五久走江
湖,朋友众多,倚靠官府并不一定能制得住他,因此只有私底下解决。”
  “大哥怎么办都好,小弟必定尽力。”
  “这块龙眼吉地,愚兄势在必得……”
  “大哥会得到那块地的。”单爷斩钉截铁地说。
  “那就得劳驾师爷与贤弟费心了,愈快愈好。”
  “敝下敢不尽力?请东公将姓鲁的交由单爷带走。”杨师爷欠身道。
  “带至何处?”
  “刑堂,今晚要将建阳方面的动静问清楚。”
  “好吧,一切由师爷全权处理。”
  师爷示意单爷将人带走,告辞出房而去。
  刑室深藏地下,是地牢的一部份。刑室与囚牢之间,只有一条走道相连,灯火昼夜不
熄,地牢的入口在谷仓内,极为隐秘。内外警卫森严,阴森可怖。
  一个地方名人的别墅中,有谷仓已经不近情理,有地牢更是荒唐,可知这位李二爷定然
不是好东西。
  神行太保早于被带离通都桥时打昏,一盆冷水从头顶淋下,他打一冷战猛然苏醒,发觉
眼前灯火明亮,自己被分绑住双手吊起,脚尖恰好着地,上衣已被脱光。左面,是一盆火烧
着两根烙铁,烙铁发出暗红色的光芒,令人望之毛骨悚然。右面,小几上搁着一根铁爪,一
柄锋利的牛耳短刀,一碗盐水。
  前面一列三张交椅,分坐着师爷、单爷,与一名高瘦的三角眼大汉。左右,共有四名高
大健壮的行刑大汉赤着上身,头戴了只露出双目的鬼面。
  他心中发毛,厉声叫:“放开我,你们是什么人?”
  师爷嘿嘿冷笑,捻着鼠须说“我姓杨,绰号叫做阴司秀才。论武功,杨某虽不登大雅之
堂,但对付你这种小武师,我阴司秀才足以应付裕如。”
  单爷捧腹怪笑道:“你该听说过血魔其人。”
  鲁祥大吃一惊,像被电殛,骇然道:“你……你是早年在……在汀州……”
  “不错,早年在下于汀州府,一口气杀掉当地二十八名武师的血魔单智。目下单某叫李
三,知道在下真名号的人少之又少。”
  “你……你阁下……”
  “阴司秀才杨师爷有话问你,希望你识趣些,好好合作。”
  高瘦的三角眼大汉懒洋洋地道:“在下鬼王班信,你这建阳小武师当然不知在下的名
号,但在中原一带,我鬼王的名号,足以吓破一流高手老江湖的虎胆。目下,我鬼王在此地
避风头,暂时充任地牢总管。”
  阴司秀才杨师爷嘿嘿笑道:“当然,鬼王班总管负责地牢,任地牢总管确是大才小用委
屈了些。他对施刑有独到的工夫,铁打的金刚在他手底下也强不起来。嘻嘻!我不信你会是
铁打的金刚。”
  神行太保鲁祥心胆俱寒,悚然问:“在下与诸位无仇无怨,你们为何派人假冒巡捕,将
在下带来私刑处治?”
  “咱们要知道你为何来到府城。”
  “这……在下接到好……好友的手书……”
  “贵友是瑞峰山罗家,罗广孝铁掌罗五爷么?”
  神行太保脸色一变,吸口凉气问:“你们就是迫罗兄出售白鹤山祖茔的人?”
  “你猜对了。”
  “到底是谁要买那块地?那自称姓申名苏的人真是买主?”
  “这件事以后再谈。你说吧,罗五派人致书建阳,找你们建阳三武师前来助拳,对不
对?”
  “在下如果不从实招供……”
  “本师爷为人公平,会给你好处的。你招供之后,对你有好处。”
  “在下有选择么?”
  “本师爷已说过为人公平,当然给你另有选择的机会。”
  “那是说……”
  “受刑而死,熬刑而死。”
  “这是说,在下不得不选择招供了?”
  “悉从尊便。”
  “这……”
  “你们的老大金眼彪范德全,他为何今天没来?”
  “咱们不在一起,接到罗五爷的手书,在下便派人捎信给范大哥与邹三弟,说好在通部
桥见面,不见不散,谁知道范大哥为何至今未到?”
  “你是否想熬刑?哼!”
  “在下句句是实……”
  “上刑!”阴司秀才沉叱。
  两个行刑手一人拈起铁爪,一人取过盐水碗。铁爪先在神行太保的鼻尖前磨了磨,然后
徐徐下滑。
  另一行刑手将盐水碗中的布帛抓起,轻轻挤压,盐水往碗中滴,滴滴嗒嗒响。
  “在下说的是实……实话……”神行太保厉叫。
  爪尖钩划在他的右胸上,五条爪痕徐现,血珠沁出。
  盐水布抹上了五条爪痕,那滋味真不好受。
  “哎……唷……”神行太保狂叫,身躯猛烈挣扎,双脚开始悬空,不住摇摆晃动,痛得
浑身都在抽搐颤抖。
  铁爪又伸出了,徐徐下搭。
  “天哪!在下句……句是……是实……”他凄厉地叫。
  “哈哈哈……”所有的人都狂笑起来。
  “你们到……到底要知……知道些什么?”他狂叫。
  “知道范德全的下落。”阴司秀才说。
  “在下……确是不……不知他为何失约未来,打死我也……也说不出他的下落……”
  “好吧,算你不知道好了。罗五还请来些什么人?”
  “书信上没说,只要求我们三人赶来。”
  “信上说了些什么?”
  “说有个素不相识,自称姓申名苏的人,带了四名大汉登门拜会,取出一张未书买主姓
名,要求罗兄出售位于白鹤山东麓的坟地,出价白银百两的书契,要罗兄画押卖断。那块坟
地是罗兄的祖茔所在地,风水先生说过,那是一处称为五龙朝日的圹穴,可惜左缺日右缺月
两池,不然将出贵人。罗兄倒不是因为是福地而不肯出售,而是祖茔怎肯轻易让人?因此一
口回绝,将姓申的赶走。以后便不断有人前来骚扰,来人一次比一次狠,罗兄家中先后已死
了六人,因此不得已只好邀在下兄弟三人前来助拳。”
  阴司秀才沉吟片刻,问:“书信呢?是否在你身上?”
  “在下已派人送给范大哥了。”
  “哦!你认识延平府的白鹤翟居敬么?”
  “不认识,闻名而已。”
  阴司秀才离座而起,向同伴说,“好了,这厮只知道这么多,毫无用处,打发他上路,
依计行事。”说完向外走,向鬼王班信挥挥手,阴阴一笑出室而去。
  血魔单智也向外走,向鬼王笑问:“班兄,要兄弟帮忙么?”
  “不必了,小事一件。”鬼王笑答,又向阴司秀才问:“师爷,等一等,今晚要送去
么?”
  “不错,送去。”阴司秀才扭头答。
  “不要再等另两个了?”
  “不必了,那金眼彪像是釜底游魂,有单爷派去收拾他,这两个人送去也就够了,让罗
五知道外援靠不住,也可收杀鸡儆猴之效。”
  血魔呵呵笑道:“明天兄弟亲自出马,任何人也休想接近罗家。”
  “两个人都送去,通都桥的媒子……”
  “兄弟已安排好了。呵呵!班兄辛苦了,告辞。”血魔笑答,与师爷出室而去。
  鬼王走近火盆,抓起烙铁笑道:“些须小事,哪算得上辛苦?”说完,“噗”一声吐出
一口口水,“嗤”一声响,口水化为蒸气消失了。
  烙铁伸向神行太保的嘴巴,鬼王脸上涌起残忍的笑意。
  “天……哪……”神行大保狂叫,拼命将头向后仰。
  两手被吊起,头仰得了多远,脚尖向后退,最后离了地,突然一滑,身躯便向前荡,向
烙铁荡来。
  “嗤……”焦臭味四溢。
  “啊……”神行太保的厉叫声凄厉刺耳。
  最后,神行太保成了个焦人。
  “把那一个也牵来了。”鬼王向一名手下说。
  鬼王抓起另一根烙铁,向被吊起的中年大汉笑道:“姓张的,你是浦城来的客人,咱们
该好好招待你。”
  中年人哼了一声,厉声道:“你瞧着办好了,张某决不是贪生怕死的人,要张某招出罗
兄的事,少做梦。”
  “呵呵!其实咱们根本不需你招供。”
  “你们……”
  “咱们只要借你们的尸体,来警告罗五而已。哈哈!送根烙铁给你尝尝。”
  “啊……”惨叫声刺耳,动魄惊心。
  不久,八个人带了两具焦痕满身的尸体,出室走了。
  瑞峰山在城东北三四里,也叫马鞍山,与鸡笼山相邻,是本府的主山,也是城郊群山中
颇为突出的山。
  山西北与鸡笼山交界的山麓下,是曾经在中原闯荡多年,返家重拾庄稼的铁掌罗广孝罗
五爷的农庄所在地。
  铁掌罗广孝年仅半百,返家种庄稼不足十年,可说与江湖并未断绝往来,但不能说不生
疏,到底十年不外出,对江湖事已颇为陌生了。返家的前三年,他曾在城中设馆授徒,希望
找到几个有根基的人传以绝学,可惜佳子弟难寻,最后只好放弃,因此他也被人称为武师。
  他的祖茔位于白鹤山的西北角,相距也只有四五里。墓园在一道山脚之下,东向,后面
的山丘像五条龙拱卫着墓园。本来,白鹤山本身就有不少神话。据说在晋朝时,望气者说此
山有异气当局便派人挖断气脉,有两只白鹤从土中破空飞去,因此称为白鹤山,那儿便筑了
一座白鹤山房以便镇压。这些神话局外人听来好笑,但那些迷信的人却认为是神迹,迷信风
水的人甚多,信鬼神的人更是言之凿凿,并不好笑。
  罗五爷久走江湖,并不太相信风水,但别人要强买他的祖坟,要他将祖坟迁葬,这简直
欺人太甚,不像话,除了拼命,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自古以来,为了风水而械斗的事层不不穷,即使放牛践踏别人的坟山,也可能惹起滔天
大祸。何况要强买别人的祖坟?罗五爷不出来拼命,那才是天下间最不孝的子孙,除非罗家
的人已经绝嗣,不然这块地绝不会让人拿走的。
  罗家的庄院约有十余栋房舍,四周种了刺竹作为村篱,只留前后两座村门,村门一关,
连老鼠都钻不进村去。这种刺竹密密麻麻,又粗又高枝浓刺硬,是最好的藩篱。
  罗家正在戒备中,风声紧急,一夕数惊,五爷已经报了官,可是买主的姓名并未查出,
府中根本没有叫申苏的人,无从查起,这件事一直就在拖。
  罗五爷当然知道事态严重,十万火急的求救书信已向四方传出。可是,能够平安到达罗
家的人,几如凤毛麟角。
  这天一早,村门的小径中,遗下两个生前曾受烙刑的尸体。
  罗五爷在子侄的陪同下,前往验看尸体。这位爷生得方脸大耳,年已半百,但未现老
态,留了黑油油的五绺长须,颇具威严。
  尸体除了嘴都被烙焦之外,面貌清晰可辨。罗五爷一看尸体的相貌,不由心中一凉,脱
口叫道:“哎呀!是浦城的张老弟与建阳的鲁兄弟。”
  五爷的长子罗牧,是个英伟的青年人,切齿道:”爹,我们该出去找他们,以牙还牙,
以眼还眼。”
  五爷颊肉抽搐,虎目中怒火在燃烧,但仍然能克制自己,不安地说:“目下敌暗我明,
出去找他们谈何容易?”
  “看来我们的人已在途中受到截击……”
  “是的,我们可能已断了外援,断送了不少好朋友的性命,为父痛不欲生。”
  “牧儿出去请人,从外面与他们周旋……”
  “你能出去找得到什么人?”
  “牧儿想去弥岩陀找成师祖叔……”
  “住口!不许去打扰你师祖叔的清修。”五爷烦躁地说。
  罗牧叹口气,苦笑道:“爹,我们如果不请师祖叔出来,便只有坐以待毙了。”
  “儿子,你师祖叔已经忘怀了人世,人世也忘怀了他,你还能对他奢求什么?”
  “那我们……”
  “我们死中求生,等待一拼的机会,先把他们抬进去收殓,快!”
  “爹,不报官?”
  “报官?恐怕冤伸不了,咱们还得打人命官司。”
  处理停当,已是巳牌时分了,罗牧带了一名仆人,悄俏出村扑奔府城。
  刚绕下山麓,路旁树林中一声长笑,窜出三名蒙面人,劈面拦住去路,其中一人狂笑着
叫道:“哈哈哈……原来是罗小狗,咱们以为你们姓罗的老少都死在村中了哩!今天总算等
到你了啦。”
  罗牧明知出村便有危险,因此带了腰刀,一看对方有三个人,火速向仆人低叫:“引他
们退,捉一两个活的问口供。”
  刚退了三五步,身后传来了可怕的怪笑,声如枭啼。
  两人吃了一惊,转身一看,只觉心中一凉,不由暗暗叫苦。五名蒙面人已堵住了退路,
三人佩剑,两名佩鬼头刀,五双怪眼厉光闪闪,站在身后半弧形排开,五个人都在桀桀怪
笑。
  前三后五,身陷重围,除了向前夺路之外,别无他途。
  中间的蒙面人穿一身蓝劲装,蓝得有点阴阳怪气,用阴阳怪气的声调说道:“天堂有路
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要硬闯进来,你真是罗大少爷么?”
  仆人先撤刀,低叫道:“少爷,进城方有生路,冲!”
  罗牧把心一横,说:“随我来,我开路。”
  他拔刀一声怒啸,向前疾冲。两名蒙面人也用刀,单刀左右一分,拦住道:“来得好,
太爷建此首功。”
  双方闪电似的接触,刀光疾闪,“铮铮铮”三刀相接,暴出一丛丛火星,双方皆发挥拼
命单刀的威力,贴身相搏拼个你死我活,但见人刀俱合,凶险万分。
  仆人突然疾冲而入,刀影乍合,从罗牧的身后闪出,恰好切入右面蒙面人的左胁侧,刀
锋斜掠。“噗”一声响,左面那位蒙面人突然摔倒在地,胁下血如泉涌。
  同一瞬间,第三名蒙面人抢到,钢刀一闪,削掉仆人的头巾,顶门发结随刀而飞,被砍
掉一层头皮。
  罗牧恰好到达,腰刀挥出,但见刀光一闪,第三名蒙面人一刀未将仆人砍倒,招尚未
尽,脑袋便被罗牧砍下来了,尸身仆倒。
  “铮!”仆人得罗牧接应,也回身接住了第一名蒙面人砍向罗牧的一刀。
  主仆俩互相策应,说快真快,两照面间,便放翻了两名蒙面人。
  后面的五名蒙面人飞扑而上。中间那人到得最快,剑如长虹经天,“飞星逐月”身剑合
一猛攻刚站稳的罗牧。
  罗牧一看对方攻来的声势,不由心中一震,赶忙扭身扑倒避招,想向侧滚。晚了,剑已
跟踪下搏,剑气压体。
  正危急间,眼看生死已决,喝声传到:“要活的!”
  下搏的剑虹一顿,罗牧抓住机会在上体着地的刹那间,挥刀急架下刺的剑虹。
  “铮!”腰刀砍中了下刺的剑虹。
  罗牧只感到一阵可怕的震撼力从刀上传来,虎口倏被震裂,刀立刻脱手,化为五六段碎
铁,向四面崩散。
  剑虹下射刺向他的右肩井,他毫无闪避的机会,滚动的力道亦已完全消失。
  “我完了!”他心中狂叫,眼睁睁在等死。
  蓦地刀光卷到,仆人从蒙面人的左侧切入,连人带刀撞上,拼命救主,以两败俱伤的不
要命打法抢进,迫蒙面人撤招自保。
  果然有效,蒙面人舍了罗牧,信手拂到,“铮”一声暴响,仆人的刀断成三段,手中只
剩下三寸锋刃,救了罗牧一命。
  剑虹拂过仆人的下颚,鲜血一涌。
  “哎……”仆人狂叫,飞退丈外。仆人的顶门先前已被削去一层头皮,满头满脸是血,
再中下颚的创口,狼狈可知。
  “咦!”蒙面人讶然叫,被仆人这种拼命的打法所惊,手上一慢,未能及时追袭,仆人
方能平安脱身。
  仆人退出圈子,立即大叫:“少爷快走,我断后。”
  “并肩……”罗牧叫。
  “快走……啊……”仆人狂叫,胸口挨了一剑。
  罗牧心胆俱裂,大吼一声,赤手空拳冲向重重剑网。
  仆人奋勇一跃,厉叫道:“少爷快……逃……嗯……”
  仆人舍命救主,向剑网中跃入,剑立即刺入仆人的胸口。
  罗牧扭头飞逃,他已无能为力了,再送上一命也是枉然,他不走仆人死不瞑目,他必须
留下性命继续与凶手们周旋。
  六名蒙面人衔尾狂追,眼看难逃大劫。
  绕过山坡的树林,前面出现了一群向此地走来的村夫,有人大叫:“有强盗杀人……”
  “捉强盗哪!”有人跟着叫。
  蒙面人一怔,不再追逐罗牧,互相一打手式,从容退去。
  罗牧全力狂奔,冲过人丛,像是脚不点地,一口气逃近城门口,再也支持不住了,倒在
城根下喘息。
  久久,他缓过一口气,怆然地叫:“我必须去找师叔祖,那些使剑的蒙面人可怕极了,
爹也绝难接下一击,只有师叔祖也许能对付他们。”
  他整了整衣衫,拭净手上的血迹,一咬牙,入城而去。
  □□□□□□
  昨晚柏青山回船住宿,不住思索通都桥的事,对那位病势不轻的邹源十分惦念,难以释
怀。
  次日一早,船家声称今天不开航,请客人多等一日,因为另一位客人尚未到来,如果等
不及可以另行雇舟。
  柏青山并不急于赶路,同时也惦念着邹源,不愿另行雇舟,多留一天无关宏旨。早膳
罢,他换了一身青衫,信步登岸走向桥头。
  朝霞已散,城门口赶早市的人潮亦已消退,往来的人不多。远远地,他便看到了昨天自
称为巡捕的人,带了两名手下躲在桥头的柱子后,向桥中监视。
  大白天,流浪汉们已经离开这里,到城内外打活计,不再看到或躺或卧的人,只有一个
人躺着,那就是昨日发高烧昏迷了的邹源。
  柏青山徐徐向桥头走去,想看看邹源是否已经退烧。
  三名巡捕并未留意他的接近,目光落在桥那端大踏步而来的一名大汉。
  大汉壮实如牛,村夫打扮,年约四十出头,生了一双光闪闪的火眼金睛,留八字须,背
了包裹,佩了一根三棱铁鞭,很像锏,重约在二十斤左右,是属于可作刀剑亦可当鞭使用的
外门兵刃,长仅两尺四寸。
  大汉的目光左顾右盼,终于看到了蜷缩在桥柱下的邹源,赶忙趋前蹲下叫道:“贤弟,
你……”
  “小……心对头……”邹源全力大叫,脸色苍白如纸。
  大汉吃了一惊,脚步声急促,已有人抢到,两端都有人。
  “快逃!”邹源大叫。
  “怎么了?”
  “五爷的对……对头……已……已……”
  话未完,有人扑上,兵刃破风声入耳,一柄铁尺已砸临顶门。
  大汉旋身回头,大喝一声,一把抓住了击下的铁尺,“噗”一声一掌劈在对方的后心
上,暗算的人连一声也未叫出,扑倒在地。
  共有六个人包围住他,前面是三名巡捕,后面是两名青衣中年人,一个已被击昏,还剩
下五个。
  他拔出三棱鞭,立下门户,像是暴虎冯河,怒吼道:“什么人?混帐!怎敢在范某身后
偷袭的。”
  柏青山施施然走近,两端纷纷围上十余名看热闹的行人。
  昨日与柏青山打交道的巡检李蛟,今天不敢出头,后端两大汉之一,正是施老三,手按
刀把冷笑道:“金眼彪果然名不虚传,居然能将在下的同伴一下便击昏了。”
  “你们是什么人?我金眼彪范德全与你们有过节吗?”
  李蛟取出腰牌亮了亮说:“咱们是巡捕,你昨天该来的。”
  金眼彪哼了一声,伸手说:“腰牌我看看,范某从不相信不穿公服的巡检。”
  李蛟反而将牌纳入怀中,冷笑道:“你这恶贼居然想验看腰牌,岂有此理。有理,你到
衙门里去说。”
  金眼彪哈哈狂笑,笑完道:“大概你们这些蟊贼事先并未摸清范某的底,不知范某曾在
福州府做了四年巡检。你们这些鬼门道,不啻班门弄斧。狗东西!你这块腰牌从何处偷来
的?说!快把腰牌交出验看,真伪难逃范某的法眼。”
  李蛟哼了一声,大喝道:“动手!先擒下这恶贼。”
  施老三单刀出鞘,向看热闹的人叫道:“走开!休叫江洋大盗走了。”
  金眼彪突起发难,一声长笑,一闪即至,三棱鞭挥出大叫道:“你才是江洋大盗……”
  “铮!”施老三一刀硬架,火星飞溅,但并未架开三棱鞭,刀不但缺了口,而且脱手而
飞。幸而一名同伴攻出一铁尺,围魏救赵迫金眼彪撤招自卫,方救了施老三一条狗命。
  双方互指对方是江洋大盗,旁观的人怎敢介人?纷纷向外退开。
  四个人围攻金眼彪,一名公人悄然从侧方切入,抢近邹源,单刀指向邹源的咽喉,大喝
道:“金眼彪,如敢拒捕,在下先宰了姓邹的。”
  金眼彪吃了一惊,一鞭震退四般兵刃,扭头抢来。
  “站住!丢鞭就缚。”公人大吼。
  金眼彪心向下沉,僵住了。
  “丢鞭!”
  金眼彪绝望地吁出一口长气,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丢鞭!”公人声色俱厉地叫。
  金眼彪的手伸出了,作势松手丢鞭。
  旁观的柏青山已了然于胸,看穿了这些人的身分。如果真是公人,岂敢妄用杀人为要挟
的手段擒人?
  他不再袖手旁观,左手一扬,一颗豆粒突然飞射。
  公人的刀突然失手而坠,跌落在邹源身上。
  金眼彪一声怒啸,疯虎般急冲而上,一鞭砸出。
  “不可伤人。”柏青山大喝。
  鞭势一顿,但仍然砸在公人的右肩上,公人“哎”一声惊叫,摔倒在邹源身上。
  施老三撒腿便跑,见风色不对溜之大吉。
  蓦地,发结被人抓住了,叱声震耳:“老兄,你不能走,站住!”
  施老三反应甚快,手按扣住抓发结的手,扭身用上了擒拿手的解脱术。
  可是,抓发结的手沉重如山,扭不动分毫,反而向下一挫,屈膝跪倒。
  另一面,李蛟也向相反方向逃,劈面遇上一位年轻人,拦住去路大叫:“站住,阁
下。”
  李蛟单刀疾挥,招出“力劈华山”夺路。
  青年人年约二十三四,神清气朗高大结实。穿青袍,像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刀一闪
即至,青年人疾退两步,笑道:“冒充巡捕,官司你打定了。”
  李蛟大喝一声,抢上又是一刀。
  青年人向侧一闪,突从侧方闪电似的贴刀锲入,猛地一脚突飞,“噗”一声正中李蛟持
刀的手腕,单刀脱手飞出桥拦去了。
  “噗噗砰……”青年人连攻三拳,全击在李蛟的肚腹上。
  “哎……啊……”李蛟狂叫,扭身屈膝栽倒。
  另两名大汉见机,纵身一跃,飞越桥栏,跳下江中逃命。
  柏青山见有人出面管事,向后退入人丛,且先袖手旁观。
  擒住施老三的人,是个年约半百的壮年人,生了一张极平凡的面孔,却有一双精光四射
的大眼。将施老三拖倒,一脚踏住冷笑道:“阁下,我听你解释。”
  施老三浑身都僵了,叫道:“在下与金眼彪有仇,今天狭路相逢,因此与他当面解决。
阁下事不关己不劳心,多管闲事必将惹火烧身。”
  “喝!看样子,你还有撑腰的人呢,贵姓?”
  “在下施三,你……”
  “我,周宏。”
  “在下与金眼彪的过节,阁下不问也罢,你犯不着替他挡灾。”
  周宏挪开腿,冷笑道:“你给我快滚!周某已插手管事,管就管到底,滚!”
  施三爬起便跑,急如漏网之鱼。
  另一端,青年人将李蛟的手扭翻踏住,向扶起邹源的金眼彪叫:“喂!老兄,这人你打
算如问处理?”
  金眼彪正替昏迷不醒的邹源服药,并用推拿术推血过宫,信口答道:“谢谢兄台仗义相
助,感激不尽,请将人交给在下,谢谢。”
  周宏走近,笑道:“几个小痞棍,何必和他们计较?揍一顿赶跑算了。”
  青年人摇摇头,道:“不行,这种痞棍绝不能姑息,把他送官法办。”
  “呵呵!老弟要和这种人打官司呀!算了吧,说不定他们与巡捕们有勾结,弄不好还得
吃亏哩。”
  青年人脚下用了劲,冷笑道:“死罪已免,活罪难饶,废了你这恶棍。”
  “哎唷……”李蛟狂叫。
  “克”一声响,李蛟的手臂被青年人踏断臂骨,挪开脚道:“你这厮走了狗运,饶了你
的狗命,滚!”
  李蛟痛得满头大汗,狂叫道:“在下誓报此仇,你……你贵姓……”
  “你大概不想活了,在下再折你另一条手臂。”
  周宏赶忙向李蛟喝道:“小辈,你还敢嘴强?刚才如不是在下与这位老弟出面,你们早
已死在三棱鞭下了,凭你们这几块料,绝不是金眼彪的敌手。还不快滚?口头上你绝对占不
了便宜的啦!”
  李蛟脸色大变闭上嘴狼狈地爬起,偕同另两名受伤不轻的同伴,匆匆溜走。
  青年人瞥了金眼彪一眼,举步离开。
  周宏拱手笑问:“老弟台贵姓?救人须救彻,咱们不能一走了之。”
  “哦!在下许文琛,前辈是……”
  “在下周宏,船上的客人。哦!老弟是不是建宁三英中的许公子?”
  “小可怎敢当三英之誉?敝地的子弟们胡叫而已。”许文琛谦虚地说。
  “那么,令师是七星追魂余杰余师父了。失敬失敬。”
  “小可愚鲁,家师一再说小可不成材哩。”
  “老弟,咱们助这位范兄一臂之力。”
  “这……”
  “为防那些痞棍们纠众再来寻仇,咱们在旁保护。”
  “好,理所当然。”许文琛豪爽地答应了。
  周宏走近金眼彪,说:“范兄,令友重病在身,此地不可久留。在下略知歧黄之术,
走,将令友带至在下的舟中医治,怎样?”
  金眼彪道谢毕,抱起昏昏沉沉的邹源,说:“小可遵命,请前辈领在下暂至宝舟安顿,
感激不尽。”
  周宏领先便走,笑道:“不必客气,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路见不平,咱们理该拔刀相
助。范老弟艺业超群,如果在下不介入,老弟便要将他们毙了,人命官司一打,老弟颇多不
便哩。”
  金眼彪眼中有不安的神情,苦笑道:“在下的兄弟不知如何落在他们手中的,咱们与那
些人素昧平生,无仇无怨,他们为何……可惜,真该捉一个人来问问的。”
  “令弟清醒时,便知其中原故了。”
  “对。刚才若不是前辈暗中相助,打落恶贼的刀,后果委实不堪设想……”
  “咦!在下暗中相助?不是老弟用暗器将刀打落的?”周宏讶然问。
  “在下正想放下三棱鞭听候他们摆布呢,难道不是前辈暗中相助?”
  周宏困惑地摇头,苦笑道:“那就怪了。”又扭头向许文琛问:“老弟发了暗器吗?”
  “不曾,小可身上未带任何兵刃暗器。”许文琛直率地答。
  “那么,可能另有人暗中相助……”
  “好像附近并没有岔眼的人,只有一个青年人书生,喝令在下不可伤人。”金眼彪也惑
然地说。
  “那位书生呢?”
  众人已离开桥头,先前围观的人早已散去,到何处去找那位书生?周宏不再追问,领先
走下码头。
  柏青山走在后面,相距百十步外,有意回避这一群人,也有意在后跟踪。
  真妙,周宏的客船,在柏青山泊舟处的上游,中间相距五艘船。
  在是非未明之前,他不愿冒失地介入,虽则有一方冒充公人显然理亏,好在并未发生任
何严重的人命事件,何况已经有人出面打抱不平,他一个外乡人何必再介入?因此,他也就
不想再多管闲事,看清那些人的落脚处,自己也就回船。
  在他的想法中,周宏将金眼彪带回船上,首先便复派人去请郎中替病人治病,其次该是
许文琛事毕登岸回城。至于金眼彪与邹源的去留,暂时自然难以决定。
  他坐在船间的舱面,留心邻船的动静,如果寻仇的假公人再带人前来报复,必要时可以
相机出手相助。
  怪,船上岸上一无动静,是怎么回事?
  周宏将客人请上船,在中舱分宾坐下,将邹源安顿在客厅的一角,立即唤来船上的船
医,替邹源把脉服药,先将人救醒再说。
  这是一艘极为普通的客船,专走延平至福州下游诸埠,十余名船夫,都是粗豪健壮的大
汉,福建的河流急湍,险滩林立,船行十分危险,不但水夫要身强力壮经验丰富,艄公更是
经过千锤百炼的人才,因此说纸扎的船,铁打的艄公。
  两名仆人献上两杯茶,周宏打开了话匣子,笑道:“兄弟包了这艘船,明天便发航福
州,同行的有几位弟兄,行李早已拾掇停当了。范兄在此暂且安顿,等贵同伴病况已有起色
再说,好在兄弟并不急于启程……”
  金眼彪摇摇头,婉谢道:“周前辈盛情可感,在下感激不尽,只是在下已经与人有约,
而且还有一位贤弟尚未到来会合。因此等敝同伴醒来之后,即须先进城安顿,或者请人抬至
敝友处医治。”
  许文琛一面喝茶,一面问道:“范师父你从建阳来,但不知有何贵干?如果不便找朋友
安顿,可否委屈两位至舍下暂时栖身?”
  金眼彪拱拱手,笑道:“老弟台云天高义,兄弟心感,不愧称建宁三英之首,兄弟闻名
久矣,总算今天能睹老弟的风采,果然名不虚传。”
  “范兄夸奖了,愧不敢当。”
  “兄弟约会的人,老弟台或许并不陌生。”
  “是敝城的人么?”
  “城东北三四里瑞峰山罗家的罗兄广孝。”
  许文琛剑眉深锁,问道:“是罗五爷么?你与他……”
  “过去兄弟与五爷是知交好友。”
  “他家出了事……”
  “兄弟知道,罗兄致书寒舍求援,因此兄弟约定两位贤弟在通都桥会合,希望先在城中
安顿,暗中查访罗兄的仇家,却偏偏碰上这些人找麻烦……”
  “范兄真不知道那些人的底细?”
  “确是不知,兄弟极少前来府城。”
  “兄弟与罗五爷只是泛泛点头之交,过去家师与五爷因看法不同,彼此之间并无交往,
这当然牵涉到门户之见,意气之争,但彼此能和平相处……”
  “兄弟便不好打扰老弟了。”金眼彪苦笑道。
  “范兄,话不是这样说,兄弟对五爷毫无成见,而且敬仰他……”
  “但令师……”
  “家师已听说有人要强夺五爷位于白鹤山的祖茔,正想暗中调查此事,这件事为天理国
法所不容,人不亲土亲,家师岂能袖手?”
  “这件事到底……唔!怎么了……”
  “范兄,你……咦……我……”
  周宏嘿嘿笑,接口道:“你们目下头晕目眩,四肢快僵了。”
  金眼彪大惊,手一按几面,便待站起,可是,“嘭”一声大震,反而跌倒了。
  “你这贼……”许文琛厉叫,但话未完,人向后便倒。
  两人只感到天旋地转,浑身已麻木,灵智仍在,但已说不出话来,动弹不得,他们心中
明白茶中有鬼,着了道儿。
  周宏哈哈狂笑,说:“咱们的人小看了你金眼彪,明袭失效,再加上你这姓许的小辈插
手管闲事,几乎断送了咱们六位朋友的性命,因此老夫临时变计,干脆助你们一臂之力,取
得你们的信任,果然一网将你们打尽了。哈哈!这叫做用勇不如用谋,你们是明枪容易躲,
暗箭不能防,怨不得天尤不了人啦!哈哈哈……”
  船立即开航,顺流而下。
  隔了五艘船的柏青山一怔,心忖:“怪!他们怎么就走了?唔!其中有诈。”
  他告诉船家要进城走走,沿码头下行,盯住下放的船影,暗忖:“如果他们下放延平
府,我仍可将他们赶上,看他们驶往何处。”
  船仍在平政门与广德门的中间江岸靠泊,不久,六名船夫抬了三只大竹篓登岸,两名船
夫带了一个长布卷在前开道,周宏另带了一名随从后跟,沿城根小径,绕道直奔广德门。
  距城门口尚有三五十步,突见城门口出来了两个青衣,周宏一怔,道:“歇歇肩,我到
前面看看。”
  他向前走,两个青衣人也看到他了,向侧一折,站在城门右侧悬挂榜文的地方,故意驻
足观看上面的榜文。
  他也接近城门口,靠近两人,抬头观看榜文,低声问:“有事么?为何行色匆匆?”
  “老周,怎样了?”一名青衣大汉低声反问。
  “得手了,一网打尽。”
  “金眼彪到手了?”
  “多了一个许文琛。”他得意地答。
  “建宁三英?”
  “不错!”
  “糟!怎么把他也弄来了?”
  “他适逢其会,不得不一并擒来。”
  “有人看见么?”
  “没有。”
  “那就好。老周,不可扭头,留心看看,出来这个人……”
  “哎呀!是小狗罗牧。”
  “不错。”
  “他怎么出来了?”
  “不小心估错了他的实力,又有一个仆人拼死保护他突围逃入城中。”
  “目下他……”
  “不知他要往何处去,看样子他要过桥。”
  “是不是想逃走?”
  “不知。走,助我一臂之力,跟过河去捉他。”
  “好,我叫我的人等一等,你们两人先走一步。”他匆匆说完,回头走向众船夫,匆匆
略作交代,然后急急追随两名青衣人,登上七星桥的桥头。
  众船夫在原地等候目送他去远,不曾留意身侧来了人。
  柏青山徐徐走近,不动声色,手中共挟了一把豆粒,在闹区制九个人,谈何容易?
  而且要不动声色,不用计谋绝难如愿,光明正大的手段办不通。
  他乘众人目送周宏的机会,双手连弹,豆粒悄然一一飞出半分不差地一一击中九个人的
脊心穴。
  九人皆僵住了,目定口呆形如死人。
  他走近掀开了第一口大竹篓,自语道:“果然不错,这厮是所有的人中,最可恶最坏的
一个,好一个奸猾的笑里藏刀阴狠的恶棍。”
  他指的是周宏,不出他所料,竹篓内所装的不是货,而是艺业颇为出色的金眼彪范德
全。四马倒攒蹄捆得结结实实,口中塞了布以布巾绑住,叫不出声音,原来麻药的药力已经
消失了。
  他就篓中替金眼彪解了绑,笑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这位仁兄未
免太大意了。幸好我留了神,不然你们将枉送了性命。”
  金眼彪一跃而出,一躬到地说:“原来兄台便是出声喝阻在下的书生,此恩此德,没齿
不忘,请教兄台贵姓大名,容图后报。”
  “在下柏,名青山。快救阁下的同伴,他们接应的人快到了。”
  两人同时动手,各解一篓。柏青山救的是邹源,失惊道:“贵同伴患的是伤寒,目下正
在发冷,快抱起他去找郎中,不然捱不过今天。”
  许文琛过来道谢,急道:“范兄,快将贵同伴背上,随我进城求医。”
  柏青山连连挥手,叫道:“快走,这里的事有我善后。”
  送走了两人,他在九人的背心各拍了一掌,一笑而去,走上了七星桥头。
  七星桥原称桂香桥,分为两段。此段有五座石桥墩,架木为梁,长十丈。中间是沙洲,
砌了石路长二十二丈。南段有十六石墩,长三十二丈,颇为壮观,但上面未尽亭屋,因此不
如通都桥的壮丽。
  罗牧出村不久遇敌,幸有义仆舍命救主,拼死掩护他逃走,逃入城中心胆俱寒,一个人
孤零零地,凄凄惶惶再出城去讨救兵。
  过了桥北段,走上了沙洲的石道,看看接近了南段的桥头,突然身后有异动,不等他有
所警觉,已被两个人左右挟住了,身后有冷森森的刀尖贯衣而入,抵得肌肤发痛,冷笑声入
耳:“罗少爷,咱们往回走。”
  他心中一凉,止步僵硬地问:“你们有何用意?”
  “咱们请你借一步说话。”
  “你们……”
  “你少开尊口,不走你得立即走上奈何桥。”
  “噗”一声响,右肩挨了一掌,右臂脱了臼,痛得他几乎要一蹦而起,但双手已被架
住,动弹不得。
  他不敢不听命,好死不如恶活,至少得暂是保住性命,以后再作打算,咬牙道:“好,
在下认栽。”
  “不认也得认。注意,遇上熟人,如何打招呼,咱们看你的了,走。”
  背上的刀尖移走了,三个人挟着他转头,真巧,只走了十余步,劈面碰上了一名中年
人,止步欣然叫:“咦!是罗贤侄么?到何处去?”
  他吁出一口长气,定下神说:“原来是冯叔,小侄与朋友回城。”
  “咦!你的脸色怎么如此苍白?”
  “小侄病了。”
  “哦!快进城去歇息,病了拖不得。”
  “是的,小侄正在赶两步进城。冯叔好走。”
  “贤侄快走两步,愚叔不留你了。”
  “小侄告辞。”
  冯叔一走,在后面的周宏冷笑道:“阁下倒还合作,希望你以后也能应付得如此得体,
快走啊!”
  尚未踏上北段,迎面施施然到了大袖飘飘的柏青山,四人谁也未留意这位宛若临风玉树
的青年书生,毫无戒心。
  柏青山突然哈哈一笑,迎面拦住去路,指着右面架住罗牧右臂的大汉叫道:“好啊!你
这骗棍可让我碰上了,我以为你已经远走高飞了呢。”
  大汉一怔,止步问道:“书虫!你胡说八道,你我见过么?”
  柏青山哼了一声,怪叫道:“你这贼骨头还想装糊涂?大前天骗走了我八十两银子,就
不认帐了?官司你打定了,随我至衙门理论去,走!”
  声落,衣袖一掳,走近伸手劈胸便抓。
  秀才动武,确是少见。大汉勃然大怒,放了罗牧伸手一抄,便扣住了他的腕门一带,怒
叫道:“你这贼东西……”
  “哎唷……”柏青山狂叫,向下一蹲。
  突变倏生,他在一蹲之下,一手抓住了罗牧的腰带向后一带。
  扣住他左手腕门的大汉,突然狂叫一声,飞跌丈外。
  同一瞬间,他一脚踹在架住罗牧左手的大汉右膝,大汉也惊叫一声,仰面便倒。
  周宏大骇,一声怒叫,扑上袖底短匕倏然吐出,刺向他的胸口。
  他左手一闪,便扣住了周宏持刀的右手脉门,笑道:“你是这些人中最坏的一个,跪
下!”
  周宏浑身发麻,脸色苍白如纸,冷汗直冒,眼中涌起恐怖的光芒,张口结舌跪下了,毫
无反抗之力。
  他一掌搭在周宏的左肩上,笑道:“你等一等,在下尚未决定如何发落你呢。”又转向
怔在一旁的罗牧叫:“你的右臂脱了臼,过来。”
  罗牧如受催眠般走近。两名跌倒的大汉,没命般飞逃,急似漏网之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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