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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游骑》


第十一章 千难万险



    柴哲并未发出暗器,刚才仅是虚着。他等对方闪避右手身形移动的刹那间,左手第
二次挥动,向前一伸。玉狻猊双手封住胸腹要害,向下挫身以减少挨暗器的面积,同时
身躯半旋,以左侧面对着柴哲。这一来,柴哲可袭击的部位益形减少了。柴哲的左手第
二次出手,势止仍不见有暗器射来,同时,柴哲的手掌中似乎没有暗器。玉狻猊心中一
定,以为柴哲仍用的是虚着。他心中刚定,突看到柴哲的掌尖出现了寒星。寒星入目,
他想躲已来不及了。
    “吠!”他沉叱,一掌向已到了眼前的寒星,用上了劈空掌力。寒星突然一分为二,
一闪即逝。一支属于自己的白羽箭被掌风震得向侧飞,一掠而逝。另一颗寒星,却“刷”
一声掠顶门而过。他骇然大惊,侧跃八尺,伸手在头上一摸,摸了一手血也沾了不少乱
发。铁翎箭贴他的头皮掠过,射断了不少头发,也划破了头皮,几乎把发结射散。
    “权算两箭好了,还有一箭。”柴哲冷冷地说。
    玉狻猊心胆俱寒。他做梦也没料到柴哲的暗器如此可怕,手法如此高明、居然能指
明目标,神乎其神,简直惊破了他这位暗器大行家的胆。假使柴哲存心要他的命,其结
果不问可知。因此,他顾命要紧。向侧方跃开拉远至两丈外,不敢再站在原地等死了。
旁观的人莫不大惊失色,有人惊叫出声。双脚落地,他火速脱下外衣;准备用来打暗器,
脸色速变。
    柴哲并不向前逼近,仅冷冷地问:“是会主擒了柴某的女伴吗?”
    玉狻猊嘴唇动了动,但并未发话回答。
    “金坛主,过去黑鹰会干职业杀手的勾当,已是丢尽了武林人的脸面。替严贼屠杀
忠臣孝子,已为世人所不齿,目下更公然投身奸贼门第做走狗,你们心目中哪还有廉耻
二字在?念在往昔的情义,柴某不为已甚,你们走吧。”柴哲一字一吐地怒声说。
    玉狻猊手按剑柄,逼进一步。
    “你还要和我动手?你不怕世人骂你助纣为虐,丧心病狂?”柴哲厉喝。
    玉狻猊不再退进,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金坛主,你也是江湖上的英雄好汉了,何苦甘心事贼呢?当年古堂主带人追杀沈
公子,你们知道沈公子是谁吗?沈公子的尊亲沈炼屈死严贼之手,天下冤之。你们竟忍
心……”
    玉狻猊发出一声叱喝,举手一挥。
    所有的蒙面人急急后退。柴哲大喝道:“站住!金坛主不愿你们听柴某揭开贵会的
罪恶勾当,你们如果是英雄好汉的话,就该听个一清二楚,以便参详是非黑白,分辨自
己是热血奇男子,抑或是毫无人性的冷血禽兽。”蒙面人迟疑的止步,似要等待下文。
    玉狻猊向后直退,脸色灰败,手不住颤抖,历叫道:“不要说了,你这……”
    “你不敢听是吗?这证明了阁下人性仍在,心目中仍存有是非之念,并未丧尽天良。
可借你仍然贪图富贵,舍不得唾弃甘心做好贼走狗的念头……”
    “住口!”玉狻猊大叫,站住吁出一口长气,颓丧地说:“你赢了。老弟,不要入
村。”说完,扭头便走。
    “金坛主,小可的女伴可在村中?”柴哲问。
    “在。”玉狻猊头也不回地答。
    “为何小可不要入村?”
    “村中已布下天罗地网。”玉狻猊止步答,并未转过身来。
    “但小可非去不可。”
    “把你的性命也饶上,是否值得?”
    “不是值不值得,而是该不该去。”
    “那位女郎值得你冒万险?”
    “值得的。”
    “但那是刀山剑海,死亡之村。”
    “小可义无反顾。”
    “我希望你三思,祝你平安。”
    “谢谢你。”
    “金某不能助你,但黑鹰会今后不再会有我这个人。”
    “小可为前辈庆幸。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玉狻猊悲凉地说,大踏步向东走了。
    蒙面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议,不久,一哄而散。
    绿飞鸿走在最后,将一个小玉瓶抛给柴哲说:“这是解药,兄弟,真的,不要入村。
听说你的女伴并不在村内。当然我不知消息是否可靠,会主做事极为机密,谁也不知他
的居心。见到令师兄时请告诉他,我在江湖相候,但从此要做一个干净的人,一个像你
一样无愧无怍的人。再见,祝福你。”
    她闭上凤目,吁出一口长气,转身便走。
    “吴姑娘,在下的女伴到底在何处?”柴哲焦急地问。
    “会中只有少数人知道贵女伴的下落,连金坛主也不知其详。再说,一夜奔波,所
有的人皆奔东逐西,谁知道贵女伴被囚在何处呢?”绿飞鸿苦笑着答。
    “狂鹰到底是何许人?”
    “就是会主本人。会主自从西番失败回来后,会务极为混乱,有不少人脱离本会一
走了之,几乎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幸而会主的师叔灵狐冯喜娘及时赶到总坛,方将会
务稳定下来。但会主认为总坛的风声外露,必将引起江湖人的注意,因此一怒之下迁入
严府,一不做二不休,改绰号为狂鹰,对内对外不通名道姓。这次鄱阳劫宝,灵狐未能
及时赶来,以致一败涂地,有你介入,也是这次失败的主因,因此会主恨你入骨,必欲
置你于死地而后甘心。兄弟,村中已设下重重埋伏,而且灵狐也可能从湖上乘船赶来。
村内是否有贵女伴无人知悉,你何必前往冒险?还是走吧。言尽于此,再会了,珍重。”
    “会主在不在村中?”柴哲追问。
    “他近来行踪如迷,我们只知听命行事,至于他到底在何处,知者不多。”绿飞鸿
表示爱莫能助,急急地走了。
    柴哲也知绿飞鸿有所顾忌,怕村中有人出来碰上,那还得了?所以急急离开。他目
送绿飞鸿去远后,方将解药未撤一些在昏迷的人鼻中,一面在旁等候变化,一面暗自思
索对付目前困境的良策。
    他不能堂而皇之地闯入村中,怕黑鹰会主对云笙姑娘不利。然而不管云笙姑娘在不
在村中,他必须冒险深入一探。
    “看来,我必须找到端木会主,方能知道云笙妹的消息,找其他的人必定枉费工
夫。”他已中在想。
    第一个醒来的是九幽鬼王,挺身坐起怪叫道:“是啥玩意?这……这是怎么回事?”
    “老爷子,你又被幻影神香弄翻了,是不是做了一场恶梦?”柴哲赶忙回答。
    “那贼女人呢?”九幽鬼王跳起来凶狠地叫。
    “小可打发她走了,共有二十余人在此地埋伏,小可击毙了一个。”柴哲指着蓝奇
的尸体说。
    “惭愧!惭愧,想不到老夫竟一而再地栽在一个默默无闻的女人手中。我想,我确
是老了。瓦罐不离并上破,恐怕老夫的老命……”
    “老爷子,俗语说:明抢容易躲,暗箭实难防,他们在此地埋伏,敌暗我明,预先
泄放迷香,自然着了道儿。”
    “那些人是何来路?”
    “是……严小奸的爪牙。”
    “为何不除恶务尽?放走了真可惜。”
    第二个醒来的是岷江墨蛟,苦笑着大叫:“厉害。”
    等众人全部醒来,柴哲已拟就入村的妙策,将刚才中伏的经过低略地说了,但却不
提绿飞鸿和玉狻猊的名号,只说对方全是蒙面人,见诡计落空便急急撤走,追之不及。
    他将蓝奇的尸体拖至一旁,搁在隐蔽处,向岷江墨蛟神色凝重地说:“恶贼们在村
中设伏,要利用小可的女伴为饵,诱咱们前去送死,咱们岂可睁着眼睛往火坑里跳?不
久湖中将有船来,载着一个艺业奇高的人物,罗叔余叔能不能负责水路,不许任何船只
靠岸?”
    岷江墨蛟哈哈狂笑,拍着胸膛说:“如果有一艘船靠拢,唯我是问,我与化龙老弟,
足以同时对付一二十条船。哈哈!交给我两人好啦!”
    柴哲讲毕,转向九幽鬼王道:“老爷子和闵兄,能不能在这一带吸引村内的注意?”
    “你打算如何?”九幽鬼王反问。
    “小可认为潜入比明闯安全得多。”
    “你要一个人……”
    “是的,一个人够了,先探出小可的女伴是否在内,然后再决定如何救人。”
    “但你……”
    “小可有把握自保,老爷子如果能吸引村中人的注意,小可必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
潜入村中。”
    “大白天……你……”
    “请不必为小可担心。”
    “好吧!我答应引诱村中的人,但话可得先说清楚,你绝不能冒失地动手,独自冒
险逞强硬闯,智者不为。”
    “小可理会得,一个时辰之后,如无意外,大家在此地碰头。”柴哲匆匆说完急急
走了。
    岷江墨蛟与余老大也向北面绕出,冉冉远去。
    九幽鬼王跃上一株老松,向远处的村落眺望。下面的闵子建却在收集枯枝,堆成两
难。
    “你干什么?”九幽鬼王在树上大声问。
    “放火,以吸引村中人的注意。”
    “见鬼,风高物燥,地下全是枯草松计,放起火来,一不小心便会势成燎原,烧向
村中,断了村人的出路,村庄怎禁得起火?”
    “呵呵!他们可由水中逃命,怕什么?”
    “潜入的柴哥儿又待如何?他的女伴在里面……”
    闵子建若无其事地抢着说:“柴老弟水性不差,他的女伴自会被贼人带走的。”
    九幽鬼王勃然大怒,沉喝道:“不许放火!你这厮没安好心,你……”
    喝声中,他一跃而下。
    下面的闵子建一声长笑,倏地双手齐扬,一丛针雨向上飞射,迎向凌空跃下的九幽
鬼王。
    九幽鬼王做梦也没料到闵子建会突下毒手,凌空而降身在空中,针雨向上攒射,艺
业再高明的人也无法躲避,大势去矣!他大喝一声,向下连劈两掌,想用内家劈空掌力,
击散向上射来的细小芒影。同时运功护体,希望用不怕刀砍剑劈暗器不伤的气功,震落
及身的细小飞针。
    可是,细小的飞针居然不为劈空掌力所动,仍然向上飞射。
    九幽鬼王大骇,知道这次是一种可破内家气功的歹毒暗器,临危自救,扭身下坠,
避免下阴被袭。
    他感到双腿一麻,接着“蓬”一声大震,脱力地侧身倒地,奋余力向侧急滚,伸手
急拔腰上所插的五尺紫金三棱杖,滚动中一杖挥出。
    “铮”一声暴响,架住了砍来的一剑,溜出一串火花。
    他的双腿已无法动弹,至少也挨了三枚针形暗器,令他双腿发麻并失去知觉,但痛
的感觉却更为强烈,一经震动,痛得他冷汗彻体。
    滚势已止,他吃力地撑坐在地,鬼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咬牙切齿地说:“果然不出
所料,你这无耻畜生!”
    闵子建不住狞笑,抢上一剑点出。
    九幽鬼王挥杖急架,“摔”一声架开了一剑,却被震得向后滚倒,但他仍能挣扎着
坐起戒备。
    闵子建不再逼进,桀桀大笑道:“你中了太爷的绝脉问心钉,不久之后,你便动不
了啦!那时便任由太爷宰割了。太爷先放起烟火信号,通知村里的人准备换人,再等你
力竭时好好整治你。”
    “原来铁骨冰心是你的师父,难怪……”
    “呸!胡说八道。”
    “那么,你定是报应神端木鹰扬门人了。”
    “老鬼,你套不出任何口风的。”
    “老夫死了,铁骨冰心也是死路一条。哈哈!老夫一生中,血腥满手,临死还有人
垫底,死而何憾?”
    “老鬼,原来是你弄的手脚?你用什么手法制他的?”闵子建咬牙切齿地问,作势
递剑。
    “一命换一命,你休想老夫告诉你。”
    “我不信你熬得住酷刑。”
    “哈哈!等老夫感到不支时,便从容自尽,怎会有熬刑的机会?哈哈!你以为老夫
是贪生怕死的人吗?见你的鬼!”
    闵子建踏进出剑,指向九幽鬼王的胸口。
    九幽鬼王坐在地上,脸色如厉鬼,冷汗如雨,但依然凶悍无比,双手运杖招架,居
然封得紧守得密。身躯低易守难攻,因此闵子建并没有太多的进击机会。
    “铮铮铮……”九幽鬼王连架五剑,双手已有点不灵活了。
    闵子建却不再进迫,沉声道:“老鬼,咱们谈条件。”
    “谈条件?老夫似乎占便宜哩!”九幽鬼王沉住气说。
    “你发誓不再帮助柴小狗,然后说出解救铁骨冰心的手法,太爷饶你一命。”
    “哈哈!你这畜生把我九幽鬼王看成什么人了?”
    “怎么?你不愿意?”
    “我九幽鬼王活腻了,一生中横行天下,唯我独尊,虽不是什么武林的顶尖儿高手,
却也不自甘菲薄,虽不自命不凡,但也心高气傲。凭你这鸡鸣狗盗的卑鄙小辈,要挟迫
老夫谈条件,少做你的白日梦。”
    九幽鬼王强提真气傲然地说完,已经有点支持不住了。眼中的光芒似乎黯淡不来,
但一双手仍然有劲地握住紫钢三棱杖,嘴角泛起一丝傲意,下身的肌肉开始松弛。
    闵子建的剑徐徐指出,厉声说:“你如果再顽强,太爷要你生死两难。”
    九幽鬼王厉笑道:“普天之下,没有人能……能令老……老夫屈服,哈哈哈……”
    闵子建冷哼一声,进步出剑刺向九幽鬼王的肩窝。
    九幽鬼王的杖已无法举起,脸上泛着可怕的笑容。
    蓦地,从侧方飞来一段寸长松枝,“叮”一声脆响,闵子建点出的剑突然中断,半
段剑身飞出八尺外去了。
    “住手!”喝声直薄耳膜,但声音并不大。
    闵子建吃惊地暴退,倒抽了一口凉气,脚下发软,目定口呆,忘了应该如何对付眼
前的困境。
    身恻不知何时到了三位不速之客,中间那人是个白髯拂胸的老道,身后是两名十二
三岁的俊秀道重。老道身材修长,一双眼明亮有神,仙风道骨,飘逸如神仙中人,腰悬
古剑,手执拂尘,正用悲天怜人的眼神注视着地上的九幽鬼王。
    闵子建的呼吸似乎已经停住了。光天化日之下,松林下视界可以及远,而且在时时
警觉之中,对方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身旁而毫无所觉,以一小段寸长松枝,击断了剑
身,这份功力,想起来就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施主为何在此地杀人?”老道沉静地问。
    “你……你是一……一道?”闵子建答非所问地惊问。
    “不要问贫道是谁,请说明施主行凶的缘故。”老道冷静地说。
    “这……这人叫九幽鬼王,是个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凶魔,罪恶满身,人人得而诛
之。”闵子建硬着头皮说。
    九幽鬼王在默运剩余的真力,准备行雷霆一击,拼个两败俱伤,因此已无暇分心说
话。
    老道淡淡一笑,从容发话:“施主差矣!这人如果罪恶满身,自有无理国法制裁。
施主即使是官府的执法人,也不可在此随意致人于死。上苍有好生之德,贫道清施主高
抬贵手。”
    “道长方外人,最好少管尘俗的琐事。”闵子建沉声说。
    老道掀须谈笑,向右后方的小道重说:“清风,去看看那位受伤的施主接否需要援
手。”
    清风应了一声,笑嘻嘻地举步向九幽鬼王走去。
    闵子建怎肯甘心?用断剑拦阻叫:“不许走近,少管闲事,退回去。”
    清风应声止步,扭头用目光向老道请示。
    “不必理会,快察看伤势。”老道神色不变,微笑着说。
    清风向闽子建咧嘴一笑,顽皮地眨眨眼,重新举步,
    闵子建鬼迷心窍,不甘心功败垂成,心说:“如能擒住这个小道童做人质。便不怕
老道插手了,岂不两全其美?”
    心急行动随之,他伸剑一振。小道童果然闪身避剑,恰好所闪的方向在他的左手前。
他踏进一步,闪电似的左手抓出,半分不差地扣住了小道童的咽喉,他的手大指又长,
小道童的脖子自然不够粗,一把扣住,像是捏住了鹅的脖子一般轻松容易。
    可是,他感到扣住的似乎不是人的脖子,而是烫手的烙铁。不等他来得及放手,也
不等他有任何反应,便感到右手曲池一震,断剑脱手落地,接着“噗噗”两声闷响,小
道童的两只小拳头捣在他小腹上,痛得他眼前发黑,五脏六腑似已离位,人小拳头却沉
重无比,像是千斤重锤撞击。
    闵子建忍痛挥掌拍向小童的顶门,用上十成劲猛下杀手。
    岂知眼前一花,小道童蓦尔失踪,一掌落空。
    小道童人小身法快,像条泥鳅般灵活,从对方的胁侧滑过,到了闵子建身后,嘻嘻
一笑,喝声“滚”声出腿出,一脚踢在闵子建的肥臀上。
    闵子建的艺业修为本来不错,练气的造诣也够火候,只因为一时大意轻敌,小看了
小道童,小腹挨了两记重拳,一中丹田一中下阴,骤不及防之下,怎吃得消?惊骇之下,
手脚未免不够灵光。故被小道童所乘。
    “噗”一声响,这一脚同样不轻。他身不由己,向前一栽,跌了个狗吃屎。
    “起来起来。怎么来一次五体投地礼?不敢当不敢当。”清风抢至他面前鼓掌大乐
地叫。
    “不许胡闹!”老道轻叱。
    清风嘻嘻一笑,一跳便跳至九幽鬼王身旁。
    “小娃娃,小心暗器。”九幽鬼王急叫。
    闵子建并未受伤,羞愤交加地挺身跃起,眼中涌上了重重杀况,正要向清风发射暗
器。
    “他敢?我师父会废了他。”清风笑答,又问:“老人家,你伤了何处?”
    清风的口气相当托大而沉着,闵子建本能地心中悚然,扭头向老道看去。老道含笑
而立,拂尘轻摇,若无其事地注视着他。他心中一寒,不由自主打一冷战,突然拔腿便
跑,溜之大吉,像是受惊的鹿。
    他向村落的方向狂奔,希望及时到村中报信示警。
    绕过一座竹丛,突见前面的灌木丛中有人伏在里面,赶忙闪在竹丛下隐起身形。
    对方也发觉身后有警,向灌木丛中一窜,一闪不见。
    他发出一言信号,表明身份。
    灌木丛中声息全无,对方并无信号回答。
    他心中一懔,付过:“不是自己人,有可疑的人先到了。”
    他向侧一窜,想绕道而过。
    “喇”一声响,枝叶簌簌而动,一枚三棱镖贴胁衣而过,危机间不容发。
    他窜入竹林深处,心中凛然。
    双方皆不敢露面,各籍草木掩身以暗器袭击,僵持不下,谁也摸不清对方的来意。
    柴哲从北面摸近小村,蛇行鹭伏藉草木掩身,接近了村子的北面,沿途并未发觉伏
桩。
    村中心有一座两层的石屋,宛如碉楼,在所有的茅舍中,如同鹤立鸡群。他想:
“监视的人,必定藏身楼中,居高临下,我得小心。”
    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为了维护声誉,是不屑用蛇行术的。他可不受虚名所累,找到
一条通向村角的小沟,沟两侧草高及腰,掩住了沟面,他利用小沟作为通道,神不知鬼
不觉地接近了村的东南角,浑身污泥,变了一个泥人。
    汕港村中只有五六十户人家,全是靠水吃水的渔民,但渔获并不在村中出售,每天
有从外地来的大型渔船前来收购,渔船在湖中交货返村休息,仅带回供自己食用的鱼鲜,
在村中是买不到鱼货的。
    村南有一处港湾,渔船皆须经港口出入。半岛突出湖中的尖端,建有一座了望亭,
可以看到渔船出入。
    凌乱的狗吠,三五个惶然急走的村民,慌乱的牲口,破败的茅屋……这就是目下的
汕港村。苍凉中潜伏着杀机,安静中隐藏着慌乱,愁云笼罩着这座与世隔绝的荒村,每
一角落均弥漫着无穷凶险。
    湖的西南角约三四里,三艘双桅船冉冉而来,风帆吃泡了风,破浪北驶。湖面不时
有三两艘渔舟,轻灵地悄然往来。
    村中心的石楼东面,木窗高高地支起,可以清晰地看到窗口铁栅后面的情景。一名
带刀的青衣人露出上半身,身侧近窗角处,绑着一个女郎的身影,以青巾蒙住口鼻,只
露出一双眼睛,因此看不出她的脸型。
    这是香饵,要钓柴哲这条金鳌。
    如要救人,必须进入村中心,必须登上土石楼,必须从青衣人的刀下抢救。进入村
中心的小巷又窄又小,两侧是茅屋,假使被人前后堵住,上面用暗器袭击,或者用火攻,
万无生理。
    柴哲接近了村东北,恰好最近一栋茅屋的后院,长满了作园篱的笔竹,近沟一面是
一座长满青菜的菜园。他爬上菜园,贴在深畦下探头上望,喃喃地说:“晤!是了,可
能是这一家。”
    他略一打量,贴地爬上笔竹丛,小心翼翼地拨开一角空隙,悄然向里一钻。
    后院门未上闩,轻轻一推悄然而开,毫无声响发出,显然门柱下曾经上了油。
    他不假思索地闪身而入,顺手掩上木门,眼前一暗。
    “且慢动手!”他低喝。
    这是屋后的柴房,一个虎目生光的中年人,挺着一把锋利的鱼叉,作势推送,锋尖
距他胸口不足半尺,从小窗透人的微光,反映得叉尖寒芒四射。
    中年人狠狠地打量着他片刻沉声道:“你浑身灰土,不像是他们的人,你是谁?擅
入民宅非好即盗。”
    “在下是他们要等的人,姓柴名哲。”他镇静地答。
    “你为什么要来?”
    “在下有人质在他们手中。”
    “你给我快快离开,越快越好,不许你入村。”
    “大叔怕在下……”
    “我可不在乎你的死活,却怕他们放火杀人毁了我的村。”
    “但……他们与贵村……‘”
    “为了杀你,他们已周详准备,势必毁了这座村。我宁可要你死,却不愿村中的子
侄家破人亡。”
    “但……大叔……”
    “住口!你如果不偷偷逃走,我只好杀了你将尸首交给他们,以拯救全村。”
    “大叔……”
    “你走不走?”中年人凶狠地问。
    柴哲淡淡一笑说:“听大叔的口气,果然不愧称一代侠隐烟波钓客。辛大叔,你不
会动手杀我的。”
    中年人大吃一惊,讶然问:“咦!你怎知在下的名号?”
    “辛大叔,这里说话方便吗?”
    “不要紧,在下的家小全在前面。”
    柴哲掏出鱼鹰的绿王信记奉上说:“郭叔着小可持此信记,向大叔求助。”
    烟波钓客审视信记片刻,递回苦笑道:“老弟,没话说,咱们只好作孤注一掷,请
问你有何打算?在下将全力助你……”
    “谢谢大叔概允,但不需大叔出面相助,请先将他们部署的情形相告,小可当会见
机行事。”
    “村中有几条小巷,人囚在村中首富杨四爷家中,绑在三楼上,有几个首脑人物占
据二楼,机相策应,只等入内救人的人到达,便八面放火焚村。负责放火的人有四十余
名之多,放火之物早就布置停当。村民皆被看管在屋中,火起时方许向外逃命。”
    “那……杨四爷的宅院难道不怕火?”
    “那是一栋用巨石垒造的石楼,火烧不了,只有两座铁门,闭上门便水火不侵。本
是杨家用来防潮寇的石室,里面存有半年粮食,可以死守。”
    “火一起,外面架柴草焚烧,里面的人不被熏死?”
    “里面是复壁,闭上门窗不怕烟熏,有一条通向村外的地道,构造得十分坚固精巧,
不但可作通风之用,更可以紧急时用以逃命。”
    “地道通向何处?”
    “出口在三里外的湖岸尖端,接近水面。”
    “这些人来了多久了?”
    “约半个时辰。”
    “怪事?”柴哲喃喃自语。
    “怎么了?”烟波钓客低问。
    “小可与几位同伴衔尾追逐这些恶贼的另一批人,这些人显然是从劳家渡来的,为
何像是已知咱们的行踪,存心在此等候小可一般?论脚程,咱们不慢。而且他们并不知
小可追来,怎么……”
    “这些人自然别具神通,先不管他们怎样来法,只问你有何订算。”
    “被囚的人,辛大叔曾见过吗?”
    “只见过背影,是个女的。”
    “她目下……”
    “她很怪,似乎来时并未上绑,与那些人有说有笑,不知怎又成了囚犯?”
    “哦!也许……他们会不会用迷药?哼!万一她有了三长两短,他们将付出惨烈无
比的代价。”柴哲咬牙切齿地说,虎目中冷电四射。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有何打算?”
    柴哲将鄱阳夺金的事—一说了,并简略地将与鱼鹰结交的经过说出,最后说:“依
大叔所说,只有进人石楼,方可救人质,找上主事的人擒贼擒王,进入石楼之后,方能
避免恶贼放火烧村。大叔能带小可从地道进入吗?”
    “单凭你我两人,如何能对付那么多高手?”
    “大叔在地道内等候,小可一人进入。”
    “老天!你……你未免太不知厉害……”
    “小可义无反顾,必须冒险一试。”
    “我看,你还是三思而行的好。老弟,那人质与你……”
    “她是小可的女伴。”
    “她与那些人熟不熟?”
    “不。”
    “那……她来时与那些人有说有笑,而且……”
    “而且什么?”
    “似乎还带了剑呢。”
    “她带了剑?”柴哲讶然问。
    “不错,确是带了剑。”烟波客肯定地答。
    “哦!恐怕……恐怕不是我的女伴。她的剑古色斑斓……”
    “不,是普通的江湖人所用的佩剑。”
    “怪事?”
    “如果不是你的女伸,你还进不进去?”
    “非去不可。”
    “那……犯得着吗?”
    “那几个主事人必定知道小可女伴的下落,因此非去不可,这是唯一的线索,小可
不能放弃。”
    “好,那……我带你走。”
    “出村须……”
    “不必出村,右面第二家是杨二爷的堂侄杨义的家,他家的内堂有一条地道通主地
道,我带你从那儿进入。跟我来,走后院。”
    石楼耸立在村中心,高约三丈左右,占地相当宽敞,形如碉楼,四周建有土砖造就
的院墙,院门向南开,门楼前有一座半亩大的空坪。相距最近的茅舍,仅三丈左右,用
火攻并不困难,难在石屋不怕火烧,闭上铁门和楼上的有铁栅木窗,谁也休想进去,除
非等到楼内弹尽粮绝,不然很难攻破。不管湖寇或一般盗贼,不可能像官兵一样设有冲
车云梯攻坚利器,所以这座石楼,可说十分安全可靠,不虞盗侵。
    楼上共有一厅四房,平时是杨四爷的居室,后两房是内眷的住处,这时却成为一群
蒙面人的临时巢穴,杨四爷与所有的家小婢仆,皆被赶至楼下,暂时在楼下的一间小房
内。地下室与地道口,皆被蒙面人所占据,不许外人接近。
    楼上四房的石室内,共有八名青衣大汉,他们并末以巾蒙面。八个人监视着四方,
从四面的铁栅窗凝神注视各处的动静。东面石室的窗口多了一个被绑了双手的蒙面女郎,
故意现出上半身,面向入村的小径方向,用意是让入村的来客可以看到她,从她的眼中,
可以看出镇静从容的神情,没有丝毫慌乱惶急不安的表情流露。
    从西面石室的窗口,可以看到湖面的一切景象。三艘双桅船渐来渐近,已到了两里
外了。
    西窗内侧是花厅,八个高矮不等的蒙面人,不时在厅中往复走动,不时走近窗口向
外注视。
    大环椅上,坐着三个人,都不用蒙面巾,其中一人是曾在西番露过脸的护法丘磊,
他安详地坐在右首,神色相当从容。
    另一人是个大马脸,有一双阴森森的鹰目,和两片薄薄的嘴唇,留着雪白的八字短
须,年约八十开外,头顶梳道警,横插着一枝木质的发针。腰带上悬着剑,脸上经常涌
现着乖戾阴险的神情,虽然风霜和岁月在他脸上留下深刻的遗痕,但依然龙马精神。
    另一人是中年妇人,用花帕包头,五官匀称,脸白唇红,曾经过淡淡的化妆,空间
里流荡着谈谈的脂粉香。穿小团花外袄,不穿裙而穿扎脚夹裤,手中握着一把这鞘长剑,
胁下挂着腰囊。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她坐任主位上,神态沉着,可知她的地止,比其
他的人都高。
    一名蒙面灰衣人站在窗口,目不转瞬地注视着湖面远处的帆影,突然说:“船转回
了,可能是他们的船来啦!”
    三艘双桅船的第一艘,确是折向东航。
    船逆风上航,不会是走直向逆风而上的,必须走斜风,所以必须折向。另一名蒙面
人摇头道:“等船折入港湾,方可断定是与不是,这时未免言之过早。如果柴小狗在这
时出现,他们恐怕赶不上了。”
    “咦!你认为咱们这些人都是废物,必须等冯老前辈前来,方能收拾他吗?”最先
发话的蒙面人不悦地说。
    “郑兄,别找麻烦好不好?我的话可没有这种意思……”
    丘磊重重呼了一声,叫道:“不许抬扛。去,到东面问问孙副堂主有何发现。金坛
主已发来发现敌踪的信号,为何至今不见形影,又未见第二次信号发来?”
    两蒙面人之一应赔一声,出厅而去。
    中年妇人淡淡一笑说:“丘护法,似乎咱们的人都有点胆怯哩!”
    丘磊摇头苦笑,迟迟地说:“也难怪他们,当年老朽与会主远至西番,集会中高手
的精锐,也未将小畜生捕杀,甚至连会主也受了伤。这几天中湖口地区群雄毕集,只多
了一个小畜生,严府的人便受到了挫折。咱们也受了牵制,备多力分,处处不如意。加
以小畜生一再击败江湖中的高手名宿,谣言传播得骇人听闻,少不了令人心中不安,胆
怯在所难免。这次大公子如能顺利地将他引来,前有金坛主率会中精锐拦截,后有村中
的火攻妙着相候,小畜生难逃大劫,尚清放心。”
    中年妇人秀眉深锁,有点忧虑地说:“会主要亲自处治小畜生,但目下敌踪已现,
会主仍未赶来,不知途中有何事耽搁?”
    “小畜生不会来得这么快,至今还不见金坛主的信息,也不见大公子的信号,可知
小畜生尚未到来,会主……”
    话未完,厅门抢入一个蒙面人,高叫道:“会主的大驾已近村口,但事先并未见金
坛主的信号,请会主夫人定夺。”
    中年妇人急急离座说:“发信号给会主,派人迎接。叫欧坛主速带人到松林查看,
看金坛主怎么了?”
    会主到达,村中有一阵忙。不久,厅口出现了端木鹰扬的身影。他身后,赫然有副
会主缥缈神龙徐方与徐昌父子,四位门人程忠、江华、李凤、周萱。之外是十八名男女,
其中有白永安在内。
    会主似乎比在西番时苍老了许多,而且在神色上多了两分乖戾的气息。他气虎虎地
在主位上坐下,乖戾地大叫:“丘护法,你是怎么一回事?汕港村你不是没来过,应该
知道形势。小畜生今非昔比,骁勇绝伦,诡计多端,只凭村中的一把火,便可以制他的
死命么?你未免太过自信了,为何不多设几处截击的埋伏?”
    丘磊脸色尴尬,欠身道:“多设截击的埋伏,便会令小畜生起疑却步……”
    “胡说!他有女伴在咱们手中,岂会却步?你……”
    “鹰扬请先息怒。”中年妇人接口,稍顿又道:“金坛主带了荆坷、红线两坛二十
四位会友,在村前的松林要道埋伏,由吴姑娘布下幻影神香大阵,成功的希望极浓,这
是丘护法筹划的妙计,万无一失,他已尽了责。”
    会主脸色一变,讶然问:“咦!金坛主并不在松林,他到何处去了?”
    “妾身已命欧坛主派人前往查问,不久当有消息。”
    “不好!”会主惊叫起来。
    “怎么啦?”会主夫人讶然问。
    “如果金坛主在松林,不会不出来禀告,显然他已被人引走了。小畜生来了五个人,
大道上凉亭的眼线,已用暗记标示小畜生前来汕港村,按理该比我先到一步……”
    话未完,在窗口监视酉面的蒙面人大叫道:“不好,船沉了。”
    “什么船?”会主惊问,急趋窗口。
    “可能是冯老前辈的船。”蒙面人让开窗口答。
    三艘双振船已降下半帆,徐徐驶入港口,前一艘已深没一半,只露出船舱,摇晃着
不住打旋。相距在两里外,仍可听到船夫们的呼叫声。
    第二艘突然倾侧,猛烈地摇晃。
    第三艘船正在降下风帆,水夫们乱成一团。
    会主脸色一变,向一名中年人叫:“小畜生从水上来了,卢会友,快到上面请罗爷
的人到湖中声援,快!如果发现了小畜生,速将他诱来。”
    中年人应诺一声,急急出厅下楼而去。
    众人皆拥向窗口,注视湖面的变化。会主夫人神色忧虑,向会主道:“鹰扬,你并
未将那位姑娘要来。”
    会主咬牙切齿,焦躁地说:“姓罗的可恶,他从中作梗,坚持要用小丫头引小畜生
送死,不信任我们,岂有此理!”
    “他的羽翼折损甚惨,目下的实力并不比我们强多少,为何却不愿衷诚合作,联手
共谋大事?”
    “他认为萼山先生的安全重要,而萼山先生又不肯离开劳家渡,他反对离开一同前
来协力擒人。”
    “那……”
    “咱们不管他。理娘,长雄为何没有消息?”
    “妾身也感到诧异哩!”
    “有一件事不妙。”会主低声说。
    “有何不妙?”
    “明心师弟派人传来回信,他被小畜生的朋友在身上弄了手脚,目下手足发软,气
功已散。据护送他北上的勾魂使者王朝阳送来的口信,说无法查出原因,只知血脉异常,
气机败坏,查不出是何手法或药物所伤,反正性命交关,如果未牌左右找不出根源,
他……”
    “勾魂使者精干搜经透穴术,他居然找不出根源?”
    “嗯。”
    “那……屠师弟……”
    “勾魂使者可望在近午时分,将师弟送至劳家渡。我已派人前往相迎,要将他们接
来此地,让师叔看看。”
    “万一……”
    “万一师叔也找不出原因,只好向小畜生……”
    “但小畜生活的机会不大,大火与暗器齐发……”
    “火一起,他会就范的,那时再将他派人擒住,还怕他不死不吐实?”
    楼上,众人紧张地注视着湖面的变化,三艘船已经先后下沉,离岸约一里左右,湖
面风浪不小,杂物四处漂流,有不少人攀在浮物上,随水漂流不定,救命声清晰可闻。
    楼下,近三十名好汉或坐或卧,候令行动。
    地下室不大,堆满了米粮。鱼干、前向、杂物,只留出一条走道。一盏莱油灯发出
黯淡的光芒,照着坐在地道门两侧的三名持刀大汉。三人盘坐在地,信口天南地北穷聊
天。地道门半掩,温暖的风从地道内吹来,掠过地下室,透过地下室大开的木门,吹人
楼下的大厅,再沿石梯吹向楼上层,从窗口消逝。
    坐在左面的大汉抱着连用单刀,倚在壁上说:“咱们专诸坛自从进入严府之后,名
存而实亡,不再干刺客的买卖,却替严府刮财传信,真没意思。”
    右面的一名大汉某某笑,接口道:“至少,咱们不再冒风险,有吃有喝有女人。葛
兄,难道你还不满意?”
    葛兄重重地哼了一声,撇撇嘴说:“我宁可冒风险,也不愿做奴才的奴才……”
    “老葛,你找死?”第三名大汉低喝,神色紧张。
    葛兄挺挺腿伸伸懒腰,打个哈欠冷笑道:“这里又霉又臭,谁也不会前来抢咱们的
差事,更没有坛主堂主自降身份前来把守通风口,谁管咱们的胡说八道?除非你俩不够
朋友,不然……”
    话未完,他突然挺起上身,仰头向伸手不见五指,却风声凛凛的地道内凝望,说:
“咦!里面像有老鼠走动。”
    “哈哈!这里有吃不完的鱼肉米谷,那还怕没老鼠?”另一名大汉笑着接口。
    先前制止葛兄胡说的大汉侧耳倾听片刻,说。“不像老鼠,倒像……像……老葛,
你信不信世间有鬼?”
    葛兄桀桀笑,接口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世间如果真有鬼,咱们黑鹰会
的人,恐怕早就给鬼弄光了。”
    “记得五年前,兄弟在浙江金华……”
    另一名大汉叫道:“政通兄,别再提你那件鬼故事来唬人好不好?虽是近午时分,
但这儿却像是阴曹地府,你老兄也不知道忌讳,兴头来了就搬出你那件活见鬼的故事!
哟……”
    地道门吱呀呀轻响,黑影倏现,说话的大汉本就心里有鬼,惊得失声大叫。
    三名大汉毫无戒心,谁也来不及有所举动,便被突然出现的黑影制住了穴道,快速
的打击捷如迅雷惊电,只看到模糊的黑影出现眼前,便已人事不省。
    出来的不止一个黑影,而是两个。最先出来击昏三名大汉的黑影是柴哲,他扭头低
声向同伴道:“辛大叔请在此地稍候,如果有人下来,大叔必须回避,小可不愿连累大
叔。”
    烟波钓客笑道:“在下既然来了,还怕什么连累?咱们……”
    “大叔请听我说。小可与这些人之间,恩怨牵缠,不足为外人道,小可并不希望大
开杀戒,因此……”
    “可是,郭兄的信物在你手中,在下岂能让你单人独剑冒险?”
    “请辛大叔替小可守住退路,小可便感激不尽了。”
    “好吧,我替你守住此地,小心了。”
    柴哲一眼瞥见三名大汉的预下,都挂着一条青巾,不由心中一动,想起松林中金坛
主所带领的人,全都带了青巾蒙面,便信手摘下一条青巾,蒙上了自己的口鼻,向烟波
钓客挥手示意,向室门快步走去。
    室门没有人把守,沿门外的石级上升便是楼下的内室。黑鹰会的人鸠占鹊巢,占用
了杨四爷的石屋,到底为时甚暂,还摸不清石屋的全部底细,时间仓猝,也来不及彻底
查问,却自以为万无一失,未免疏于防范,同时,由于注意力完全放在外围,对内部的
警戒反而忽略了。谁也没有想到人地生疏一无所知的柴哲,会从地道内出现。
    楼下候命出动袭击的人,都松懈地在大厅各处养神,对即将到来的恶斗,皆抱有乐
观的信念。外有金坛主挡头阵,内有外围的火攻和暗器袭击,石屋的铁门已经闭上,在
柴哲未出现前,该是最平静最安全的时刻,应该好好养神,以应付即将到来的恶斗。入
村的路只有一条,负责监视的人可看到两里外的景物。早着呢!
    地下室上来了一个蒙面人,厅中的人或坐或卧,没有人对这位同伴起疑,因为所有
的人皆用青巾蒙面,彼此间装束都差不多。这些人之所以用巾蒙面,用意是隐匿自己的
本来面目,不令柴哲看出他们的身份,动起手来可令柴哲摸不清底细。同时,起火时可
以防止烟熏。
    这位蒙面人是柴哲,他尽量避免和任何人的目光接触,沿着厅左徐徐地移向后面梯
口。
    他在近梯口的一处壁角坐下,头枕在膝上养神,暗中察看四周的动静。身右不远处,
坐着两个人,背对背假寐,似乎睡着了。
    楼下没有窗,铁门关得紧紧的,只有一盏莱油灯发出暗红色的光芒。后厅门大开,
里面有灯光人影,但不易看出是些什么人。
    楼上方的门口,有两个青衣大汉把守,似乎是管制人员上下的人。楼上人声嘈杂,
显然有不少人。
    “不知会主在不在楼上?”他想。
    他仔细倾听楼上的动静,却听不到会主的声音。
    楼梯空荡荡,久久不见有人上下。
    “我如果往上走,会不会暴露身份?”他想。
    已经成功地混入中枢重地,岂可大意?这时如果暴露身份,那才划不来呢!因此,
他决定耐心地等候上去的机会,且多看看众人的活动概况再说。
    等待的滋味真不好受,等得他心中发闷。
    “老天爷!可不要让人到地下室。”他在心中暗叫。如果有人下去,那就麻烦了,
必定发觉被击昏的人,烟波钓客是否能不发出任何声息便将下去的人击昏?
    焦急中,楼上突然传来急促的叫声:“松林近端的竹林内有人打斗,不知是谁?”
    楼上传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向下叫:“于副坛主,会主有清。”
    内厅应声出来一个穿灰劲装的人,青巾蒙面,露出一双三角眼,凶光暴射,令人望
之心寒,大踏步上梯而去。
    “定然是荆轲坛的副坛主九阴吊客于天南。”柴哲想。
    他想跟着副坛主登楼,却又忍住了。
    楼上突然传出会主熟悉的声音:“于副坛主,小畜生到底来了几个人?”
    “属下来收到金坛主的信号。情况不明。”九明吊客说。
    “欧坛主带去查问的人回来了吗?”
    “不曾”
    “副坛主可再带几个人去看看,小心了。”
    “属下这就走。”
    于副坛主急急下楼,进入内厅,不久,带了五个人出厅,打开了铁门,出门而去,
铁门重新闭上,冷风倏止。
    忙乱中,柴哲看到内厅门出现一双十分熟悉的眼睛,不由心中一动,便起身向内厅
走去。厅中仍在忙乱,所幸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内厅不大,后端共有两间住房,房门半掩,可以隐约地看到房内坐着不少相貌凶猛
的人,看穿章,似乎不像是黑鹰会的人。
    厅堂两侧的壁角坐着五个人,中间的长案穷也坐了四位男女。他一个也不认识,只
认出坐在最前端那位眼神十分熟悉的人。
    “迷魂仙客吕成栋,他也投入黑鹰会了。”他心中暗叫。
    迷魂仙客吕成栋,正是黑蝴蝶胡秋的死党。黑蝴蝶带了一群爪牙,出西番意图抢劫
活佛,替九现云龙和云梦双奇卖命,为了缺少人手,曾经误捉追擒他们的五岳狂客陶永
齐,更由迷魂仙客用迷魂香擒住了古灵和端木长风。后来在到达星宿海之前,黑蝴蝶伏
法,被八爪苍龙搏杀,只走了一个迷魂仙客吕成栋。
    迷魂仙客并未露面,相貌未改。柴哲的记性极佳,从对方的眼神中,便认出了这恶
贼的身份。
    他心中一动,大喜过望,恰好室中的人全向他注视,他站在厅门含笑向迷魂仙客招
手。
    迷魂仙客不认识他,以为他是黑鹰会的人,不假思索地离座向他走去。
    他转身便走,脚下放慢。
    迷魂仙客缓步跟上,惑然问:“兄台有何要事……”
    柴哲信手挽住他的右手,右手一拂,便不轻不重地点在他的右期门穴上。他浑身一
震,僵住了,知觉渐失。
    柴哲将他挽至地下室出口,拾级而下。刚到达室门,一支鱼叉凶猛地从门后扎出,
直取咽喉,捷如电闪。
    柴哲反应超人,扭身出手,一把便抓住了叉尖,低叫道:“辛大叔,是我。”
    烟波钓客僵立在门旁,吃惊地叫:“老天,你……你这一手真是骇人听闻,你是怎
样练的?”
    柴哲松手枪入,说:“请把守住室门,有人来了吹口哨传警。”
    他将迷魂仙客抵在巨大的米缸下,拍活穴道将其弄醒,低声说:“老兄,把你的迷
魂香给我。”
    迷魂仙客惊魂未定,期期艾艾地说:“阁下,你……你是……是于……于前辈的人
吗?你……”
    “别废话!”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快给我,不然活剥了你。”柴哲沉喝。
    “你……”
    “先剜出你的眼珠子来。”柴哲凶狠地叫,朝指搭在对方的眼皮上。
    “我……我给你……”迷魂仙客心胆俱裂地说。
    “不许动手!告诉我在何处便成。”
    “在……在袖……袖底……”
    柴哲拉开他的衣袖,在两袖中解下两具径寸粗的喷筒,又道:“解药。”
    “我……”
    “放明白些,老兄。”
    “在……在百宝囊中的玉……玉瓶内。”
    柴哲掏出玉瓶,先用迷香和解药将迷魂仙客作为试验品,直至满意为止,方点了迷
魂仙客的睡穴。
    他用一些解药替烟波钓客抹在鼻端,方从容出室,在石阶下开始抖散喷管的迷香。
    地下室是楼下唯一的通风口,风将迷香向上吹,他也随着迷香向上走,左袖内的两
具喷管,仍在不断地喷发迷香。
    登上大厅,“砰”一声响,有一位仁兄突然倒地。
    迷魂仙客的迷香确是利害,无色无臭,嗅到即倒。当年在西番,在四川奸杀抢劫的
恶贼们,在八爪苍龙一群公门高手的搏杀下,只有他迷魂仙客是唯一从鬼门关逃出来的
人,可知他的迷香是如何可怕了。
    内外厅以及房内的人,谁也没想到变生肋腋,没有丝毫戒心,等到有人倒地,想声
张已来不及了,即使功力奇高经验丰富的人,在变生不测毫无戒心的境遇中,同样逃不
出被迷倒的厄运。
    “砰砰匍匍……”好汉们纷纷倒地。
    喷管中的迷烟,仍不断喷出。
    门楼外负责把守的两名大汉,突然向下一裁。
    楼上,会主的声音像在咆哮:“快发信号给南面的人,赶快驾船接应,抢救落水的
人。安重德会友,你下去请周寨主的弟兄到码头相助。”
    脚步声凌乱,有人向楼口奔来,距楼门口尚有四五步,突然向前一裁。
    柴哲刚挟住倒下的两个把门人,抽不出手来,奔下传信的人已经栽出,轰隆一阵暴
响,滚下楼去了。
    “外面怎么……咦……”门内有人叫。
    柴哲丢掉喷筒,将昏倒的两个把门人向下一丢,人如狂风,抢入门内,在转角上劈
面碰上一个旋转着栽倒的人,他一把接住向里一推。
    “蓬”一声大震,这家伙直挺挺地跌入花厅。
    “怎么了?”厅内有人大喝。
    柴哲急抢而入,大叫道:“楼下来了强敌,大事不好。”
    迷香随着他飘人花厅,近门的三名蒙面人应声倒地。
    柴哲前面不远站着一个道装中年人,右方是丘磊。中年人身形一晃,大叫道:“迷
香,屏住呼……”叫声未落,身躯一晃,扭曲着栽倒。
    花厅内的人,同时大惊,练气术火候精纯的人,立即机警地屏住呼吸,但已倒了七
八个人。丘磊一个箭步抢出,掠过柴哲身侧。
    退路岂能被人截断?柴哲不再迟疑,反手就是一掌,“噗”一声闷响劈在丘磊的后
脑上。
    “膨”一声大震,丘磊冲倒在门下,寂然不动,几乎滑跌下楼。
    身侧一名大汉手疾眼快,抓住机会向前猛扑,要将柴哲扑倒。
    柴哲出手闪身,“砰”一声大震,这人脑袋撞在石壁上,瘫痪在壁下。
    这瞬间,会主夫人一声低叱,拔剑近身,先下手为强,“寒梅吐蕊”直取柴哲胸前
要害。
    柴哲来不及招架,向侧一闪。
    会主夫人招变“流星赶月”,跟踪追击。
    他已获得拔剑的机会,剑虹一闪,出绝招自救,“铮铮”两声暴响,剑虹夭矫,如
虚似幻,接着人影乍分。
    会主夫人花容变色,飞退八尺,包头的彩巾上端裂了一条缝,断了不少青丝。
    这许多变化说来话长,其实为时极暂,交手时捷逾电光石火,发生快结束也快。
    第二个人影掠到,剑如经天长虹,猛攻腹际。来势相当凶猛。
    柴哲手腕一震,“铮”一声架偏刺来的剑,顺势进步切入。快得如同电光一闪。左
手一搭,便扣住了对方的右肩井,低喝道:“不要逞强,还轮不到你动手,走开!”
    被擒的人,是他的师妹周萱,排行第五的小师妹,但目下已是体态丰盈的年轻女郎
了。
    周萱的剑脱手坠落,按住肩并,龇牙咧嘴,吃惊地向后退,却不敢出声叫喊,也不
敢呼吸。
    会主的一声沉喝,挥手制止再向前扑的人后退。
    所有的人皆撤兵刃戒备、但没有人出声,所有的人皆屏住呼吸,等候迷香自散。
    楼下吹上来的迷香本已淡薄,而且气流流动甚快,迷香随风消散,从窗口吹走了。
    死一般的静,所有的目光齐向柴哲集中,所有的兵刃皆指向柴哲。
    柴哲的目光,落在东面的石室门,但看不见室内的景物,自然也看不到被绑住双手
的年青女郎。室门前,六名老少挡住去路,不可能一冲而入。他怕对方情急杀俘,投鼠
忌器,不敢冒险冲上。
    但如果不能控制室门,岂不前功尽弃?
    事急从权,此时此地,已没有道义。规矩、人情可言,只有利害相关。他左手疾扬,
大喝一声,宛如石洞中响起一声焦雷,早就准备好的一把铁翎箭破空而飞。
    人影一闪,他已疾冲而上。
    如果屏住呼吸,便不敢走动,以免闭不住气。把守在室门外的人正默行屏气术,怎
躲得开奇快绝伦的铁翎箭?发出数声狂嚎,纷纷倒下,每人的右大腿根挨了一箭,失去
了走动的能力。
    功亏一贯,会主到了,剑虹耀目,宛如长虹般攻到。
    柴哲一惊,糟!赫然是云笙姑娘的霜华剑,接不得,百忙中向侧一闪,会主便乘机
堵住了室门。
    他手中仍有三枚铁翎箭,本想发出,却晚了一步,副会主缥缈神龙已抢在会主身前。
他心中不忍,叹口气,暗想糟了!
    “什么人?”会主厉声问。
    柴哲冷然回顾,猛地伸手拉掉了蒙面巾。
    “咦!你……”缥缈神龙讶然叫。
    柴哲收剑行礼,脸色凝重地说:“师父万安。徒儿柴哲。”说完,屈身下拜。
    缥缈神龙脸色一沉,怒叫道:“畜生!你还有脸叫我师父?——
    “六载教养之恩,徒儿岂敢或忘?”
    “你好大的狗胆,欺师灭祖,你心目中还有天地君亲师吗?该当何罪?”
    “师父容禀……”
    “住口!”缥缈神龙大吼,举手一挥。
    大师兄程忠一闪即至,剑尖点在柴哲的背心上。
    柴哲本待闪避,却又忍住了,仍然跪着不动,朗声道:“徒儿不肖,但皇天后土共
鉴……”
    “呸!你还敢申辩?”缥缈神龙厉叫。
    “徒儿……”
    “为师要先用门规治你欺师灭祖之罪,再以会规处你叛会的大逆罪名,程忠,先缴
他的兵刃。”
    程忠俯身伸手,摘下柴哲的剑。
    柴哲再次压下反抗的冲动。叫道:“师父,能让徒儿辩白几句吗?”
    “我只问你一件事,你为何不返回大天星寨覆命?师命不可违,你心目中还有尊长
吗?”
    “徒儿事非得已……”
    “强辩。”
    “徒儿……”
    “程忠,先割断他的双脚大筋。”
    程忠应声“遵命”,剑向下沉,指向柴哲的膝弯,倏然下落,剑芒一闪。
    生死关头,柴哲岂肯俯首就死?反手一掌疾拍,“叭”一声脆响,程忠的剑脱手而
飞。
    这瞬间,缥缈神龙在失惊之下。不假思索地发出一枝袖箭,射向柴哲的心坎要害,
突下杀手,这一来,铸下了大错。
    “笃”一声轻响,袖箭射中心坎,却反弹飘坠在地。
    柴哲抄起地上的袖箭,倏然站起,剑盾一挑,虎目中冷电四射,将箭举在眼前,沉
痛地说:“虎毒不食儿,徒儿无愧于天,无怍于人,师父,你这一箭太过份了,太毒
了。”
    “咦!你练成了金刚不坏法体?”缥缈神龙吃惊地叫。
    柴哲将箭丢在地上,吁出一口长气说:“师恩虽深重,但世间尚有天理国法人情更
为重要。师父命徒儿赴汤蹈火,徒儿决不敢迟疑,但要徒儿做伤天害理之事,徒儿不敢
从命。世间……”
    “呸!你这畜生……”
    荣哲屈身下拜,四拜后拾箭起来,脸色一冷,“碴!”一声将箭刺在左小臂上,贯
穿骨缝尖锋透出下端一半。他脸不改色地举起插着箭的手,沉痛地说:“我柴哲顶天立
地,决不做丧心病狂伤天害理的事,皇天后土鬼神共鉴,弟子以血涂染恩师的夺命神箭,
师徒情义已尽,恩怨两消。”
    他将箭折断拔出,鲜血激射。接着将断箭丢在地上,虎目中冷电暴射,一字一吐地
说:“宁教你无情,不可我无义,徒儿最后叫你一声师父,希望师父撒手不管徒儿的事。
自目下起,徒儿不愿得罪你,希望你珍惜徒儿这份情义。”
    他的目光落在会主脸上,语声突转高亢:“端木鹰扬,你的黑鹰会在江湖上专做刺
客的勾当,投身在严贼门下做走狗,鲜廉寡耻,猪狗不如。自从返回中原之后,柴某不
为已甚,不曾将黑鹰会的底细公诸天下,已经对得起你了。你将柴某的女伴掳来,千方
百计不择手段陷害于我,念在柴某过去的恩师身份上,柴某不和你计较,请将柴某的女
件交出,柴某……”
    “你这畜生还了得?”缥缈神龙大怒地叫吼,大踏步迫上,右掌疾挥,“拍拍”两
声响,抽了柴哲两记正反阴阳耳光。他的左手本想接着乘机抓出,但却未料到柴哲不但
不还手,也未闪避,发觉有机可乘,想接着出手已来不及了,柴哲已被打得踉跄而退,
已然伸手不可及了。
    柴哲退了两步,吁出一口长气,颊肉抽搐着说:“你……你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
的。”
    另一间房中奔出大公子徐昌,冒失地欺上怒叫:“柴哲,你心目中还有师徒之道?
还不跪下领责,等什么?跪下!”
    柴哲注视对方片刻,突然扭头便走,
    “师弟,站住。”程忠扬剑叫,挡住去路。
    “不要阻我。”柴哲沉静地说。
    李凤与程忠并肩一站,也将剑指出低喝道:“师兄,你不能走。”
    “四师妹,你希望愚兄死在此地?”柴哲伤感地问。
    “我……”
    “请让路。”柴哲冷冷地说。
    身后,大公子徐昌突然像幽灵般悄然扑上,伸指急取柴哲的脑户穴,迅捷绝伦。
    柴哲身在危境,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岂会上当?他不进反退,不闪不避,在千钧一
发中脑袋一歪,徐昌一指落空,手指擦耳侧而过。
    他的右手也在同一瞬间上抬,半分不差地扣住了徐方的右手脉门,同时挫身疾退一
步,背部便抵住了徐方的下身,右手向前带。
    徐方艺业超人,修为深厚,五大门人的艺业皆由他调教而成,在五大门人面前具有
无上权威。五大门人中,柴哲的表现虽不是最差劲的,但也不出众。在大天星寨时,他
即使闭上眼睛,也可以毫无困难地把柴哲放倒,这次从背后辞然偷袭,按理该十拿九稳
才对,决无失手的可能。可是,他发觉居然失手了,而且身陷危局,脉门被扣右半身发
麻失去抵抗力。
    他反应奇快地出腿反击,左手急扣柴哲的咽喉。
    可是,他碰上了比他更快更高明的对手,晚了一刹那,下半身被抵住,腿便无用武
之地,左手虽接触到柴哲的颈部,却来不及发力。他只感到身躯凌空而起,天在旋地在
转,变化奇快,他还来不及有所举动,已被柴哲向前摔出两丈外,从程忠和李凤的顶门
飞过,“蓬”一声大震,惯在坚硬的石壁上,然后重重地跌落在壁根下,跌了个乌天黑
地,几乎昏厥。
    两名青衣人在大公子被摔出的刹那间,吃惊地扑到,左右齐上,双剑同时攻到。
    柴哲向下一伏,向右一滚,一脚扫出。
    “哎……”右面袭击的青衣人狂叫,双脚小腿折断,向下扑倒,废定了。
    柴哲手疾眼快,接住坠落的长剑,脱手飞掷。
    快,快得令人目不暇接,剑一闪即逝,贯入从左面进击的青衣人胸口,剑尖透背近
尺。青衣人身形一顿,柴哲已飞跃而起,一把夺过中剑的青衣人手中长剑,沉喝道:
“站住!谁敢上?”
    程忠、江华、李凤、周萱,四位师兄妹四面齐出,被乍雷拟的喝声惊得一震,倏然
止步。
    “砰”一声大震,身上横着剑的青衣人倒下了。
    快速的反声,惊人的反应,可怕的凶狠袭击,把楼上的人全镇住了。
    “你们四个人还收拾不了他吗?上!毙了这欺师灭祖的畜生。”缥缈神龙厉吼。
    四师兄妹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同声暴叱,四剑乍合。
    厅堂并不宽敞,四周有昏迷不醒的人和尸体,有旁观的十余名高手,不能再容纳五
个人交手,因此不能用游斗术,必须硬攻硬接,不出手则已,出手必是你死我活的凶险
局面。
    六年同窗的师兄弟情义,弥足珍贵,柴哲岂忍得下心下毒手?但局面凶险,不下毒
手便只有贴上老命。
    他一咬牙,大喝一声,抢先出手,剑虹发如惊电。
    人影乍合,旁观的人只看到剑影齐聚,接着剑鸣暴响声震耳,一个如虚似幻的人影
突然脱出剑影的笼罩,宛如鬼跷幻形。旁观的人尚未看清脱出的人是谁,该人影已接近
了厅门。
    把守住厅门的是两个蒙面人,刚来得及分辩,将剑挥出。
    剑虹乍临,剑气彻体,“锦挣”两声金呜,挥出的剑被震得向外张,还来不及躲闪
接题而至的剑影,两个蒙面人便狂叫一声,跌出门外滑至门楼,仍收不住势,滚下楼去
了。从出拍招至倒地,不过是眨眼间的工夫而已。
    柴哲冲出重围,击倒两个把门人,尚未起步出厅,身后剑气压体,两名高手已跟踪
从旁抢出突下杀手。
    他还以为是师兄妹追到,大旋身挥剑急封,剑已及体,他不能下毒手反击,只能走
险封招。
    可是,当他转身的刹那间,便看清不是师兄妹,立即惹起他的反感,大喝一声,招
变“春雷惊蛰”,雷霆剑法的绝着出手。
    剑虹乍现乍隐,风雷声乍息,动乱的人影突然静止。
    柴哲站在门中间,剑尖的鲜血猩红夺目。他的左手一片猩红,被自己的血染得成了
血手,血是从他左手被箭刺透的创口流出来的,他失了不少血。
    两个从侧方乘机下杀手的人,倚在壁上挣扎,身躯扭曲着,慢慢挫倒在壁根下,手
脚一阵抽动,终于翻倒。两人的胸前鸠尾穴已被剑贯入,鲜血染透了胸衣。
    四位师兄妹失神地站在原处,脸色灰败,被刚才的可怕变化吓坏了。
    飘渺神龙张口结舌,似乎惊呆了。
    徐昌打一冷战,脸色大变。
    把住石门的会主端木鹰扬脸色一变,久久方喃喃地说:“像是雷霆剑术,他……
他……”
    缥缈神龙惶然转首,依然地说:“他已练成了金刚不坏法体,恐怕宝剑也难伤
他……”
    “但他的小臂分明已经刺穿。”会主意似不信地说。
    “那是他自己下的手,不运功自然与凡夫俗子并无不同。”
    “难道就此罢手不成?”
    “不能再叫旁人上了,以免枉送性命。”
    “依你之见。”
    “只有属下与会主联手,或可制他死命。”
    会主摇摇头,低声说:“他不敢和你动手,你可以令他就范,试试看。”
    缥缈神龙不得不试,伸手拔剑举步上前。
    柴哲徐徐后退,冷冷地说:“我走了,后会有期。总有一天,端木鹰扬,你终有落
单的一天,我不相信你能将家师永远留在身旁,而且你再无耻,也不致于将家师留在你
的床上陪你夫妻两人过一辈子。”
    他的话不但够份量,而且够刻毒,别说是大名鼎鼎的报应神端木鹰扬,即使是村夫
俗子也吃不消。
    当着这许多属下面前,会主怎下得了台?登时激怒得快要发疯,羞愤交加,怒火如
焚,厉声大吼道:“所有的人都给我让开,本会主要戳他一万剑,方消心头之恨。”
    柴哲就是要激他出手,一顿恶毒的话收效了。他冷笑一声,阴森森地说:“在西番,
柴某放过了你。本来,柴某不想和你计较,处处回避,让你逞英雄称好汉。可是,你却
不知趣,不识好歹。我不管你那些赚造孽钱的卑鄙勾当,不管你做任何人的走狗,但你
掳我的女伴,我可不能容忍。你上!”
    会主手按剑把,双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徐徐举步逼进。
    有人急急拉开地上的尸体,拖走昏倒的人。
    柴哲跨进两步,剑尖徐扬,冷笑道:“你的剑剑名霜华,乃是在下女伴的剑,吹毛
可断,绝经穿铜,你有神剑在手,如虎添翼,相信定可发挥你的所学,看谁血溅石楼。”
    会主夫人旁观者清,她看到柴哲脸上充满了自信、沉着、必胜的神色,更洋溢着怨
毒,冷酷的神情,与乃夫脸上的冲动、激怒、羞愤的神情,成为鲜明的对照。这是说,
乃夫不够清明,在神色上已输了一着。
    她心中一急,叫道:“鹰扬,小心室中的人,小不忍则乱大谋。”
    一言惊醒梦中人,会主脚下一慢,扭头叫:“将那小泼妇杀了,动手。”
    他想用杀俘的话激怒柴哲,激怒之下灵智必失。岂知柴哲在心理上早有准备,冷笑
道:“杀任何人皆与在下无关,不必唬人。”
    “那是阁下的女伴。”
    “在下还不知她在此呢。”
    “老夫要杀给你看。”
    “在下并不感意外,你这种人会做出更卑鄙更无耻的事,何况杀人质?反正在下已
看开了,志公大师说得好: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不要说女伴,夫妻又待
如何?俗语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在下已尽了心力,救不救得了她,
无关紧要。当然,你杀了她,你将付出惨烈万倍的代价,我要不赶尽杀绝连根铲掉你端
木鹰扬一家老少男女,不剑剑诛绝你黑鹰会的每一个人,便永不放手,永不罢休。首先,
是你们这些人一个也别想活。其次,令师弟铁骨冰心得先见阎王,我怕什么?”柴哲用
出奇冷酷的声音、一字一吐地说。
    始终默默无言站在一旁的大马脸老人,被这些话激怒了,鹰目一翻,用沙哑刺耳的
声音问:“小辈,你说咱们这些人都得死?”
    “大概是吧。”柴哲冷冷地说。
    “气死我也!”
    “快了,等会儿你就要死的。”
    “你知道你在对什么人说话?”
    “黑鹰会的走狗,严国贼奴才的奴才。”
    大马脸老人勃然大怒,不再多说,明知多说反而自取其辱,双手箕张飞扑面上,一
面厉叫:“我天罡散人要掏出你的心肝来。”
    柴哲并不知道天罡散人的名号和底细,但这期间他杀了几个高手,镇住了在场的人,
表现的超尘拔俗艺业,足以惊破武林一流高手的胆。而这位老家伙居然敢弃剑不用,赤
手空拳毫无顾忌地飞扑而上,显然并未被他镇住,而且根本不在乎,没将他看在眼下,
想来必定有恃无恐,可能是极为可怕的人物。
    他心中悚然,涌起戒心,赶忙用仍能运用的左手,悄然拔出了藏锋录。
    老家伙一闪即至,直迫内腑的罡气压体,双掌似鹰爪,冉冉伸到。
    他吃了一惊,老家伙练了玄门至高无上绝学罡气,难怪如些狂妄。他想问避,已来
不及了,爪已临身。
    他默运神功,一剑点出。
    老家伙右手一抄,抓住了剑身向后带,右手已抓向他的胸口,无可抗拒的压力及身,
令他感到气血翻腾,呼吸窒息,剑已无法动弹,而且身躯被带得向前栽。
    爪已沾衣,生死一发。
    他仗着有白兕背心护胸,而且也无法脱身,一咬牙,拼个两败俱伤,用全力递出了
藏锋录。只感到录尖一震,接着长躯直入。
    老家伙突然放手暴退,“嗤”一声响,抓破了他的胸衣,抓走了布帛。
    柴哲连退两三步,脸色泛青。
    “笃”一声响,他的胸衣被抓破,怀中揣着的竹箫和三宝之一的竹筒落在地上。珠
盘小,因此并未掉出。
    他悄然将藏锋录藏人掌心,发觉长剑已断了一截,不由暗叫“两世为人”。
    老家伙的左手,仍抓住一段剑身,胸腹交界处,衣表面出现血影,血影在迅速地扩
大。双脚站得笔直,身躯不晃不摇,似乎僵立在那儿,须发无风自摇。
    柴哲火速拾起竹箫和盛着密宗和合密法图的竹筒,插在腰带上。
    老家伙的目光,落在竹箫上,双目睁得滚圆,脸上的神情极为复杂。
    旁观的人,全都骇然变色。
    会主如中雷殛,站在当地不住打冷战。
    天罡散人呼吸一阵紧,突然问:“你是神箫客许元戎的弟子?”
    “在下并没问你是何人。”柴哲冷冷地答。
    “你……你说!”天罡散人的话已不稳了。
    “对不起,无可奉告。”
    “请……请说”
    “不是正式门人。”柴哲不忍地沉声答,他已听出对方的话中带有恳求的成份。
    天罡散人眼中徐现散光,脸上的肌肉不住抽动、扭曲,仰天大叫:“你的师父在……
在粤东也……也奈何不……不了我,我却失……失手在……在你手中,命……命也!
我……我好……好恨!”
    最后一个恨字余音未尽,他直挺挺地倒下了,“砰”一声大震,倒地不起,天灵盖
突然自行炸裂。
    “你……你杀的是上……上一代的第一凶……凶魔——血魔天罡散人。”大公子脸
无人色地叫。
    血魔天罡散人,是六十年前的八侠七魔之一,论辈份,比目下的三逸隐还高一辈。
八侠七魔据说早已经不在人世,天罡散人却突然在此出现,莫名其妙地死在一个后生晚
辈手中,真是天意。
    柴哲也吃了一惊,但心中一定,用断剑向会主一指,沉声道:“阁下,你我两人动
手生死相拼,最好少派别的人前来送死,要围攻可以先招呼一声,以免死得太冤。”
    缥缈神龙心中雪亮,会主在西番就曾经败在柴哲的铁翎箭下,目前颊上仍留有疤痕。
连一代魔头也一照面便送掉性命,老魔头一抓之力可碎精钢,但仅抓裂柴哲的胸衣而已。
如果会主上前,一百条命也保不住。他只好挺身而出,拦在中间叱道:“柴哲,你真是
目无尊长,该死的东西。”
    “咱们师徒之情已绝,那一箭已射掉了师徒的情份。”柴哲亢声说。
    “你这畜生!”缥缈神龙怒叱,冲上就是一剑点出。
    “铮”一声暴响,柴哲一剑封出。接着人影倏止,他的断剑尖点在缥缈神龙的胸前,
谙然地说:“师父,不要逼我,不要逼我。除了师父以外,我将赶尽杀绝他们这些人性
已失的奴才走狗。师父,请珍重。”
    “师弟!师兄!不可!”四位师兄妹同声叫着跪下了。
    四位师兄妹误会了柴哲的意思,以为柴哲要动手杀师,因此跪下替乃师求情。
    柴哲收剑后退,咬牙道:“师兄师妹们,请记住。师恩固然深重,但天理道义更为
重要。师父叫你们做不仁不义的事,你们可不能盲目附从,那是助纣为虐,不足为法。
今天师父可以叫你们去杀忠臣义土孝子,明天同样可以要你们去杀父母妻儿,可以要你
们兴兵造反为寇为盗,难道你们也俯首顺从吗?师父的立身行事已失师道尊严,你们自
无尊师重道的必要。师兄妹们,俗语说,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但我不是铁石心肠
的人,我不能效法古人大义灭亲,所以下不了手,惟愿苍天谅我、你们最好劝告师父早
早离开黑鹰会,以免玉石俱焚。小弟失伴之痛,刻骨铭心,仇深似海,急切复仇,警将
黑鹰会的罪行公诸天下,号召天下侠义英雄呜鼓而攻。严国贼父子败亡有期,你们不会
再有托僻之所,小弟虽不忍下手诛杀你们,但我不能保证别人不向你们下手。小弟的女
伴是谁,也许你们还不知道。只要她有了三长两短,黑鹰会大祸立至,天下必将风云变
色,江湖上将被血雨腥风所摧残,没有人可以脱身事外。我走了,希望你们及早为计,
不然悔之晚矣!”
    说完,他咬牙切齿地向厅门退走。
    缥缈神龙茫然地垂下剑,他还摸不清刚才是如何被制住的,只知道自己一剑急袭,
只觉到剑上一震,凶猛的反震力传到,右臂被震得发麻,接着眼前一花,柴哲的断剑便
点在自己的心口上了。他脸色苍白,脱口叫:“站住!你的女伴是什么人?”
    “去问问古灵,他或许知道。”柴哲高声答。
    “古灵和文天霸在劳家渡,快说。”
    “白永安也该猜出她的身份。”
    缥缈神龙扭头注视着白永安,白水安急急地说:“柴兄弟,我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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