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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情仇》


第 九 章



  时值盛暑。
  六伏天,顶着火伞似的烈日驰马赶路,确实是件非常辛苦的事。
  尤其是位年轻标致的少女。
  她虽戴着顶大斗笠,看不出面貌。
  就凭那婀娜多姿的身材,穿一身剪裁极为合身的翠绿色紧身衣裤,便可想像必有一张配
合这种身材和打扮的小脸蛋儿。
  马鞍旁挂了口黄穗宝剑,显然是会武的。
  如今是乱世,天下盗贼如毛,若非身怀武功,这少女那敢独自行走江湖。
  遥见前方不远的山边有座茶棚,少女立时快马加鞭,来到茶棚前将丝辔一带,翻身下马,
把马儿拴在树下荫凉处,走进棚内就嚷着:“快给我杯凉茶,口渴死啦!”
  茶棚里不见一个茶客,只有个驼背老者在烧水。
  这种茶棚专做赶路人的生意,通常都备有现成的凉茶供应,即使累了想坐下歇歇,也没
人有兴致大热天喝现沏的热茶。
  甚至有人急于赶路,连马都不下,要杯凉茶喝了付钱就走。
  老者忙起身应着:
  “有有有,姑娘请坐,凉茶马上就奉上。”
  少女刚坐定,老者便从大缸里,用竹杓舀了杯凉茶,恭恭敬敬地双手端来放在小木桌上。
  “天气真热啊,姑娘请用茶。”
  老者笑呵呵地退下,继续去照顾炉上烧着的开水。
  少女渴得紧,好在茶棚内没有其他茶客,她追不及待地端起茶碗,“咕噜咕噜”一口气
就喝完:“老人家,再给我一碗。”
  老者忙又站起,另外拿了茶碗走向茶缸。
  正在他舀茶时,一阵急促蹄声响起,由远而近,是两个短打扮的壮汉飞骑而至。
  他们下了马,将坐骑牵至茶棚外,连拴都不拴,就迳自走进了茶棚。
  少女一见这两人,竟不等刚要的茶送来,就起身丢下块碎银,匆匆出棚,解了马跃上骑
了就走。
  驰出里许,后面又响起了急促蹄声。
  少女转头一看,果然又是那两个家伙跟踪而来。
  她不由地怒从心起,索性勒马停住,转过马头等着两名壮汉驰近。
  两壮汉见状颇感意外,原想从少女身旁驰过。却被她霍地拔剑拦住:“站住!”
  他们急忙一勒马,停住了。
  “你们干嘛一直跟踪我?”少女怒问。
  壮汉笑笑:“你走你的,我们走我们的,那有跟踪你哪!”
  “哼!”
  少女怒形于色:“从绍兴到台州,你们就一路在跟踪,以为我不知道?”
  壮汉皮笑肉不笑地问:“知道了又怎样?”
  少女用剑朝他一指:
  “那你就得说出理由,为什么跟踪我?”
  壮汉怪笑说:“因为你长得漂亮呀!”
  少女勃然大怒,拨马向前一冲,挺剑就刺。
  壮汉身子一侧避过,同时抽出了钢刀:“小姑娘!此地不是开封府,中州镖局的名号在
这里叫不响,你不必耍大小姐性子!”
  少女微微一怔:“原来你们知道我是谁?”
  壮汉哈哈大笑:
  “中州镖局镖主,无影刀张世杰的千金,经常走镖各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要连你
张大小姐都不认识,那真算是白混啦。”
  原来这少女正是天下四大镖局之一,开封中州镖局张老镖主之女淑宜姑娘。
  她自从去年押镖途经龙牌冈,一时不察,着了毒手瘟神卢烈的道,险遭失镖伤人之劫。
  幸遇由京都返乡的“千金一帖”彭政宗相助,始得化险为夷,便对这位救命恩人一见钟
情。
  为了查明众魔在成都兴风作浪的真象,她更自告奋勇随彭政宗前往,为的就是找机会接
近他。
  彭政宗在成都大发神威,力挫宇内诸大毒魔,本身也中了毒蜴王的“毒蜴”剧毒。
  为了抢救这位擅医能武的青年一命,两位少林高僧必须将他尽速带回嵩山,由掌门人亲
自施以洗髓疗法。
  淑宜姑娘当时要求随行照顾,但被其父阻止,使她大失所望。
  等到成都诸事料理完毕,返回开封经过嵩山,顺道前往探望,不料彭政宗巳离开少林,
无人知道他的去向。
  返抵开封后,淑宜姑娘终日忧心仲仲,闷闷不乐,终于不顾父兄反对,悄然离家,决心
走遍天涯海角去寻找意中人。
  但她找了数月,遍寻各地,明查暗访,均毫无消息。不料途经绍兴时,却发现一路被人
跟踪。
  不消说,必是有人知道她在找寻彭政宗,想跟踪她得知彭政宗的下落。
  而她几乎可以肯定,其他人绝对是彭政宗的仇家。
  淑宜姑娘虽年仅十八岁,但她家学渊博,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陈留罗家主人,追风剑客罗
方更是她的授业恩师。
  是似剑法刀法熔于一炉,均有极深造诣。
  两年前她就随父兄走镖,以增江湖阅历见识,岂是随便受人嘲讽的小姑娘。
  她既判断出这两个壮汉跟踪的目的,便出手毫不留情,拨马挥剑连连猛攻。
  两名壮汉也不是弱者,他们那甘示弱,双双抡刀迎战。
  其中一人更口出秽言:“大小姐,人家把你甩了,你可别把气出在咱们头上呀!找不到
人没关系,咱们很乐意陪你玩。”
  淑宜姑娘一听,顿时火冒三丈:
  “好!本姑娘就跟你们玩个痛快!”
  她是盛怒之下脱口而出,岂知说溜了嘴,倒让两个壮汉捡了便宜,乐得哈哈大笑。
  “兄弟,听见没有?”
  其中一人扮个鬼脸:“她要跟咱们玩个痛快呢!”
  另一个接腔:“乐意之至!”
  淑宜姑娘这才觉出失言,不禁羞愤交迸,手中剑一紧,突向那出言不逊的壮汉冲杀过
去。”
  “当!”地一声金铁交呜,震得壮汉虎口发麻。
  “哇!”
  壮汉大惊:“劲头还挺足的嘛……”
  淑宜姑娘那容他再口齿轻薄,唰!唰!唰!一连三剑,用的是陈留罗家追风剑法,迅疾
绝伦,逼得壮汉手忙脚乱,只有招架之功,那有还手之力。
  为了闪避少女的凌厉攻势,骑跨在马上身法无从施展。壮汉一个急闪幅度过大,身子顿
失平衡,从马背上摔跌下来。
  另一壮汉刚好拨转马头,及时赶来抢救,他似乎不愿伤了这姑娘,刀不砍人,竟猛朝她
胯下坐骑的马臀上砍去。
  淑宜姑娘以剑代刀,突使家传无影刀法,反手一剑无声无息扫出。
  那壮汉的刀未砍中马臀,自己臂上却挨了一剑。
  这一剑十分辛辣,顿时肉裂见骨,血雨飞洒。
  他倒是条硬汉,强忍剧痛未吭一声,但已无力再战,也顾不得同来的伙伴了,双腿一夹
马腹,飞马急逃而去。
  摔倒地上的壮汉急叫:
  “老郑!等我……”
  老郑只顾逃命,根本充耳未闻。
  壮汉马也不要了,跳起身就狂奔而去。
  淑宜姑娘并不追杀,愤愤地哼了一声!随即归剑入鞘。
  但上哪里去找彭政宗呢?
  前途茫茫,使她不知何去何从。
  ☆☆☆☆☆☆☆☆☆
  五个客商打扮的人,每人背上背了一只大背箩。
  箩内不知到底装了些什么宝货,反正重甸甸的,高有三尺余,宽也有两尺以上。
  在浙东山区,背着货物在山中行走,平常得很,可以空出一双手,手中的探路杖不但可
以对付虎豹豺狼,也可以对付山贼,那些打闷棍的货色,至少无法从身后用棍子一下子就把
脑袋敲破,因为背箩比脑袋高出甚多。
  虽是六月盛暑,但在山区行走,凉风扑面,暑气全消,沿途鸟语花香,倒是十分写意轻
松的事;当然背上不能背得太重。
  这是绍兴到台州的大道,穿越四明山区与天台山区,平时行旅络绎于途,山道在群山中
盘旋,起落差甚大,走上三五天,此身仍在群山中。
  不过,嵊县以北的一段路,由于是循曹娥江南上,沿河谷上行,走起来不算辛苦。
  如果不赶路,可以乘小船直达新昌,再起早南行,因为曹娥江这以上一段水路已不通舟
楫,已接近江的源头了。
  这五位客商走的是旱路,脚下轻灵速度甚快。
  近午时分,仙岩镇在望。
  镇在江西岸,镇西群峰起伏,东面的四明山更高更峻。
  百十户人家,是一座朴实的小村镇,距嵊县约三十里左右,午间打尖,到县城投宿时光
还早。
  “前面就是仙岩镇。”
  走在前面那位生了一双三角眼的人扭头向同伴说:“先打尖,然后出镇走上小径之后,
再改装绕道入山。”
  “贺兄,打尖恐怕会留下形迹呢!”
  走在第二位的人似乎反对打尖,那双铜铃眼,极为凌厉:“不如立即进山,早点隐起行
踪。”。
  “嘿嘿……”
  三角眼大汉怪笑:“太叔老哥,听你的口气,好像有点心怯,似乎缺乏自信,要顶留退
步呢!”
  “贺兄,不是兄弟心怯与缺乏自信。”
  铜铃眼大汉脸色不正常:“咱们只不过是替人办事,预留退路毕竟稳当些。虽说贺兄你
们霍山三魔剑有绝对能埋葬那小子的把握,但也犯不着玩命。再说,他也许有朋友住在一起,
或者事急暂避溜之大吉,以后就麻烦大了。”
  “贺兄,真的得慎重些。”
  走在最后那位高瘦大汉说:
  “据兄弟所知,那小子虽然中了毒,但功力深厚,真要搏杀起来,仍是可怕的对手,且
无尘山庄的庄主也不是好惹的。
  咱们济南双豪加上你们霍山三魔剑,恐怕不容易取得绝对优势,要宰他们非易事。”
  “两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三角眼贺兄冷冷地说:“霍山三魔剑虽然不敢说威震武林,至少也是江湖顶尖儿风云人
物。你们济南双豪,更是北地数一数二的武林高手。五个人加起来,居然显出怯敌的神色,
岂不太看低了自己?嘿嘿……好像两位不该来。”
  “既然来了,小心些总不是坏事。”
  太叔老哥不以为然说:“咱们是得人钱财,为人消灾,且已夸下海口,总得给人个交代。
但半年前,曾有不少大有来头的人物,栽在那姓彭的小子手里。连巴山老怪,巫山神姥,毒
蝎王那班人……”
  贺儿却冷冷一笑:“那是他有人撑腰,还加上少林寺的两个多事和尚助拳,才让他捡了
个现成的便宜,结果还不是中了毒蝎王的剧毒。
  如今听说那小子的余毒犹未除尽,离开少林寺后,不得不躲在无尘山庄养息!咱们正好
来个出其不意的突袭,让他措手不及。不过,如果两位害怕,咱们三魔剑也决不勉强,你们
现在退出还为时不晚。”
  太叔老哥表情有些尴尬:
  “贺兄多心了……”
  “不是兄弟我多心,而是事实摆在眼前。”
  贺兄的脸色很不好看:“言为心声,咱们这次是志在必得而来,未成已心怯,这个仗还
能打得赢吗?”
  太叔老哥只好陪笑:“贺兄言重了,兄弟只是希望稳当些而已,别无他意。如果真的心
怯,咱们兄弟又何必来?何况,事先咱们已同意由贺兄主事,一切听贺兄作主安排好了。”
  贺兄当然不希望济南双豪真的退出,气势上既已占了上风,也就见好即收,以免闹僵了
反而不好。
  脚下一紧,一行五人便向前面不远的镇口奔去。
  济南双豪断魂刀太叔永寿,和点龙一笔王伟,其实均非善类。徒负“豪名”,实际上干
的却是职业杀手。
  只要价钱合意,他们任何人都敢去杀。
  但他们至少还有点顾忌,从不承认自己是以杀人勾当为生的杀手。不像霍山三魔剑那般
嚣张狂妄,公然以杀手自居,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凶神恶煞似的。
  此番五人在重酬之下,接下了这桩杀人买卖,要杀的对象是位棘手人物:那位曾在京都
悬壶,被称为“千金一帖”的彭政宗。
  在他离京返回故乡裕州之前,谁也不知道他身怀绝世武功。
  直到他到家乡被逼无法立足,愤而力挫多位当今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魔头,始名声大噪,
震惊天下。
  尤以成都之行,独毙巴山老怪与毒蝎王,重创巫山神姥,消弭一场瘟疫浩劫,更为人所
称道。
  不过他本身也中了毒蝎王的奇毒,幸得两位少林高僧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赶路,将他带
回嵩山,由少林掌门亲自施以洗髓疗法,才能把命保住。
  但深入体内的余毒无法尽除,必须找个不受干扰的地方静养。
  他既不能常留嵩山,更不愿任何人受牵连,最后终于记起亡父曾经提及的无尘山庄。
  苗老庄主是位武功修为极高的隐士,与世无争,江湖上甚至很少人记得有这号人物。
  由于曾住京都访友时,旧疾复发,幸得彭政宗之父妙手回春,挽回一命,因而成为莫逆
之交。
  故人之子去那里静养,自然不会被拒绝。于是,彭政家离开了少林后,便直接去了无尘
山庄。
  作为一个职业杀手,不仅得具备高超的武功,及心狠手链,杀人不眨眼的手段,更须消
息灵通,和猎犬般灵敏的搜踪本领,否则如何向目标下手?
  这五人果然名不虚传,凭着他们的专长,联手明查暗访,仅花了两个月的时间,终于查
出彭政宗的行踪。
  口口曰口口口
  仙岩镇是往来要道,打尖的歇脚站。
  五个人落店进食,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们的兵刃皆藏在背箩内,外表看不出有江湖枭雄的气慨,隐去本来面目,即使同行也
难看出他们的身分,而且这条路上很少有江湖知名的人行走。
  镇上四五家小店,可以买到简单的酒食。
  这座山区中的江边小镇,显得冷冷清清。
  五人在一家小店叫来一些酒菜,一面进食一面低声交谈。
  店堂甚小,六张食桌有四桌有旅客进食。
  两名店伙一掌柜,一掌厨,一名小厮听候食客使唤。
  除了这五位武林豪客之外,其他三桌食客,都是往来附近各县的旅客,彼此皆用外地人
难以听得懂的本地方言交谈。
  五位仁兄即使想听,也听不懂这些人的话。
  掌柜的店伙首先发现有人向店门走来,立即用大嗓门向小厮招呼:“小三子,有客人来
了,准备茶水。”
  叫声中,匆匆出柜到店门迎接客人,笑吟吟地说:“老婆婆,两位爷,辛苦辛苦,请
进。”
  一位鸡皮鹤发面目阴沉的老太婆在前,后面跟着两个背了包里,佩了剑的精壮大汉。
  老太婆手中点了一根盘龙乌木杖,腰带上也有一把精致的匕首,一双老眼白多黑少,眼
神阴厉令人害怕。
  “给我们来一些现成食物,要快,我们要赶路。”后面那位精壮大汉说。
  老太婆的目光,自踏入店堂起,就紧盯着抬头注视来客的断魂刀太叔永寿,直至在食桌
落坐毕,阴厉的目光仍未收回。
  小厮送来茶来,店伙则吩咐厨下准备食物。
  “我记起来了。”
  老太婆突然向断魂刀冷冷地说:“你一个江湖风云人物,扮成贩夫走卒,必定事不寻常,
浙东小地方,居然来了你这位中原大菩萨,哼!”
  “你这老虔婆法眼厉害。”
  断魂刀苦笑:“一眼就看出在下的身分本来面目。九幽鬼婆,你怎么也来浙东?你才是
威震中原的大菩萨。”
  “好说好说。天生穷命,替人跑腿,所以来了。”九幽鬼婆狠盯着霍山三魔剑:“唔!
尊驾这三位朋友,老身似乎不陌生。”
  “咱们见过,好几年了。”三魔剑的老大邪剑贺斌淡淡一笑:“在九华山地藏王道
场……”
  “哦!霍山三魔剑。”九幽鬼婆恍然:“难怪有点面熟。诸位这样打扮,到底是何用
意?”
  “来探望老朋友。”
  断魂刀赶忙接口,不希望邪剑贺斌透露寻仇的口风:“为了让老朋友获得一份惊喜,所
以掩起本来面目。”
  “哦!获得一份惊喜,当然也获得一分惶忧罗!”
  “也许,鬼婆,你这次来……”
  “替厂里办事。”
  九幽鬼婆指指对面两位傲气凌人的同伴:“这两位是厂里的档头,阴豹邓龙,天罡手郝
威,诸位想必有所耳闻。”
  厂里,指东厂,目下的提督是太监魏忠贤,天下闻名的祸国殃民大奸贼。如果不是这恶
贼大肆锄诛满朝忠良,流寇之祸可能不会发生,历史必将重写。
  “久仰久仰。”
  邪剑贺斌客气地说,转向九幽鬼婆:
  “鬼婆算是爬上高枝了,也在厂里任档头?”
  “老身只是带他们去找人。”
  九幽鬼婆笑笑:“到台州,找括苍老龙神铁百霸。”
  “哦!保护东林巨擘户部员外郎吴世典的白道名宿。”断魂刀说。
  济南地近京师,对京师的消息自然留意:“可是,鬼婆,那老贼功臻化境,你们三位对
付得了他吗?吴世典死后,他好像并未返回老家,似乎目前仍在江湖……”
  “咱们奉命去抄他的家,他在不在家无关宏旨。”
  阴豹邓龙傲然地说:“他在家当然最好,他功臻化境又能怎样?人心似铁,官法如炉;
他就算有天大的本领,也抗不了官府抄他的家。”
  “事实的确如此。”
  邪剑贺斌说:“太叔老哥,咱们也应该用这种手段来办事的。”
  “诸位如果有困难需要解决,在下愿助一臂之力。”
  阴豹拍拍胸膛:“咱们带了空白文书,任何州县皆乐于听命接受差遣,对付那些有名望
声誉的人,要他们破家亡命轻而易举。”
  “谢了。”
  断魂刀一口拒绝:
  “咱们的事自己可以解决。”
  济南双豪虽是江湖上穷凶极恶的枭雄,但仍然不失江湖道的豪气,对厂、卫迫害忠良的
惨绝人寰狗屁事,有说不出的反感,也鄙视那些卖身投靠厂卫的武林人。
  断魂刀虽然对九幽鬼婆三个人十分厌恶,但他是个城府甚深的人,将厌恶隐藏在心里,
表面不露丝毫不满的神色,口中虽然拒绝,脸上依然摆出感谢的诚恳神情。
  有家室之累的人,谁也不敢招惹厂卫的人。
  厂卫像是瘟疫,避开得愈远愈好。
  但邪剑贺斌却抱有另一种看法,是属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讲求实际的人,所以首先表
示要用这种方法来办事。
  这种方法,意指利用厂卫的力量来对付彭政宗。
  因为出钱的人说过,只要能置他于死地,可以不择手段。
  断魂刀的断然拒绝,邪剑颇感意外。
  “太叔老哥。”
  邪剑脸上有不满的神情:“邓老兄愿意助咱们一臂之力,你老哥为何不领情?”
  断魂刀不好说出自己拒绝的理由,心中一转。
  “这……也好。”
  断魂刀淡淡一笑:“反正贺兄这次前来,并没有必胜的把握,既然邓兄……”
  这一记击中了邪剑的要害。
  先前入镇之前,断魂刀本来主张稳当些行事,邪剑却认为济南双豪心怯,因而讽刺双豪
害怕。
  这时断魂刀反唇相讥,指这邪剑没有必胜的把握,胆怯才会向阴豹求助,邪剑当然受不
了。
  “太叔老哥,你在说泄气的话了。”邪剑不悦地打断对方的话:“在下曾经说过没有必
胜的把握吗?”
  “贺兄,言为心声……”
  “你少给我泼冷水!”
  邪剑真恼了。
  “咦!你们怎么啦?”九幽鬼婆讶然问。
  “没什么。”
  断魂刀笑笑:“咱们办的事可能有困难,所以贺兄想借助邓兄厂里的力量,把这件事办
妥,如此而已。”
  “有什么困难,说啦,”
  阴豹慨然地说:“算起来咱们都是同道,理该拔刀相助,但不知诸位的困难是什么?”
  “邓兄别听他胡说。”
  邪剑悻悻地说:“太叔老哥胆怯而缺乏信心,说起话来颠三倒四,邓兄的盛情,在下心
领了。”
  “其实,邓档头也没有余暇在路上居留,要赶时间办事呢!”
  九幽鬼婆说:“要赶快把括苍老龙神的事解决之后,才能助诸位一臂之力,这样好吧?
诸位和咱们一同走一趟括苍山,回头再替诸位办事,诸位意下如何?”
  “算了,咱们的事自己可以解决。”
  邪剑总算死了心,原来阴豹这家伙存心不艮,口里说愿助一臂之力,原来想利用他们五
个人,先对付括苍老龙神。
  “诸位到底要办什么事?”阴豹追问。
  “你真笨。”
  九幽鬼婆冷笑:“说了半天,他们没透露丝毫口风,当然事属机密,或者有所禁忌,怎
会告诉你?你算是白问了。”
  酒菜饭已陆续送到,众人不再多说,各自进食,邪剑五个人先食毕,客气地向九幽鬼婆
三个告辞先走了。
  出了镇南行里余,断魂刀开始埋怨。
  “贺兄,你不是不知道,投入厂卫的那群货色,从不做无利可图的事。”
  断魂刀唠唠叨叨地说:“阴豹那家伙拍胸膛,显然存心不良,要利用咱们帮助他解决老
龙神。凭他们三个人,敢奢言对付那老不死?哼!老龙神家在括苍,没错,但去一些官兵,
能抄得了什么?如果老龙神在家,这三个家伙那能活着离开台州?”
  “但他们能抄无尘山庄,没错吧?”
  邪剑硬着头皮说,为自己的错误辩护。
  “抄不了无尘山庄的,贺兄。”
  断魂刀苦笑:“那小子必定在县城安了眼线,官府的动静一清二楚,消息一走漏,山庄
保证连鸡犬都走光了。这周围千里皆山,那座山不可以藏身?官兵会吃饱了没事干入山穷搜?
何况,打草惊蛇,那小子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咱们上那去找他?”
  “咱们五个人随他们去对付老龙神,还不知是否留得命在呢。”
  济南双豪的老二点龙一笔王伟说:“就算都没断了胳膊没断腿,日后那些白道高手名宿,
恐怕也不放过我们,除非咱们也投身厂卫做档头。”
  “别多说了。”
  邪剑忿然地说:“在下总觉得,利用阴豹对付那小子,并没有什么不对。”
  进入一座松林,大道向东岔出一条小径。邪剑转首游目四顾,四周杳无人踪。
  “从这里走。”
  邪剑指指小径:“到前面改装。”
  小径伸展至江岸。
  这段江面宽不过六七丈,水深及腰可以徒步涉江。
  这里是曹娥江的上源,汇合从四明山流下的溪流,与从撞天冈流下的前王溪,还有长乐
港水。
  过河,小径绕过仙岩镇东面的一座山,路又一分为二。右走四明山,左走梅坑至四明后
山。
  五人走了之后,小店中,阴豹向九幽鬼婆说:“这五个老江湖奸似鬼,不肯上当,鬼婆,
猜得出他们前来浙东,干些什么勾当吗?”
  “还用猜?”
  九幽鬼婆冷冷一笑:
  “八成又是接了买卖,干那杀人的勾当。”
  “咱们对浙东陌生得很,所以请你领头办事,杀谁?”阴豹追问。
  九幽鬼婆沉吟一下说:“此地距四明山的无尘山庄很近,说不定是那无尘居士苗天。”
  “哎呀!”阴豹惊呼。
  “那他们不是找死?”
  九幽鬼婆笑笑:“他们干的是这行,不卖命那有银子可赚。”
  “原来如此,这几位仁兄要倒楣了。”
  阴豹摇头苦笑;“凭他们五个人,啧啧!比咱们对付老龙神要困难百倍,凶险千倍。老
天爷!这几个家伙自不量力,怎么这样蠢?大概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
  九幽鬼婆露出幸灾乐祸的一笑:
  “别管他们死活了,咱们吃完还要赶路。”
  三人食毕,会了帐出店扬长而去。
  另两桌食客,也先后结帐动身。
  最后一桌是一位乡农打扮的年轻小伙子,要了两壶酒,一碟小菜一把带壳炒花生,剥花
生下酒悠闲得很。
  食客都走了,掌柜的店伙走近小伙子,笑嘻嘻地说:“喝!你倒是沉得住气,听清了
吧?”
  “听了个字字入耳。”
  小伙子一口喝干碗中酒推凳而起:“很久很久没人上门了,闲得无聊,来得好,呵呵!
二哥,挂上帐。”
  “两百二十文,你赖不掉的,哈哈……”
  四明山耸起南北两座山头,在这一带山区算是最高的山峰,沿东北山峰下降十余里,是
稍矮百余尺的大兜山。
  再翻越数座峰头,便是高度相等的华盖山。
  无尘山庄其实不在四明山,在华盖山东面十余里的华盖谷谷底,东面是燕子窝。
  这里,群峰起伏,林深草茂,鸟道羊肠人烟罕见,地当上虞。
  慈溪、奉化、嵊县的中心点,如果没有人带路,必定迷失在山区中忍饥挨饿,不知身在
何处。
  从玉华山到四明山,将近五十里。
  如果到四明山找无尘山庄,必定像鬼撞墙似的毫无结果,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邪剑是知道无尘山庄的,他曾经暗中来过两次偷偷侦查。
  他居住在霍山,住处更难找,知道在丛山峻岭中,如不事先侦查,瞎摸索必定毫无结果。
  他们沿小径急走,越过一条溪流,沿第二条溪流的左岸进入丛山,经过梅坑的北面,翻
山越岭到达乌坑。
  他们的脚程甚快,末牌左右,登上了乌坑东面的奇峰。
  站在峰顶,他们已可看清四周的地势。东北十余里是华盖山,南面十余里是大兜山,但
看不见西南三十里外的四明主峰。
  只要认准华盖山为目标,就可以找出无尘山庄的方位了,这里已经没有路,凭山峰分辨
方向,必须在入黑之前到达,不然就得多等一天。
  登上华盖山南端的山峰,这座山仅比华盖山矮三百尺左右。
  “看到东面山峡的小溪吗?”
  邪剑站在山顶指指点点:“沿小溪向下走,可以到达下面的山谷另一条小溪合流处。溪
口南上两里左右,便是无尘山庄。你们看清了,谷对面那座高峰就是燕子窝,别把方向弄错
了,咱们下去之后,就很难分辨方向了。走!”
  沿山溪下行十分辛苦,溪流湍急,有些地方必须绕山而走。手脚并用攀岩蹬壁,眼看不
过十余里,走起来里数倍增。
  五个人虽说功臻化境,但也累得气喘如牛。
  山中天黑得早,好不容易降抵谷下的双溪合流处。已是暮色四起,云气蒙蒙,夜出猎食
的生物已开始活动了。
  五个人已换穿好了劲装,兵刃也佩在身上。
  在一处山崖下,邪剑下令将包裹藏妥。
  “这是他们出上虞和慈溪的道路。”邪剑指指溪右的小径:“南上两里左右,便是那小
子藏身的无尘山庄。”
  “奇怪。”
  断魂刀说:“咱们老半天没听到犬吠,贺兄,是不是有点反常?山里面的狗,一天到晚
都会吠个不停的,山中禽兽太多,狗很容易大呼小吠。”
  “唔!好像真没听到狗吠。”
  邪剑眉心揽在一起:“上次我来,的确听到狗吠声。”
  “没走错吧?”
  断魂刀迟疑地问。
  “不可能。”
  “要不就是……就是咱们已被发现.…:”
  “见鬼!咱们不从路上来,而是攀山越岭而至,怎会被发现?准备走!记住:速战速决,
明暗俱来,杀他个鸡犬不留。”
  上行里余,绕过一座山嘴,前面黑黝黝的山林中,突然出现一星灯光。
  “到了。”邪剑低声说。
  “是灯光,不是鬼火。”
  断魂刀说,狭峰鱼鳞刀徐徐出鞘。
  “你穷紧张什么?”
  邪剑不悦地说:“等到了庄口,再撤兵刃还来得及。”
  上面突然传来树枝摇动声,接着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刺耳阴笑。
  邪剑吃了一惊,手一动,剑已在手。
  风声呼呼,一株小树突然从山嘴上空向下飞坠。
  五人已提高警觉,不约而同五面一分。
  这瞬间,六七条黑影突然从三面矮树丛草中窜出。五个人的注意力皆被坠下的小树所吸
引,等发觉附近草动声发,窜出的黑影已经贴身了。
  济南双豪的老二点龙一笔刚发现黑影贴地而来,还没看清是人是鬼,便感到右小腿一震,
痛澈心脾,忍不住大叫一声,手中的魁星笔拚命下扎。
  原来是七头猛犬,五个人一阵大乱,在一阵愤怒的咆哮声与撕咬声中,展开一场可怖的
人犬大战。
  恶斗在一声呼哨传来时结束,发生得快,结束也快。地面,倒了两头猛犬,另五头快速
地窜走了。
  五个人也有三个人受伤,以点龙一笔伤势最重,右小腿被咬了一口,撕拉之下创口扩大,
鲜血染红了裤管。
  “可恶!”
  邪剑忘了身在险境,破口大骂:“竟然养了这些畜牲咬人……”
  “哈哈哈哈……”不远处树影中传来刺耳的怪笑声。
  邪剑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厉叫:“姓彭的狗……呃……”
  一声怪响,邪剑的话嘎然而止,从斜刺里飞来一团烂泥,奇准地击中他张开的大嘴中,
塞满烂泥的嘴怎能继续咒骂?
  老二幻剑车朝阳没有老大邪剑毛躁,修养不错,所以能保持冷静。耳力也高一等,听清
了烂泥破空飞行的声音,料定是从右后方一丛茂草中扔出来的,立即不假思索地飞跃而起,
向三丈外的茂草中猛扑。
  身剑合一扑势奇快绝伦,伸出的剑发生威力惊人的剑气,不但可保护自己的中宫安全,
更可发出攻击敌人。
  草高及肩,但并不浓密,走近便可一目了然,绝对不可能隐藏有人而不被发觉。
  剑下处草枝纷纷折断,如被罡风所摧,出现一处丈余方圆大的缺口,千百根野草激射出
丈外,好凌厉的剑气,每根草皆齐腰而折。
  “咦!”
  他收剑止势讶然轻呼:“怎么没有人?”
  “老二小心身后……”
  左方不远处,传来老三绝剑贲泰的惶急叫声。
  老三绝剑贲泰在三魔剑中,剑术又绝又毒,心硬如铁,剑出必定将人置于死地,为人冷
酷深沉,沉默寡言,现在竟然破天荒地惊叫,可知必定看到了极不寻常的事物。同时,在叫
声中挥剑飞跃而至。
  一个黑影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奇速,从溪旁的岩石丛中扑向幻剑车朝阳的身后。这是幻剑
斩草的后一刹那发生的事,快得有如鬼魅幻形。
  幻剑刚收剑势,听到叫声已来不及有所反应了,黑影与叫声几乎同时到达,心意神已主
宰不了身躯的活动反应,只感到右肩一震,如中雷殛,沉重的打击及体,护体气功竟然保不
住身躯,万斤巨槌击散了已护体的先天真气。
  那种浑雄怪异的打击力道,决不是他这种正宗先天气功所能抗拒得了的,立即右半身发
麻,剑脱手坠地。
  唰一声响,发结被人用奇怪的利物齐头皮削掉了,接着是两记重击落在琵琶骨上。
  这两边肩胛骨是保护心肺的,面积大坚硬无比,承受得起打击,但打击太重了,他觉得
全身骨骼已被震散,脊梁拒绝支撑沉重的身躯,狂叫一声,向前仆倒。
  黑影在绝剑赶到之前,一跃三四丈,三两闪便消失在茫茫夜色笼罩的茂草矮林中。
  绝剑贲泰不但剑术超尘拔俗,暗器一发三把小飞剑也威震武林,本来该先用暗器抢救幻
剑的,但左手被猛犬咬伤了小臂,无法发射暗器,这就是他情急惊叫的原因所在。
  这时看到黑影扑攻、重击、逸走的经过,惊得血液似乎快要凝住了,他几乎难以相信那
黑影会是一个人,人的体能极限绝对不可能呈现这种现象,只有鬼怪才能有这种不可思议的
景象出现。
  “老二,你……你怎么了?”
  绝剑急问,俯身去扳动幻剑仆倒在草丛中的身躯。
  这瞬间,黑影飞腾而至迎头压落。
  他大惊失色,因为他听到下砸的黑影发出狂乱的厉叫,是断魂刀,正手挥足蹈飞惯而下,
看身法听叫声,便知是被人凌空扔飞,而且无法控制自己,砸下来可不是好玩的事。
  他心中大急,忘了左手被咬的痛苦,急难中潜劲倏生,一把抓住幻剑沉重的身躯,猛地
向侧猛拖。
  “砰!”
  断魂刀像石头般砸下,手脚朝天,松散地大声呻吟叫痛。
  黑影去而复来,突然出现在绝剑的身侧,无声无息突然幻现。
  拖出幻剑的绝剑身形未稳,连转念的机会也没抓住,腰脊便挨了一劈掌,浑身一软,扑
倒在幻剑身上挣扎难起。
  所有的经过为期极暂,自小树从天而降,至绝剑腰脊被击中仆倒,像是在刹那间发生和
结束。
  五个人只有一个人能站立:邪剑贺斌。这位仁兄口被烂泥打入,打落了两颗门牙,污泥
塞住了喉咙,虽然能站立,但正在作呕,狼狈万分。
  点龙笔也没倒,但右小腿血肉模糊,坐在地上撕腰带裹伤。
  五个人全失去战斗力,栽得真惨。
  “是……是谁在偷袭我们?”
  挣扎着撑起上身的断魂刀,用走了样的嗓音问。
  夜风萧萧,草木森森,四周除了枭啼兽嗥之外,看不到人的形影,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
何事。
  “是……是……呃……是那小子……呃……”
  邪剑一面呕出残余污泥一面用透风的嗓音说:“那……呃……那怪笑声……呃……不像
苗老鬼……”
  “还有一群狗。”点龙一笔切齿叫:“日后传出江湖,咱们不用混了!姓彭的,偷袭不
算英雄……”
  眼一花,黑影出现在两丈外。
  星光下,看不清面目,只看到黑袍徐扬,身材修伟。
  “你们是英雄?”
  黑影用嘲弄的口吻说:“你们不是偷袭的大英雄吗?不到三个时辰,你们扮猴子爬山,
爬了八十里左右,真了不起。,放着小径不走却爬山苦了手脚,真辛苦你们了。哈哈哈……”
  邪剑不由地怒问:“你就是那叫彭政宗的小子?”
  “彭政宗?”。
  黑影冷声说:“我好像听说过,他不是江湖中人,只是个与世无争,一心想悬壶济世救
人的郎中,可惜世上已经没有这个人了。”
  “那么你是谁?”邪剑追问。
  “我?”
  黑影笑笑说:“很巧,我也姓彭,但我决不是你们所说的彭政宗,站在你们面前的叫彭
小魁,是个专杀江湖败类,凶神恶煞的克星!”
  邪剑猛一咬牙,挺剑飞扑而上。
  黑影哈哈狂笑,腾空扶摇直上,跃登左手四丈高的山崖,冉冉飞升,像是有形无质的幽
灵。
  邪剑一走空,却无法登崖追击。
  “我来想想看,该怎样埋葬你们。”
  自称彭小魁的黑影在崖上笑吟吟地说。
  “咱们拚了!不是你就是我。”
  断魂刀举刀厉吼。
  “你们纠众夜袭找上门来。”
  彭小魁继续说:“存心恶毒用心可诛,我彭某人不是善男信女,从不饶恕那些要埋葬我
的人。唔!对,把你们吊起来,让我那群猎犬打一餐牙祭。妙!就是这么办,你们弄死了我
两头猎犬,其他的猎犬有权报复的。”
  声落,人如流星坠地,眨眼间便飘落在邪剑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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