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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情仇》


第 十 章



  邪剑不假思索地出剑,反应出乎本能,剑气急迸,剑虹骤吐,深得快狠准剑道神髓,手
下绝情。
  对方飘落处相距不足五尺,正是三尺剑攻击的最有效距离,可以尽情发挥,按理断无失
手的可能。
  “铮!”彭小魁的左手,出现一条墨绿色长鞭,奇准地击中了长剑,使他虎口一震,剑
已脱手飞坠。
  黑影闪电似的贴剑贯入,大手一伸,像只大铁钳,扣住了邪剑的咽喉向上抬,接着猛拖
半匝往回带。
  断魂刀狂风似的卷到,鱼鳞刀来一记凶狠的天外来鸿,要将彭小魁斜劈成两片。
  “呼!”长鞭斜扑而至,吓得断魂刀暴退一丈。
  “滚!”彭小魁愤然叱喝,欺身长鞭反抽,抽在断魂刀的左耳门上。
  “嗯……”
  断魂刀闷声叫,向右摔倒爬不起来了。
  而邪剑却吃足了苦头,脖子被仰面朝天倒挟在彭小魁的左胁下,剑早已丢掉了,双足无
法站稳,双手拚命掰扭彭小魁的左手,口已发不出声音。
  “省些力气吧!哈哈……”
  彭小魁怪笑:“留些劲,你还得和我那些凶猛如虎的猎犬挣命呢!”
  又出现一个穿短袄黑影,是先前击倒幻剑和绝剑的人,像是幻现出来的。
  “这几个家伙像土鸡瓦狗般不堪一击,怎会是在江湖称雄道霸以杀手自居呢?”穿短袄
的黑影用中气十足的嗓音说,并不住摇头。
  “因为他们敢斗敢拚,而且不怕死,亡命的人心中没有负担,所以说好汉怕赖汉,赖汉
怕死汉。即使是功力武艺比他们高明多多的人,也不得不让他们三五分,所以他们才能成为
杀手。”
  彭小魁沉静地说:“兄弟,不要小看了他们,其实他们如果心中不先存有恐惧,是不会
如此不堪一击的,而且非常的勇敢。”
  “他们真的不怕死?”
  “恐怕是的。”
  “那就把他们喂狗好了,狗也是不怕死的。不怕死的人碰上不怕死的狗,硬碰硬必定精
彩绝伦。”
  “好,把他们串在一起拖回去。”
  “要不要先穿上琵琶骨?”
  “穿不穿无关宏旨,反正他们已经无力反抗了。”彭小魁说完,放手将邪剑推开。
  邪剑抓倒在地,方能发出痛苦的呻吟。
  一声口哨,不远处群犬狂吠声震耳。
  “这几头猎犬口福不浅。”穿短袄的黑影轻松地说,抓起邪剑的双手,从腰间解下一束
麻绳,开始上绑。
  “彭……彭大侠,放……放我一马……”邪剑终于崩溃了,哀声讨饶。
  “咦!异数。”彭小魁又说:“真是天变啦!大名鼎鼎的亡命三魔剑的邪剑,竟然讨起
饶来了。贺老兄,你忘了我刚才的自我介绍?”
  “你……你是专杀江湖败类,凶神恶煞的克星……”
  “你知道还讨饶?”
  “蝼蚁尚且惜生啊……”邪剑一副可怜相。
  “贺兄!死就死,不要向他讨饶。”
  苏醒了断魂刀大叫,挣扎欲起。
  “去你的!”
  穿短袄的黑影喝叫,一脚将断魂刀踢得倒翻一匝。
  “这家伙很有种,不要再虐待他了。”
  彭小魁出声相阻。
  “我断魂刀太叔永寿本来就有种。”
  断魂刀含糊地说,重新挣扎而起。
  “有种你就给我滚!滚出浙江滚回济南,去了就不要回来,把你的把兄弟点龙一笔也带
走,快滚!不要让我改变生意。”
  “我……我我……”断魂刀大感意外。
  “你没耳背吧?”
  “好,济南双豪承你不杀之情。”断魂刀站稳了:“从此我兄弟不到你浙江,但你也不
要到我济南。你如果来,我会用尽一切手段来对付你。”
  “没有人能禁止我到某些地方,或者禁止我做某些事。我可能重游大明湖,你乖乖躲起
来大家不伤和气,要是你不自爱玩什么花招,我会让你死不瞑目。不要逞口舌之能了,快
滚!”
  “霍山三魔剑从此不到浙江。”邪剑用透风的嗓音说:“在江湖道上,三魔剑远远地避
开你。”
  “你这家伙没种!”
  “是的,我没种。”
  “你……”彭小魁又气结。
  “没种并不丢人。”
  “你这厮怎么从死汉变成赖汉了?”
  “人总会变的。”邪剑毫不脸红地说。
  “你……可耻!”
  彭小魁咒骂:“你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你……”
  “好死不如赖活,何况在你手中,不见得会好死,至少我不喜欢被喂狗。”
  “无耻!好,你们都滚!”
  两个人影一闪即没,犬吠声也突然静止。
  “这小子竟然大发慈悲,真出人意料……”断魂刀喃喃地说。
  五个人狼狈也回到藏包裹的地方,蜷缩在草丛中过了一夜,天没亮就动身下山。
  “我发誓,我要报复,我要不择手段洗雪这奇耻大辱,不死不休。”断魂刀仰天狂叫:
“姓彭的小子,你给我好好等着!不要死得太早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无尘山庄。
  这个无尘居士的隐居之处,虽名为山庄,实无山庄应有的雄伟气势。它只不过是数间砖
房,加上两间茅屋组合而成,围以石砌的矮墙罢了。
  矮墙的高度仅五六尺,即使不会轻功的人,也能轻易一跃而过,毫无防御作用。
  无尘居士年逾七旬,生平淡薄名利,与世无争,更从未与任何人结怨,根本不可能有人
跑来这里找地麻烦.
  可是,彭小魁却替他带来了麻烦。
  诚如他所说:彭政宗不是江湖中人,只是个与世无争,一心想悬壶济世救人的郎中,可
惜世上已经没有这个人了。
  如今的他是彭小魁,是个专杀江湖败类,凶神恶煞的克星!
  他体内余毒末尽,却不愿留在嵩山静养。即是惟恐那些魔头余孽心有末甘,再纠众前来
寻仇,替少林寺惹来麻烦,所以坚持离去,甚至不愿透露去向。
  慎思之下,无尘居士生平与世无争,江湖上甚至早就遗忘了这个人的存在,应该是最适
合他静养的地方。
  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居然仍被人查出了他的下落,实非始料所及。
  幸而无尘居士有先见之明,早已请托方圆数十里内熟悉的店家,暗中留意行迹可疑的陌
生人,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即以留置的信鸽尽速通知。
  同时派出他晚年收的几名年轻弟子,每日分头往各处打探消息。在仙岩镇小店内,发现
邪剑贺斌等人的,即是其中名叫小黑的弟子。
  此刻彭小魁与无尘居士,正在茅房中品茶笑谈今夜的战果,小黑则随侍在侧。。
  彭小魁瞥了恭立一旁的小黑一眼,笑着说:“兄弟,你今夜露的那两手,可让那几个家
伙吃足了苦头啊!”
  小黑得意地笑笑:“算不了什么,比起彭哥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不过,刚才要不是彭
哥心存仁厚,我真想把他们拖回来喂狗!”
  “胡说!”
  无尘居士轻斥一声,转向彭小魁问:“贤侄,你可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头?”
  彭小魁摇摇头,把肩一耸说:“谁知道,我连问都懒得问,大概总是曾经吃过我亏的人,
于心不甘,又不敢自己找上门来,所以花钱请出了这批杀手吧!”
  其实他心知肚明,一见他们出手,就看出五人的路数,猜出他们是那号人物了。
  他不说出五人的凶名,原是怕无尘居士担心,不料小黑却嘴快,脱口而出:“他们不是
霍山三魔剑和济南双雄吗?”
  “哦?”
  无尘居士诧然望着小黑:“你怎么知道的?”
  小黑忙说:“我,我是听彭哥这样称呼他们……”
  彭小魁只好强自一笑,掩饰说:“我只是看他们的武功路数,胡乱猜的罢了。究竟是不
是那几个著名的杀手,我也没有把握。”
  “是也没关系了。”
  小黑说:“今夜他们已经吓破胆,谅他们再也不敢来送死啦。”
  彭小魁却皱眉说:“但我的行踪已被发现,恐怕不宜再留在此地……”
  “贤侄!”
  无尘居士正色说:“这个不用担心,他们如果胆敢纠众卷土重来,老夫拚着晚节不保,
也要大开杀戒,决不让他们任何一人活着回去!”
  彭小魁不禁为之动容:“苗老伯的这番盛情,愚侄铭感肺腑,但他们是冲着愚侄一人而
来,与苗老伯毫无瓜葛,只要愚侄离去……”
  “不!”
  无尘居士断然说:“在你未完全复元之前,老夫不让你走!”
  但彭小魁去意甚坚:“苗老伯,欲置我于死地的幕后主使人无论是谁,决不会就此轻易
罢手。也许今夜来的几人,只是一探无尘山庄虚实。下次卷土重来,必然是大举来犯,老伯
毕生与世无争,实犯不着为此破戒。”
  况且,愚侄来此打扰已数月,今夜活动一下筋骨,反倒觉得血脉畅顺,精神旺盛,显见
纵然余毒未尽,似已无碍,也该出去走动走动了。”
  “贤侄打算去哪里呢?”无尘居士关心地问。
  彭小魁不禁苦笑:“人怕出名猪怕肥,树大必招风,如今我在裕州已出了名,一回去势
必引起人注意,中州镖局方面一定在找我,我实在不愿牵连他们一家。唉!天下之大……也
许今后我彭小魁将四海为家吧!”
  无尘居士沉吟一下,忽说:“对了,在贤侄来此之前,杭州西湖灵隐寺住持智圆大师曾
来函,邀我去一游,贤侄来后我倒把这事搁在一边给忘了。
  明日待我写封信让小黑去一趟,情形说明,等他有了回音你再去,凭智圆大师与老夫的
交情,此事应该不成问题。”
  老人家如此热心,使彭小魁不便拒绝,只好同意。
  同时他向望西湖已久,可惜从无机会前往一游,如今正好了却心愿。
  此地距西湖不远,往返只需两日足够。
  小黑次日一早启程,第三天黄昏即返回,带回了智圆大师的亲笔覆函。
  函中对彭小魁前往极表欢迎,且提及已卧病数月,遍访杭州名医,至今未见起色、甚盼
这位名满京都的“千金一帖”能够妙手回春?
  无尘居士惟恐杀手再闯来,不便离开无尘山庄,陪同彭小魁同往西湖。
  当晚准备了酒菜,召回几名弟子为彭政宗饯行。
  次日大家都起了个早,用过早飨,彭小魁便辞别了无尘居士和他的几名弟子,独自匆匆
上路。
  口口 口口 口口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代表了富裕的江南。
  杭州如果没有西湖,恐怕就大为逊色,美中不足了。
  六伏天的清晨,湖上晨雾弥漫,一片朦胧。湖北岸山麓一带花木正盛,与湖山色相映,
宛如人间仙境。
  彭小魁背着简单的行囊,洒开大步踏上了行春桥。
  从行春桥大道西南行,路西旁苍松夹道,路旁左右各栽三行,相隔约一丈左右,灵隐寺
山门。全长九里,俗称九里松。
  松尽处建坊,称之为松关,也就是灵隐寺的头山门,过此便是到二山门的大道。松关上
悬了块匾颔,书写“九里松”三个漆金大字,出自南宋大文豪吴琚的手笔。
  桥对面,这时迎出一位古稀老僧,身穿玉色僧官服,披了袈裟,手持拂尘。看上去宝相
庄严,是位寺中地位不低的高僧。
  老僧趋前双手合十:“敢问来的可是彭施主?”
  彭小魁点点头:“不知这位大师法号如何称呼?”
  “贫僧悟真,忝为小寺执事。”老僧如释重负地说:“阿弥陀佛,彭施主总算赶来了,
我佛慈悲。”
  彭小魁忙问:“智圆大师目前病况如何?”
  “贫僧边走边说,施主先请。”,
  悟真老僧让在一旁肃客,然后跟上来说:“智圆首座昨日便神智呈现散乱状态,入夜后
更意识不清,彭施主来得正是时候。”
  “哦?”
  彭小魁甚觉诧异:“据苗老庄主相告,智圆大师年方七十开外,像他这种禅功火候精纯,
已超脱七情六欲外,似乎不太可能……他究竟患的是什么病?”
  “人食五谷,再加上天候不正,那能不生病痛的?”
  悟真与彭小魁并肩而行,脚下渐快:“去年中秋过后,他便感到头脑昏沉,打坐时心浮
气乱,神意不能集中……”
  “唔!不对。”
  彭小魁打断对方的话:“智圆大师苦修一甲子,坐功与定力超尘拔俗。就算他有病,也
不可能呈现神意不能集中的魔境。即或病重,也绝对可以达到坐化涅盘的境界,除非……”
  “除非中毒……”
  噗一声响,悟真的拂尘顺手一挥,拂杆重重地扫中彭小魁的左耳门,拂尘断成数段,接
着一掌疾拍,又击中脊心要害。
  变生肘腋,出意不意袭击,两记皆中,并肩而行,突然出手向朋友攻击,太容易了。
  彭小魁直冲出三丈外,脚下大乱几乎摔倒,总算勉强稳住了身躯马步,脸色立即泛灰。
  “你……你你……”
  彭小魁艰难地转过身来,强忍痛楚说:“你……你竟敢向我下此毒手……”
  “因为我要送你到西方极乐世界去!”悟真狞笑着说。
  “我……我早该想到的……”
  “可惜你想得太晚了。”
  “你是……”
  “百变神君周九如。”
  “哎呀!咱们有过节吗?”
  “没有。”
  “那你……”
  “不久你就明白了,姓彭的。”
  口口 口口 口口
  豆大的雨滴开始洒落,西南群峰深处,传来一阵阵隐隐殷雷,下雨了。
  彭小魁站在路旁的苍松下,强自支撑身躯,腰干挺得笔直,像一座天神,仍然有神的双
目,不转瞬地盯着三丈外的假和尚百变神君周九如。
  他的左耳轮已被击裂,鲜血正涔涔而下染湿了衣领。他的口角也有鲜血溢出,尽管他正
不断吞咽自己喉中流出的血液。
  他与这位宇内恶毒透顶的百变神君无冤无仇,甚至从未谋面,谈不上有仇有恨,对方为
何要假扮和尚来暗算他?
  有些凶手杀人,是用不着什么理由的。但一个天下闻名的声名狼藉恶毒杀手,杀人一定
有充分的理由,像为名、为利、为色等等理由。
  他眼神一动,冷笑一声,开始稳定地踏出一步,到了路中,向行春桥举步,他要退出灵
隐寺,回到西湖上船。
  雨已经打湿他的全身,他浑如未觉,寒气随湿衣内侵,他轻微打了一次寒颤,强自振作
一下,昂然向数十步外的行春桥走去。
  百变神君竟然不敢阻挡,徐徐退至路旁让道,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也流露出恐
惧的表情。
  远出十步外,他的神色和步态仍毫无改变,甚至连步伐也丝毫未改。
  “你在毫无防备时中了周某的摧心断脉掌,怎么还不倒?”百变神君在他后面发疯似的
大叫,压下了风雨声和隐隐殷雷声。
  他终于打一踉跄,总算挺住了,踉跄止步。
  百变神君脸上的惊讶消失了,欢呼一声,急步跟上。
  他重新举步,但这次他的身躯开始猛烈地颤抖。只走了五六步,他的腰干逐渐挺不直了。
  “倒也!倒!”
  后面的百变神君兴奋地大叫
  “砰!”他向前仆倒,浑身猛烈地抽搐,头脸栽在雨泥中,绝望地左右吃力地摆动,似
乎想避免水泥淹塞口鼻,已无力爬起来了。
  “你不能早死!”
  百变神君大叫,一跃而上,俯身伸掌要按他的脊心。
  这瞬间,他突然左翻转,迅捷如昔,长鞭快逾电光石火般出手,无情地扫中百变神君的
右胁,力道如山。
  “啊……”
  百变神君带着一声惨号,飞跌出路左,砰一声一头栽撞在一株合抱大的古松上,树皮飞
散,枝叶摇摇,身躯反弹倒地,像断了的蛇,扭动叫号。但仅有上体活动,下身僵死,一看
就知腰脊已断,大事休矣!
  他仰躺在地,痛苦地喘息片刻,最后吃力地挣扎而起,佝偻着身躯,举步维艰走向行春
桥。”
  “救……我……”
  百变神君凄厉地狂叫。
  灵隐寺方向,五个人影冒雨飞奔而来.
  雷电交加,风狂雨暴,山林中云腾雾涌,暴雨令眼界朦胧。
  他踏上桥头,后面五个人已迫近身后。
  他徐徐转身,五个人身形骤止,堵住了桥头。
  “原来是你们。”
  他脸上有嘲弄性的笑容:“真是冤家路窄,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雨水已冲掉了他耳部和口角的血迹,也掩盖了他发青的不正常面容,他那双神光炯炯的
虎目,似乎更有神,更令人寒栗。
  “周老兄失……失败了……”邪剑打一冷战说。
  “我说过他靠不住的。”
  一名穿青大袄佩护手钩的中年虬须大汉傲然地说:“还是让我夺魄一钩东郭雄替诸位了
断吧!”
  “东郭雄?”他讶然问。
  “不错,夺魄一钩东郭雄,往日的大河两岸第一黑道领袖群伦风云人物,目下是东厂七
雄五霸的第一雄,派驻苏杭织造局的监督管事。”
  “从匪类升格为官方的残民走狗,东郭雄,你是愈来愈卑贱了。”
  “在下不介意你们这些不明时势的狂人,有些什么看法和想法,也不在乎你的嘲弄和辱
骂,因为你已经是注定要遭殃的釜底游魂。”
  口口 口口 口口
  彭小魁扭头飞掠而走,去势如电射星飞,奔向远处山林中的玉泉寺。
  生死关头,求生的欲望,激发出他生命的潜能,使他忘了痛楚,全力逃生。五比一,在
他身受重伤,内腑离位之后,毫无自保的机会。
  他必须死中求生。
  五个家伙还不知道他已经到了生死关头。
  但已从百变神君口中知道他受了伤,所以不敢各尽全力急赶,避免追得快的人落单,一
比一,这些家伙心中雪亮,不啻以卵击石。
  因此只好一同追赶,轻功最佳的人,必须等候同伴跟上来,没能全力狂追。
  一阵狂奔,他离开了道路,逃入山林。
  逃入林深草茂的地方。
  不久,前面出现一条小河,浊流滚滚,他不假思索地飞跃入水。
  这是灵隐溪,夏日里水浅沙明,反映有如金屑,所以也称金沙溪,从茅家埠流入西湖,
入口处在金沙堤,叫金沙港。平时是都城仕女游春的地方,现在雷雨交加,而且是在清晨,
附近鬼影俱无。
  他水中功夫超人一等。
  口口 曰口 口口
  风雨声中,隐隐传来特殊怪异的铜哨声,那是夺魄一钩所发的哨音,向同伴求助的信号。
  在他入水的溪岸旁,他们找到了他遗落的一个背包。
  西湖的雨景是迷人的。
  但在一个身受重伤,只能强忍着痛楚和寒冷,任由湖水漂浮的人来说,西湖的雨景一点
也不迷人,甚至还相当可怕。
  平时,满湖都是大型的画舫游艇、小型游湖船、瓜皮小艇,但清晨大雷雨中,这些笙歌
满画船的各式船只都不出来了,想碰上船家救援已无此可能。
  同时,他也不希望这时被船家救起,这会引来强敌的追杀。
  半浮半沉中,他知道自己正漂过东浦桥。
  这是苏堤第五桥,水从金沙港流出,流过岳湖,流过东浦桥,水流从此流散。
  这一带湖底全是浮泥,在水面往下看;似乎深不过三四尺,但如果沉陷下去,麻烦大了,
所以他无法涉水从苏堤登岸,这时的他,已接近油尽灯枯的崩溃边缘。
  烟雨蒙蒙,视界不能及远,看不见半里外的景物。
  但他的耳力不错,隐约地听到岳王庙方向传来熟悉的铜哨声,显然东厂恶贼的信号,已
传抵栖霞山。
  他一咬牙,徐徐活动手脚,沿堤外向南徐徐漂走。
  漂过桥南的苏堤与赵公堤接壤处,他听到赵公堤西不远处关王庙方向,响起了铜哨声。
  他要从湖南岸脱身,湖北岸栖霞、孤山、葛岭一带凶险得很。
  很糟,湖东岸涌金门码头,几艘小舟载了不少劲装人物,开始出湖搜索湖面了。
  漂过压境桥,越过望山桥。东面,小瀛洲的三潭印月,泊了不少大小游艇,那是昨晚游
客泊舟过夜的船,但愿没有他的对头在洲上。
  两艘小舟从东面来,靠上平湖秋月,开始搜索每一艘游路,说是要提逃犯。
  不消多久,必定有船将他找到的。
  他精力已尽,只有听天由命了,任由自己随水漂浮。
  最后,他看到了锁澜桥的五柳居小酒店,看到五艘小型画舫。
  那一定是到五柳居买醉,吃宋嫂鱼的游客们,昨晚在此过夜的船只。这间有三四百年历
史的小店,酒和鱼都成为西湖历史的一部份了。
  他实在不能再在水里泡了,会沉下去的。
  用完最后的一丝气力,他漂到一艘小画舫的后艄,猛抬头,便看到后舱面坐着一位仆役
打扮的人,正将头伸出船外向下瞧。
  “不要声张!”
  他用尽剩余的精力说:“能悄悄地救我吗?”
  “你……你是……”
  “落水的人……”
  出现了第二个人,一个眉清目秀,衣着华丽的少女。
  “赵升,快救他上来。”
  少女一面说,一面俯下身,将手伸向他,任由雨水打湿了华丽的薄衫。
  “有人要……要追……追杀我……东厂的人……”
  “不要紧,船上有地方藏身。”少女安抚着他。
  “谢谢你……们……”
  他精疲力尽地说,任由两人将他拉上船。
  当他被救上船时,终告不支昏厥了过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不知经过多久,彭小魁才缓缓醒了过来。
  有灯光,代表已经是晚上。
  彭小魁记起受伤时是清晨,自己岂不是已经昏迷了好几个时辰?
  定神一看,发现这是个布置得美轮美奂的舱房,而他是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牙床上,身
上盖覆着轻柔的丝被。
  他又起忆起来,当时他已精疲力尽,在即将无法支持的危急情况下,被一个仆役打扮的
人,及一位衣奢华丽的绝色少女,合力救上小画舫的。
  然后,他终告不支昏了过去。
  此刻左边耳轮仍在隐隐作痛,但敷上药包扎起来。
  舱房内静悄悄的,不见任何人。他急欲撑起身,才突觉背脊一阵剧痛,整个身子似已瘫
痪,根本不能动弹。
  这一惊非同小可,凭行医的经验,直觉出这不是穴道受制,而是背脊受了重创。
  因为他的双手仍能活动,在被里伸手一挨背脊,才发觉全身尽裸,未穿任何衣物。
  就在他惊疑莫名之际,舱房门轻轻推门,走进位体态轻盈,婀娜多姿的绝色少女。
  她穿的是一身湖色薄衫,混身曲线分明,灯光下宛如九天仙女下凡。
  “你醒啦?”她趋前笑问。
  浅浅一笑,真有倾国倾城的魅力。
  彭小魁无法确定,她是不是救起他的那位少女,但仍然向她致意:“谢谢你们救起我。”
  少女落落大方地在床边坐下:“不用担心,那批鹰犬已经登船搜索过了,幸好我这艘画
舫上备有密舱,再多藏几个人也不成问题。”
  彭小魁暗觉诧异,不禁好奇地问:“你这船上有密舱?”
  “只是备而不用,以防万一。”少女又笑笑:“干我们这行的,不能不特别审慎啊!”
  “你是……”
  彭小魁尚耒问出口,少女已坦然说:“飞贼!”
  没有人会出口承是盗贼的,可见这少女的个性十分坦率豪放。
  “原来……”
  彭小魁酒然一笑:“尚未请教姑娘尊姓大名,不知如何称呼……”
  少女毫不隐讳:“千面飞狐玉芙蓉,就叫我名字好了。”
  彭小魁大为惊讶:“想不到你就是那位神出鬼没,来去无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
失敬!失敬!”
  玉芙蓉耸耸肩,似笑非笑说:“阁下大概亦非善类吧?否则,不会被那么多鹰犬搜捕。”
  彭小魁愤声说:“善类就不会遭那些东厂鹰犬搜捕吗?”
  玉芙蓉微微点了一下头,似乎深具同感:“不过,上船来搜查的那批人,其中只有夺魂
一钩东郭雄,才是真正的东厂走狗,而且是不久前才投靠东厂的。”
  “你认识他们?”彭小魁问。
  “他们却认不出我!”
  玉芙蓉诡异地笑笑:“因为我是千面飞狐,千面的意思,就是我的外型随时可以改变,
譬如你现在见到的我,并非我的本来真面目,下回见面,你就不知道我是谁了。”
  彭小魁凝视着她,却看不出脸上易容的丝毫破绽,不由地大赞:“姑娘的易容术果然高
明!”
  玉芙蓉一笑置之,似对男人的赞美早以习为常,不足为奇。话锋一转忽问:“你怎么惹
上了东厂的人?”
  “是他们惹上我!”彭小魁更正。
  “哦?”
  玉芙蓉说:“对付你一个人,他们需要劳师动众!连霍山三魔剑,千里独行刘彪都邀来
助阵了,想必你是个不太好惹的人物吧?”
  彭小魁笑笑:“人不惹我,我不惹人。你好像还未问我是什么人呢?”
  玉芙蓉耸耸肩说:“何必问,你可以随便捏造个假姓名,譬如像我,就从不以真面目示
人。不过,我倒很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惹’你?”
  彭小魁郑重说:“我叫彭小魁,这是真名实姓,信不信由你。我来杭州,是受人之托,
为灵隐寺住持智圆大师治病的。谁知出寺相迎的,竟是假扮和尚的百变神君周九如,趁我不
备,出其不意地猝下毒手,欲置我于死地……”
  接着,他把受伤后逃命的情形,大略说了一遍。
  玉芙蓉听毕,笑了笑说:“你的话似乎不假,因为我在你的背包里,发现带了不少药物,
足证你确实是个郎中。但我不明白,百变神君他们为什么要杀你,难道是为了阻止你去替智
圆大师治病?”
  “不!”
  彭小魁说:“霍山三魔剑是职业杀手,他们曾受雇杀我,结果非但未能得手,反而吃了
我不小的亏。大概是心有未甘,又找了百变神君这帮人设下陷阱,决心要置我于死地吧!”
  玉芙蓉不解地问:“但他们怎会知道你要来杭州为智圆大师治病呢?”
  “这点我也想不通……”
  彭小魁沉吟一下,忽说:“在我来杭州之前,有位先父的知交苗老伯,曾派人持函往见
智圆大师,说明我想来西湖在灵隐寺静养一些时日,不知方不方便。
  他的覆函中极表欢迎,并且说他卧病数月,遍访名医均未见起色,希望我去时顺便替他
诊治。
  如果不出我所料,极可能是苗老伯派去送信的人,被他们跟踪了。甚至从智圆大师口中,
逼问出我将前往的消息,才能布下这个陷阱。”
  玉芙蓉微微点了点头:“唔……这个判断很正确。据我所知,霍山三魔剑是出名的职业
杀手,请他们出马,价码决不会低,而百变神君和千里独行,一向都是独来独往,横行江湖
的凶神恶煞,但并非杀手,居然也参与其事。
  尤其连最近才投靠东厂的夺魂一钩,也插上一脚,那可得花相当大的代价。如此看来,
诱出这批家伙来对付你的人,必然财大势大,你知道他是谁吗?”
  彭小魁摇摇头,苦笑说:“要置我于死地的人太多了,谁都可能……”
  玉芙蓉诧然问:“你只不过是个行医的郎中,怎会树立这么多仇家?”
  彭小魁沮然叹了口气:“是非只为强出头,大概怪我太爱管闲事吧!”
  玉芙蓉突然若有所悟,惊讶地叫:“你是千金一贴彭政宗?”
  彭小魁强自一笑:“我知道他,但如今世上已经没有这个人了。”
  “我懂!”
  玉芙蓉会意地笑笑:“就像你现在见到的我,以后也许永远再也见不到同样的一张脸了,
不过,千面飞狐仍然是千面飞狐,而你却不同,无论你改什么名,换什么姓,你的仇家都认
定了你仍是千金一帖彭政宗,除非……”
  “怎样?”彭小魁迫切地问。
  玉芙蓉诡异地一笑:“除非我替你易容!”
  彭小魁大为振奋:“这倒是个好主意!”
  “那你如何谢我?”玉芙蓉笑问。
  彭小魁正色说:“我连这条命都是你救的,但有所求,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言重了,我没有那么大的要求。”
  玉芙蓉说:“我只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这对你来说,也许还是个求之不得的机会,
因为我这次下手的目标正是东厂。”
  “哦?”
  彭小魁大感意外:“千面飞狐果然名不虚传,连太岁头上都敢动土,佩服!”
  玉芙蓉轻描淡写说:“这在我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对了,你用什么兵器?”
  被她一提,彭小魁猛然想起他那条墨蛟筋鞭,急问:“你看到我那条墨绿色的长鞭吗? 
”
  玉芙蓉摇摇头:“没有呀,你被救上船时,两手空空,身上只有个背包……”
  彭小魁不由地失声叫起来:“糟了!”
  那条墨蛟筋鞭,乃是恩师所赠,据说是师祖的遗物,万万不能失落。
  他记得被百变神君出其不意地突袭,身受重创,曾情急拚命,出鞭狠狠扫中对手右臂,
但随即霍山三魔剑等人赶来驰援,他已无力再以寡敌众,只有不战而逃。
  一路奔逃,到跃入水中,他已无法记忆起,长鞭究竟是失落在何处了。
  万一是落在湖中……
  玉芙蓉见他一脸焦急,忙问:“那条长鞭很重要吗?”
  彭小魁轻喟一声:“实不相瞒,那是恩师所赐赠,且是师祖之遗物,能破罡气的墨蛟筋
鞭。”
  玉芙蓉安抚说:“大概在你受创奔逃时,失落在什么地方了,明日一早我们就循你走过
的路线去寻找,也许能寻到……”
  彭小魁咬牙道:“如果是被那批鹰犬拾了去,我拚了这条命也要夺回!”
  “明天先去找了再说。”
  玉芙蓉说:“你的耳轮已碎裂,伤的不轻,幸好我略通医道,在你背包里找出些伤药敷
上,应无大碍了。
  但你的脊椎伤势较严重,几乎折断,我只能暂时替你接合,以推拿活动背部经脉,抹上
了药酒,下一步该怎么做,可得由你这位京都神医告诉我了。”
  彭小魁这才明白,何以会全身赤裸,原来是这位赫赫有名的女飞贼不避嫌,亲手为他治
过伤。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窘然说:“既然我已清醒,只需自行运功调息一应,大概就
不碍事了。”
  运功必须打坐,不能躺着调息。
  玉芙蓉心知他无法自行坐起,便不避嫌地欠身去扶他:“小心点,我扶你坐起来。”
  彭小魁不能逞强,只得由她一手扶肩,一手托背,小心翼翼地助他坐起。
  玉芙蓉不愿使他尴尬,笑笑说:“既然你已醒了,我去交代赵升替你熬些参汤,待会儿
让你补补元气。”
  彭小魁知道她是借故离去,好让他运功调息,便末加婉拒:“麻烦你啦。”
  等她出了舱房,彭小魁不禁暗忖:想不到自已绝处逢生,而搭救他的竟是这女飞贼。
  无尘居士说的不错,他不是江湖中人,经验阅历不够,今后行走江湖必须多加小心。
  关于这点,他不得不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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