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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江湖路》


第二十三章 万毒之园



  司马英见对方鞭上未注内功,大为放心,拆招,不能躲,躲算什么?
  一声虎吼。剑影乱飞,人在鞭鞘前掠过,到了右侧,狂风似的飞旋半周,第二招“孤魂
飘荡”,攻出八剑之多。
  “大风起石”攻不到部位,再次落空,鞭鞘几次掠过他的胁旁,好险。
  “咦!第三招”。八荒毒叟的鞭突化无数光环、向前急圈,三丈内全是鞭影。
  司马英额上大汗珠往下掉,但他钢牙一挫,人突然滚倒,剑在身前,滚动间剑化光幕裹
住全身,狂风似的从鞭下滚入,直追对方双脚。
  这一招,他叫“地底游魂”。
  “铮!铮铮!”鞭击在光幕上,但已到了八荒毒叟脚前,要滚断八荒毒叟的双脚。
  八荒毒叟远飘八尺,大笑道:“你可以走了。”
  司马英封出三招,吓出一身大汗,他知道,对方在鞭上未注内力,手下留情,不然在第
三招“地底游魂”中,三下震击定然剑折腰断,这种硬拆招法太下乘,用来对付武林绝顶高
手,太危险了,除非本身的内力修为至少与对方相伯仲,不然绝不可用。
  他纵起飘出丈外,用手拭掉额上大汗,嘀咕地说:“不,不行!我得在内力修为上下苦
功,不然剑法仍然无用,对方如果内力惊人,护体神功有成,根本近不了身,毫无用处。”
  他收剑入鞘,包好包裹,头也不回向北举步,他发现了剑法的缺陷,只感到万念俱灰,
凄然觅路出山。
  “站住,青年人。”八荒毒叟叫道。
  司马英缓缓转身,脸色苍白,冷冷地说:“多谢老前辈手下留情。”说完。转身就走
了。
  “记住,明日此刻,你的伤口必定有绿水流出。那就是痊愈之象,不必介意。”
  司马英没回头,平静地说:“即使是死,晚辈亦不会介意。”
  “沿途小心,留意毒物。”
  “晚辈本身就是毒物,用不着害怕。”
  “回来!”
  司马英站住了,并未转身,说:“老前辈是后悔放了在下么?”他自称在下,口气也转
硬了。
  “告诉老夫,你身中何毒?”
  “说也枉然,谅老前辈也无法接手解救。”
  这两句话,把八荒毒叟激怒得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跳起来怒叫:“你给我滚回来,你
瞧不起我这玩毒的祖宗?岂有此理。”
  司马英转过身来,狂笑道:“哈哈!老前辈可曾见过百毒朱螭?”
  “那玩意早早就绝种了,毒性老夫当然知道。”
  “其毒如何?”
  “见血封喉。”
  “老前辈可见过千载碧胞?”
  “老夫在闽北大姥山曾见过一条,可惜被它溜掉了,足足找了两年,空手而回。”
  “其毒如何?”
  “经脉僵化,毒流抵何处。何处经脉立闭。”
  “这两种奇每,可有解救之法?”
  八荒毒叟狂笑道:“被咬之人,立时僵死,天下间这种异物不多,用不着解药,谁等得
到取解药挽救?废话!哈哈!你在班门弄斧,找我八荒毒叟开心么?”
  “老前辈,在下万里迢迢前来求药,九死一生,岂是找开心来的?”
  “你要我这两种解毒药预防万一?用不着,天下间这两种毒物快绝种了。”
  “在下躯体之中,就有这两种奇毒渗在经脉之内。”
  八荒毒叟祖孙俩先是大吃一惊。
  最后老头子勃然大怒,一跃即至,厉吼道:“你小子不知好歹,果然存心找我老人
家……”
  司马英冷冷一笑,抢着说:“信不信在你,在下确是中了这两种奇毒,经脉逐渐堵塞,
目下仅可用三成劲。活不了多久,见阎王是早晚的事,绝无意找老前辈开心。”
  “既然中了这两种奇毒,你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司马英便将吃了朱果的事—一说了,最后说:“戴云天魔仇老前辈的丹药,晚辈只剩三
颗了,最多可支持三天,也就是说,人世间,晚辈只有三天的留恋……”
  八荒毒叟一把抓住他,按脉,探经,验眼,望舌。
  久久才抽着冷气说:“天哪!你……你果然……怪!戴云天魔怎会有阻止经脉被毒阻塞
的药?见鬼,走!到我的万毒园小住三两天,我将尽可能……唉!你来得太晚了些,跟我
来。”
  顾姑娘在前领路,她脸上泛起重忧,吐出一声悠长的叹息,说:“司马少侠,你该在去
年出现南昌府那段日子里来找我爷爷。”
  司马英一惊,她怎知他去年出现南昌府,讶然问:“请教姑娘与老前辈是……”
  “我叫倩君,爷爷的长孙女。”
  “顾姑娘怎知在下去年……哦!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倩君噗嗤一笑,没做声。
  她这一笑,司马英恍然,低声道:“顾姑娘是否有一具乳色略带极红的名贵琵琶?”
  “嘻嘻!你何必绕圈子说话,我就是那卖唱的小丫头。”
  司马英张口结舌,似乎难以置信。
  姑娘接着说:“那位瞎子老爹嘛,就是我爷爷假份的,得人钱财,与人消灾,那天你大
方,给了我们一十五两黄金和五十两银钞,所以替你宰了追魂剑那狗杀才。”
  司马英苦笑道:“在下有眼无珠,多有冒渎……”
  “小心了,不可胡乱下脚,也不必惊慌,得用眼仔细走路,要是有眼无珠,那就麻烦大
啦!”八荒毒叟大笑着接口。
  开始进入第一排木栅,夜色已临,山谷中黑得快,司马英随着倩君举步,眼角向两侧扫
视,只感到毛骨惊然。
  左右两三丈内,各种稀奇古怪的动物在游走,粗大的虫类在木造的箱匣中爬行,五颜六
色,形状可怖。
  那奇异的嘶鸣叫啸,和各种不同的腥臭,令人心中发毛,头皮发紧,胃中作呕。
  “乖乖!如果大意闯入,怎能不死?怪!八荒毒叟似乎并不恶毒哩!”他一面走,一面
暗自嘀咕。
  他却不知,南昌一会,他在祖孙俩的心目中,份量相当重,几乎成了万毒园的东床佳客
哩!
  顾姑娘一面走,一面说:“千万小心,踏中一个小虫子,够你痛上好半天,你是万毒园
中,十年来的唯一访客,可不能让你受罪。”
  走了许久,园中的灯光方行人目。
  怪!只能看到大厅的灯光,其余的门窗紧闭,看不到任何光影,大门前,十余名男女老
少正在等候他们。
  经过一夜的忙碌,八荒毒叟在凌晨方离开后厅炼毒房,面色沉重走向中厅楼上的雅室去
了。
  司马英昨晚也整夜失眠。
  因八荒毒叟在夜间替他检查全身,放了一些血,试了几味药,每一次脸色都够沉重,他
知道有点不妙,失眠并非无因。
  一夜中,他思潮起伏,前情往事纷至沓来,他有点英雄末路的感慨在心头,也为自己行
将离开尘世而悲哀,察言观色,看了八荒毒叟沉重的神情,他心中燃烧着的生命之火,正在
逐渐熄灭。
  八荒毒叟是个用毒杀人的最佳刽子手,而不是一个好大夫,以毒攻毒他办得到,但以毒
救人他就掩不住神色的紧张流露,给予病人精神上的威胁极为沉重。
  司马英刚好吃完下人送来的一杯淡黄色浓羹,房门已悄然而开,进来了八荒毒叟和他的
独子顾重华、大孙儿咏君、孙女倩君。
  顾姑娘择了一个雕花檀木匣。
  咏君提了一个大革囊。
  四个人神色凝重,鱼贯进入室中。
  司马英迎上行礼,—一道好,他的神情,反而显得开朗,一个坚强的人,间或会有感情
脆弱的时候,但绝不会在人前流露。
  他就是这种人。
  八荒毒叟命他坐下,他自己坐了主位,冷静地说:“司马少侠,老朽已尽了全力。”
  “谢谢老前辈的隆情高谊。”司马英由衷地感激道谢。
  “首先,你得准备承受打击。”
  司马英心向下沉,但仍淡淡一笑道。“晚辈是百劫余生,活着已是侥幸,有何不幸,相
信仍可担承,老前辈但坦诚明示。”
  “戴云天魔的解毒丹,只能稍延片刻,事实上并无大用,而因何近日来经脉未起变化,
老朽仍找不出原因何在,两种奇毒已在经脉中结积,经脉分布全身,可以说,全身各处皆受
到损害,幸而有血果压制,致能拖至现在。”
  “可有解救之方法?”
  “有,但……”
  “老前辈但请明示。”
  “如要使经脉中结积的奇毒消除,必须用另数种奇毒加以中和、融解,然后再用药通出
来。”
  “这种奇毒老前辈有么?”
  “老朽的毒药,以草木之毒为君,丹妙之毒为巨,效力并不太可靠,但仍可应急,只
是……只是……”
  “须冒风险,是么?”
  “可以这么说,服下之后,痛苦非人类所能忍受,而且……而且……”
  “老前辈请直言无防。”
  “老朽只好直说,药性不够猛烈,三年两载之后,经脉仍然逐渐堵塞,后果不用老朽多
说。”
  “这是说,只能救急治标,而不能治本?”
  八荒毒叟沉重地点点头。
  “也就是说,晚辈仍可多活三年两载?”
  老人家仍点点头,不住苦笑。
  司马英长揖到地,爽朗地说:“三年两载延命之恩,不敢或忘,请老前辈下药。”
  “你可以三思。”八荒毒叟木然地说,“晚辈已别无抉择。”
  八荒毒叟长吁一口气,站起说:“事实如此,再拖不了多少天,约在两年之后,当气血
感到迟滞,头脑不时感到昏眩,四肢不时出现虚软脱力之际,请到故园一行,这两年中,老
朽将行脚天下,寻找一种异种神蛇,希望取得可克两种奇毒的元精内丹,或许可以为你效
劳。”
  司马英笑谢道:“老前辈的隆情,晚辈心领了,这三两年中,江湖变化太大,晚辈是否
能活三两年,未敢逆料,也许在出山之后,便丧身刀剑,路死路埋,用不着遥想日后之事。
老前辈是立即下药么?”
  八荒毒叟祖孙四人,全用难以言情的神色,冷冷地凝注着他,顾姑娘的星眸中,泪光闪
闪。
  八荒毒叟久久方说:“你对生死二字,似乎看得很透彻。”
  “晚辈不敢说已经大彻大悟,但并不十分介意,事实上,晚辈对生命仍十分留恋,假使
一个人毫不珍惜自己的生命,活在世间不仅害己,也害了别人,这种人又何足道哉?”司马
英苦笑着答。”
  八荒毒叟不住点头,接过咏君手上的革囊,取出一捆牛筋索说:“服药之后,痛苦无
比,人必形如疯狂,但又绝不可制穴抑止,所以必须先将你绑起来……”
  “不必了,晚辈受得了。”
  “防患于未然……”
  “晚辈不敢自诩是铁铸之人,但痛苦却忍受得了。”
  八荒毒叟放回牛筋索,接过顾姑娘手中的檀木匣,说:“由你身中食人树奇毒的情景看
来,你确是个铁打的人,好,咱们立即下药。”
  他将木匣放在几上,取出五只玉瓶,还有三只小陶瓮,将里面五颜六色的浓汁,调和在
一个瓷碗中。
  室内,各种辛辣刺鼻的气味在空间里流动。
  司马英已换了一身青布两截衫裤,皮护腰放在床头,嗅到异味后,只感到头脑昏昏沉沉
的。
  八荒毒叟调好药汁,送到他手上,庄严地说:“忍受得了非人的痛苦,喝下去,如果
不,请等会儿招呼一声。”
  说完,头也不回出房,再转身招呼儿孙退去。
  不等众人出房,司马英已喝干了碗中的毒汁,躬身抱拳送众人出房。
  “砰”一声,房门关上了。
  这一声暴响,像一只巨锤凶猛地撞向司马英的胃部。
  呕,呕不出,吐,吐不掉,腹中像一堆烈火在焚烧,身外却像有一座万例冰山向下压,
要烧毁他的内脏,要冰冻他的身躯,然后压成粉末。
  天旋地转,寒热交加,身上每一颗细胞都要分裂,每一条神经都要爆炸。
  “天啊!”他心中狂叫,倒在地上翻腾。
  许久许久,他满口溢血,但仍不出声叫唤,直至最后,他终于声嘶力竭地叫:“我受得
了,我……受得……了,哎……”
  “砰”一声,房门开了。
  房门口以八荒毒叟为首,站满了人,全用难以置信的神色,咬着下唇抑制着情绪,死盯
着房内的司马英。
  八荒毒叟神情肃穆喃喃地说:“天不假年,可惜了这个铁打铜浇的英雄好汉。”
  司马英浑身冒出红色和碧绿的液体,浑身的肌肉都在跳跃,手脚猛烈地痉挛,但他却跪
下一膝,拼命想站起,牙关咬得死紧,双睛似要突出眼外,脸上肌肉绷得紧紧地,不住跳跃
颤抖。
  终于,他站起了,全身猛烈地抖动,但还是站正了。
  渐渐地,他身上的肌肉开始松弛,脸色苍白如纸,牙关渐松,勉力地说:“我……
受……得……了……”
  “砰”一声,他倒下了,一阵困倦的浪潮淹没了他,眼皮向下一垂,睡着了。
  八荒毒叟带两名黎人跨入房中,说:“用蛇藤汤好好给他净身,不可惊醒他。”
  司马英在沉睡中。
  依稀,他感到自己跌落在温泉溪中,怪!水怎么这样深?温暖的水淹没了他,他的水性
了不起。
  可是却无法上浮,挣扎毫无用处。
  他向下沉,向下沉。
  在绝望中,蓦地,水面出现了萱姑娘那半裸的身影,含笑伸出晶莹的玉臂,一把抓住了
他的手向上拖,天!得救了,在浮出水面的刹那间,萱姑娘那似乎透明的酥胸玉乳,就在他
眼前晃荡。
  “萱妹!”他狂叫,突然抱住了她,发疯似的狂吻她的酥胸,怪!怎么她胸前有灰土?
天!原来是戴云天魔的孙女儿仇黛姑娘。
  美丽的身体,突然在他怀中消失了,他狂叫:“不!你不能走……,,蓦地,脚下一
虚,他掉入蛇魔洞的深穴里了。
  他的身体在沉睡,但脑子在变化,梦打扰着他。
  前边楼上,八荒毒叟一家子正在神色肃穆地谈论司马英的事。
  老人家惨淡地说:“目前他得救了,这叫做饮鸩止渴,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可救他一
命。”
  “爷爷,他不是绝望了么?”顾姑娘焦急地问。
  “事实确是如此,血果的功能消失,便是他的末日。”
  “两三年中,真找不到解药?”
  八荒毒叟摇头苦笑道:“他是否能活两年,谁也不敢逆料,为什么我说三两年而不说两
三年?原因在此,找解药,我无能为力,只不过安慰他,不再增加他的精神负荷而已。”
  “爷爷,何不用金针制脉延长他的寿命?”孙儿咏君插口。
  八荒毒叟摇摇头,沉重地说:“我何曾不想到金针制脉,减少气血流过主要经脉而延寿
命?只是,这不可能的,金针一下,立成废人,这在一个江湖人来说,比要他的命还惨,稍
有抱负的人,也绝不会接受的。”
  “爷爷,这……这太不幸了。”顾姑娘颤声叫。
  八荒毒叟沉着脸向她说:“所以,这几天你管束你自己,记住,他是个人间奇男子,但
只能活一至两年,将向人间告别,你是顾家的唯一女儿,你的终身幸福爷爷有责任关心,如
果你没对他生出感情,趁早遏止尔后的发展,如果已对他钟情,挥出你的慧剑。”
  “爷爷……”她掩面而泣。
  八荒毒叟沉重的语音续往下响:“他是个江湖浪子,永远找不到归宿,直至他倒下断
气,仍不能安静,这种人做朋友,他会为情义不惜替你碎骨粉身,但做一个丈夫,他永远无
法胜任,孩子,你自己好好衡量。
  但是,如果你问爷爷的意见,爷爷只能告诉你四个字:挥出慧剑,爷爷不能让心爱的孙
女痛苦终生,目前还来得及。”
  一天一夜中,司马英出了三次腥臭的异汗,泻了五次又红又青的毒粪。
  当天晚间,他感到精神已从迟顿中逐渐苏醒,气血蓬勃,已能运气行功了,看景况,他
已可运九成劲,距复原之期不远了。
  他本来就没有病,只是经脉阻滞气血而且,经毒药一再洗涤,经脉壁的两种奇毒所产生
的异物,逐渐被溶解排出,用不着调养。
  经一天一夜的思索,他决定立即启程远走南荒,一是去找天龙上人,一是按图找埋于鸡
足山的飞龙神剑。
  他不知鸡足山在何处,反正有山名,寻找当不至太困难。
  尚有三两年寿命,他必须在这短期间完成心愿,在行将入土之前,他必须再次重建天心
小筑。
  重建天心小筑的心愿,是他一生精力所寄的宏愿,即使是粉身碎骨,他也必须去完成,
任何代价在所不惜,任何困难凶险也摇动不了他的决心。
  夜来了,谷中毒瘴弥漫,兽吼慑人心魄,他决定明日向八荒毒叟告辞,尽速奔向南荒。
  他取出斑竹萧,定下心神吹奏着《安魂曲》。
  窃窃的弦声,突然在中厅下院中响起,凄凄切切,低回哀怨,和着萧声在天宇中飘荡
着。
  也是《安魂曲》,是顾姑娘在弹琵琶。
  一曲徐落,余音袅袅,他怔在那儿,有点悲从中来,由弦声中,他想起了迷谷的萱姑
娘。
  “萱妹,你现在是否也在扣动那几根琴弦?是否知道我在怀念你?唉!今生缘断,愿结
来生。”
  他闭目前哺低祷,依稀,萱姑娘盈盈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次日,他拾掇行装,向八荒毒叟一家人告辞。
  八荒毒叟见留他不住,只好送他出谷,临行,交给他一个革囊,神情肃穆地说:“孩
子,听我说,行道江湖,危险重重,行船走马三分险,何况你仇人满天下?革囊中有五只玉
瓶,两只是解毒丹,任何武林朋友所用的毒药,皆无法伤你。另三只是可怕的毒药,用法已
留在瓶上,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用来对付那些欺世盗名之徒,大可心安理得。
  还有,你体内有多种奇毒,脑部经络曾受到扰动,今后,你的性情将会有所改变,请记
住,不必太抑制自己,但也不可太过于激动,免致伤身,祝福你,孩子。”
  司马英接过革囊,只感到热泪盈眶。
  八荒毒叟算得是天下间古怪恶毒的人,但对他司马英却付出了无比深厚的真挚感觉,他
不是木头人,怎能不知感思?拜倒在地说:“顾老爷子,司马英有生之年,没齿不忘老爷子
再造之恩,谢谢你老人家的祝福,并祝你老人家福寿无疆。”
  说完,大拜四拜。
  八荒毒叟扶起他,黯然地说:“孩子,万毒园的园门,永远会为你而开,有空来寒舍盘
桓,老朽有一师弟,叫天南叟蒯蔚,遇上他时,千万不可将老朽的消息向他透露,那家伙不
成材,眼不见为净,珍重,孩子。”
  说完,大袖飘飘,走了。
  司马英却愣在那儿,不住摇头苦笑,他记得在迷谷中时。独脚金刚曾将五奉阴风掌的来
龙去脉告诉了他。
  说是源出百母对漏山,传徒而不传子,目下具有此歹毒绝学的人,叫天南叟蒯蔚。
  不消问,地煞星钱森既然练有五毒阴风掌,定是天南叟之徒,天南叟却又是八荒毒叟的
师弟,其糟!一掌之仇报不成了。
  他不是个仇恨永铭的人,除了要毁他的天心小筑的人以外,从未打算找人报仇出气,经
此一来,他更不好再找地煞星啦!
  何况地煞星会和雷家堡主出现亡魂谷,吓走了天完煞神,在情在理,他也不想找地煞
星,也用不着记清江府酒楼中的一掌之仇。
  他回首凝望万毒园,久久方转身觅路出山。
  晚间,他到了山区外线,亲见天完煞神三人诛杀三名倭奴,也看到天完煞神要杀三手韦
驼灭口。
  他忆起在亡魂谷被掳的往事,一飞刀击中天完煞神的背骨,他性情已有点变了,不顾江
湖规矩从后暗中下手。
  岂知天完煞神嚼舌自杀,问不出头绪。
  当晚,他在河州府城落店,着手准备行李,九块玉版上的剑法他已记熟,埋在山区一座
高峰下,藏剑阁则带到汀州府买纸绘出,然后毁掉。
  次日一早,他启程西行,赴江西赣州,预定穿湖广走贵州入云南。

  同一天早上,灵蛇山到了不速之客。
  这位不速之客,是脸上有胎记的何萱。
  他扑了个空,八荒毒叟认为他是司马英的朋友,将司马英的详情告诉了他,却不知司马
英今后的行踪。
  何萱回头追向汀州府,他的脸色更难看了,司马英的生死存亡,他太关心,星眸中失去
了往昔的光彩,形如疯狂。
  在半途,遇上了到处乱搜的戴云天魔祖孙四人,四人也大吃一惊,八荒毒叟也治不好司
马英的体内遗毒,一切希望岂不成了泡影?
  何萱不能等待戴云天魔,他的功力高,一声后会,他走他的阳关道。
  戴云天魔在归途中,遇上了天南叟和戒贪和尚。”这两个家伙敌不住张三丰,亡命而逃
开去。
  戴云天魔四人心急似箭,懒得理睬这两个魔头,途自的奔向汀州,天涯海角寻找司马英
去了。
  从汀州府至赣州府,没有官道,只有一条稍大的古径,在丛山中婉蜒转折,十分难走。
  这条路确是远,土著说全程有一千二百里,事实上不到五百里,只是小岔道太多,走岔
了麻烦多啦!
  由于山多林茂,走这条路的人大多是成群结队而行,免得让拦路的好汉发财,更可避免
被虎豹当做点心,所以单身客人并不多见。
  司马英不打算以真名姓示人,穿了一身褐衫裤,将皮护腰掩住,剑和包裹背在背上,腰
外系了腰带,插上革囊。
  由于一再被伤病折磨,他脸上的古铜色已褪,换上了白色,白得有点带青,颈旁有一条
剑疤,像是换了一个人,脸型虽未更改,嘴角嘲世者的笑意仍在,虎目剑眉依旧,但如不留
心分辨,不会有人知道他是大名鼎鼎的司马英了。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他这一身落魄装束,与早先的司马英判若两人,英风豪气在褐衫
的相衬下,消失净尽。
  褐衫配上他的高大雄伟的身材,像煞了一个沦落江湖的好汉。
  进入江西地境,山岭不再高入云表,但仍然山连山无穷无尽,江西瑞金县本来就是山区
的穷城。
  这天午牌末,他放开脚程赶路,绕过一处山嘴,前面出现一片平原,平原对面十余里,
又是山岭连绵。
  平原近对面山区处,有一条小溪向南流,水势湍急,溪上有条木桥,过了桥,小径便又
开始向山脊上伸展。
  距桥三里地,一丛丛樟木树,枝繁叶茂,小径穿过樟林,向小桥延伸。
  樟林中,三十余名贩夫正放下重担,零落地散布在树根旁歇脚,正在吃干粮,这些人是
从汀州府回来的。
  担中有从汀州贩口的土产药材一类山产。
  司马英向人群散处的林下走去,心说:“我也该吃午餐了,这儿倒是一处歇脚的好所
在。”
  远远地,便听到林中爆发出一阵大笑声,接着是一阵喧闹,最后人声一静,有人用俚语
豪放地高歌:“赣江的水啊!长又长,哎哟哟!”
  最后那声哎哟哟,声音特别响亮,原来是众人合唱,一唱百和。
  接着,唱的人往下接:“赣州的小伙子啊!不靠天,哎哟哟!万水千山,哎哟!脚下过
啊!哎哟哟!手提肩挑,哎哟!论短长啊!哎哟哟!四海闯荡啊!称豪杰,哎哟哟!一旦回
家啊!却变绵羊,哎哟哟!娘子的一条粉臂儿啊!挑不起,哎哟,娘子的媚眼儿啊!
哎……”
  “哈哈哈……”狂笑声打断了唱声。
  有人叫:“三哥没出息,再往下唱,可得要顶着夜壶跪床前了。”
  “缺德了。”
  “哈哈哈……”
  接着是一阵轰然狂笑。
  有人叫嚷:“哈哈!三哥唱的倒是有道理,凭良心,谁不在外面餐风宿露逞英雄?谁又
好意思在家里欺负自己的娘子?哈哈!从没听说过出了在家里打老婆的英雄,是么?”
  “哈哈哈哈!”
  司马英在狂笑声中走入了人丛,笑声突止,四面八方的小伙子,全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
这位落魄孤身客人。
  有些人盯住他背上的剑把。
  司马英在一株树干下坐下,倚在树上打开了革囊,取出几个蒸饼米糕,大声用土语说:
“诸位,唱啊!不必因在下出现而扫了诸位的兴头。”
  他右侧有一个身材结实的人,正扭头向他注视,目光中虽无敌意,但狐疑之情见于神
色。
  司马英又掏出一包卤肉,信手递过说:“老表,别见外,请。”
  大汉脸上神情一懈,含笑拒绝道:“谢谢,哦,老弟的口音像是吉安府人。”
  司马英抓了一块肉咬了一口,说:“在下正是吉安府人氏,老表,请啦!赣州的小伙子
最豪爽,不必客气。”
  大汉抓了一块肉往口里塞,咽下一口说:“老弟,见笑了,我们是从汀州府贩货回来
的,在这儿歇歇肩,我姓谌,叫谌敬,老弟贵姓大名?”
  司马英略一沉吟,说:“在下乃是走方郎中……”
  “哦!老弟是祝由科?”
  “不!祝由科不用碱石药物,湖广辰州方有,在下用碱用药,聊算郎中。”
  “贵姓是……”
  “江湖人不大示人姓氏,大多称绰号,在下叫……叫亡魂剑客。”他由自己参悟的剑
法,自己用来做绰号。
  谌敬吃了一惊,说:“老弟是江湖英雄么?”
  “哈哈!江湖没有英雄,英雄怎会像在下一般落魄?”
  四周的人,似乎已将新来的客人忘了,各自找对手闲聊,嘻笑之声不绝于耳。
  桥对面,响起了马蹄声,但在林中看不见,不知来的是什么人,蹄声急促,有人飞骑赶
来。
  司马英进完食,用衣袂净了手,他故意将衣衫弄脏,以便适合落魄的身份。
  谌敬已离开了他,到自己的担箩上掏酒葫芦。
  司马英本想起来走路,眼角突从树影中看到远处野草不住颤动,像是有巨物隐伏在内,
他不走了,掏出斑竹萧,坐正了身形,引萧就唇。
  凄凉颤抖的音符,在天宇下流动,令人心田哀伤的萧音,引得三十余名大汉停止了喧
嚷,齐向这儿讶然注视,神色极为哀伤,是《安魂曲》,他最喜爱的一支曲子。
  三十余名大汉入了神,除了萧音,死一般的静,似乎天宇下已无生物存在了。
  林外草丛中,接二连三站起了八名青布包头,青色劲装,悬剑挎刀的凶猛大汉。
  “哈哈哈哈!”狂笑声在八名凶猛大汉口中发出。
  八个人全向林中走来。
  三十余名商贩大吃一惊,扭头一看,脸色大变,同声叫嚷着抽出他们的扁担。
  扁担长有八尺,两头扁而尖,两端各有四枚平头钉,作为挂箩绳之用,如果有警,便是
最趁手的兵刃。
  江西山区的土著,大多设有武馆,年轻小伙子大都会几手防身武艺,玩枪耍棍不含糊,
一棍在手,拼起命来便是拼命三郎。
  领先一名凶猛大汉狂笑一声,手按在剑把上,大声说:“老表们,你们家中上有高堂,
中有娇妻,下有子女,如果想动家伙,必有孤儿寡妇,谁不要命,请上。”
  一个商贩大踏步迎上,也大声说:“诸位,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收些买路钱买酒喝。”凶猛大汉答。
  “我们身上银钱有限,家中有妻儿等米下锅。”
  凶猛大汉怪声怪气地说:“老表,你放明白些,你们家中有妻女等米下锅,官太爷们却
要等我们的脑袋挂在城门口示众,用脑袋换你们的买米钱,本大利少,你们还不愿意?我,
天下第一堡的老大,天罡手赵天雄,杀人上千,手上血腥未干,你们如果……”
  众商贩吓了个胆裂魂飞,大概天下第一堡的威名天下闻名,一个个脸上变色。
  其中一个壮着胆叫:“天下第一堡雷家堡主,乃是一代英雄,怎会与我们这些苦哈哈讨
酒钱?你们……”
  “我们,我们风云八豪自己的地里不长银子,不找你们找谁?说!你们要钱还是要命
呢?”
  司马英安坐不动,半闭着眼,《安魂曲》哀伤的音符,在空间里抖动。
  “咱们拚!”谌敬暴喝。
  “你该死!”凶猛大汉怒叫,左手一扬,银光一闪。
  “哎……”谌敬狂叫,左肩挨了一镖,假使他不见机向左闪,准被镖摄入心窝,叫声
中,扁担跌落,人向后便倒。
  “谁敢妄动,他必命丧此地回不了乡。”凶猛大汉叫。
  刀呜剑啸,八名凶猛大汉全撤下了兵刃。
  “丢下扁担。”天罡手大吼。
  三十余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脸色死灰。
  谌敬在地下痛得乱滚,滚到司马英身前,切齿叫:“畜生!是你引他们来的?”
  司马英仍在吹他的《安魂曲》,似着未闻,他听凶猛大汉自称是天下第一堡的风云八
豪,不由心中暗笑。
  风云八豪如果沦落至拦路小贼,岂不完了?
  风云八豪的老二地煞星钱森他见过,八个人中没有地煞星,风云八豪最小的年纪也有五
十出头,这八个人没有一个有三十岁。
  三十名商贩这时不英雄了,丢下了扁担像待宰的羔羊。
  天罡手向林左一指,大吼道:“退到那儿集中,不许妄动。”
  商贩们纷纷退走,有些腿都吓软了。
  天罡手见司马英安坐不动,仍在那儿吹萧,怪眼一翻,大踏步向司马英走去,迎面一
站,怪叫道:“咦!你敢若无其事?”
  司马英若无其事,仍闭着眼吹他的萧。
  天罡手看清了司马英背上的剑把,似乎一怔,但怒火蒙蔽了他的灵智,一声冷哼,飞起
一腿,猛踢司马英的胸膛,十分凶猛。
  斑竹萧突然向前疾伸,“得”一声脆响,敲中天罡手的迎面骨,干脆俐落。
  “哎哟!”天罡手狂叫,丢掉剑抱住右脚,单足支地身形踉跄,不住惨叫。
  司马英没站起,剑目一挑,用萧一指,阴森森地说:“谁再打扰太爷吹萧,他将和孤魂
野鬼做伴。”
  另七名凶猛大汉吃了一惊,急冲而至,一个用刀前指,大吼道:“什么人?你敢和雷家
堡风云八豪作对?”
  “我,亡魂剑客,告诉你,你们再不滚,将被剥皮抽筋,风云八豪的名号,岂是容易冒
充的?”
  蹄声如雷,一匹枣红健马狂奔入林,马后十余丈,一个淡淡黑影在烟尘滚滚中急赶,比
马似乎要快些,只看到一身黑,不知是人是鬼。
  司马英眼尖,看清了马上的人,突然跳起叫:“成妹休慌,下马。”
  叫声中,他已拔剑截住,让过骏马,接住了黑影。
  黑影来势太急,司马英也急,不由分说,双剑突然相交,在烟尘滚滚中,响起一声清越
龙吟,火花跳跃,一双人影左右疾分。
  骏马冲出五丈外,马上飞起一个绿影,纤足沾地立即回掠,奔向司马英。
  司马英感到虎口一阵麻木,心中一震,奇大的反震力,将他震得横飘丈余,人未站稳,
大声说:“不必管我,那儿有八个冒充雷家堡风云八豪的劫路小贼,打发他们走路。”
  绿衣姑娘正是麻姑山雷家八手仙婆的孙女儿,奔雷掌的爱女雷璇姑,她再次飞退,向八
凶汉叱道:“谁不走,留下脑袋。”
  不用她叫,假风云八豪已经脸色冷灰,如见鬼扭头向后退!一双怪眼流露出恐怖的光
芒,死盯住刚现身的黑影,烟尘渐散,看得真切。
  “天哪!天完煞神。”被斑竹萧敲中迎面骨的大汉恐怖地叫,忘了迎面骨的痛楚。一拐
一拐地向后退。
  “走!”一名凶猛大汉沙哑着低喝,扭头便跑。。
  他一跑,其他七人也没命地飞逃。
  烟尘渐散,路左出现了戴人字斑纹头罩的天完煞神,正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盯视着司马
英,阴森森地问:“仓促间能接下我一剑,你很了不起,尊驾姓甚名谁?”“我,亡魂剑
客,你记着就是。”司马英也阴森森地答,一面挺剑迫近。
  “亡魂剑客?名不见经传。”
  “揭掉你的头罩,看看你是啥玩意?”
  “没有你看的机会,冒犯天完煞神的人,死定了。”
  司马英一声狂笑,也傲然地说:“在我亡魂剑客之前,天完煞神也死定了,早些天太爷
已宰了一个,轮到你了,上!狗东西。”
  天完煞神一惊,沉声问:“什么?你杀了我天完煞神的同伴?”
  “轮到你了,你们可在阴曹地府对证。”
  璇姑挺剑欺进,说:“这老猪狗拦路行凶,满嘴肮脏,迫得我好苦,英……”
  “漩妹退,我亡魂剑客要收拾他。”司马英叫。
  他听姑娘要叫出他的名字,怎成?所以出声截住话头,并故意将亡魂剑客四字说得特别
响亮,意在提醒她不可叫出他的姓名。
  可惜,姑娘是个毫无心机的丫头,叫道:“英大哥,千万别让这老猪狗活命。”
  司马英已运起了三昧真火,剑前热流荡漾,说:“鹿究谁手,未敢速下定论……”
  话未完,天完煞神已一声长啸,一把“寒海吐芯”迎面攻到,剑气丝丝中,电芒疾射,
五剑如一,狂野无比地扑上狂攻。
  刚才硬接一剑,司马英心中有数,内力不如对方。再硬拼准栽,唯一的取胜之道,便是
用亡魂剑法制敌。
  且先用飞虹八剑试试,然后找机会使用亡魂剑法突下杀手,他对新参悟的剑法还未纯
熟,不敢乱用。
  “寒梅吐芯”是中宫进迫,以压倒性的声势一涌而至,剑气直迫五尺外,令人触肌生
寒。
  褐影一闪,司马英不见了,到了右侧,他不向左闪而向右飘,出剑固然不便,但大出对
方意外,而且可抢得偏门,利于进招。
  “着”他叫。“银虹划空”出手,立还颜色。
  天完煞神先前听姑娘叫“英大哥”,弄不清是谁,他并不知小姑娘是麻姑山雷家的人,
当然也不知“英大哥”是谁。
  “银虹划空”一出,他恍然大悟,金剑神萧金青松的飞虹八剑,被誉为武林一绝,老一
辈的成名高手,大都不算陌生,逃不过他的法眼。
  他见对方攻势迅捷绝伦,身法快得惊人,且微感热流荡漾,心中一惊,大旋身错招进
击,挥出五剑叫:“好小子,你是亡魂谷的剑底亡魂。今天你可走了亥时运,老夫大功一
件,乖乖的弃剑投降,着着着!”
  叫声中,狂攻十二剑之多。
  三十名商贩已挑起他们的担子,急急溜走。
  挨了一镖的谌敬走不动,他倚坐在树干下起镖,上药,死盯着剑影飞腾处,无限歉疚涌
上心头,先前他以为司马英是贼人的党羽,骂得太难听,岂知司马英反而救了他们。这些小
民天性淳朴,做错了事十分后悔,他想等司马英胜了之后,再向司马英道歉。
  裹好了伤,他被激斗惊得身上不住的发抖,手中紧抓住取下的银镖。忘了身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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