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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情仇》


第十五章



  夜色朦胧,洪泽湖畔的一处树林外,围坐着男女老少六人,他们喝着酒,吃着用荷叶包
的卤味。
  这算是庆功宴,庆祝他们夜袭杭州织造局官署的大获全胜。也算是相识一场,同生共死,
令后将各奔东西,最后的相聚。
  分在在即,难免有种离情别绪在心头。
  彭小魁忽问:“老伯,无尘山庄已毁?你们将去何处安身?”
  无尘居士举起酒囊,喝了一大口酒,豪迈地大笑:“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无尘山
庄虽毁,我与小黑可以择地重建,但愿‘玩刀人’从此在世上永不再现吧!”
  他这番话可谓语重心长,显示自己并不愿意大开杀戒,而是为情势所逼。
  彭小魁深深一叹,自责说:“事由我起,我真后悔不该去无尘山庄养伤……”
  “贤侄千万别这样想。”
  无尘居士打断了他的话:“就凭我与令尊的交情,再大的事也该承当。何况,是福不是
祸,是祸躲不过啊!”
  彭小魁仍然不能释怀,沮然说:“唉!若非我去无尘山庄养伤,至少不至累及智圆大师,
及老伯的三位弟子呀!”
  无尘居士不禁也叹了口气:“万般皆有命,半点不由人……如今事已至此,怨天尤人也
于事无补,倒是你们今后打算何去何从?”
  彭小魁强自一笑:“开弓没有回头箭,晚辈既已走上这条不归路,只有从此亡命天涯,
四海为家了。”
  他说时眼光转向了玉芙蓉。
  玉芙蓉笑笑说:“我不成问题,只需易容改装,仍然是千面飞狐,即使以后对面相逢,
恐怕各位也会视同陌路,认不出是我了呢!”
  彭小魁忙问:“玉姑娘,你的意思是说,今后我们见了面也不能相认?”
  玉芙蓉耸耸香肩:
  “我是个女飞贼,你能跟我这种人同流合污?”
  彭小魁酒然一笑:“我在京都的名声,也不见得好到那里去,比起玉姑娘来,至少你还
是位劫富济贫的义贼呐!”
  无尘居士也捋须而笑说:“凭心而论,玉姑娘无论是技艺胆识,都不愧为女中豪杰。尤
其这种不畏权势,舍己助人的精神,在当今江湖中更属少见。时光若能倒转五十年,老朽必
当追随玉姑娘。”
  玉芙蓉很谦虚:“你们把我说得太好了,其实,要不是我师父留下的一切,已足够我一
生不愁衣食,也许我得先顾自已,然后才会想到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呢!”
  小黑忍不住好奇地问:
  “尊师也是位……”
  无尘居士一使眼色:“小黑!”
  小鬼这才自觉问得太唐突,不由他脸一红,忙说:
  “对不起,我绝无意冒犯……”
  玉芙蓉却处之泰然,神色自若说:“没错,我师父也是个独来独往的大飞贼。不过他老
人家有个癖好,专偷宫内珍藏中的稀世国宝,而且只供自己赏玩,决不出卖。
  事实上,宫中失窃的国宝根本找不到买主,所以他老人家那些琳琅满目的珍奇古玩,全
都成了名符其实的无价之宝。”
  彭小魁振奋地问:“玉姑娘,如果有机会,不知能否让我们开开眼界?”
  “这个嘛……”
  玉芙蓉面有难色说:“不瞒各位说,并非我吝于这小小的要求,而是……事实上,先师
故世时,我已将所有国宝,全部放在他老人家的棺木内,陪葬埋入土中了。”
  彭小魁非但不觉失望,反而大加赞许:“了不起!凭玉姑娘这种行径,就不是一般人所
能做到的。”
  玉芙蓉置之一笑,坦然说:“说实在的,我是对那些国宝毫无兴趣,留之无用,弃之可
惜。就算要把它变卖济贫,也不易脱手,谁会有那么大胆子敢收买?”
  “说的也是……”
  彭小魁微微点了下头,目光转向始终保持沉默,一言末发的张淑宜,笑问:“张姑娘,
你好像心事重重?”
  张淑宜神情凝重:“我去灵隐寺时,在九里松附近就被东郭雄他们认出了身分,如今事
情闹大了,李实那老奸找不到我们,只怕会对家父不利……”
  “这倒不能不防。”
  无尘居士顿时忧形于色:“我们夜袭织造局官署之前,他们为了泄恨,尚且不惜劳师动
众,派出大批人马,赶往无尘山庄杀人放火。
  如今损兵折将,伤亡惨重,又损失不少库银上能轻易罢休。说不定已经行文开封府,对
中州镖局采取行动了。”
  彭小魁暗自一惊,情急说:“事不宜迟,我们得赶往开封,通知张老镖主他们,暂时避
避风头才是。老伯,玉姑娘,你们……”
  不等他说完,玉芙容已接口说:“我是义不容辞,而且,李实老好必已发出海捕公文,
通令各地缉拿我们六人,此行我的易容术正好派上用场。”
  “对!”
  无尘居士点了点头,持须而笑:
  “老朽反正也无急事待办,就陪你们走一趟开封吧!”
  心仪张淑宜的小黑不禁暗喜,虽然他明知淑宜姑娘的心目中只有彭小魁,但能与她多聚
些时日,总聊胜于随师父就此远走天涯。
  于是,在毫无异议下,老少六人,披星戴月急急赶往了开封。
  经过玉芙容巧夺天工的易容术,他们个个面目全非,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难以辨认得出。
  为了避免引人注意上人分为三组,彭小魁与张淑宜扮成一对中年夫妇,首先进入了开封
城。
  可惜来迟了,中州镖局昨晚已遭查封,大门上交叉贴上了开封府的封条,并且派有官兵
驻守。
  张淑宜见状大惊,彭小魁唯恐她一时激动,失去理智,急忙把她抱走。
  他们向附近店家一打听,始知昨晚由开封府派出大批官兵,抓走了张世杰父子三人,以
及十多位镖师和趟子手。
  未几,无尘居士师徒,玉芙容主仆先后赶来会合,彭小魁便主张去开封府查探。
  六人之中,以赵升最不起眼,由他冒充托镖的货主,以查询运出的货物为由,要求面见
张老镖主。
  不料差役守口如瓶,一问三不知,多问两句竟被逐出了衙门。
  彭小魁觉出事有蹊跷,怀疑这是个陷阱,拘捕张世杰父子等人只是个饵,诱使他们前往
劫狱,其实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但张淑宜不以为然,她说:“我生长在此地,对开封府的一切了若指掌。整个开封府的
差役官兵不足两百人,且全都是些只会欺压百姓,包赌包娼的酒囊饭袋,几乎找不出一个上
得了场面的角色。
  若是李实老奸密令开封府,对家父采取行动,不会不考虑到,连杭州织造局官署那么人
多势众,都抵挡不了我们的突袭。凭开封府的有限人力,那能防止我们劫狱?除非是从别处
调派了大批高手赶来。”
  “说的也是。”
  彭小魁点了点头,沉吟一下说:
  “东厂鹰犬中的好手,几乎全集中在京都,跟随在李实身边的那批人,那夜一战,几近
伤亡殆尽,剩下的寥寥无几。
  就算他向京都告急求援,远水也救不了近水。难道……难道昨晚张老镖主他们就被秘密
押去苏州了?”
  “很有可能!”
  无尘居士判断说:“李实决不会劳师动众赶来开封,即使要以张老镖主为饵,陷阱也必
然设在苏州。”
  张淑宜一听急了:
  “那怎么办?我们才赶来,又要赶回苏州,各位……”
  彭小魁笑笑,安抚她:“你不用担心,只要确定张老镖主他们确被押往苏州,那怕是龙
潭虎穴,我们也会去救人的。
  不过,李实老奸巨猾,诡计多端,须防他有诈。所以,我们得先确定,人究竟是不是押
在开封府,否则赶往苏州也徒劳无功。”
  “对!”
  玉芙容附和说:
  “等天一黑,我们就夜探开封府,查明实况再决定行动。”
  主意既定,为了避免引人注意,他们仍然分为三组,各自在邻近开封府衙门的街上找了
客栈住下,约定二更时,分在府前大街会合。
  张淑宜忧急如焚,当初悄然离家,只为寻找不明去向的意中人彭政宗,根本不知道他人
在何处。
  虽然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她在西湖遇上改了名的彭小魁,却不意如今事态闹大,累
及父兄,实非始料所及。
  这少女年纪不大,但经常走镖,在江湖上曾听过不少有关东厂的恶行劣迹,几近令人深
痛恶绝的地步。
  尤其是奉派主持苏杭织造局的李实,更仗着靠山是权极一时的大奸魏忠贤,专以残害忠
良为能事。
  据闻去年初到苏州,一口气就坑害了八位名臣。
  其中包括左都御史高攀龙,吏部主事周顺昌,御史周宗建,大学士黄尊素与李应升,以
及南京巡抚周起元,松江知府张宗衡,同知孙应昆等人。
  这些大小名臣不是惨遭毒手,就是至今仍在东厂死囚牢里等死,有的则是全家充了军。
  他们与李实无冤无仇,只因对魏忠贤不敬,不愿同流合污,尚且遭到如此不幸下场。
  目前杭州织造局官署突遭夜袭,使李实的手下伤亡惨重,加上失财毁屋,狼狈不堪地逃
出城,连夜逃往苏州,这个筋斗可栽大了。
  李责是个目皆必报的小人,他岂能善罢甘休。找不到和尚找庙,这口气自然得出在张世
杰父子的头上。
  张淑宜担心的就是这个,父兄落在李实手中,必然是凶室*少。是以住进客栈,进房一
关上门,她就情不自禁地伏在彭小魁肩头痛泣起来。
  彭小魁轻拍着她耸动的背,安抚说:“淑宜姑娘,你不用担心,他们的对象是我,不会
对令尊和令兄怎样的。”
  “彭大哥!”
  张淑宜忧急说:“东厂那批人的手段,你难道还不清楚?家父他们被抓去,摆明了是要
逼我们出面,尤其是你彭大哥。
  有了那夜杭州一战的前车之鉴,李实老奸那敢再掉以轻心,势必作好万全准备,等着我
们去自投罗网,你们为了我,万一……”
  彭小魁心里有数,由于张老镖主父子等人落在对方手中,使他们不得不投鼠忌器,不像
那夜突袭杭州织造局官署,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手一搏。
  这次是要救出十几人来,而且对方布下了天罗地网,志在必得地要将他们六人一网成擒,
情势上自然对他们极为不利。
  但他不想让这少女过于担心,强自一笑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什么大风大浪我们
都见识过了,老实说,小小一个开封府,还不看在我眼里呢。”
  张淑宜叹了口气:“我是怕家父他们不在开封府,早已押解去苏州了……”
  “那更好!”
  彭小魁说:“就算他们连夜起解,也才走了一日一夜,此去苏州好几百里路程,押解囚
车行不快,我们绝对可以追上,如果能在他们到达苏州之前,半路上拦截,那就更轻而易举
啦。”
  张淑宜仍然忧心仲仲:“可是,如此一来,家父多年心血,辛辛苦苦创立的中州镖
局……”
  彭小魁轻喟一声,无限感慨地说:“如今奸贼当道,天下大乱,是非公理早已荡然无存,
镖局这行饭不吃也罢。”
  张淑宜报以凄楚的苦笑,幽幽地说:“但镖局是家父的毕生基业,只因我的拖累毁于一
旦,他老人家怎能谅解我……”
  彭小魁洒然一笑:“令尊是位性情中人,拿得起,放得下,否则,半年前那几个毒魔在
成都兴风作浪,他就不会亲自赶往了,由此可见,以令尊嫉恶如仇的个性,绝对不致责怪你
的。”
  “可是……”
  张淑宜沮然说:“上次是毒手瘟神那批人劫镖在先,加上那几个毒魔在成都兴风作浪,
足以危害天下苍生,家父怎能不闻不问?
  这个却不同,要不是我为了找你跑到西湖去,被霍山三魔剑认出,也就不致连累家父
了。”
  彭小魁深深叹了口气:“淑宜姑娘,你这是何苦呢?我离开嵩山少林,就是为了不愿牵
连任何人,才没有说明去向的。而你……唉!你实在犯不着淌这个浑水……”
  张淑宜顿时泪如雨下,彷佛受了莫大委屈,又像是被利剑刺心:“你?彭大哥,难道你
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我对你的心意?”
  彭小魁那会不了解,但他故意避重就轻说:“其实,我只不过是在龙牌冈无意间救助过
你们,那根本算不了什么,任何人撞上了都不会袖手旁观的。所以你不必把那作事放在心上,
我更不会期望你有所回报。”
  这痴情的少女,鼓足勇气才吐露出埋藏在心中已久的真情,想不到却是落花有情流水无
意,怎不令她芳心欲碎,一时激动,情不自禁地又痛泣起来。
  彭小魁唯恐哭声惊动邻房住客,只好伸手托起她下巴,劝慰说:“淑宜姑娘,人非草木,
孰能无情。你对我的一番情意,我非常感激。但我如今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不但树立了不少强敌,更卯上了东厂的人,逼使我不得不亡命天涯,我又怎能拖累你
呢?”
  张淑宜毅然说:“我不怕!无论你到天涯海角,我都心甘情愿跟你去?何况,中州镖局
已被查封,家父他们吉凶难卜,即使能救出他们,也决不可能再回开封了。”
  彭小魁不禁为难起来:
  “淑宜姑娘,你……”
  张淑宜突然张臂紧紧抱住他,垫起脚尖,向这个她心仪已久的男人献出了她的初吻。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使彭小魁感到非常错愕,但他顺其自然地接受了。
  彭小魁并非不解风情的人,久居京都,在那种声色犬的环境中,偶尔逢场作戏,风花雪
月一番自属难免,所幸他颇能自制,绝对秉持乐而不淫的原则。
  淑宜姑娘对他一见钟情,甚至不辞辛苦,走遍各地寻找他的苦心,他那会看不出这少女
的心意。
  此刻主动献上热吻,更表明了她非君莫属的决心。
  但彭小魁所感受到的,却是无比的压力和烦乱。
  因为他已走上这条不归路,今后将永无止境地亡命天涯,四海为家,实不宜为情所绊,
带着这少女东奔西走。
  淑宜姑娘却不同,她献上这一吻,如同是献出了整个的生命与灵魂,在她认为,彭小魁
既未拒绝,就表示接受了她整个的人。
  换句话说,她已决心跟定了这个男人,从此将成为一对同命鸳鸯,在江湖上比翼双飞。
  这是她所期盼已久的,别无所求,无怨无悔。
  诚如彭小魁所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终为这少女的真情所感动,用强壮有力的双
臂将她楼住,深深地吻着……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沉醉在拥吻中的青年男女。
  彭小魁急忙放开张淑宜,走向房门问:
  “谁?”
  房外回答:“彭爷,是我小黑。”
  彭小魁忙开了门,让小黑进房,立即又关上房门:“什么事?”
  小黑瞥了窘迫的张淑宜一眼,急切说:“我跟师父看天时尚早!在附近找了家茶馆坐坐,
无意间听到一个消息,张老镖主他们十几人,昨晚被捕后,连夜就被大批官兵用囚车押解出
城啦!”
  “玉姑娘他们知道了吗?”彭小魁急问。
  小黑点点头:“师父已经去通知他们了,要赵升去购备几匹快骑,请彭爷和张姑娘立即
出城会合。”
  夜探开封府已无必要。三人当即出房去柜台结帐,匆匆出了城。
  口口 口口 口口
  距徐州十余里外的官道上,由开封府总捕头徐大彪亲率近百名捕快及官兵,浩浩荡荡地
押解着十几辆囚车往苏州进发。
  这一行虽已离开开封府两天两夜,但由于押解着囚车,进行的速度十分缓慢。
  眼看天色已晚,好在只有十余里就到徐州了,而且备有押解公文,再晚也可进城。
  一路上平安无事……
  突然间,后方响起一阵急促蹄声。
  徐大彪急命大队人马停止前进,回头一看,但见尘烟滚滚,几匹快骑风驰电骋追来。
  这位总捕头情知有异,一声令下,大队人马立时严阵以待。
  追来的是易容改装的老少六人,彭小魁一马当先,追到近处将马一勒,振声大喝:“此
事与你们无关,只要把囚车留下,决不为难你们。”
  徐大彪仗人多势众,厉声怒斥:
  “大胆狂徒,竟敢拦劫囚车!”
  彭小魁提出警告:“杭州织造局官署的事,你们大概已经听说了,李太监身边的东厂高
手众多,又从京都调来十大煞星尚不堪一击,凭你们这批酒囊饭袋,何济于事?识时务为后
杰,奉劝你们不必争功逞能,还是赶快逃命吧!”
  张淑宜随后赶到,勒马向彭小魁催促:
  “彭大哥,不必跟他们罗嗦,动手!”
  双方相距不过数丈,彭小魁看得真切,守住囚车的二十多名捕快,均已钢刀出鞘,架在
囚车中人犯的颈旁,作势随时可一刀人头落地。
  而严阵以待的数十名官兵,则个个张弓搭箭,只要徐大彪一声令下就发射。
  彭小姐衡量情势,不得不投鼠忌器,轻声说:
  “不可冲动,我们必须出奇制胜……”
  话犹未了,已听徐大彪有恃无恐地狂声说:“你们最好听清楚,在下奉开封府关大人之
命,此行押解途中,若遇暴徒胆敢劫囚,即刻就地先杀所有人犯,再擒暴徒归案,抗拒者一
律格杀勿论!”
  彭小魁暗自一惊,他所顾忌的正是这一着,不幸竟被他料中。
  无尘居士也到了,一看对方情势,不禁忧形于色说:“贤侄,看来他们并非危言耸听,
而是李实那老奸密令授意的,否则开封府也不敢罔顾法纪,未经审讯就滥杀押解途中的人
犯。”
  张淑宜一听急了:“那我们怎么办?”
  这少女一时情急,情绪无法控制,以致嗓门过高,数丈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徐大彪不由地神气十足:
  “你们已到无选择,唯有束手就缚是为上策!”
  要这老少六人束手就擒,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彭小魁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顿觉左右为难,无所适从起来。
  玉芙蓉江湖阅历丰富,一旁轻声提醒:“彭爷,我们先要确定,囚车中的那些人,究竟
是不是张老镖主他们啊?”
  彭小魁微微把头一点,转向方寸已乱的张淑宜:
  “你先向令尊打个招呼。”
  张淑宜即向对方大声问:“爹!您还好吗?”
  若以常情判断,以张世杰的个性,即使不为自己的生命着想,也会阻止爱女轻举妄动的。
  但是,十几辆囚车中的人竟相应不理。
  玉芙蓉暗觉事有蹊跷,当即作了大胆判断:“李实老奸巨猾,诡计多端,囚车中的人未
必是张老镖主他们!”
  “唔……”
  彭小魁犹豫一下,终于当机立断:
  “我们上!”
  老少六人兵刀在手,两腿一夹马腹,脚跟猛蹬马臀,提辔纵骑冲刺而出。
  徐大彪惊怒交加,一声令下,箭如飞蝗般射向冲近的六人。
  这批官兵武功平平,却经过严格操练,懂得战术,知道射人先射马,是以射出的箭,均
以马匹为目标。。
  一时之间,咻咻声大作。
  老少六人的坐骑,相继被乱箭射中,惨嘶倒地不起。
  幸而六人轻功卓越,及时腾身而起,才不致落个人仰马翻。
  无尘居士勃然大怒,他那夜突袭杭州织造局官署,是因无尘山庄遭焚毁,三个弟子被杀,
激起了他的杀机,愤而以五十年前的“玩刀人”重现,大开杀戒。
  事后他曾自我调侃,但愿“玩刀人”从此在世上永不再现。
  孰料相隔不过数日,这位多年与世无争的老人,竟又激起了当年的杀性。
  箭雨中,只见他猛如出栅猛虎,形同疯狂般扑向敌阵,同时双手齐发,小飞刀连连电射
而出。
  彭小魁的墨蛟筋鞭,在西湖遭百变神君突袭,身受重创逃命时已失落。
  他不惯使用刀剑,宁愿以绳代鞭,一根八尺麻绳在手,贯以真力,能坚能柔,随心所欲,
更能得心应手。
  在龙碑冈,他就是凭一根八尺麻绳大显神威,使毒手瘟神等人为之丧胆的。
  此刻他唯恐无尘居士有失,被乱箭射中,急忙挥无麻绳,紧随左右为老人家荡开射近的
乱箭。
  有彭小魁掩护,官兵的乱箭那能抵挡这一老一少,转眼问他们已冲至近前。
  无尘居士的小飞刀是刀无虚发,只听连声惊呼惨叫,已有十几名官兵纷纷中刀倒出。
  彭小魁更是出手毫不留情,运功力贯麻绳,坚如长枪利矛,所向披靡,犹图奋力阻挡的
官兵,无不头破血流,惨呼哀嚎之声不绝。
  徐大彪眼见官兵阵脚大乱,绝难抵挡对方的猛烈攻势。
  情急之下,拨马回头驰近囚车,振声威胁:“你们再不停止,莫怪我下令先杀囚车中的
全部人犯!”
  老少二人相应不理、一路冲杀而来,势如破竹,吓得官兵魂飞魄散。
  徐大彪所持的王牌,就是囚车中的这批囚犯,使对方投鼠忌器。
  嘴上虽说格杀勿论,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说说而已。目的是在威胁对方,那敢当真说杀
就杀。
  但情势已十分危急,他心知肚明,如果这张王牌吓阻不了对方,那这近百名官兵和捕快,
就难逃全军覆没的命运。
  他别无选择,只有孤注一掷,来个杀鸡儆猴试试,或能发生吓阻作用,否则就凶多吉少
了。
  情势已迫在眉睫,不容他再犹豫,必须当机立断。
  这位总捕头把心一横,霍地一挥钢刀。
  蹲在囚车中的囚犯,只将头部露于顶盖的圆洞外,刀锋过处,一颗头颅应声而落,从断
颈处冲起的血注足有数尺之高。
  彭小魁一见这家伙居然玩真的了,不由地惊怒交迸。
  虽然他无法确定,被砍的是否为中州镖局之人,或是张老镖主父子中的一个,但他决不
容对方再滥杀无辜。
  艺高胆大,他立即施展独步武林的“凌波微步”身法,身如流矢疾射,直射徐大彪,在
这家伙举刀欲砍向另一名囚犯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绳击中对方执刀的右腕。
  “叭”地一声,徐大彪的腕骨已被击碎,痛得他杀猪般一声惨叫,钢刀脱手飞坠出七八
尺外。
  彭小魁纵身而起,当胸一把抓住徐大彪,将他从马鞍上揪了下来。
  徐大彪吓得魂飞天外,平时不可一世的总捕头威风荡然无存:“饶命呀!请手下留
情:……”
  附近的二十名捕快犹图抢救,一拥而上,却被无尘居士的飞刀百发百中,纷纷中刀倒地
不起。
  紧随老少二人之后的玉芙蓉主仆!张淑宜和小黑,这时也已冲近,杀得阻挡的官兵落花
流水。
  整个过程不足一盏热茶时间,近百名官兵及捕快几乎伤亡殆尽,而负责押解的总捕头徐
大彪也已受制,被徐大彪的麻绳在颈上绕了两圈,半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张淑宜急忙查看十几辆囚车,非但未发现父兄在内,甚至所有囚犯没有一个是中州镖局
的人。
  她不由地惊叫:“彭大哥,我们中计啦!”
  彭小魁双手一用劲,向被勒的徐大彪喝问:
  “中州镖局的那些人呢?”
  徐大彪不敢撒谎:“张老镖头父子,被东厂去的三位档头带走了,其他人尚留在开封府
大牢里,在下只是奉命押解这批死四前往苏州……”
  无尘居士一听,不禁债然怒哼:
  “好一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不消说,徐大彪负责押解的这批死因,只不过是个幌子,张老镖头父子三人,旱被九幽
鬼婆等人另走捷径,悄然押往苏州去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苏州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状,仍如往常一样的繁华热闹。
  但是,苏杭织造局总署里里外外,却是如临大敌,戒备森严。即使是光天化日,闲杂人
等也不得走近百尺内,否则就会遇上麻烦。
  织造局所司之职,不过是专替皇宫制造服装而已,为何会如此风声鹌唳,草木皆兵?
  如果知道织造局的内幕,尤其负责人是魏忠贤心腹,东厂太监李实,那就不足为奇了。
  东厂是明朝的产物,这个专司缉案的机构,形同秘密特务的大本营,也等于是魏忠贤手
中玩法弄权的一张王牌,属于他私人指挥运用的一股强大势力。
  李实官宜居监督太监,又有魏上公撑腰,在苏杭两地胡作非为,已到达人神共愤的地步。
但他有恃无恐,任何人也拿他无可奈何。
  可是,目前在杭州栽的大筋斗,终使他胆寒,知道江湖上尚存在一股不可轻视的力量,
足以与东厂拥有的恶势力抗衡。
  尤其张世杰父子三人,已秘密押解到苏州。
  既是以他们为诱饵,自需布下天罗地网,作好万全准备,不能再蹈杭州那夜的覆辙。
  押解的任务,是由九幽鬼婆冷幽,阴豹邓龙和天罡手郝威负责。
  他们装扮成普通商旅,制住张老镖主父子三人穴道,藏置马车车厢内,等徐大彪的大批
人马,连夜押解囚车浩浩荡荡出发后,直到天明开城,他们才随着出城的民众离开开封城。
  这正是无尘居士所说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虽然他们不走官道,择小路绕过徐州地界,取道淮水,经由巢湖转南京,过丹阳,武进
而进入太湖区,直奔苏州。
  如此一来,须多出约一日路程,但却能太平无事。
  而且,他们一路快马加鞭,反比押解囚车的大队人马进行速度快了许多。
  九幽鬼婆三人果然不负李实所望,圆满达成任务,神不知鬼不觉地,顺利将张世杰父子
押回了苏州。
  柳如是也在当天傍晚返回苏州,从芜湖方面带回了一批人手。
  她向李实保证,这二三十人个个能派上用场,身手决不比京师十大煞星逊色,但却不愿
透露他们的身分和来历。
  她把话说得很清楚,这批江湖人物不愿跟东厂打交道,也并非为重赏卖命,全是冲着她
师父巫山神姥的金面而来。
  李实原先打的是如意算盘,准备利用柳如是找来的人手,布下天罗地网,以张世杰父子
为诱饵,将彭小魁等人一网打尽后,挑选一些好手留下,递补杭州一战的惨重伤亡,也好对
魏上公有所交代。
  听柳如是把话先说明了,他只好打消此意。
  不过九幽鬼婆私下向李实透露:“柳姑娘找来的这批人我虽不认识,但属下对芜湖方面
的人倒很熟,尤其是芜湖四霸天,过去曾跟属下有过交往。
  如果李公公属意什么人,只要属下走一趟芜湖,即可查出他的来龙去脉,而且保证把人
要来。”
  李实笑了笑:“人各有志,那倒不必太勉强。芜湖方面既然你人头很熟,不妨由你出面
跟他们多结交结交,将来利用那些人做东厂的外围也未尝不可啊!”
  “李公公高见!”
  九幽鬼婆趁机奉承:“不瞒李公公说,有些江湖人物自命不凡,不屑与东厂的人交往,
自从属下当上了厂里的档头,很多人已跟属下疏远,彷佛敬鬼神而远之似的。
  不过,芜湖四霸天我很了解,为了在江湖上的身分地位,要他们投入东厂或有顾忌,怕
落人话柄。
  但暗中为东厂效力,应该不成问题。李公公放心,此事就交给属下去办好了。”
  李实不禁眉飞色舞:
  “好!好!这事由你全权作主,事成之后……”
  正说之间,一名厂卫匆匆而入,打断了他的话题。
  厂卫先向九幽鬼婆打个招呼,然后直趋李实身旁,向他附耳轻声禀报了一阵。
  李实微微点了下头:“传令下去,只须加强戒备,严密监视那批人的行动,千万不可打
草惊蛇。”
  “是!”
  厂卫领命而去。
  九幽鬼婆忙问:
  “姓彭的那批人到了?”
  李实摇摇头说:“不是他们,城东传来消息,发现在一家酒楼有批形迹可疑的人物,认
出其中一个老家伙,可能是追风剑客罗方。”
  “那丫头的师父!”
  九幽鬼婆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来得好!这样一来,才真正是一网打尽,永除后患
了呢!”
  李实皱了下眉头:“听说这个追风剑客罗方,是陈留罗家主人,名列天下三大武林世家
之一,在江湖上颇负盛名,强将手下无弱兵,他带来的人自然不会是无名小卒。
  姓彭的那几个人已很难应付,现在又来了这批人,你看柳姑娘从芜湖找来的人手,加上
我们现有的实力,能有把握罩得住?”
  “李公公不用担心。”
  九幽鬼婆似乎胸有成竹:“上回在杭州,姓彭的那几个人是玩命,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手
一搏。这次可不同了,他们为的是救人,张世杰父子三人在咱们手里,就不得不投鼠忌器
啦!”
  李贵何尝不明白,目前的情势较杭州有利。
  但柳如是从芜湖找来的这批人手,究竟有多大能耐,他可说是毫无所知,全凭那女人在
自吹自擂。
  毕竟,京都十大煞星在东厂内,算得上是佼佼者,东郭雄,刘彪,霍山三魔剑等人,在
江湖上也都是叫得出名号的人物,尚且不堪一击,李实如何能完全指望柳如是找来的这批人
支撑大局。
  杭州已让他灰头土脸,损失惨重,这回可不能再栽筋斗了。否则,非但无法向魏上公交
代,恐怕连自己的职位都保不住了。
  事由柳如是的私仇而起。
  她并非东厂的人,一旦事态闹大了不可收拾,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留下的烂摊子却
必须由李实来收,他自然得特别慎重。
  “你去看看柳姑娘布署的怎样了。”
  李实郑重其事地交待:“最重要的,是摸清她找来的那批人底细,要能真正派得上用才
场才行,决不能再重蹈杭州的覆辙,懂我的意思吗?”
  “是!”
  九幽鬼婆恭应一声,会意地笑笑:“李公公放心,这回决不会让姓彭的他们得逞,属下
告退。”
  李实挥挥手,目送老鬼婆走出花厅外,独自默默沉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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