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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天炼狱》


第十一章 夜店阴风



  柏青山正准备夜探白云崇梵寺,尚未动身,但发觉窗外风声有异。他警觉地升上屋梁藏
身,以为有人前来行刺。刚躲好,窗门自开。
  灯火变色,变成了幽暗青绿色的鬼火。
  白气入室,微风飒然,鬼火跳动,令人毛骨悚然。
  小白气旋动,片刻间便涨大百倍,逐渐形成鬼物的形态。最后,终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
白无常。
  梁上藏身的柏青山心中一冷,只用微闭的一个眼睛,冷眼旁观下面的变化,据说邪不胜
正,心正的人看不见鬼魅,眼神可令鬼魅自毁,因此他只用一只微闭的左眼向下细瞧,以免
将鬼魅吓跑。
  白无常虚空飘浮,向前一跳,哭丧棒一挑蚊帐,发出一声鬼啸。
  帐中一无动静,被中的假人毫无异状。
  白无常等得不耐烦,拘魂牌猛地向床中击下。接着阴风乍起,白无常飘然出了窗口,在
窗口变回一团小白气,冉冉消失在夜空中。
  窗门自闭,灯火复明。
  柏青山一跃而下,自语道:“妖道已探出我的住处,派鬼物来吓我。”
  他掀帐向床上瞧,衾被与里面的枕头,竟然腥臭扑鼻,有一滩灰蓝色的渍痕。
  “妖道邪法高明,不仅是以鬼物吓人,而是可用鬼物伤人了。”
  他重新升上屋梁静候变化,床上他放了一张木桌。
  三更的更鼓声传到,鬼物果然去而复来。
  这次窗门不开,先是灯火的火焰跳动。变成青色的火焰,与先前一般怕人。
  “妖道又来了。”他想。
  绿气透窗缝而入,像一条绿色的火焰,长有三尺,入窗便变成一把钢刀,直向床上飞
去,穿帐而进,帐立即出现一个碗大的破洞。
  “克勒……”钢刀削掉了一条桌腿,在帐内绕飞,折木声清脆。
  刚刀连绕九匝,木桌成了一堆碎木,衾被稀烂。
  柏青山虎目怒睁,闪电似的拔出辟邪剑,向下飞掷。“叮”一声怪响,辟邪剑击中了钢
刀。
  灯火重明,鬼气全消。
  他飘身而下,一把便抓住被辟邪剑压住的一柄六寸长,似铁非铁似木非木的小刀,冷笑
道:“老道,你在自掘坟墓。”
  蓦地小刀在他手中扭动挣扎,似要挣脱而飞,像是活的。
  他咬破舌尖,喷出两星血珠沾在小刀上,小刀立即停止挣扎。他手急眼快,一把便撕下
了刀上的一张贴在刀身上的小灵符,纳入怀中冷笑道:“你跑不掉的,妖道。”
  “他将小刀绑在辟邪剑的剑把上,然后熄了灯火,跳窗走了。
  光绿坊是城中最大的一坊,南首便是东大街,这一带皆是住宅区,环境相当幽静,附近
亭院甚多,但楼房出色的甚少。白云崇梵寺的天心阁与梵音堂,是附近最出色的建筑,只要
登高一望便可一览无遗了然于胸。往北,便是黄华山的山麓,街道延伸至山腰,向上走须经
过不少石级。
  他不用飞檐走壁的轻功从屋顶走,而是沿街道隐起身形逐段而行,避过巡更的更夫与巡
夜的丁勇疾趋白云崇梵寺。
  刚折入至白云崇梵寺的街口,左面屋檐下突然射出一条黑影,以奇快的身法一闪即至,
疾冲而来。
  他倏然止步,左掌徐徐伸出,蓄劲待发。
  黑影在他身前八尺处突然止步,袍袂飘飘,黑夜中,亦可看出是一个中年和尚,拦住了
去路不言不动,用阴森森的目光冷然注视着他。
  他心中有数,猛然以龙腾九霄身法上升,腿不弹肩不晃,突然冲霄扶摇直上,迅捷无伦
地升上了街右的瓦面。
  和尚也快,大鹏展翅跟踪跃登,表现得十分出色。
  “好,咱们较量较量。”他想,立即飘身而下美妙地以“飞花落絮”身法着地。
  和尚这次差了半分,在半空中略一停顿,在风声呼呼中,后发同降。刚一沾地,柏青山
如劲矢离弦,又上了瓦面。
  “施主留步。”和尚在下面叫。
  “要不要再较量陆地飞腾术?”他站在瓦面问。
  “不必了,贫僧承认施主轻功高明三两分。”
  “阁下也不弱。”
  “施主请下来说话。”
  “上来谈更方便些。”
  和尚一跃而上,沉声问:“施主是到白云崇梵寺探消息的?”
  “不错。”
  “施主贵姓大名?”
  “山东柏青山,你呢?”
  “贫僧道生。施主要到寺中探何消息?”
  “看贵寺那群客人是何来路。”
  “施主知道所冒的风险有多大么?”
  “不知道。”
  “白云崇梵寺的方丈,号称东南第一僧,来自普陀落珈山。”
  “哦!是不是早年号称伏魔尊者的竺法兰大师?”
  “正是他。”
  “怪!他为何招纳亡命在寺中鬼混?”
  “那些人中,有一位独角蛟童贤,竺兰大师早年曾经受过姓童的救命之恩,因此借
此……”
  “借此酬恩,不惜包庇凶手?”他沉声接口。
  “施主必须体谅方丈的困难。”
  “哼!竺法兰未免不明大义。”
  “那也是不得已的事。”
  柏青山举步便走,飘落街心。
  道生和尚也一跃而下,拦住去路道:“施主仍要前往?”
  “不错,大师是不是想阻拦?”
  “施主想到后果么?”
  “想到了。”
  “施主要与东南第一僧为敌?”
  柏青山哼了一声,一字一吐地道:“在下立身行事,只问是非,理之所在,不怕任何人
威迫利诱,任何人也休想阻挠在下的行事,东南第一僧的名号,吓不倒我姓柏的。大师可以
返寺告知竺法兰方丈,这种以别人的鲜血作为酬恩的代价,不是佛门高僧所应为,他必须及
早纠正这件错误的事。大师如果想阻拦,尽管出手便是。”
  他沉声说完,举步向前闯。
  道生和尚退了两步,大声道:“施主,不要迫贫僧动手。”
  柏青山冷笑一声,说道:“除非你能将在下击毙,不然阻不了在下。”
  “施主……”
  “即使贵方丈能击毙在下,他这辈子休想心安,成佛无望,还得下阿鼻地狱。”
  “施主……”
  “目下已死了不少人,贵方丈不知作何感想?贵方丈为了个人的恩怨,而令别人肝脑涂
地,他为何不脱下袈裟,何必混在佛门弟子中造孽?”
  道生不住向后退,不知如何是好。正感难以下台,小巷中突然闪出四名僧侣,其中一人
沉喝道:“道生法兄退!”
  道生长叹一声,向侧退走。
  柏青山一步步向四僧接近,冷笑道:“你们大概想出手拦截,让路。”
  先前发话的和尚举手一挥令三僧后退,立下门户道:“阿弥陀佛!施主请转。”
  柏青山以一声冷哼作为答复,大踏步而进。
  两丈,丈五,八尺了……和尚一声冷叱,进步一掌吐出。
  柏青山横挪半步,一掌斜引。罡风被他引得向侧一掠而过,令他感到掌风迫体,护体真
气一阵波动,衣袂猎猎有声。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他已试出对方的修为,掌力之浑厚
是他生平所仅见,不由心中一懔。
  “你练的是大摔碑手。”他沉声说。
  和尚一怔,一掌无功,知道遇上行家,一面功行双掌,一面说:“施主好高明的引力
术,再接贫僧一掌。”
  声落,翻掌便拍,掌不徐不疾地划出一道优美的半弧,没有掌风发出,暗劲山涌。
  柏青山的掌也从容吐出,排气而进。相距尺余,劲流迸发。
  双掌终于接触,“嘭”一声掌心接实,罡风四射,人影乍分。
  和尚踉跄退了五六步,脚下的大青石板似有踩裂的声音传出。
  柏青山只退了半步,冷笑道:“乾元一气掌,你竟练了玄门心法,那么,你不是和
尚。”
  和尚呼吸一阵紧,悚然地叫道:“你……你练的是六合潜能。”
  “所以在下知道你练的玄门绝学。”
  “这……”
  “那么、你也是隐身寺中的客人之一了,竟然穿了僧袍伪装僧侣,是不是竺法兰允许你
们混迹佛门的?”
  “废话少说……”
  “你非说不可。”他厉声说,开始迫进。
  和尚举手一挥,向三同伴叫道:“联手,永除后患。”
  柏青山突然一声低叱,闪电似的冲进,出其不意先下手为强,在对方尚来不及联手的前
一刹那,突然放手抢攻。
  和尚大骇,退已无及,大喝一声,推山掌双手齐出反击接招。
  高手拼命,一接触胜负立判,除非有一方退让,不然硬碰硬非死即伤,双方皆了解对方
的所学,如不全力施展有死无生。
  柏青山怎肯与对方拼命?在双掌行将接触的生死关头,大挪移向侧扭身用上引力术,借
力闪进右掌发如电闪,功行全掌,六合潜能发似山洪,一掌按在和尚的左后肩上,真力倏
吐。
  一瞬间,另两僧到了,双剑俱至。
  同一瞬间,中掌的和尚扭身冲出,“嘭”一声撞到一名同伴身上,两人同时倒地,滚出
丈外“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叫道“快……撤……”声落,蓦尔昏厥。
  同伴狼狈地爬起,挟起昏厥的和尚,往小巷中一钻,溜之大吉。
  也就在同时,“铮铮”两声剑鸣,两名出剑抢救同伴的和尚,剑被辟邪剑击断,大骇而
退。
  柏青山追逐右面的人,大喝道:“谁也别想走……”
  右面一块招牌顶端,突然飞下三道黑虹,迎头罩落,急如星火。
  “叮叮叮!”暴响连珠,火星四溅,三颗卵大的铁胆在辟邪剑一击之下,在剑尖前炸裂
成碎片。
  柏青山失去了追逐的机会,正想以牙还牙以剑掷射藏身在招牌上的人,街左的暗影中,
已掠来一个黑影,叫道:“无量寿佛!施主请留步。”
  他火速转身向敌,冷笑道:“走了和尚,来了老道,在下相信你必定走不了,一切唯你
是问了。”
  黑夜中看不见面貌,但可看出身影形态,来人确是个老道,而且留了灰髯,年岁不小
了。老道稽首一礼,朗声道:“施主,贫道是来向施主求情的人。”
  “求情?别开玩笑,求什么情?”他冷笑着问。
  “施主……”
  “要在下饶了这些拦截的人?”
  “不,贫道与他们无关。”
  “你是……”
  “贫道紫极。”
  “我不认识你。”
  “紫虚是贫道的师兄……”
  “好,你也算上。怪!刚才你为何不乘机施用妖术?”
  “贫道不会邪术。”
  “怪!你不是白莲会的妖人?”
  “家师兄本是清修玄门弟子,只因为误入歧途,交友不慎,误投白莲会。”
  “你的意思是……”
  “今晚家师兄施术惊扰施主,劳而无功,最后……”
  “最后他用本命元神,作孤注一掷。”
  “他不知自量……”
  “因此死有余辜。”
  “家师兄并不是穷凶极恶的人……”
  “但他已满手血腥。”
  “贫道知道他并非罪大恶极,因此斗胆请施主高抬贵手,放回他的本命元神,贫道必定
带他远走……”
  “不行,太晚了,他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以赎他的罪。”
  “施主……”
  “再见……”声未落,他已跃登瓦面,去势如电射星飞。
  紫极急起直追,在后面大叫道:“施主请高抬贵手,贫道愿与施主谈交易。”
  他在一处屋脊倏然止步,厉声道:“老道,你听清了,我这人不喜谈交易。你所说的交
易,是不是指用别人的性命,来买妖道的生死?”
  “贫道绝不用别人的痛苦,换取自己的快乐。”
  “那你打算如何交易?”
  “贫道愿以一瓶治百病的九还丹,与一瓶保命辟毒的玉露灵芝散,交换敝师兄的性
命。”
  “在下不信玄门弟子的炼丹术。”
  “贫道的药,保证可以起死回生。施主如果存心济世,百颗金丹至少可救活三十条命,
贫道以至诚祝施主成此功德。”
  “你将令师兄带至何处?如何管束他?”
  “贫道要将他带回小有凌虚之天,交给家师母严加管束。”
  “话说在前面,在下有三件交换的条件。”
  “只要贫道能办得到,将尽力而为,请说施主的条件……”
  “其一,在下需要一种拔毒圣药,该种毒可能是从海中一种毒鱼体内提炼而成,中毒的
人可能三年两载而不致命,时发昏眩,病发时如脑消之症。”
  “这个……贫道恐怕无能为力,因贫道对毒物所知有限。至于各种剧毒,贫道反而有所
涉猎,如鸩毒,牵机,鹤顶红等等,入口气绝,见血封喉,虽无法抢救,但仍可先期预防,
玉露灵芝散便有预防之效,至于慢性毒药,非贫道之长,须经漫长时日,或可找出病源。”
  “在下并不想强人所难……”
  “施主何不去找灰衣使者?使者一生沉浸于毒物数十寒暑,极为渊博号称毒王,宇内无
出其右,除了他旁人无能为力。”
  “灰衣使者已身死大庾岭……”
  “他的下落贫道不知其详,有关他的传闻大多是不可靠的,这人游踪天下,出没如神
龙,可遇而不可求,贫道爱莫能助。”
  “好,你这人倒还坦率。其二,令师兄必须供出主事人。”
  “贫道可用迷魂大法将主事人找出来。”
  “其三,在下要破他的气门,以免他借武功挟妖术为祸江湖。”
  紫极笑道:“施主何必费神,贫道带他回小有凌虚之天,家师母将追究他投身白莲会习
妖术的大罪,他这辈子根本就不可能重出江湖为恶了。”
  柏青山不再多说,挥手道:“在下答应你,他可以活,你回去取得口供,到客店换回他
的本命元神。”
  “施主明鉴,目下他远在开元寺,来回费时,元神归窍的期限,只剩下不到一个时
辰……”
  “那你就赶快些。”
  “施主……”
  柏青山将小刀与灵符取出,说道:“道长,在下能信任你么?”
  “贫道尚祈施主信任。”
  他将小刀与灵符递过,说道:“这是你所要的妖道的本命元神。”
  老道将两瓶丹丸取出奉上道:“这是施主的九还丹与玉露灵芝散。”
  “口供……”
  “口供明晨贫道亲至客店面禀。”
  “道长可以走了。”柏青山接下丹丸说。
  “贫道告辞,明晨再见。”
  经过众和尚的拦截,与紫极老道的纠缠,天色已是不早,已不宜再前往白云崇梵寺去探
了,即使勉强前往,对方必定已有万全准备,很可能凶多吉少,不去也罢。他立即动身返回
客店,悄然跳落东院。
  目光落在自己的窗口,夹觉心潮汹涌,毛发悚立,心生警兆。
  窗下,不是伏着一个黑影么?
  “擒住他!”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
  相距在三丈外,窗下附近种了不少花草,可以说,方圆十丈的大院子,真实像是一座小
型花园,何处伏了人,如不走近不可能发现警兆的,能发觉窗下有人,他的目力与警觉心已
是超人一等了。
  他闪在一株花树下,恩量片刻,终于决定暂时不必声张,先看看附近是否还有其他的刺
客同伴再说。
  怪!怎么黑影毫无动静?难道是死人不成?
  他取出三颗豆粒,向伏在窗下的黑影打去。
  “噗噗噗”三声轻响,三豆全中。
  有泄气声传出,黑影逐缩小。
  “好啊!原来是个皮人引媒,附近定然有人……”
  他知道遇上了老贼,正在心中好笑,蓦地“嘭”一声响,火光乍现。
  皮人爆炸了,火光熊熊,有不少铁片向四面飞射,有两片擦胁衣与顶门而过,呼啸声令
人闻之心向下沉。
  如果他刚才贸然冲上擒捉皮人,结局便不知如何了?
  他毛骨悚然,向下一伏。
  爆出的火花直飞出两丈外,墙壁上与花树附近全被波及,如果被沾上,不皮焦肉烂才
怪。幸好这些火焰片刻即自行熄灭,并未引起火灾。
  “咦!”东面有人叫,显然有人潜伏。
  他等到火光熄尽,方长身而起道:“诸位,出来说话。”
  西面花丛中站起一个黑影,嘿嘿怪笑道:“咱们碰上了老江湖,妙计落空。伙计们,现
身了吧!”
  四角共出现十六个人,同声叫道:“十面埋伏擒蛟龙。”
  四周的瓦面也有二十人之多,也同声道:“天罗地网诛妖孽。”
  他一声长笑,撤剑在手朗声道:“柏某有幸,能获群雄枉顾,深感荣幸。哈哈!在下倒
要看看你们这些夺墓贼,到底是英雄还是鼠辈。有人敢通名号么?我,山东柏青山。”
  没有人敢通名号,十六个人占住了四面八方,徐徐迫近。
  他移出树下,笑道:“果然不错,一群不敢称名道姓,见不得人的鼠辈而已。倚众群
殴,可证明你们并不是什么高手名宿,黑夜中你们绝难围住柏某,柏某可以保证你们将有一
半以上的人尸横五步,上啦!”
  一声暴叱,四方有四个人疾冲而上,四剑齐聚,居然计算得十分准确,恰好四剑齐攻,
不差分毫,手眼身法步无一不臻上乘,看出剑的声势便知是此道高手了。
  剑啸刺耳,风雷殷殷,剑虹快速飞射,光芒急剧流转,人影乍合。
  “铮铮……”剑鸣乍起。
  人影修止,剑虹乍敛,在四剑合击下,柏青山屹立如岳峙渊渟,一招“八方风雨”,便
击破了对方的合击狠招“万流归宗”。
  但他也感到真气翻涌,真力耗损至巨,昏眩感因真力急剧损耗而光临。
  “啊……”右方的黑影狂叫着,突然扭转摔倒在地。
  “嗯……”前方的人以手掩胸倒下了。
  这瞬间,斜刺里飞来了一柄利斧,与一柄八角飞锤。
  他看到了朦胧的飞来黑影,本能地一剑挥出,“铮”一声拨偏了利斧。
  “噗”一声响,右肩背挨了一飞锤。他向前冲出两步,几乎栽倒。
  昏眩感渐来渐猛,他的剑发出了可怕的震鸣。这时,如果有人接近,很可能同归于尽,
更可能被他所乱剑分尸。
  四面又出来了四条黑影,有人叫道:“咱们接着上,雷霆一击。”
  先前未倒的两个黑影,瘸着腿徐徐后撤,让出空隙,一个叫道:“他已受了伤,毙了
他!”
  四剑进入部位,行将进击。
  蓦地,东面瓦顶上有人飞坠而下,三个人几乎同时跌落。接着,惨号声惊心动魄,西、
北两面也有人接二连三飞坠而下。
  四方瓦面共有二十人之多几乎在同一瞬间跌下了九个人。
  来了三名不速之客,都是身材矮小的人,两人穿劲装,一人穿长袍,三人用的都是剑,
分立三方嘿嘿怪笑。
  东面瓦顶的长袍人站在檐上面,笑着以怪异的口音说:“三十六比一,成何体统?限你
们立即离开,不然有死无生……呔!下去!”
  原来一名黑影乘他说话分神的机会,突从侧方飞扑而上,剑化虹而至,来势汹汹。
  长袍人上身后仰,一掌斜拨,相距八尺,扑来的黑影突然一顿,如被雷殛,然后一声惊
叫,像飞鸟中箭翩然下坠,“嘭”一声掼倒在两丈下的树丛中,起不来了。
  北面的不速之客也用怪异的嗓音说道:“给你们半支香时间,让你们救死扶伤。不走未
离开的人,全得留下。”
  留瓦面上的人纷纷骇然徐退,如见鬼魅。
  “不许空手离开,带人走!”南面的不速之客沉喝。
  不一会儿,已经走得干干净净。一个柏青山已难对付,后来的三个不速之客不但形成反
包围而且在刹那间便放倒了十个人,比柏青山更可怕,更利害,再不见机逃命,岂不太傻?
要有一个人心虚溜走,其他的人便斗志全消,纷纷带了受伤与被杀的人,溜之大吉。
  柏青山倚树而立,耳听八方,神智并未昏迷,随时准备与接近的人作生死一搏。
  人去院空,四面无人。
  南、北两瓦面的不速之客,向长袍人举手示意,悄然撤走了。
  长袍人飘然而下,向柏青山走去,剑已归鞘,举步从容。
  柏青山眼前发晕,看不见人,但听觉极为灵敏,听到了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剑尖移位,
发出了阵阵龙吟。
  长袍人一怔,在丈外止步,朗声道:“柏兄,咱们是朋友。”
  他不言不动,准备雷霆一搏。他见过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事,经验告诉他,生死关头,不
可信任别人。他看不见四周的变化,耳听的动静未可信赖。
  长袍人踏出一步,柏青山的剑也指出了。
  “柏兄,请收剑说话。”长袍人沉静地说。
  他哼了一声,强提心神说:“不许任何人接近。”
  “咱们是朋友。”
  “此时此地,柏某没有朋友。”
  “你……”
  “退回去!”
  长袍人不明白他何以表现得如此乖戾,叫道:“在下姓费名芳,刚才已将那群恶贼赶走
了。”
  “谢谢。”
  “你怎样了?”费芳关心地问,重新举步走近。
  “不许再进!退回去。”
  “你……”
  “再进一步,生死相拼,阁下援子之情,尽付流水。”
  “请信任我,你……”
  “目子柏某谁也不信任。”
  “你……你是否受了伤?”费芳的嗓音在变。
  “不要管我。”
  “老天!你……你怎能拒绝别人相助的诚意?”
  “柏某不是不知感恩的人,只是目……目下……”
  他双脚一软,滑倒在树下。
  费芳大惊,急急抢上。
  他一声虎吼,奋余力一剑挥去。
  “嗤”一声厉啸,剑尖拂过费芳的左腿外侧。费芳骤不及防,几乎挨了一剑,袍袂被划
了一条缝,剑气直迫肌肤,令他大吃一惊,飞退丈外,毛骨悚然。
  辟邪剑砍入树中,柏青山已陷入半昏迷境地。
  “柏兄,你……你怎么了?”费芳惶然地追问。
  柏青山已无法回答,像是僵了,但剑已拨出,谁也不知他是否仍能挥剑自卫,半躺在树
干上虎目仍然瞪得大大地。
  费芳惶乱地左右移动,进退迟疑,焦急地叫道:“柏兄,回答我,回答我……”
  没有回答,他再急促地叫:“我不管,我要帮助你,你如果再动剑,我只好打昏你
了。”
  他一面说,一面将徐徐接近,将手伸出说道:“柏兄,你需要帮忙,请相信我,把剑交
给我吧,我……”
  他身形一闪,侧射丈外,然后以神奇的身法向后绕,无声无息如同鬼魅幻形,到了树后
倏然伸手,便扣住了柏青山的右手脉门。
  柏青山已神智昏迷,本能地左掌急伸,便扭转身躯抱住了费芳,发出一声兽性的咆哮,
力道千钧,将费芳拖倒在地,抱得结结实实。
  “哎……”费芳惊叫,伸左手便扣住了他的咽喉,但不知怎地,却又不忍下手,急叫
道:“放手!放……你……”
  他感到柏青山的力道突然消失,不由心中一震。
  “柏兄……”他惊叫。
  柏青山终于昏迷不醒,失去了知觉。
  费芳挣脱了柏青山的手,一摸鼻息,惊叫道:“他已脱力昏迷,糟!”
  救人要紧,他收了辟邪剑,将柏青山抱起,跳窗而入。掌起了灯,他发觉柏青山脸色苍
白,呼吸不平静,手脚有轻微的痉挛。
  “他受伤不轻,老天!”他惊叫,三不管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颗丹丸塞入柏
青山的口中,一捏牙关,吹口气丹丸下喉,再找水灌了两口水,方替柏青山解衣检查伤势。
  他大惑不解,不知柏青山为何伤得如此离奇。除了右后肩琵琶骨被钝器击中,有拳大的
淤伤外,找不出第二处伤痕。
  “是不是中毒?这点点伤绝不会令他昏迷的。”他百思莫解地自语。
  他不好替柏青山检查全身,只大略地检查上体而已。下身腰裤毫无异状,不可能有其他
的伤痕,只好在房中等候药力行开,看以后有何变化。
  这是一间相当雅洁的客房,房中收拾得干干净净,但床上却一塌糊涂,蚊帐已裂如被快
刀乱削,一堆碎木与凌乱的衾被,可看出是被锋利的刀剑所毁遗痕。
  “这是什么人把此地弄得如此凌乱不堪?他碰上心狠手辣的可怕高手了。”他摇头自
语。
  当然他并不明白,入侵的人为何拿家具出气?正在检查中,安置在椅上的柏青山徐徐醒
来。
  他正在察看碎桌的刀口,突听身后的柏青山沉声叫道:“阁下贵姓大名?有何见教?”
  他心中狂喜,转身一看,柏青山站在椅前,依然生龙活虎,只是脸色苍白而已。
  “谢谢天!你醒了。”他喜悦地大叫。
  “你是……”
  “我叫费芳。刚才你……”
  “哦!我记起来了,你是助在下一臂之力的人,谢谢你,费兄。”柏青山抱拳行礼道。
  “柏兄,刚才你……”
  “没什么,老毛病发作而已。费兄请坐,兄弟去泡杯茶来。”
  房中原准备有茶水,他一面泡茶,一面打量着这位仗义助拳的新朋友,那是一个年轻
人,眉清目秀,可惜脸色苍黄,小嘴唇上留了稀稀疏疏的两撇小胡子,最引人注目的那双明
亮的大眼睛,眉梢眼角涌现着笑意。看身材,大概只有十三四岁,一袭青袍又嫌宽大了些。
戴了一顶儒巾佩着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坐着那儿不住偷偷地向他打量,似乎在回避他的目
光。
  费芳确是在回避他的目光,迟疑地说道:“柏兄,刚才你的神情吓坏我了,你真的不曾
受伤么?”
  “真的,他们虽然很了得,但还伤不了我。”
  “不,你就是中了他们的暗算,被他们用毒物所伤。”费芳关心地说。
  柏青山心中一跳,问道:“费兄,你对毒物是否学有专精?”
  费芳摇摇头,笑道:“我是个门外汉,只知道毒物可怕。但我的家传保元辟毒丹,却可
预防一些令人昏眩、麻庳、窒息、呕吐等等剧毒,可是对那些见血封喉的天下奇毒无济于
事。刚才我怕你受伤或中毒,所以大胆给你服下了一颗丹丸。”
  他将茶奉上,笑道:“谢谢,刚才如果不是你及时出现相助,我必定栽在他们手上
了。”
  “柏兄,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老毛病……”
  “没什么,刚才接了他们四剑合击,他们的剑上内力出奇浑厚,一时脱力而已,那四个
高手的内力修为,至少也下了三十年苦功,我胜得十分吃力,四方聚力合击,我除了硬接之
外,连借力打力的机会也抓不住。”
  “柏兄,内功是否受损?是否有岔气的可能?脱力而昏眩,不是好现象……”
  “呵呵!谢谢你的关注,不要紧,留得命在,已经是不容易了。费兄年岁甚轻,尚带童
音,能将那些高手名宿赶走,兄弟自愧不如,请问费兄今年贵庚,仙乡何处?”
  “我是浙江人氏,今年方二八,性喜山水,想到武夷九曲开开眼界。”
  “呵呵!惭愧!我今年及冠,比你虚长四岁,但艺业却比你相去远甚,令师必定是非常
人,方能调教你这位出色的弟子。”
  “别骂人了,其实你的根基比我深厚得多,我只是惯于取巧而已。”
  “费兄……”
  “你比我大,我叫你大哥,可好?”
  “这……不嫌我高攀?”
  “说这种话的人,该打!”费芳笑着说,颊旁居然出现了笑涡。
  柏青山并未留意,笑道:“那么,我称你为贤弟。过几天,我陪你一同游武夷。愚兄平
生无所好,只好游山玩水……”
  “也好打抱不平,行侠仗义……”
  “最近方不得已管些人间不平事,以武犯禁,不足为法。愚兄寄情山水,涤一已之灵
性。论武艺仅略窥堂奥。论学识修养,愚兄反而见长些,虽不敢说才高八斗,满腹经纶,但
学富五车,不敢菲薄。”
  “小弟深信大哥有此造诣……”
  “呵呵!好了,再吹下去,就窘态毕露罗!贤弟,今晚你我一见如故,也是缘分,但不
知贤弟落脚在何处?”
  “小弟住在西院厢房。”
  “哎呀!原来还是同店,我就不留你了。我这儿很乱,你还是回房,休息休息,明天咱
们再聚首,我治酒作东。”
  “大哥,天快亮了,何不作竟夕谈?”
  “这……”
  “大哥,床上是怎么回事?”
  “喝!你如果早来,便可看到怪事了。愚兄不信妖邪,偏偏接二连三碰上一些令人迷惑
的怪事。今晚一个白莲会妖道先遣鬼怪前来闹事,劳而无功,最后以元神幻化妖刀,孤注一
掷前来行凶,把这里砍得一塌糊涂。”
  “你是说妖术?世间真有妖术?”费芳骇然问。
  “我的回答是有,而且千真万确。”
  “你……”
  “我不怕,邪不胜正,何怕之有。”
  “大哥,你在本城是否有困难……”
  “呵呵!贤弟不必胡思乱想,与这些小混混周旋,愚兄对付得了。贤弟,你是不是有困
难?可不能瞒我,说啦!”
  费芳在套他的口风,他却不想将费芳拖下水,转过话锋问费芳是否有困难,义形于色态
度诚恳。
  费芳摇摇头,笑道:“我没有困难,我很少管闲事哪!哦!我想起来了。”
  “贤弟想起什么来了?”
  “小弟途经浦城,去访才子江淹祠,想看看这位江郎才尽的才子故里,却碰上了一位利
害的人物找麻烦。”
  “有人敢找贤弟的麻烦?”
  “是的,而且是一位少女。”
  “老天!你这点小小年纪便与女娃娃打交道?”
  “她找上我,可不是我找她。她有一具瑶琴,老天爷!她的琴音……”
  “且慢!她是不是穿一身蓝衣裙?”
  “咦!你……你知道?”
  “她可用琴音降龙伏虎,可用琴音杀人……”
  “咦!你真知道她?”
  “知道,贤弟,你与她……”
  “小弟败在她手下,大哥能不能助我一臂之力?”
  柏青山脸色一变,离座在房中往复走动,剑眉深锁,不胜烦恼。
  “大哥,你怎么了?”费芳追问。
  他久久不答,最后在费芳面前一站,正色道:“贤弟,愚兄不是不知感恩的人,但……
但这件事,愚兄不能助你,抱歉!”
  “大哥……”
  “贤弟,不要迫我。”
  “她……她是你的朋友?”
  他心事重重地摇头,苦涩地一笑道:“不瞒你说,她虽然不是愚兄的朋友,但她曾经三
番两次帮了愚兄的忙,在紧要关头曾全力替我解围,我不能负她。”
  “这……”
  “贤弟,她不是坏人,如果日后再碰上她,我愿替你们化解这段误会,怎样?”
  “大哥,你知道她的底细么?”
  “不知道。”
  “她为人如何?”
  “不知道。但我仅知道她心硬如铁,滥用雷琴的琴音杀人,我怕她,女孩子心肠大硬,
不宜交之为友。女孩子天性温柔,心肠硬便是天性易变……”
  “大哥,那么,你……”
  “我不能帮你。”他斩钉截铁地说。
  费芳长叹一声,苦笑道:“大哥,我不勉强你。”
  “贤弟,原谅我。”他恳求地说。
  “大哥……”
  他倏然拔剑出鞘,神色凛然。
  费芳失惊而起,惊叫道:“大哥,你……你想怎样?”
  他冷冷一笑,说:“大丈夫恩怨分明,我欠你一份情,但我不能报答你。在下歃血明
心,聊算回报老弟台今夜的情义……”
  “大哥,你怎么啦?我与那女郎毫无仇怨,根本不要你帮忙去找她报仇雪恨,只想请你
替我引见她,你……”
  他吁出一口长气,收剑苦笑道:“贤弟,你怎么说话婆婆妈妈,老天!你何不早说清
楚?”
  “嘻嘻!大哥,你并未给我说清楚的机会呢!”
  柏青山走近费芳,大指头几乎点在对方的额角上,笑道:“你呀!人小鬼大,呵呵1你
得小心,那是一条母大虫,日后遇上她,愚兄保证替你引见,但等到你吃到苦头,可不能怨
我。”
  “大哥,你认为她还有其他的缺点么?”
  柏青山回到座椅落坐,沉思片刻慎重地说:“没有,除了心肠硬之外,她可说是个近乎
无瑕的好姑娘。我与她虽仅数面之缘,但我相信我的目光和相人术。”
  “这个……”
  “我们不谈她了,谈谈至武夷的行程。”
  “别忙,先谈谈大哥在此地的困难。”
  “我没有困难。”
  “那些围攻你的人……”
  “跳梁小丑,何足道哉?你千万不可过问这些小事,咱们谈谈各地风光,免得让这些不
相干的事扫兴。”
  费芳大笑离座,笑道:“那么,你我以后再谈,夭色不早,我得回房安歇,免得我那两
位小仆担心啦!告辞,明天见。”
  “也好,明天见,别忘了明天愚兄作东,你我把盏言谈。”
  送走了费芳,他草草就寝,结交了一位朋友,他颇感欣慰,安心沉沉睡去。
  一早,店伙送来了一封书信,赫然是费芳的手书。书中说接到浙江来的家书,需立即返
家,武夷之行,容图后期。因知大哥夜来辛劳,不愿惊扰,所以匆匆留书而别,幸勿见怪。
  他问店伙,知道费芳一主二仆,天未明便已动身走了,不由徒呼奈何,不胜惆怅爽然若
失。
  “谁知咱们日后是否相见有期呢?贤弟,也许咱们只能来生再见了。”他呆视着书信喃
喃自语。
  他尽量休息,养精蓄锐,巳牌左右许文琛前来讨信息,他将夜探白云崇梵寺,半途遇道
生和尚与一群僧侣拦截,无功而返的事说了,并将店中夜斗的经过略加说明。最后告知白鹤
山约会的事,请许文琛速派出眼线在各地守候,以便跟踪赴会人的下落,千万叮咛,切不可
贸然出面插手管事。
  午牌初,他内穿劲装,外穿青衫,带了辟邪剑,大踏步出城,径赴白鹤山。
  他先到白鹤山房走走看看形势,这座一朝名臣杨荣的读书处,已由杨家的子孙整理得焕
然一新,是本城学会中的生员子弟们,前来读书游玩的地方。
  今早紫极老道失信,未至客店送来紫虚妖道的口供,他认为自己受了骗,太过信任于
人。今午罗家坟园的约会,两老道很可能用妖术来对付他。
  他找了一条黑狗,宰了将血灌入一根竹筒,准备停当,方向罗家坟园而去。
  事先已打听清楚,罗家坟园不难找到。到了坟园,他不住摇头,哪有什么五龙朝日吉
地?广大的坟园后,凸起的山丘延伸出五条丘脚,如此而已。他不懂风水之学,但怎么看也
不像是龙眠吉地。
  有人比他先来,但似乎并未看到熟面孔,是不是对方请来夺墓的人,他并不知道。这些
人的底细,他也一无所知。
  但他可以断言,至少有一大半是夺墓主事人请来的打手。
  只要有人前来参加,他便成功了一半。
  距午正不足一刻时辰,散处在山林荒野中的人逐渐向墓前聚集,三五成群,也有些是落
单的人。但不管是落单或结伴,每个人都带了兵刃,有些人扮成村夫,有些人扮成小客商,
但大多数扮成游山的人,带了仆从小厮煞有其事。
  墓前的祭台甚大,石案重有三千斤,巨大的三足石香炉重量也不下千斤。格局古朴庄严
的坟园入口,两行松柏修整得清清爽爽。
  他踏入墓园走道,大踏步走近了祭台。打开带来的一包香炉纸马,他从容上香行礼如
仪。
  祭台上,摆了那只小珍盒,十余颗极品珍珠宝光四射,令人眼花撩乱,珠盒左面,是三
颗钱大的祖母绿名贵宝石。右面,是一座其色猩红鲜艳夺目的尺高珊瑚。
  这都是无价之宝,真要以时价估计,二千两黄金不算太贵。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对方既然花钱买凶手,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重金珍宝
寻找凶手又有何不可?以毒攻毒,他想这世间贪财的人多的是。
  日正当中,四周已到了三四十名男女群雄。
  他跃上祭台,虎目中冷电四射,举目环顾四周,亮声叫道:“日正当中,午正已到。”
  四周鸦雀无声,仅松树阵阵涛声。
  他发现有人在远处徘徊偷窥,不知外围到底有多少看风色的人。
  所有的目光皆向珍宝集中,红、绿、白三色宝光,吸引了无数贪婪的眼神,群雄皆屏息
以待。两妖道踪迹不见,大概不敢来了。
  他游目四顾,一字一吐地道:“在下山东柏青山,行道江湖初临贵地,路见不平,管了
这档子夺墓案。这件事,在下不必多费唇舌,总之,这座墓园是罗家的祖坟,夺坟人不择手
段收买凶手,不择手段迫害罗家的人,已经出了不少人命。在下与罗家一不沾亲,二不带
故,激于义愤出面打抱不平,所行所做与罗家无关。诸位可曾看到这三色珍宝么?”
  那还用说?所有的目光皆投向宝光耀目的珍宝上了。
  他冷冷一笑,又道:“在下孤身一人,无法追查夺墓的主事人,因此以这三样珍宝,赎
买主事人的首级。极品珍珠十二颗,每颗可值白银三百两以上;祖母绿宝石一双,每颗可值
白银千两左右;红玉珊瑚一株,在江南,可值白银四千两,在边疆塞外,可换骏马千乘。”
  他说出价值,那些贪婪的眼睛更亮了。
  有人跃然欲动,窃窃私语议声四起。
  他瞥了众人一眼,稍顿又道:“夺墓人既然能花重金收买凶手,自然是富甲一方,财力
雄厚而且与江湖朋友有交情的人。也许在下的财力不如他雄厚,但自信这三样珍品谅他也拿
不出来。在下郑重宣布,谁能将那位主事人的脑袋搁在祭台上,他就是这三样宝物的得
主。”
  他这惊人的消息宣布,立即收到了预期的效果,人群一阵骚动。
  他冷冷一笑,又道:“当然,在下的珍宝不能白给,必须有凭有据,证据确实,不能随
随便便捉一个人来,诬指无辜为主事人,天下间哪有这种便宜事?在下于瓯宁客栈等候消
息,在此地以人头换珍宝,绝不食言。”
  他看出有些人动了贪念,似乎想下手夺珍宝,便跃下祭台,大声道:“如果有人想贪
心,觊觎珍宝想不劳而获,在下劝他赶快收起这愚蠢的念头。柏某如无保护珍宝的能耐,岂
敢带着这些珍宝走江湖?”
  他一手抓住石香炉,一声低叱,石香炉突然凌空而飞,上升两丈余,像山岳般向下压
来。
  在群雄惊叫声中,他伸右手一把接住香炉脚,大喝一声,又将石香炉掷出两丈以外,在
隆然大震声中,陷入地中尺余。
  单手飞掷千斤石香炉上升两丈,再单手接住横掷两丈余,没有千斤神力,休想。
  他拔出辟邪剑,一声长笑脱手飞掷,“喳”一声剑没入石香炉,尽偃而没。
  他拍拍手,大踏步上前伸两指拔出,“喳”一声剑入鞘,从容回到祭台,将珍宝打好包
裹大踏步走了,临行挥手道:“在下于瓯宁客栈恭候未来的珍宝得主,再见了。”
  有人不死心,上前摸摸石香炉,看是不是石制的。
  两个人上前搬,没搬动。
  众人目送他扬长而去,没有人敢出面拦截。
  绕过里外的山脚,进入一座密林,前面人影纷现,老老少少不下二十之多。
  他止步回顾,五个黑衣人正抢出现身截住退路。
  一声怪笑,左面又有五个人现身。
  “桀桀桀桀……”右面怪笑声刺耳,共出现了八个人。
  他陷入重围,终于被他将人诱出来了,有人拦截,尽在他意料之中,因此他毫不感惊
讶,从容地将包裹背上。
  挪了挪辟邪剑,他哈哈一笑,大踏步向前闯。
  前面二十余名男女,看到他沉着冷静的神色,颇感意外,一个个脸上皆涌起怒意。
  “此路不通!”拦在路中的一名佩剑花甲老人沉喝。
  他哈哈大笑道:“条条大路通长安,世间哪有不通的路?路是人走出来的,在下不是在
走了么?”
  “站住!”
  “是你不准在下走么?”
  “此路是老夫所有。”
  “哦!你要收买路钱?”
  “就算是吧。”
  “哈哈!你偌大年纪,收买路钱不嫌年纪太大了?”
  “能收钱,就不怕年纪大。”
  “哈哈!你太老了,有银子你也搬不动。”
  左面踱出一个壮年人,豹头环眼,虎背熊腰,佩了一柄鬼头刀,怪叫道:“好啊!你嫌
周老年纪大,我怒豹潘洪如何?”
  “很好,很好。”他点头笑道。
  “哼!你的眼光不错。在咱们这些人中,我怒豹潘洪是艺业最差的一个。”
  “哈哈!搬银子你大概不太差。”
  “搬你那三样珍宝,潘某还费不了多大劲。”
  “哦!你要珍宝。”
  “不错。”
  “你该去把夺墓主事人的头拿来交换。”
  “废话!快将珍宝丢过来。”
  “你真想要?”
  “潘某连你的头也要……哎唷!”
  话未完,人影一闪,“啪”一声暴响,已被柏青山出其不意欺上,一耳光击得跳撞出丈
外,几乎跌倒。
  这刹那间的变化,快逾电光石火,柏青山出手之快,神乎其神。
  怒豹潘洪大骇,凶焰尽消,如见鬼魅般向后退,左颊上指痕宛然,先是苍白,接着是泛
红,泛肿,变紫。
  “你怎么不搬取珍宝了?”柏青山扬声问。
  怒豹扭头便走,远退出五六丈外了,脚下踉跄,被这神奇快速的一掌吓破了胆,哪敢回
嘴?
  其他的人,皆被柏青山这一击吓了一大跳。
  花甲老人脸色一变,徐徐拔脸沉声道:“好小辈,你的身法像是传说中的浮光掠影。”
  柏青山摇摇头,笑道:“在下所学的绝不是浮光掠影,人是不可能与浮光掠影比快的,
只知练武讲究一个快字。进退快,闪避快,出手快,反应快,如此而已。因此说学拳千招,
不如一快,阁下如果比在下快,当然可能获胜。假使阁下认为骨头硬了,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就乖乖退开,不然可能断送一生辛辛苦苦获得的名头与声誉,何苦来哉?”
  “你小子该知以静制动……”
  “哈哈!在下也知道寓快于慢的秘诀,打!”
  花甲老人勃然大怒,一剑拂出即叫:“好狂的小辈……哎!”
  花甲老人只顾对付柏青山的手,却忽略了柏青山的剑。他左手是诱招,存心激怒对方,
在对方拂剑攻手的刹那间,以神奇莫测的手法拔剑进击,撤手,拔剑,欺进,出剑,伤人,
一气呵成已臻以神驭剑的化境,但见剑光一闪,辟邪剑危极险极地拂过花甲老人的顶门。
  花甲老人大骇而退,伸手一摸顶门,发结已不见了,再摸了一手血,原来顶皮被削掉一
片。
  “咦……”四周传出了惊骇的叫声。
  这瞬间,人影暴起,柏青山已像离弦的劲矢,追击退后的花甲老人。
  老人大骇,向侧急闪。
  “哈哈哈哈……”柏青山长笑震天,从老人让出的空隙中疾冲而过。
  老人的身后两丈左右,已有人填补了老人原先所站的位置,这人是个面目阴沉的中年
人,已撤下长剑戒备。
  “此路不通,退回去……”中年人大喊,剑出“灵蛇吐信”,凶猛地出招拦截,剑上的
火候相当精纯,剑气直迫三尺外,啸鸣宛若虎啸龙吟。
  “铮!”中年人的剑被崩出偏门,柏青山硬接了这一招。
  两侧的人吓了一跳,怔住了,忘了合围进击之举。
  柏青山的剑已乘势吐出,指向中年人的左胸要害。
  中年人扭身闪避,百忙中想收剑反击。
  但已慢了一步,“噗”一声响,柏青山疾冲而过,不用剑用脚,冲越的闪电间,一脚踢
在中年人的左胁下。
  “哎……”中年人狂叫,摔倒在地,连滚两匝。
  柏青山已一闪而过,突围而去,掠出五六丈外,收剑扭头大笑道:“哈哈哈哈!你们快
死了硬抢珍宝的心,赶快去找主事人的罪证,取头换宝。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你们还
有机会,少陪了。哈哈哈……”
  在长笑声中,他展开了轻功绝学赶路,后面,追赶的人像潮水,也像一群争食的乌鸦。
  他急赶急走,出林半里,又进入一座树林,他一闪不见。
  这是一座矮林,枝桠低垂,人往林中一钻,视度不良,追的人岂能进入?
  对方人太多,青天白日易受围攻,他不愿冒险,因此运用机智制造突围的机会,果然如
愿以偿,毫无困难地出困,溜之大吉。当然他不甘心,必须查出这些人的底细,机会不可错
过,这些人总会有落单的时候,他必须耐心等候机会的到来。
  怪!这些家伙为何不追来了?
  他向侧一绕,重入丛林。
  人群已散,他追上了三个人。这三位仁兄正向白鹤山走,一面走一面低声交谈。
  妙极了,三个人容易对付。他脚下一紧,穿林而走,先一步绕至前面等候,伏身在路旁
的一株大树下,借草隐身,等候猎物前来送死。
  说巧真巧,路对面的草丛中,也伏着一个人,比他先到许久。他一时大意,并未先搜附
近,也无暇先搜。
  三位仁兄出现了,渐来渐近。不错,是刚才拦截他的人。
  三人一面走,一面交谈,路径窄小,只容一人行走,因此三人鱼贯而行,走在中间的马
脸中年人不住摇头道:“这小子真够狠的,这一手也太过阴险。天知道他哪儿来的那么多珠
宝?为了不相关的事,竟以万金充作赏格,出手之大方,委实骇人听闻。你们看好了,这些
珠宝所掀起的风波,不知要有多少人遭殃哩!”
  后面走的三角脸大汉嘿嘿笑道:“管他娘!在下并不想发横财。”
  “哈哈!你不想发,有人要发呢。”走在前面的人说。
  “不错,那小子说对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总会有人送命的。老实说,在下也感到
心中放不下,委实有点眼红。”马脸中年人说,眼中涌出贪婪的光芒。
  “大哥,你心动了?”后面的三角脸大汉问。
  “三弟,你不在意?”马脸中年人扭头反问。
  “别忘了,咱们已得了人家的好处。”三角脸三弟信口答。
  “好处?哼!秀才人情纸一张,百十两银子的礼物,哼!”
  “咱们是为了道义……”
  “道义一文钱几斤?兄弟,别傻。”
  “大哥之意……”
  “先看他们是否能毙了柏小辈,是否能夺得珠宝。”
  “如果失败……”
  “哼!咱们何不探出主事人是谁再说?”
  走在前面的吁出一口长气道:“哗!万金珠宝,我见犹喜,不喜的人才是傻瓜。大哥,
我赞成你的高见。”
  “对,咱们留心些就是。”马脸大哥低声说。
  “留心?我不干。”
  “你……”
  “为免让人家捷足先登,咱们必须赶快进行。”
  “不错,但……”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咱们找胡狼郭老大直接要人。”
  “这恐怕不太好,郭老大请咱们来帮忙,以道义……”
  “大哥不是常说道义一文钱可买不少斤么?”
  “这……”
  “不必三心两意了,这些珠宝可令咱们兄弟坐食三辈子。得手之后,咱们便不用在江湖
鬼混了,讨个老婆,养他娘五男三女,岂不写意?”
  马脸老大点点头,阴阴一笑道:“对,刀头舔血的生涯,真该结束了。三弟,你意下如
何?”
  后面脚步声突然消失,得不到回答。马脸大哥一怔,转头一看,糟!三角脸三弟直挺挺
地仆倒在后面十余步处,无声无息。
  “哎呀!”马脸大哥惊叫。
  两人回头奔到,同时俯身伸手相扶,急叫道:“三弟,你……”
  蓦地,身侧有人冷笑道:“他睡着了,不用叫啦!”
  两人大骇,放手向侧方跳。
  “嘭”一声大震,倒了一个。
  马脸大哥反应快,已窜出丈外撤剑火速转身,骇然叫道:“老天!是……是你……”
  “我,山东柏青山。”
  马脸大哥心胆俱裂,扭头撒腿狂奔,向林中逃命。
  柏青山一声长笑道:“你逃得了?留下啦!”
  声落,飞跃而出。论轻功,马脸大哥比他差了十万八千里。
  草丛中绿影暴起,从侧方丈余窜出,一围白影斜飞而至。
  柏青山一惊,本能地一掌挥拍。“噗”一声响,袭来的白影碎裂如粉。但他突然感到气
血一涌,立即眼前发晕。
  “哎呀!毒烟!”他心中狂叫,急急持手入怀并屏住呼吸。
  晚了,身在空中,手刚入怀,便已失去知觉,“嘭”一声摔倒在两丈开外,重重地撞在
树干上,人事不省。
  马脸大哥像是漏网之鱼,头也不回逃入林木深处溜之大吉。生死关头,千紧万紧,性命
要紧,同伴的死活算得了什么?这时候讲道义是不值半文钱了。
  绿影是个年轻的女郎,急急将柏青山扛上肩,向东飞奔而去。
  一整天,许文琛来来去去往瓯宁客栈跑。可是,始终不见柏青山回店。
  城郊各处,血案丛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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