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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天炼狱》


第十三章 太岁瘟神



  夺坟案的秘密揭露了,但余波荡漾,演变得更复杂,更难善后。
  紫虚妖道逃掉了,被他骗来助拳的人,发誓要找到他,替死去的朋友报仇。
  紫极道长恢复了自由,他向柏青山道歉,然后仆仆风尘踏上征途,追踪这位不成材走上
歧路的师兄,要将紫虚擒回王屋山接受门规处治。
  八荒使者在门人铁掌罗广孝家中,只住了三天,重新在江湖流浪。看样子,他这辈子已
注定了死在穷荒的命运。一个孤零零的老人,不属于老死床席的庸碌人生。
  灵泉山房的主人李二爷鸣远,一夜中举家南迁,走了个无影无踪。这位仁兄除了亡命,
没有第二条路好走,他是出面夺坟的人,不容于乡里。他并不冤枉,如果他不贪心,怎会成
为八臂金刚火中取栗的猴子?
  八臂金刚疯了,最后的结局是跳下建江自杀。
  在瓯宁老店中,柏青山在养伤。
  绿燕养伤三日,依依地向柏青山辞行,她接受了柏青山真诚的祝福与劝告,踏上了返家
做好女儿的归途。从此,江湖上的名女贼绿燕渐渐被人所淡忘。
  秋菊,这位好心的侍女,不愿跟随红飞卫母女远走陕西。铁掌罗广孝收她为义女,好人
是不会寂寞的。
  建宁三英为了尽地主之谊,不让柏青山受到官府的干扰,封锁消息,阻止不相干的人到
客店打扰他的安静,做得相当成功。
  费心兰一念之慈,少死了不少人,保全了不少江湖精英。
  柏青山的鞭伤算不了什么,但费心兰却郑重其事地禁止他逞强,主婢三人搬回客店,但
用的身分不是费公子,她成了最好的看护,柏青山不是在养伤,而是在享福。
  这天,费心兰按往例亲自替他上药,他胸背的鞭伤已经结痂良好,红肿已完全消失。费
家的祖传金创药好得不能再好,药散调香油涂上创口毫无痛楚,但姑娘却显得紧张,一面涂
一面嘀咕道:“红飞卫这贼婆真够狠,难怪她该受到报应。”
  柏青山伏在床栏上,笑道:“她即将夫妻重圆,天伦乐聚,这种报应不妨多来几次。”
  “说起来委实便宜了她,偏偏让她碰上你这种宽宏大量的人,老天爷是不公平的。”她
悻悻地说。
  他陷入沉思的境地,久久,久久。
  费心兰深感诧异,忍不住问:“柏大哥,你在想什么?”
  他哦了一声,迷惘地说:“我在奇怪,恨真有那么大的魔力么?”
  “恨会有魔力?”费心兰惑然地问。
  “是的,恨确有魔力。你瞧,八臂金刚为了恨,三十年来处心积虑筹划报复,他活得好
好地,而且成就斐然,他忘了自己是废人,假使他没有恨,我很难相信他能平安地度过这三
十年光阴。那天真相大白之后,他不是整个人都崩溃了么?”
  “你这种说法,似乎理由不够充分。八臂金刚如果心情平静,活三十年该无困难。他之
所以崩溃,会不会是自咎悔恨所以促成的呢?”
  “这个……当然有可能。再看看红飞卫,她痛恨千里旋风忘情薄幸,认为是千里旋风卑
视她是女贼,始乱终弃一走了之。她坚强地活下去,活了十余年,等待了十余年,也准备了
十余年。为了报复,她会不择手段,我在怀疑,一旦她发觉千里旋风那种生不如死的凄凉老
境,她是否有勇气活下去?”
  费心兰沉思片刻,慎重地说:“柏大哥,我认为她会坚强地活下去的。”
  “为什么?”
  “恨消失了,爱取而代之,爱是不朽的,爱更能支持她活下去的勇气。如果她庸俗得不
敢接受一个爱她的残废爱侣,她绝对不会万里迢迢远赴终南。同时,她的恨像是无根的浮
萍,真正在她心中生根的应该是爱。不然,她不会苦守十余年,她不会在地穴中虚掷十余载
大好光阴。她的恨与八臂金刚的恨是不同的。”
  “哦!我同意你的见解,但事实上,今后她将痛苦终生,结局是可悲的。”
  费心兰将剩余的药膏交给小琴,微抬粉颊,含笑以悠然神往的神情说:“不,我不认为
她会痛苦,她会为了千里旋风的爱而奉献自己,她会因双方的坚贞爱情而自傲,除非千里旋
风已经再娶,不然她将永无痛苦,我祝她幸福。”
  柏青山坐正身躯,笑道:“你想得真美,女孩子到底感情丰富,就会将梦编织得绮丽美
好……”
  “柏大哥,千里旋风另娶了么?”她严肃地问。
  “另娶?他躲在自己所建的草庐中,连自己的亲友也不愿见呢,陪伴着他的是一位老
仆.与一头善解人意的獒犬。哦!费姑娘,今后你有何打算?要往何处游历?”
  “你呢?”她反问。
  “本来我想到武夷山……”
  “去小雷音寺找雷音大师?”
  “我用不着去了。”
  “那么,你定然要到太湖。”
  “是的。”
  “柏大哥,你找灰衣使者有事么?能不能告诉我?”
  “没什么,只想请教他一些有关天下毒物的事。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龙神庙那位垂
死的老庙祝,竟然是名震天下大名鼎鼎的灰衣使者。他这位武林中的顶尖儿的高手,怎料到
会被几个小蟊贼所迫害呢?这就是人生。”他感慨万端地说。
  “柏大哥,你好像有许多感慨哪!”
  “些少感触,在所难免。你打算……”
  “我要回家,出外快一年了,盘缠也快用光啦!”费心兰微喟地说,叹口气又道:“其
实回不回家,对我并无不同。”
  “你怎么啦?伯父母安否?”
  费心兰又是一声长叹,黯然地说:“家父母仙逝三年了,家中尚有一位姐姐,姐姐已有
了一个孩子,姐夫是纨绔子弟不成材,目下我家只剩下空虚寂寞的高楼大厦,我怎能呆得
住?”
  “哦!费姑娘……”
  “不要可怜我,其实我……我很好。”
  柏青山很自然地拍拍她的掌背,柔声道:“费姑娘,世间的事,哪能尽如人意?你外表
温柔随和,内心却有太多的寂寞。你需要人关心,却缺乏关心你的人,因为你拒绝别人的关
心。”
  “柏大哥……”她颤声低叫。
  “你需要一些朋友。当然,朋友必须是值得交的朋友,不管是男的或是女的,交友不慎
反而害了自己。你年轻,想开些,难道说,你没有关心的你的人,或者需要你关心的人?”
  “哦!我关心家姐的幸福,可是却无可奈何。”
  “为什么?”
  “家姐已有了归宿,做妹妹的怎管得了人家的事?”
  “这……我想,你仍可用其他的方法帮忙令姐的。”
  她摇摇头,不胜烦恼地说:“不谈这些了,等你伤好之后,我该回去看看久别了的家园
了。”
  “姑娘仙乡何处?”
  “嘉兴府。”
  “哦!江南水乡,难怪姑娘的琴艺如此高明,原来是名家辈出的琴圣之乡。”
  “你对敝地知道多少?”费心兰笑问。
  “所知不多。上次我由吴入越,乘船从运河来,在嘉兴仅逗留一日而已,便匆匆南下杭
州了。”
  “何谓琴圣之乡?”
  “海盐东门外有伯牙台,台侧是闻琴村与闻琴桥,相传是俞伯牙鼓琴的地方,俞伯牙碎
琴谢知音的故事,可说家喻户晓。秀水县的天籁阁,是项墨林藏铁琴的地方,他那具至宝铁
琴,声如天籁。姑娘有这具雷琴,更为贵府生色。明后天上道,我陪你返家一行欢迎么?”
  费心兰粲然一笑,欣然道:“求之不得,不敢请耳!”
  “我这人懒得很,恐怕要增加你的麻烦。”他也笑着说。
  “男子汉总不会比女孩子麻烦,沿途我得向你请教琴艺哩!”
  “哎呀!别骂人好不好?在你这位女琴圣面前,我天胆也不敢班门弄斧。”
  费心兰含笑而起,亲昵地说:“你呀!你这人深藏不露,列为危险人物。你推不掉的,
不教我,我可不依,好好歇歇,等会儿我给你送些开胃的食物来。”
  “最好给我来两壶酒。”
  “不行,有伤不宜喝酒,要什么都可以,就是没有酒。”她故意扳起面孔说,最后却忍
不住噗嗤一笑,轻盈地偕小琴出室而去。
  柏青山出神地注视着她的背影,喃喃自语道:“好一朵可人的解语花。可惜,我与她无
缘。”
  他黯然长叹一声,闭目养神,心潮一阵激荡,难以自己。
  他脑海中,涌现了鲁姑娘若华端丽的倩影。
  他感到一阵心酸,人生是那么美好,但他却要死了。他遇上这两位可爱的姑娘,也许是
上苍的错误安排。
  两位姑娘的性格完全不同,但给予他的印象皆极为鲜明深刻。鲁姑娘温婉,柔顺;费姑
娘是大方,明朗,总之,他十分喜欢两人。
  喜欢并不等于爱,他并没有爱上异性的打算,尤其是他知道自己来日无多时,更不敢任
意去爱了。
  但在内心中,他同样需要爱,他不是不正常的人。
  三天后,他们结伴北上。沿途,他们相处得十分融洽,意气相投,有相同的爱好,互相
倾慕对方的才华,渐渐地,自然地显得亲密毫无拘束。
  到达衢州,已是隆冬季节了。本好此地已可雇舟下航,免了关山跋涉之苦。
  沿途风雪交加,且冬季水枯,舟行缓慢,舟子艰苦备尝。
  舟抵杭州,已是二月初。换船沿运河下放,两岸已现春色。
  这一月余行程中,柏青山并未发病。
  他开始感到精神振奋,但也担心。振奋的是也许脑消之症已有起色,忧的是可能到了回
光返照的地步,病如果再发,很可能一卧而再不起。反正他知道,除了听天由命之外,他是
无能为力的了。
  这天巳牌左右,船抵石门塘。
  这里是崇德与桐乡两县交界点,河旁的石门镇也叫玉溪镇,镇中心竖立界碑,分属两
县,是附近的第一大镇。
  河岸设了码头,往来船只皆在此停泊片刻,由税局派人登船查验课税证,古代这里叫石
夷门是吴越两国屯兵对峙的地方。
  他们乘坐的是一艘中型客船,虽不载货,但仍得停航受检。
  船缓缓靠上了客船码头,船夫早就预先打了招呼,请客人出舱,以便让税丁入舱查看。
  他们包了中舱,中间分隔为二。出门人顾不得礼俗,如果拘礼便不用出门了。
  前后舱的客人皆已出至舱面,柏青山首先钻出舱门,天老爷帮忙,是一个可爱的大晴
天。他穿了青夹袍,外加一件乌云豹外袄,未戴冠,显得潇洒出群。
  费心兰在小琴小剑两侍女的搀扶下,也出到舱面。
  她穿了玄狐短袄,百褶蓝裙,外加同色披风,戴玄狐掩耳风帽,只露出俊俏的白里透红
脸蛋,一双明亮晶莹的凤目,放射着灵慧的光芒。
  由于他们包下了中舱,因此全船只有十余客人,而且所有的客人皆是体面人物,站在舱
面上,可从衣着上分辨出客人的身分。
  只有她们三位是女客,自然而然地吸引了所有客人的目光,谁不想多看看标致的姑娘们
一眼呢?
  不但引起了舱面客人的注意,也吸引了邻船人的目光。
  右邻的一艘华丽客船,只有四名客人。
  看打扮,全是仆人身分,但衣着华丽,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仆役。一名老仆,两名中
年仆人,一名小厮。
  两个中年仆人皆佩了剑,像是保镖护院。
  舱门人影又现,出来了一名穿白狐裘的英俊青年人,戴英雄巾,佩剑,英气勃勃,人才
出众。唯一的缺点,是眼神太过凌厉,紧抿着的薄唇傲气外露。
  青年人的目光,落在费心兰身上了。
  费心兰正向岸上眺望,未留意邻船的人。
  小琴脸色一变,低声道:“小姐,你看谁来了?”
  费心兰闻声转头,不由一怔。
  青年人眼中一亮,兴奋地叫:“咦!是费姑娘么?真巧,别来无恙?”
  费心兰颔首为礼,沉静地说:“纪少堡主好。初春季节,少堡主来到江南游玩么?”
  “呵呵!在下刚从杭州来,要到南京一游,也顺便探访姑娘的消息。”
  “不敢当,贱妾的行踪,不劳少堡主挂怀。”
  纪少堡主一跃而过,轻灵得像是飞絮灵猫,落下时船毫不晃动,笑道:“一别半年,真
的,在下曾经在各地打听姑娘的消息,可惜毫无下落,想不到反而在此地无意中遇上了。怎
么?姑娘竟乘坐这种船?”
  费心兰淡淡一笑,说:“贱妾盘缠有限,哪有少堡主阔绰?”
  “姑娘笑话了。请问姑娘意欲何往?”
  “还不是到处游历?”
  “哦!这可好。”纪少堡主欣然地说,转向两名中年仆人叫:“纪忠,你两人过来,替
费姑娘收拾行囊。”
  费心兰一怔,问道:“纪少堡主,怎么回事?”
  纪少堡剑眉一皱,显然厌恶所有的乘客,道:“姑娘万金之躯,不能乘坐这种臭气薰天
的船,请移玉敝舟……”
  “对不起,贱妾无意打扰宝舟。”费心兰微愠地说。
  柏青山看了对方那盛气凌人,独断专行的作风暗自好笑,含笑旁观不动声色。
  小琴小剑两侍女,退在一旁冷然注视。看情景,这位纪少堡必定认识两位侍女,但并不
打招呼,视若未见,因此两女脸上明显地看出不满的神色。
  纪少堡主没料到对方竟一口拒绝,先是一怔,看到了姑娘脸上不悦的神情,接着立即堆
下笑讪讪地说:“敝舟整洁,适宜姑娘乘坐,在下是一番好意……”
  “纪少堡主的盛意,贱妾心领,只是贱妾将抵地头,不敢打扰宝舟。”姑娘客气地说,
但口气颇为坚定。
  所有的客人,皆向他们好奇地注目。
  纪少堡有点下不了台,恼羞成怒地向客人们叱道:“你们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他佩了剑,仆人也佩了剑,客人们一看他那凶霸霸的神情,不敢不愤然转首他顾。
  出门人少惹是非为妙,善良的平民百姓谁又不怕佩凶器的人?
  只有一个人不在意,仍然含笑注视,他就是柏青山。
  纪少堡主见威吓失效,怒火骤升,虎目一翻,哼了一声便待发作。
  费心兰却娇躯半转,道:“贱妾与一位朋友同行,可否能为两位引见?”
  柏青山含笑抱拳行礼,道:“在下姓柏,名青山。草字子玉,请多指教。”
  纪少堡主冷然瞥了他一眼,颔首为礼道:“在下纪志刚。武林人不附庸风雅,不需要
字。尊驾呼在下的名,在下不会怪你失礼。”
  费心兰接口道:“纪少堡主是河南光州天马集纪家堡的少堡主。”
  小琴也似笑非笑地道:“柏爷如果是武林人,便知武林中大名鼎鼎的天下三堡四庄五寨
的名头了。”
  “纪家堡便是三堡之一,老堡主八方风雨纪人杰,二十年前红透了半边天,跺一下脚天
动地摇,途经光州的黑白道群豪不敢亮号而过。纪家堡号称天下第一堡,八方风雨剑下无三
招之敌。”小剑也怪声怪气地说,俏脸上挂着笑容,令人莫测高深,不知她是在捧人呢,抑
或是在挖苦人?
  纪少堡主傲然地道:“时至今日,纪家堡仍然是天下第一堡,无人能起而代之。”
  柏青山客气地笑笑,道:“在下初入江湖,久仰久仰,可惜行脚未履中原,无缘趋府拜
会,今日幸会,足慰平生。”
  “阁下出身何门何派?”纪少堡主傲然地问。
  “好教少堡主见笑,在下艺自家传,不属任何门派。”
  “家父出身少林。”
  “哦!了不起,少林为武林北斗,名门大派,果然不同几响。”
  “好说好说,阁下如想在江湖出人头地,拜在名门大派高人门下,实属必要,家传武学
是经不起考验的。”
  “多谢指教,在下年事已长,即使想拜在名门大派的高人门下,已经来不及了。”柏青
山微笑着说。
  这时,税丁已检查完毕,纷纷登岸走了。
  船即将启碇,纪少堡主仍抱着希望问:“费姑娘,可否给在下一次机会,送姑娘一
程?”
  费心兰轻摇螓首,笑道:“不敢有劳少堡主了,贱妾快到达地头啦!”
  “请问姑娘要到何处?”
  “嘉兴,晚间便可到达。”
  “反正是顺道……”
  “谢谢少堡主了,少陪。”费心兰欠身道,袅袅娜娜地返回中舱。
  柏青山也抱拳一礼,笑道:“纪少堡主,祝顺风。”
  纪少堡主感到脸上无光,但又无可奈何,点头为礼道:“彼此彼此,咱们嘉兴见。”说
完,悻悻地转身,一跃回船。
  船尚未解缆,上游飞也似的驶来一艘小舟,舱面上站了两个人穿宝蓝缎辟邪宝相花裙
袄,腰击铜葵花束带,头戴有朴头的金鹅帽,半统皂纹靴,佩绣春刀,十分神气。
  凡是在南北两京住过的人,一看服饰便知是军官校尉。
  舟子熟练地将舟靠岸,两校尉一跃上岸,拦住了两名兵勇,高声道:“去唤镇上的巡检
来,封锁码头,所有的大小船只,一律禁止开航,快!”
  只片刻间,驻扎在镇中古行宫的兵勇与巡捕,已封锁了全镇,所有的船只一律禁止通
航。幸好是初春期间,寒风凛烈,往来的旅客不太多,船只自然的也少,不然码头便容不下
往来的船舶了。
  两艘华丽的客船,从上游飞驶而至。每船有四名校尉,与十余名健仆。
  柏青山倚窗而立,向姑娘道:“糟!我们的行程将被耽误了。”
  “怎么回事?”姑娘问。
  “从杭州来的大员,不知在此有何要事,反正禁止船只离埠,准不是好事。”
  “是什么官?”
  “恐怕不是官,而是一位皇亲国戚。”
  “怎见得?”
  “那些校尉佩的是绣春刀,是锦衣卫的高手。如果不是皇亲国戚,不会有锦衣卫的人扈
从保护。请注意,一切得忍耐。”
  “哼!如果他们敢找麻烦……”
  “不行,那会连累了无数人,同时,万一在官府落了案,那就糟了。何况那些出京的锦
衣卫校尉,无一不是可独当一面武艺高强的人物,老实说,一比一我恐怕还能胜任,一比二
便毫无把握了。”
  “那些酒囊饭袋武艺高强?我不信。”
  “你不信?不错,锦衣卫中绝大多数是酒囊饭袋,百分之七十是功臣世勋的子弟,有不
少是挂名的纨绔子弟,但这些人不会被派出京,出京的是全是具有奇技异能的高手。十几年
前,山东泰山至蒙山山区的花蝴蝶三十六天罡与上百名黑道巨霸,被锦衣卫的四煞星四个
人,在三天中杀了个精光大吉,你说可怕不可怕?”
  “哦!有机会我真想斗斗他们。”姑娘意似不信地说。
  柏青山不住摇头,苦笑道:“万一被他们查出底细,灭门之祸立至,何苦?你看吧,那
位纪少堡主如果仍然保持他那种态度,我保证他那天下第一堡不出一月,便会化为乌有;除
非他能不通名号隐起身分。”
  “你说得很严重呢。”
  “事实如此,万一有事,你最好隐身不出。”
  “你是说……”
  柏青山淡淡一笑,说:“纪少堡主对你是……”
  “不要说他好不好?”她粉颊酡红地说。
  “呵呵!好,不说,世间的奇祸,十桩有九桩与情爱有关。如果你在旁,纪少堡主为了
保持尊严,便会顿忘利害不顾一切,后果可怕。”
  说话间,船上来了十余名兵勇,为首的人手持图卷,逐一查对旅客的脸貌。
  据船夫透露,兵勇正在捉拿数名行刺王爷的凶手,凶手是乘船靠向官船行刺的,因此水
陆两途皆已封锁,在凶手不曾擒获之前,任何人不许离船。
  如狼似虎的兵勇,逐船搜查,叱喝之声不绝于耳,态度极为恶劣。
  两人留意邻船的动静,心中颇感紧张。
  由于纪少堡主带了剑,手下的仆从也带了凶器,因此不但全船被彻底搜查过,少堡主更
受到极为难堪的盘问与呵责。幸而是在舱内查问,不然可能要出事。
  费心兰不敢走近船窗探视,以免出事。
  纪少堡主的态度,与刚才在舱面不可一世的神情完全不同,低声下气顺从地与兵勇周
旋,居然未发生意外。
  午牌已过仍无放行的消息。
  码头上的兵勇已经撤走,大概是在彻底搜查镇内外四郊。
  除了不许登岸之外,船上可以自由走动。这一等,直等到日落西山。
  两艘官船在夜色茫茫中驶离了码头,顺流航向嘉兴。
  放行的信息尚未传到,反正夜间也没有船夜航。
  有人登岸试探,似乎没有兵勇在岸上布哨。大胆的人往镇里走,买来了充饥食物。据返
船的人说,镇外仍然哨岗遍布,盘查极严。
  晚膳罢,舱中灯光明亮。
  小琴焚起一炉好香,费姑娘在轻调琴弦。
  前段的客舱两面有窗,灯光透过纸窗。人的影像朦胧地投射在窗上,在船外仍可分辨影
像是男是女。
  费心兰将琴递向柏青山,笑道:“如果我记得不错,今晚该是你奏乾坤泰乐章了。”
  “哦!这首乐章……”他接过琴迟疑地说。
  “谱好像是以黄钟一均取元声,乐章为满庭芳,不知对不对?”
  柏青山似乎心不在焉,漫声应道:“是的,好像是的。”
  姑娘握住他的手,低声笑问:“柏大哥,你怎么了?”
  他指指窗外,也低声说:“外面好像有人。”
  “人都没有睡……”
  “旅客都没有睡,但没有人敢出外自找麻烦。”
  “你有所发现?”
  “有人以轻灵且缓慢的身法……唔!好像是从水里上来的人。”
  姑娘悄然接近窗口,正待拉开明窗。
  柏青山赶忙摇手,低声说道:“不要多管闲事,也许是锦衣卫的高手前来暗探……唔!
到邻船去了。”
  姑娘退回,悄声说:“柏大哥,我一无所觉,你听觉好高明。”
  “我乘船的经验,比你丰富得多。唔!又上来了一个人。”
  “我们……”
  “我们办我们的事。今晚不鼓那些严肃的律吕正统,来些小品妙谱,如何?”他问。
  “好啊!其实我喜欢的仍是小操。”
  “好,你调的是正调弦,我鼓小仙的神奇秘谱中的梅花三弄,如何?”
  “哦!有十段之多,怎能称小操?”姑娘在他身旁坐下笑道。
  柏青山开始调弦,提高了三度音阶。
  “为何要改慢角调?”姑娘讶然问。
  “慢角活泼些,显得轻快明朗。”
  “但变徵……”
  “这倒不用担心。”他含有深意地说,虎目中冷电一闪而没,又道:“不奏梅花三弄,
必要时正好奏风雷行。但首先,我奏一曲关山月。”
  一段过脉声为前奏,夜空中飞扬起数声散落的音符。
  船轻微地晃动,烛火摇摇。
  姑娘曳裙而起,柏青山摇头以眼色阻止她起身。
  琴声悠扬,醉人的旋律充溢在空间扫荡。
  第一回折未发,舱门无声而开,冷风刮入,灯火摇摇。
  一个黑影窜入,是一位浑身湿淋淋的黑衣中年人,豹头环眼,满脸横肉。
  电芒一闪,中年人的剑指在姑娘的背心上,大环眼凌厉地扫了众人一眼,低喝道:“不
许声张,不会有人受害,不然就宰了你们。”
  小琴小剑两婢坐在另一端,故意以手掩口,装得惊惶战抖。
  柏青山吃惊地注视着来人,愕然惊问:“你……你是……”
  “不许问,继续弹你的琴,不许停止。”
  琴声再起,他惶然问:“好汉爷,你……你……”
  “借你们的船躲上一躲。”
  “你……”
  中年人退至舱门,向外举手一招,接二连三进来了四个人,其中两人受了伤,全都是浑
身水,一看便知是从水中爬上来的。
  “咱们有人受伤,惜你这里躲一躲。”中年人狞笑着说。
  “你……你们为何挑上我们?”柏青山一面操琴一面问。
  “你们这艘船在最外侧,而且是最不起眼不受注意的一艘船。”
  “这……”
  “有人再来搜查时,咱们躲在舱下。如果你们声张,打起来你们有死而已。”
  “你们是……”
  “咱们是杀奸王的好汉。”
  “奸王是……”
  “不许多问,调你的琴。”
  “叫女眷回避,好不好?”
  中年人摇头拒绝,说:“有女眷在,方不至于引人注意。”
  揭开舱板,下面黑沉沉,霉气上冲,两名大汉替同伴裹了伤,四人躲入舱底躺下。
  中年人则命小琴取来柏青山一件长袍,迅速地换上,拭干了舱面的水渍,将剑坐在身下
以衣角罩住,方紧靠着姑娘坐下道:“搜查的人如果去而复来,阁下必需小心应付,不可透
露口风,不然,你这位小娘子首先遭殃。好好弹你的琴,不许停止。”
  外面,传来了船桨打水声,有一艘快船驶过。
  接着,码头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岗哨又布上了,不久有人登船搜查,灯球火把齐明,人声隐隐。
  不久,北面码头旁突传来急叫声:“快拦住他!来人哪!往北面走了,快追。”
  不久,码头重归寂静。
  柏青山仍在操琴,行吭高歌唱道:“燕南壮士吴门豪,筑中置锦鱼隐刀。感君恩重许君
命,泰山一掷轻鸿毛。”
  “不许高唱!”中年人沉叱。
  他应声“是”,放低音量又唱道: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船突然摇摆,接着舱门拉开,闪入一个黑衣大汉,向中年人低声道:“人都到齐,只有
九华三煞引敌未还,再就是黄山五义皆受伤沉重。”
  “那些鹰爪呢?”
  “追九华三煞去了。”
  “受伤的人呢?”
  “现在前舱安顿。”
  “大哥他们呢?”
  “不知道。”
  “好,叫醒船家,立即开船。”
  “是,小弟这就办。”
  柏青山停止弹奏,叫道:“好汉爷,你们要开船?”
  “怎样?你不愿意?”
  “这……何不放我们登岸?”
  “废话!你们是人质……”
  “天哪!官府的人是不理会人质的……”
  “住口!”
  “你们不要紧,天涯海角一躲,太平无事,而船家与旅客却要担上通匪的罪名,岂不有
死无生……”
  “呸!再多说,宰了你这畜生。”中年人恶狠狠地骂。
  柏青山忍无可忍,十指齐下,一阵急滚骤拂,像是天际响起阵阵乍雷,弦声跳动,雷琴
中间的龙池所发的共鸣,令人闻之脑门发炸,心血收缩。
  “砰”一声响,中年人仰面便倒。
  黑衣大汉狂叫一声,向上一蹦,撞在舱顶然后摔倒在舱板上。
  小琴小剑迅速打开两面的明窗,姑娘则拉开了舱门,方闪在柏青山身后,低叫道:“用
第五折‘迅雷被风’除恶务尽。”
  “不,用第二段‘雷鸣两至’,赶走他们算了。”
  琴音再起,似乎正音齐鸣,可听到飒飒风声,殷雷渐近,也似乎听到骤雨倾盆的声浪,
宛如置身在狂风、骤雨、迅雷中。
  外面狂叫声大作,十余条黑影以手抱头,发疯似的奔上码头,奔入茫茫夜色中。
  琴声终于静止,万籁俱寂。
  小琴小剑两婢,拖出舱底的四个人。姑娘也拖了两个昏厥的人,向两侍女说:“把他们
丢到码头上去。”
  不久,小琴奉上两杯香茗。
  柏青山放下了琴,松了弦,接过茶道谢毕,笑着说道:“果然是人间至室,雷琴果然名
不虚传。”
  姑娘偎在他身旁坐下,笑道:“琴虽佳,但操琴人如不能以神驭音,此琴不值几何。柏
大哥你在琴上的造诣,比我高出百倍,内力修为方面,我也望尘莫及……”
  “你夸奖了,听,知音来啦!”柏青山抢着说。
  姑娘尚未听出他的话意,羞赧地低鬟一笑,低语道:“但愿我真配做你的知音……”
  话未完,舱门口出现了一个鸡皮鹤发,三角脸黄面膛,皱纹密布的老太婆,持着一根两
丈二寸长的苍木鸠首杖,鸠首是用玉制的,黑白分明。一身的黑衣衫裤,银色的鬓脚下插了
一朵红簪花。
  夜半三更,胆小朋友如果看到这位老太婆出现,不被吓死也得丢掉半条命。
  “咦!”姑娘讶然叫,这才知道柏青山说知音来啦的意义。
  老太婆的三角眼厉光闪闪,死盯着乌光闪亮的雷琴。
  姑娘急急伸手,抓起了雷琴。
  老太婆跨入舱门,阴森森地说:“没有用,琴的弦已经松了,来不及啦!”
  柏青山安坐不动,含笑问:“老婆婆,夤夜入舟,不知有何见教?”
  老太婆盯视着他,阴笑着问道:“这具是琴魔费廉的雷琴么?”
  “正是。”他点头答。
  “刚才是谁用琴音肆虐?”
  “区区用琴音自卫驱贼,不算是肆虐,老婆婆言重了。”
  “你贵姓?”
  “区区姓柏,名青山。”
  “不姓费?”
  “老婆婆问姓费的人么?”
  “老身在问你。”
  “在下不姓费。”
  “那么,你这雷琴从何而来?”
  “这个,老婆婆用不着过问。”
  “你是不是琴魔的门人子弟?”
  “是又如何?有关系么?”
  “哼!不管你是与不是,老身认琴不认人,你不是也得是。”
  “你是说……”
  老太婆发出一阵枭啼似的凄厉怪笑,笑完道:“多年前,老身在东天目山,曾听过雷琴
的琴声,今夜你弹的曲调,老身依稀感到似曾相闻。不错,就是这段曲调。”
  姑娘急紧弦码。老太婆怪笑道:“你不必枉费心机,即使你能快速将弦调好,老身也不
怕琴音了。”
  柏青山摇手阻止姑娘调弦,道:“且等等,咱们听她说完。”
  “在东天目山翔凤林。”老太婆厉声叫。
  “你是生还者之一。”柏青山接口,默运神功准备应变。
  柏青山知道雷琴的来历,因此对当年琴魔费廉在东天目山,以风雷引震毙三十五名魔道
高手的事,也有所风闻,所以一听对方的口气,便知这老太婆是天目山翔凤林的唯一逃生者
了。
  老太婆咬牙切齿地迫近一步,扬了扬手中的鸠首杖说道:“三十六位高手当中,老身是
唯一生还的人。”
  柏青山安祥地抬头注视着老太婆,紧吸住对方阴森冷厉的眼神,从容地道:“老婆婆,
你必定颇具有识音律的修为,所以见机逃得最快,得以全身而退。”
  “三十五名九泉含恨的人中,有老身的老伴在内。”老太婆继续往下说。
  “哦!你是……”
  “老身隆中鬼母张玄珠。”
  “原来是隆中双鬼的女鬼,失敬失敬。”
  “老身要吃你的心肝。”隆中鬼母白发无风自摇阴厉地说。
  柏青山不为所动,仍然沉着地笑道:“在下的心肝重量不轻,生吃熟食你一个人吃不
了,何不将外面你那两位同伴一并唤入饱餐……”
  隆中鬼母一声厉叫,鸠首杖向下疾落,阴风倏发,寒流激荡。
  柏青山仰面一躺,伸脚一勾。
  隆中鬼母吃了一惊,火速撤杖跃退至舱门,厉叫道:“出来,老身活剥了你。”
  柏青山挺身而起,身躯似乎一震,向姑娘低声道:“老鬼婆的五鬼阴风可怕,你不要出
去。外面的两个人,恐怕更为利害。赶快调弦,切记不可外出,熄灯!”
  费心兰衣袖一拂,丈外的烛火倏然而灭。
  隆中鬼母急退出舱,一闪不见。
  邻船的舱面,出现了纪少堡主与两名健仆的身影,看到了隆中鬼母掠上码头的人影,也
跃向码头叫道:“是费姑娘么?人都走了……”
  “铮……”剑挥出接住了隆中鬼母突然回身攻来的一杖。
  纪少堡主拔剑的手法与速度十分惊人,反应之快,已至无暇的境界。
  双方势均力敌,同向侧方飘退八尺。
  柏青山站在舱顶上,将辟邪剑插入腰带。
  纪少堡主一怔,看清了来人,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在下问你。”
  左方,微风飒然,幽灵出现,是个瘦竹竿似的佩剑老人。
  柏青山这艘船的舱面,也出现一个黑影,穿黑袍,持拂尘,灰发结道髻,但不是玄门老
道,阴森森一笑,用阴冷的嗓音道:“你这小辈好狂。”
  纪少堡主戒备地举目四顾,道:“你们有三个人,彼此人数相当。”
  两名健仆已跟上码头,左右分立。
  隆中鬼母格格怪笑,得意地道:“原来那贱女人姓费,那么,她定是琴魔的女儿了。踏
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你把她怎样了?”纪少堡主厉声问。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你是小贱人的朋友么?”
  “不错。”
  “那么,你也只能活到今晚为止了。”
  纪少堡主哈哈狂笑,笑完道:“本少堡主遨游天下,行道江湖,虽不敢说天下无敌,至
少在下至今尚未逢上敌手,你这老虔婆好大的口气,以为光州纪家堡的天魔剑十二真诀是浪
得虚名么?”
  隆中鬼母一怔,问道:“咦!你是纪家堡的人?”
  “这是我家少堡主。”一名健仆傲然地说。
  “你知道老身隆中鬼母并不怕你纪家堡。”隆中鬼母色厉内荏地说。
  纪少堡主打量着另两名黑影,也有点心惊地道:“哦!那两位定然是云岭双魔了,你们
三人连袂浪迹江湖,同时出现并不足为怪。”
  “你猜对了。”站在船头的人冷冷地答。
  纪少堡主收剑入鞘,镇定地道:“在下与三位同道前辈并无过节,咱们互不干涉。”
  “老身也有此同感,少堡主如能脱身事外老身深领盛情。”
  “你是说……”
  “老身与费小贱人仇深似海,请少堡主割爱。”
  “这个……”
  “天下间美女多如牛毛,少堡主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多情郎君,雨露遍地,到处留
情……”
  “呸!你胡说八道。”纪少堡主怒叱。
  “老身说错了么?”
  “在下从不与不三不四的女人来往。”
  “不管怎样,这姓费的小贱人,少堡主不管也罢,老身感激不尽,容图后报。”
  纪少堡主哼了一声,断然地道:“不行,在下绝不容许你们动她一毫一发。”
  “你要阻止我们么?怎样阻止?”左首的瘦黑影冷冷地问。
  纪少堡主徐徐重新撤剑,也冷冷地道:“如何阻止,立可分晓。”
  隆中鬼母冷笑一声,道:“好,今晚咱们冲少堡主金面,暂且放过。天亮之后,少堡主
如果仍不放手,那时休怪老身不留情面了。”
  “在下恭候赐教。”纪少堡主傲然地说。
  船上的人一跃上岸,桀桀怪笑道:“纪少堡主,如果我是你,最好及早抽身,你认识紫
云山庄的主人么?”
  “四庄之首,当然知道。”
  “范庄主不久便可赶到,再见。”
  三人身形倏动,入镇如飞而去。
  纪少堡主怔在当地,犹豫不决。片刻,他向健仆低叫:“将那些人丢在下游河滨,
快!”
  两仆登船,拖出四个黑衣人,拖死狗般拖至码头北端的河岸,往草丛中一丢,道:“你
们的软穴两个时辰后可以自解。你们赶快向上苍祷告,希望在穴道未解前,不要被公人们找
到,你们擅自闯入咱们的船上行凶,念在你们无知,不杀你们,你们已经是侥天之幸了。咱
们少堡主从未饶过惊扰他的人。”
  两健仆正待离去,草丛中突然跃出两个黑影,沉声问道:“这四个是什么人?”
  纪忠一怔,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黑影一闪即至,捷愈电闪。
  纪忠大骇,向侧急闪伸手拔剑。
  晚了,“噗噗”两声,胸颈各挨了一掌,人尚未倒下,右手便被人擒住脉门,七坎穴也
挨了一指头。
  另一名仆人叫纪孝,两人皆是纪少堡主的得力随从。
  纪忠措手不及,一照面便被制住,对方身法之快,出手之疾,委实骇人听闻,已至速度
体力的极限了,纪孝也未逃过另一个的袭击,但他相当机警,大叫一声示警,不拔剑出掌,
急拍而出了。
  另一黑影根本不在乎纪孝拍来的双掌,手一抄,便扣住了纪孝的双手左右一分,一脚挑
在纪孝的小腹上,双手一放。
  “嘭”一声响,纪孝仰面摔倒在地。
  码头相距不足十丈,纪少堡主刚踏上柏青山的船,便听到了纪孝的叫声,立即下船向叫
声传来处掠去。
  “站住!”一名黑影沉喝。
  纪少堡主闻声知警,止步沉声问道:“什么人?”
  “钟离宇文,与日争光。”一名黑影一字一吐地叫。
  纪少堡主一怔,问道:“落日岭双雄怎会在此?”
  “信不信由你,亮名号。”
  “天马行空,八方风雨。”
  “你是……”
  “纪志刚。”
  “哦!你是天马集纪家堡的纪少堡主?”
  “正是区区。”
  “得罪了,你走吧。”
  “两位擒住了在下的两位仆人。”
  “咱们无意冒犯,但贵仆制了咱们四位同伴。”
  “他们无故侵入在下的船中行凶,是以在下以指风打穴术制住他们的。”
  两人将两仆解了穴道释放,道:“人还给你,阁下休管咱们的事。”
  “谢谢,在下无意干预诸位的事。”
  “请教,刚才以琴音赶走另一批人的高手是谁?”
  “是在下的女伴。”
  “哦!请转告她不要多管闲事,明哲保身,少堡主也请检点些。”
  “在下记住了。请教,范庄主是否与诸位有关?”
  “他不是咱们的同道,但是与咱们的事有关,各行其是,井水不犯河水,时候不早,告
辞了。”
  目送落日岭双雄率领四爪牙去远,纪少堡主向纪忠低声道:“天明之前,你能赶到黑龙
潭去么?”
  “这个……”
  “你一定赶到。”
  “是,小的一定赶到。”
  “去请万老伯来一趟,或许他能对付得了紫云山庄的阴风客范紫云庄主。”
  “小的必须立即动身。”
  “快去。你可沿河找来,明晨可能启碇。”
  同一期间,一直站在舱顶的柏青山,发现邻船的舱顶人影一闪,星光下,突见三颗寒星
飞射而至。
  他急忙向下一蹲,黑夜中不敢冒险接暗器。
  三颗寒星从顶门上空呼啸而过,奇快无比难以看清是何种暗器。
  人影不见了,随即出现在第三艘船的舱顶。
  他不加理会,明知不易追及,何必枉费功夫?黑夜中往水里一跳,任何人也不可能追入
水中擒人。
  他心中大感奇怪,忖道:“这些人到底是何来路,为何不去追踪官船,却在这一带惹事
生非呢?”
  他向下一伏,静观其变,隐起身形静候变化。
  黑影已经不见了,夜风萧萧,码头上的船只灯火全无,没有人敢出外察看。
  纪少堡主领了纪孝回船,打发纪孝在舱面守卫,自己一跃过船,轻叩舱面叫道:“费姑
娘,是否要歇息了?”
  明窗灯光乍现,舱门拉开了,开门的小琴道:“少堡主请进,家小姐有请。”
  姑娘安坐舱中,琴置膝上,含笑颔首道:“少堡主名震江湖,隆中鬼母与云岭双魔见机
而遁,解围之德,贱妾铭感五中。请进。”
  纪少堡主入舱,在对面盘膝坐下,忧形于色无限关心地问道:“费姑娘与那些魔头结
怨,深为可虑,因此在下促请姑娘移玉敝舟,以防他们去而复来。咦!先前好像听见柏兄在
此,他现在何处?”
  “追贼去了,尚未返回。”
  “他去追贼?今晚来人皆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恐怕凶多吉少。他年纪青青,禁不
起那些人一击。好,我派人去找他,姑娘请立即拾掇过船。”
  “这……不必了,我想那些人不会再回来了。”
  纪少堡主叹口气,诚恳地道:“费姑娘,在下关心你的安危,幸勿相拒。我想,半年
前,你我池州相遇,认识姑娘,在下三生有幸。自从姑娘悄然离开后,在下极感失望,姑娘
的音容笑貌令在下梦寐难忘。姑娘清丽绝俗的身影,一直在我心中萦回,因此不远数千里追
寻你的下落,以便向你道敬慕之忱。这次相逢,请给我一次倾诉心曲与为你效劳的机会。”
  费心兰脸上涌起了不悦的神情,正色道:“少堡主乃是江湖名流,请尊重些,你你我
我,岂不令人蜚语流长?”
  “费姑娘……”
  “贱妾一介女流,处境十分困难,尚请少堡主见谅,夜已深……”
  “费姑娘,请听我说,在下敬慕姑娘……”
  “少堡主这些话,是恭维贱妾呢,抑或是……”
  “在下是真诚致忱,姑娘……”
  费心兰哼了一声,说,“如果贱妾记性不差,在池州少堡主也曾经向开碑手的爱女剖心
示爱呢……”
  “姑娘……”
  “小琴,送少堡主。”费心兰挥手叫,面色不豫。
  一向傲慢自豪,目中无人的风流自赏的纪少堡主,堆下了一脸笑意,道:“姑娘请暂缓
下逐客令,在下尚有重要消息面陈呢。姑娘拒在下于千里之外,难道就为了开碑手的女儿
么?”
  “咦!少堡主差矣!贱妾从不过问旁人的闲事。”
  “姑娘也错了,开碑手的女儿只算有三五分姿色,怎比得上姑娘国色天香……”
  “请不要再多说好么?”姑娘不悦地叫。
  纪少堡主发觉费心兰真恼了,赶忙转变话锋道:“好,在下所要说的是,隆中鬼母不肯
干休,她要等潜山紫云山庄主阴风客赶到后,再向人下手,她已经向在下发出严重警告
了。”
  “哦!少堡主大可置身于事外……”
  纪少堡主拍拍胸膛,傲然而得意地说:“什么话?一切有我,紫云庄主吓不倒区区纪志
刚,而且我已派人去请朋友前来助拳了。为了姑娘的安全,在下赴汤蹈火,义不容辞,天大
的事,在下挑得起,今晚赶走鬼母与云岭双魔,姑娘便知在下的心意了。”
  “少堡主盛意可感,贱妾心领盛情。这件事贱妾对付得了……”
  “呵阿,姑娘不穷费心,在下已决定替姑娘应付。夜已深,在下告辞。”
  “少堡主好走,不送了。”
  纪少堡主恋恋不舍地走了。
  费心兰不住摇头,向两侍女说道:“这色鬼像冤魂般死缠不休,再见两次面,恐怕他要
叫我心肝宝贝了,死不要脸,得想办法摆脱他的纠缠才行。”
  小琴噗嗤一笑,道:“这人真是脸皮够厚,而且是个双面人。在陌生人面前,他对小姐
摆出不可一世傲视天下的气派,没有外人在旁,他的奸笑与无聊的话可真多。老办法,小姐
可重施故技悄然一走了之。”
  舱门推开了,柏青山步入掩上舱门笑问:“怎么啦?一走了之。”
  费心兰的神色变得好快,变得笑面如花,笑道:“刚才纪少堡主在此唠叨了好半天,我
打算一走了之摆脱他的纠缠。”
  “哦!原来如此,我看他对你,有一份不平凡的感情呢!”
  “你胡说!”她笑嗔。
  对纪少堡主,她始终以少堡主相称,甚且加上姓,自己一直谦称贱妾,对纪少堡改称你
我大为不满提出抗议。
  但在柏青山面前,你你我我的称呼极为自然不以为逆。在称呼上,便可知道她对柏青山
有了极亲昵的感情了。
  他呵呵一笑,坐下道:“我绝不胡说,走着瞧好了,瞧他那盯视你的眼神,便知……”
  “柏大哥,说真的,你认为纪少堡主为人如何?”她抢着问。
  柏青山沉吟片刻,慎重地道:“论家世,纪家堡的人不堪领教。论人品,我还不知道他
的为人,不敢妄论批评。论才貌,倒是上上之选。”
  “哦!你不觉得他盛气凌人傲态可憎?”
  “呵呵!那是年轻人的特征,年轻有力的人谁不狂傲?”
  “那么,你呢。”
  “呵呵!我?别说我,我这少年老成最没出息。夜深了,早些安歇,晚上警觉些,小小
的石门镇已是危机四伏,高手云集的是非场,不小心可能要糟。晚安,姑娘。”
  “晚安,柏大哥。”她含笑起身,进入隔间去了。
  小琴收拾茶具,向柏青山低声笑道:“柏爷,我家小姐称你为大哥,你为何叫她姑娘叫
得如此生分?”
  他笑笑,道:“你家小姐是以费芳的身分称我为大哥的,我总不能叫她为小弟,对不
对?小鬼头,不要我管闲事。”
  说完,他进入自己的隔舱。
  纪少堡主返回自己的船舱,船四周戒备森严,共有六名健仆轮流负责警戒,内舱左右,
也有两个人把守窗门。
  一个是贴身健仆纪孝,另一人是个尖嘴缩腮的干瘦中年人,那是他的狗头军师贴身亲信
谋士名叫郑秋的师爷。
  名义上是师爷,其实身手十分了得,出手极为阴狠,是他极为倚重的好臂膀。
  他回舱落坐,接过小厮送上的香茗,向师爷郑秋苦笑道:“枉费心机,这丫头对我仍是
冷冰冰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真那么糟?”师爷郑秋问。
  “当然不至于冷若冰霜,她总是若即若离地变幻莫测,这种态度尤其令人受不了,搞得
我心中痒痒六神无主。她不许我献殷勤,委实无从着手。”
  “少堡主从未在女人面前失败过,不必灰心。”师爷郑秋安慰他说,阴阴诡笑一声,又
道:“有的是机会,而且也可制造机会哪!凭少堡主的才华、声望、风度、相貌哪一个女人
不动心?放宽心啦!”
  “这个女人不好对付哩!师爷。”
  “少堡主该有自信……”
  “对,我该有自信,哼!我非把她弄到手不可。”纪少堡主以拳捣着掌心说。
  师爷郑秋桀桀笑道:“女人就是这样的,装腔作势,自认高贵,有了三分才貌,便自命
不凡,如果软的她不吃,就给她来硬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等到你脱下她的罗裙,生米
煮成熟饭,她就会样样依你啦!”
  “来硬的,恐怕也不容易哪!她这人与众不同,我也不愿来硬的。”
  “少堡主,她对你看似有情却无情,会不会另有原因?”
  “她用开碑手的女儿来挖苦我。”
  “哦!有苗头了,大有希望,她明明在妒忌嘛!好现象,如果她对你无情,怎会妒忌
你?唔!会不会是她另有意中人?”
  “唔!对,也许姓那柏的小子。”纪少堡主恨声道。
  “今天在船上那位年轻人?”
  “不错。”
  “唔!不错,那小子人才一表,温文潇洒,倒是少堡主的一大情场劲敌。”
  “哼!我会埋葬了他的,师爷替我打听他的底细,他叫柏青山,北方口音。”
  “属下留意就是。不过,埋葬他也就算了,神不知鬼不觉,管他是何来路?”
  “小心为上,今晚碰上隆中鬼母与云岭双魔,几乎闹出事来。”
  两人计议良久,方各自歇息。
  一夜平安无事,码头上不再看到兵勇布哨。
  天亮了,码头上顿形热闹,解禁的命令传到,二十余艘船纷纷解缆。
  柏青山乘坐的客船尚未驶离码头,码头上跳下两名青衣大汉,背了包裹,挟着手杖。两
人皆健壮如牛,年约三十出头。
  一个生了满脸虬须,一个是枣红色脸膛。
  虬须大汉哈哈笑,以声如洪钟的嗓音向解缆的船夫道:“伙计,搭个便船,到嘉兴,谢
谢。”
  水夫头儿从船板上抢入舱内,高叫道:“下去!下去!本船已没有舱位,也不在半途载
客。”
  虬须大汉劈面丢过一锭十两锭银,笑道:“伙计,不要将财神爷往外撵,咱们兄弟少不
了你的船货,又不是白搭你的船。”
  “不是白搭不白搭,而是碰上公人,小的经不起风险……”
  “呸!运河里哪来的风险?出了事,在下兄弟去挡。”
  “不行,你……”
  虬须大汉扣住了水夫头儿的右手一扭。
  水夫头儿哎呀一声惊叫,顺势乖乖转身。
  虬须大汉左手勒住了水夫头儿的咽喉,怪叫道:“你这厮敬酒不喝喝罚酒,你再说一声
不行,大爷勒断你的鸡脖子。”
  另一名船夫赶忙奔上解围,大叫道:“你们敢撒野……”
  枣色脸膛大汉右手疾扬,“劈啪”两声给了船夫两个耳光,然后一把抓住船夫的腰带向
上举像是举灯草般轻快,笑道:“哈哈!不撒野便坐不到船,丢你下河去洗个水澡。”
  “救命!”船夫扭动着叫。
  柏青山恰好闻声出到舱面,悄然移近枣色脸膛大汉身侧,伸手扣住了大汉的曲池穴,控
制了大汉的整条膀子,笑道:“老兄,算了,水冷得很,洗澡会伤风的。”
  大汉举人的右手失去了伸缩能力,人不能放下,扭头死盯着柏青山,冷笑道:“阁下,
你在玩火。”
  “船上玩火不要紧。”他笑答。
  虬须大汉已放了水夫头儿,将手杖丢入河中,手伸向柏青山道:“阁下小心失闪……”
  柏青山的左手一翻,两人的大手互相扣住了脉门,道:“人活在世间,行事总不能完全
如意,失闪算不了什么,只要禁得起失闪便可。”
  船开始震动,两人的脚下,厚重的舱面板开始有了异声。
  客人们纷纷向外退,被举起的船夫仍在叫救命。
  船开始倾侧,然后下沉、上浮:上浮,下沉,不往左右摇晃。
  互相扣实的两条铁臂有颤动现象,两人的脸色徐徐在变。
  “格格……”舱面板传出剥裂声,板缝徐张。
  虬须大汉说话了,低声道:“两仪神功。你在用阳罡大真力,下一步准备用阴煞大真力
毁在下的经脉了。”
  “在下从不因小故伤人。阁下好纯的乾元一气功,贵姓?”柏青山问。
  两人的手放开了。
  枣红色脸膛大汉将船夫放下,说道:“你走,在下兄弟两人碍不了你的事,开始。”
  柏青山含笑招呼,说道:“得罪得罪,大冷天要叫人洗冷水澡,在下不得不请你老兄高
抬贵手。”
  枣红色脸膛大汉揉动着手肘,苦笑道:“手是抬高了,就是放不下来。阁下,你这一手
值得骄傲。”
  虬须大汉取下包裹,向柏青山低声道:“阁下,借一步说话。”
  三人往右舷角扶栏而立,大汉又道:“在下姓太叔。请教老弟尊姓大名。”
  柏青山眼中一亮,笑道:“且慢!复姓太叔的人不多。京师有一位以乾元一气掌威震北
地的伏龙太岁。”
  “区区太叔云长。”
  “哎呀!大水冲倒了龙王庙。”柏青山低叫。
  “你是……”
  “兄弟柏青山。”
  “咦!明伦公……”
  “那是家父。”
  伏龙太岁太叔云长一巴掌拍在柏青山的肩膀上,大叫道:“好小子!你这么大了?只听
说明伦公有三位公子,你是……”
  “我是老大。”
  伏龙太岁拍拍脑袋,道:“该死,我已猜出你用的两仪神功,便该想到令尊的,该打,
该打。来,替你引见一个人,这位是大漠瘟神仇定远,关外的蒙人游骑,见了他准活不成,
这绰号是蒙人替他取的。”
  两人行把臂礼,柏青山笑道:“仇兄,幸会幸会,请多指教。”
  大漠瘟神豪爽地一笑,道:“指教?别开玩笑,幸好没跟你打架,我这自命是铁打铜浇
的身躯,可受不了两仪神功的两种刚柔大真力的摆布。说真的,幸会幸会。”
  柏青山剑眉深锁,低声问道:“两位来自京师,是否与那位王爷有关?”
  “不错,你知道那位王爷是谁?”伏龙太岁反问。
  “能劳动两位的大驾暗中护卫,这位王爷定是位贤王,是不是在京的王爷?”
  “不错,未就藩的王爷。”
  “在京的王爷,未就藩的只有歧惠王,益端王……我猜是益端王。”
  “对,不错吧?”
  “唔!不错,他是在京的龙子龙孙中,最敦厚的一位小王爷,他来……”
  “到杭州游玩,查办右参政一件大案,准备回京奏明圣上,因此沿途受到右参政收买的
凶手一而再行刺,意图劫夺罪证加以毁去。”
  “这些凶手是些什么人?”
  “只捉到一些小爪牙,主凶尚无下落,听说你这条船有高手隐伏,因此……”
  “因此两位下船来卧底?”
  “既然是你在此地,咱们白来了。”
  “我可以告诉你几个可疑的人,你并未白来……”柏青山将昨晚所发生的事一一说了。
  伏龙太岁冷笑一声,若有所得地道:“妙极了,这得好好谢你,我知道是谁主持了。落
日岭双雄听命于灵隐寺的知客僧华严大师,华严贼秃是早年的天狼乌家骇,也是落日岭双雄
的师叔,远逃万里至西湖灵隐出家避仇。至于那位范庄主,定是潜山紫云山庄的阴风客范紫
云,他与云岭双魔交情不薄,也是右参政那位内弟的亲家。呵呵!难怪有两拨人行凶,原来
是狼狈为奸的双方当事人,皆全力召集党羽相图。老弟要不要助咱们俩一臂之力?当然,如
无必要,咱们不敢请你出面。”
  柏青山拍拍胸膛,笑道:“一句话,如有所命,我替你们摇旗呐喊就是。”
  伏龙太岁困惑地打量着他,似乎颇感意外。
  “你看什么?”柏青山问。
  “年头变了,深感意外而已。”伏龙太岁怪笑着说。
  “有何意外?”他惑然问。
  “令尊是个明哲保身的人,极少干预外事,修养到家,不屑替官府出力……”
  “少废话!我帮忙你们,并非是替官家出力……”
  “呵呵!我知道,咱们俩谢谢你看得起我们,这份交情……”
  “也不是交情问题。假使两位为非作歹,我可不会助纣为虐。只要官家真肯为民除害去
弊,我义不容辞。”
  “好,快人快语。叫船家靠岸,咱们前途见。”
  “你们……”
  “要及早安排,让那些黑道朋友们皆大欢喜。”
  “你是说……”
  “天机不可泄漏,主持其事的人是足智多谋的一位前辈,他会好好安排,咱们两人只负
责跑腿,因此无可奉告。”
  船向右岸靠,两人上岸走了。
  纪少堡主的船,紧跟在这艘船的后面下航。
  石门镇至桐乡不足三十里,近午时分,船驶入桐乡县北的大镇卓林镇,一上午行驶四十
里,速度甚快。
  船家为免麻烦早脱离是非之地,怎敢不快?
  桐乡建县仅四十五年,原是崇德县的二座大镇而已,分置县治后,至今连正式的城墙也
没有,小得可怜。
  而卓林镇距府城仅四十余里,也是一座大镇,且地当运河要津,所以事实上要比桐乡要
繁荣些。
  船家利用靠岸的时间,让客人午膳,宣布停泊半个时辰登岸,游玩的旅客须及时回船,
届时不候。
  柏青山与费心兰不上岸,两人在舱中对奕,一盘棋已下了两个时辰,棋面上零零落落只
有四五十颗子。
  两人有说有笑天南地北闲聊,下棋只是让手有事做而已。
  但他们的心中,仍然是有点不安的。
  纪少堡主的船,他在右首系缆,偌大的码头,只有他们两艘船停泊。
  天气晴和,两船的门窗都打开了。两船的中舱相对着,中间只隔了两条作为走道的舷板
而已呢!
  纪少堡主看清了两人对坐奕棋,有说有笑的情景,眼都红了,但又无可如何,强抑心中
的不快,倚窗堆下笑叫道:“喝!两位雅兴不浅,可否上岸走走?”
  柏青山呵呵而笑,应道:“小市镇人地生疏,不去也罢。少堡主有兴,请便。”
  “整天闷在船上,上岸散散心也是好的。走吧,兄弟作东,镇上的鱼鲜极了,恰好是午
膳时分,在镇上进膳也安静些,费姑娘请。”
  “谢谢,不必了,荒村小镇抛头露面,有点惊世骇俗。”姑娘笑谢。
  “费姑娘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在下深感失望。”纪少堡主失望地说。
  柏青山过意不去,投子而起道:“昨夜闹贼,费姑娘确也有点倦意,不想走动。这样
吧,在下陪少堡主到镇上走走,如何?”
  能分开柏青山与费心兰,纪少堡主求之不得,笑道:“也好,咱们这就走。”
  两人踏上跳板登岸,迎面来了两名背了一只大背箩的大汉,正与船夫打交道。两人皆未
留意只概略地看出是两个衣着褴褛的村夫,毫不起眼。
  两人在镇中巡检衙门前的小食店中进膳,喝了两壶酒,纪少堡主不住探询他的家世与出
身,不着痕迹地以一些江湖动静来探口风。
  柏青山机警地回答对方的探询,说自己住沂州,借祖上余荫耕田种地为生,家传武艺只
够防身,出外游历以增见闻。
  对江湖的动静一无所知,对方所说的武林秘辛江湖传闻表示毫无所悉,对武林各门派的
秘学绝技更是一窍不通。
  令纪少堡主大感迷惑,也感到心中一宽,显然已看出他是个初出道毫无所长的小伙子,
不足为害容易对付。
  两人看时光不早,纪少堡主欣然会帐踏出店门。
  镇上只有两条街,刚从十字路口转出临河街口,便看到先前与船夫打交道的两名村夫,
正背着背箩,快步向北匆匆而去。
  未背箩的人,手中多了一个三尺余长的包裹。
  街上行人不多,柏青山虽则看出两人形迹可疑,但并未介意。
  船夫正在码头上催请客人上船,敲动着小锣大叫:“客官们快两步,开船啦!开船
啦……”
  柏青山向纪少堡主点头示意,说声谢谢,上船绕右舱板直趋中舱的舱门。
  他感到有点不对,怎么门与窗被闭上了?
  “笃笃笃……”他轻叩舱门,叫道:“小琴,姑娘,开门。”
  连叫三声,声息毫无。
  邻船的窗口,出现了纪少堡主的上身,扶窗将头伸出问:“柏兄,怎么啦?”
  “怪!里面毫无声息!”他讶然叫。
  纪少堡主一怔,穿窗而出一跃而过,猛地一脚踹在舱门上,“嘭”一声大震,舱门轰然
倒下了。
  两人抢入,大吃一惊。
  小琴小剑两人,分别躺在舱角,口吐白沫,人事不省。
  费心兰不见了,雷琴也失了踪。
  纪少堡主见多识广,鼻翼掀动嗅了嗅,惊叫道:“子午返魂香!”
  柏青山心中大急,大叫道:“船家,快来!船家……”
  有女眷青天白日失踪,那还了得,纪少堡主也将手下唤出舱来,厉声问道:“纪孝,你
们这些饭桶连一个人也看不住,怎么回事?”
  师爷与纪孝被骂得叫屈不已,姑娘们在舱内,外面的人又不能进去,怎知舱内的动静?
  救醒了两侍女,两侍女一无所知,是如何睡着的,两人皆记不起来了。
  柏青山在与前舱相邻的舱壁角中,找到了一只豆大小孔,是新钻的孔穴,便知是怎么回
事了,有人在前舱弄鬼。
  船家这才记起,当客人们皆登岸进食时,有两名村夫以三两银子搭船至嘉兴,在前舱安
顿,不久又登岸说是走陆路要快,就讨回船资上岸走了。
  青天白日在船中,而且是在码头闹区,谁料得到有人弄鬼?有天大的本领也难逃暗算。
  柏青山听船家一提,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大惊之下,立即命两婢携带行李登岸,先在
码头附近的客店安顿,火速向北追凶。
  纪少堡主雇的是包船,论日计算,他不落店,带了师爷郑秋与纪孝,随着柏青山向北
追。
  出镇北的街口栅门找人一问,有人目击两名村夫确是向北走了,走了约半刻时辰,可能
已远出两里外啦!
  这条大道可到府城,出镇向东北行,不与官道会合,而沿运河右岸并行,二十里外便是
斗门镇,沿途村落甚多,一望无涯全是尚未插秧的水田,追人绝无困难。四人不顾惊世骇
俗,展开轻功狂追。
  远出五里地,大道一分为二,路旁有一座小亭,两条船一走东北一走东,路面大小,宽
窄不同。
  附近不见有人,无法打听消息,往哪一条路追?煞费思量只要追错一条路,一切都完
了。
  “我向东追。”纪少堡主断然地说。
  柏青山在岔路口找脚迹,但失望了,道:“好,我追向斗门,前追五里仍无下落,在下
立即折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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