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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情仇》


第二十六章



  谈谈说说,绕过了第三座山尾,山深林密,草木葱笼,路旁野花竞艳,到处飞鸟争呜,
果然是隐居的好地方。
  “绕过去就是谷口。”
  纪明秋向前面指了指:“谷前一段坡地,也是安家的产业,两位得与安家的人打交道
了。”
  坡地并不高,栽满了果木。
  三月桃四月李,一片锦绣。
  坡上是两座山尾,中间便是宽约五六丈的谷口,建了一座木牌坊,横匾刻了三个大字:
翡翠谷。
  走进十余步,径旁建了一楝古色古香的茅舍,那就是安家的宾馆。
  “你们等一等。”
  仇大魁在坡下止步:
  “小娟,你上去投帖。”
  纪明秋和姓姜的村夫乖乖地在路旁席地而坐,冷眼旁观静待变化。
  仇大魁则在旁虎视耽耽,防止他俩逃走。
  辛小娟沿小径登坡,袅袅娘娘娜娜有如仙子凌波。
  “投帖也没有用。”
  姓姜的村夫道:“安家不接待外客,不与外界往来。”
  “投帖只不过是基于礼数。”
  仇大魁冷冷地道:“接不接待可由他们不得。”
  “那不会有好处的。”
  “那得看对谁没好处。”仇大魁阴笑着说。
  姓姜的村夫不再多说,无聊地折草放在口中咬嚼,显得百般无聊,最后索性地上躺下了。
  纪明秋更显得悠闲,他折草编织小动物,三五下便编成一只蚂蚱,居然十分神似。
  不久,辛小娟出现在百步外的坡顶向下叫:“大魁,他们不受帖,怎办?”
  仇大魁向两人挥手,冷冷地将一锭银子丢给姓姜的。
  “你两人去分吧!”
  仇大魁说:“赶快离开,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了。”
  姓姜的拾起银子,向纪明秋举手一招,默默地循原路走了。
  仇大魁则向坡上走,脚下从容不迫,神态从容,脸上神情充满自信。
  姓姜的远出百步外,将银子往纪明秋手中一塞,说:“纪小哥,谢谢你替我隐瞒身分。
你赶快回去吧,走得愈快愈好。”
  纪明秋信口问:
  “是不是安姥姥的仇家找上门来了?”
  “可能不是,但决不会有好事。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来就不会是好事。”
  “他们是……”
  “那是武林中最近两年赫赫有名的绝情剑手仇大魁,一个以除杀声誉隆知名度高的人为
乐,以树立自己威信的狂人。这种年轻气盛、不知死活的人最可怕。”
  “安姥姥也练了武?”
  “是的。”
  “姥姥已是年近古稀的老太婆,年轻人找她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
  “姥姥按规矩可以拒绝,但这种人有的是办法,会不择手段激姥姥出手自卫的。”
  “姥姥有胜的把握吗?”
  “很难说,老不以筋骨为能,上了年纪,不可能与年轻人逞意气的,不过,凭姥姥的经
验,应该可以渡过难关的,斗智不斗力,这是武林的保命金科玉律。”
  “你赶快绕路回去吧,也许姥姥用得着你。”纪明秋善意地叮咛:“劝劝姥姥,能忍则
忍。忍字心头一把刀;你们练武人以忍为第一要义,但一练了武,忍字就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可叹。”姓姜的已无暇听他说完,往密林中一钻,苦笑一声,也走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仇大魁登上坡顶,辛小娟秀眉深锁,说:
  “大魁,他们不受帖,说是谷主不接见任何人,请告诉我,你找安谷主到底为了何事,
能告诉我吗?”
  “你没说你是京师振远镖局辛总镖头的女儿?”
  “我说了呀?”
  “他们怎说?”
  “接待的那位大嫂说不知道姓辛的是什么人。”
  “很好,你只要提了名就够了。”
  仇大魁阴笑:“现在,由我出面了,走!.”
  进入牌楼,宾馆前石阶下,一双中年人正注视着他俩的一举一动。
  谷深处,清晰地传出数声钟呜。
  这表示已收到宾馆传出的警讯了。
  中年人与中年村妇皆用警戒的目光,迎接这一双穿着华丽的青年男女。
  仇大魁走近,背着手冷冷地一笑,问道:“两位是翡翠谷安家迎客的人?为何不收拜
帖?”
  中年神色有点不安,笑笑道:“在下是看守谷口的人,翡翠谷从不接待外客,公子爷请
见谅。”
  “连振远镖局辛总镖头的爱女也不接待?”
  “是的。”中年人答得斩钉截铁,无可商量。
  “辛总镖头的知交好友断魂枪符勇,师出泰安七禽门,七禽门主天外来鸿彭飞,是前故
谷主安澜的知交。安姥姥是前六合门门主的千金,不要说她不知道这段交情。既然你不接帖
挡客,那么,在下只好与辛姑娘自己入谷去见安姥姥了。”
  “你们进不去的。”
  中年村夫道:“姥姥已经廿年不接待外人了。”
  “进不去?不见得吧?”
  “希望你相信,往里走不足百步,便是奇门生克大阵,辅以机关利器。”
  中年村夫善意地说:“姥姥已获六合门真传,六合门祖师爷出身玄门,对奇门生克之学,
学有专精,神鬼莫测。尊驾如果想硬闯,请记住,在下已经警告过你了,听不听悉从尊便。”
  “如果你带路,也过不了奇门生克大阵?”
  “在下从不进谷,对奇门生克大阵毫无所知。”
  “在下却是不信。”
  “希望你信。”
  “在下的希望,与你的希望是截然不同的,所以……”
  话未完,仇大魁左手向前一探。
  中年村夫与村妇大概知道利害,不约而同左右一分,暴退八尺,身法之快,有如电光石
火。
  可是,在仇大魁面前,仍然不够快,一声轻响,人影一闪,接着传出辛小娟惊惶的叫声:
“大魁不可……”
  中年村妇仰面便倒,可怖的快速人影已贴近了中年村夫,阴森森的语音奇冷无比:“再
问你一句,你带不带在下进去?”
  仇大魁的左手,扣住了中年村夫的右肩井,右手的食中二指尖,距对方的双目不足半寸。
  中年村夫惊得腿都软了,脸色死灰。
  村妇翻了个半转身,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吃力地用双手撑起上身,接着又脱力地躺倒。
  “我……我的确不……不知道怎……怎样进去,杀了我也……也是枉然……”村夫喘息
着说。
  辛小娟奔到村妇身侧,急急蹲下伸手相扶。
  “不要管她!”仇大魁沉叱。
  “大魁,你……你杀了她了……”辛小娟颤声叫。
  村妇手脚一紧一松,呼出最后一口气,闭上了双目,口中鲜血不停地外流。
  “哎……”中年村夫狂叫,叫声凄厉刺耳。
  辛小娟惊跳而起,战栗着惊怖地叫:
  “大魁你……你做什么?你……”
  中年村夫的眼珠已经爆裂,鲜血从可怖的眼眶中流出。
  仇大魁手一松,将村夫推退四五步,阴森森地说:“留你一命,告诉安姥姥,明天午正,
我要在这里见到她。她如果不出来,在下就放上一把火,把翡翠谷烧成白地,看那些奇门生
克岂奈我何。”
  说完,扭头便走。
  辛小娟用衣袖拭泪,可可怜怜畏畏缩缩的跟在他身后,想说话却又不敢出声。
  中年村夫终于痛得支持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摇摇晃晃摔倒。
  下了山坡,跟在后面的辛小娟忍不住心酸地说:
  “大魁,他们只是一些听候使唤的下人,你任意打杀也未免太残忍了。我不知道你与安
姥姥有何不解之仇……”
  “你给我住嘴!”
  仇大魁扭头叱喝,然后继续往前走:“我带你出来,就是让你增长见识。按今天的情形
看来,你不但不能帮助我,反而是我的累赘。”
  “大魁……”
  “安姥姥与我无仇无恨,但已经烟消云散的六合门有两位门人,要出来重整六合门,问
题是有安姥姥在,那两位仁兄就不敢出来。”
  “哦!原来你……”
  “小娟,你以为我那些白花花的银子是捡来的吗?那两位仁兄,送了我一万两银子重礼,
所以我今天来找安姥姥。
  更重要的是,安姥姥是前六合门门主的千金,早年名列风尘七剑客的第三剑客。有我绝
情剑仇大魁在,这些在武林红极一时,自以为武功超尘拔俗不可一世的人,必须在武林除名。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爹不算是红极一时……”
  “在北五省,你爹是坐三望二的高手,如果我不是先看到了你而喜欢你,你爹爹……
哼!”
  仇大魁的语气令辛小娟心中发冷:
  “第一高手是东厂的百步飞虹赫连昌海,他杀的人太多太多了。有五位被东厂搞得家破
人亡的人,共筹集了两万两银子买百步飞虹的命,银子我已经收下了,所以这里事了,我们
要上京师。”
  “哎呀!你……你敢去惹东厂?你……”
  “这是我与百步飞虹的个人恩怨,当然,我会设法使东厂不干预这件事,不会留下把柄
给他们抓住,那将是一场了结恩怨的个人绝对公平的决斗。少说废话了,回县城,明天再
来。”
  回到南门的鸿安客栈,已是近午时分。
  他俩的客房在西院,卧房前面还有一间小厅。
  仇大魁先梳洗毕,唤来店伙交代膳食。
  店伙是个精明的中年人,记下了酒菜各物。
  临行时,他堆下笑欠身说:
  “客官,邻房有一位张爷,很希望前来拜晤,不知客官肯否接见?如果客官肯见他,小
的这就顺便前去回话。”
  “姓张的?”
  他略为沉思:“好,去请他来好了。”
  “小的这就前去回话。酒菜不久小的就可以送来。”店伙带上门匆匆走了。
  片刻,叩门声三响。
  “请进。”仇大魁放下茶杯说。
  门开处,踱进一位穿天蓝色长袍,像貌威猛的中年人,一进门就抱拳施礼,一面向桌旁
走来,一面含笑说:
  “仇兄,兄弟张经,来得冒昧,恕罪恕罪。”
  仇大魁起身回了一礼,笑笑说:“好说好说,请坐!”
  “谢坐!”张经在对面落坐:“贤伉俪是昨晚抵达的,兄弟却是一早落店的,很反常是
不是?”
  “呵呵!如果张兄是从南面循线索追踪,有所为而来,反常就不足为怪了。”
  仇大魁替对方斟茶:
  “我这人不喜欢猜哑谜与人勾心斗角,张兄有何见教,就请开门见山,大家敞开来谈。
老实说,张兄一定早将在下的底细打听清楚了,而区区对张兄却一无所知,恐怕张兄的大名
也是假的。这在江湖道上来说,兄弟是吃亏的一方。”
  “仇兄快人快语,兄弟佩服。”
  张经喝了一口茶,精光四射的双目移向内间门:“咱们相谈,有尊夫人在,不知道方不
方便?”
  “不要紧,贱内很识大体,兄弟不叫她,她是不会冒失地出来见客的。”
  “不瞒仇兄说,兄弟是在河南得到贤伉俪的行踪,故而星夜追踪前来的。”
  “愚夫妇是从开封过河来的,沿途从不隐瞒行踪。”
  “兄弟的确姓张,其他一切务请恕兄弟暂时守秘。”
  张经放低了声音道:“兄弟此来,有件事要与仇兄商量商量,不管事成与否,希望咱们
仍能成为朋友。”
  “这件事一定很重要了。”
  “对,兄弟看得十分郑重,所以不敢冒昧求见!”
  “现在,就算咱们是朋友吧,只要不是起意图谋兄弟的人,兄弟都可以把他看成是朋
友。”
  “首先请教仇兄,仇兄可知道南京庐州鸳桥雍家?”
  “是武林人吗?”
  “不是,是该地的大豪绅,从鸳桥镇至巢湖北岸,全是他的良田,而且暗中经营贩卖私
盐。他本人练了十几年拳棒,很可能练了内家气功,只是从不以武林人面目出现,倒是所豢
养的保镖颇为高明,而且人手众多。”
  “有钱人请保镖,平常得很。”
  “如果是单纯的地主富豪,请保镖吃饭吗?他的保镖,其实是掩护私盐的打手。”
  “哦!这人怎么啦?”
  “他的几个贴身保镖很厉害。”
  张经若无其事说:
  “如果仇兄吃得住他们,把雍大爷雍群送入阴曹地府,儿弟以一百斤黄金作谢礼,讲好
了就先付一半,不成退四百两,不问来龙去脉!”
  “你老兄把我看作刺客?岂有此理!”仇大魁搁杯而起。
  “仇兄先别生气。”
  张经老练地笑道:“说是商量,仇兄有权取舍。生意不成仁义在,是不是?说刺客,兄
弟大可去找黑鹰帮来摆平这件事,该帮的刺客都是第一流的,神出鬼没杀人不留痕迹。
  要知道,像雍大爷这种人,一定是不饶人的豪霸,要制造杀他的机会是很容易的,只要
把他的打手揍一顿,他就会暴跳如雷全力报复;雇刺客杀他,名不正言不顺,反而会引起公
愤,所以希望能理直气壮地送他去见阎王。
  问题是,董兄是否能对付他那些打手狼群,如果没有把握,谈也是白谈,如果不成功,
兄弟仍然损失四百两黄金,可不是少数目。
  反正事情并不急迫,董兄有充裕的时间考虑,四十天之内,兄弟在安庆府码头乐群老店
相候,届时立付定金,其他细节到时再商量。”
  “张兄,你不必等我。”仇大魁悻悻地说。
  “不要紧,反正兄弟会另约他人在该地见面的,除非仇兄能表示接受。”
  张经从袖底掏出一只小锦囊,搁在桌上含笑离座:“这是额外的一份薄礼,如果仇兄决
定不接受,离店时就请留在桌上,兄弟就只好死心地另约他人了。打扰打扰,兄弟先告辞
了。”
  张经抱拳一礼,含笑出房带上房门。
  仇大魁的目光一直就在锦囊上停留,脸上神色百变,阴森森的杀气形之于外。
  一千六百两黄金,那可是令人甘愿赴汤蹈火的大数目,足以在江南买百十亩田。他心里
明白,如果对方有门路搭上了黑鹰帮,几千两银子足够了。
  他更是心里有数,要制造杀一个地方恶霸的机会,太容易了。
  尤其是拥有打手保镖的恶霸,外地人一点点小事,也可以掀起轩然大波,问题只是能否
对付得了众多的打手保镖。
  他心动了,伸手拈起锦囊。
  内间门拉开,梳洗毕淡妆后明艳照人的辛小娟出房问:“那是什么人?这里竟然有人认
识我们?”
  “你不要过问。”仇大魁将锦囊纳入袖底:“膳后你在店中歇息,我得到外面走走,打
听一些动静。”
  辛小娟已经看到了锦囊,但不敢多问。
  仇大魁独自回到内间,打开锦囊观看。
  里面是三色礼物,一只翠玉镯,一根垂着红宝石的金凤钗,一只祖母绿如意扇坠,说是
薄礼,那是开玩笑,仅这三件首饰,就足以闹出人命来。
  口口 口口 口口
  同一期间,翡翠谷弥漫着浓浓的杀机。
  洗肠原西端的纪家,是一座古老的四合院,主人纪永年是附近村落公认的好农人,种了
三百余亩地,碰上丰年,可以安安稳稳过三年好日子。
  三个儿子,明礼、明达、明秋都是壮壮实实的庄稼汉,都是为人善良、待人接物彬彬有
礼的好青年。
  明秋已经十九岁,比两位兄长活泼一些。
  一家子和和乐乐,耕读传家与世无争,从不与亲邻红脸,见人笑嘻嘻人缘极好。
  明秋没成家,说起来还是一个娃儿头,邻村的小娃娃与黄毛丫头们,都喜欢跟在他后头
鬼混,又上山摘野果挖山芋点子最多,一手雕刻术在本县堪称第一把手。
  像这种人家,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所以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好事轮不到,祸事也
没份。
  活着,没有人介意。
  死了,便在人们的记忆里消失。
  姓姜的村夫,午后不久便到了纪家,恰好碰上了纪明秋,他正将磨坊的小驴牵至厩房安
顿。
  家里的男人们都下麦地干活,只有明秋一个男人在家。
  明秋将姓姜的请至客厅待茶,关切地说:“姜叔,我看你愁眉苦脸,不会有好事。那一
对夫妻,替你们翡翠谷带来了灾祸?”
  “是的,谷口吴星夫妇遭了殃,吴嫂被一掌击中胸口毙命,吴星丢了一双眼睛。”姜叔
愤愤地说:“这狗东西好毒!”
  “老天!你们不报官?”
  “我们这种人,天掉下来自己去顶,灾祸临头自己挑,不与官府打交道。”姜叔喝了一
口茶:“我是来通知你一声,这几天你要小心了。”
  “我要小心?开玩笑,姜叔,为什么?”
  “那狗东西找你我带路,说不定他还会来找你,查问其他进谷的秘径。”
  “不会吧?这……”
  “可能会的,因为你是他第一个打交道的人。”
  “我不知道你们与他有何仇怨,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他如果再来找我,那就是他的不对
了,这世间终究是有王法的。姜叔,劝劝安姥姥,赶快报官。”
  “不行,武林人的恩怨,讲的是自行了断,三刀六眼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官府解决不了
的,即使能暂时解决,日后仇恨牵缠后患无穷。”
  “他与安姥姥有何深仇大恨,值得上门杀人?”
  “本谷卅余名男女老少,没有一个人认识这个狂人魔星,只听说他是一个阴毒可怕的杀
手,专向高手名宿挑战。
  他是个心狠手辣的狂人,剑术通玄出神入化,死伤在他剑下的高手名宿为数甚多,他说
明天午正非要见到安姥姥不可,届时就知道他为何而来了。”
  “安姥姥答应见他了?”
  “还没有决定。”
  “我看,还是报官的好。”
  明秋苦笑了笑:“本城捕头齐爷齐世澜,不是绰号称铁臂人熊吗,有他来出面镇压,也
许……”
  “齐捕头决不敢招惹这个魔星,而且姥姥不报官,齐捕头何必为自己找麻烦?我要走了,
得到城里去打听消息,你要千万小心,必要时可暂到谷中躲躲风头,姥姥很喜欢你,会欢迎
你前往暂避的。”
  “我想不必了,他不会来找我这种地方的人。”
  “但愿如此。哦!我真的该走了。”
  送走了姜叔,后房转出了年已半百的纪杨氏,神色凝重地问:“儿子,安家真的出事
了?”
  “是的,娘。”
  明秋扶乃母坐下:“吴大叔被毁了双目,吴大婶不幸丧生。”
  “哦!真是可怜呀!吴大叔夫妇是个好人,不该遭到横祸的。儿子,你猜安姥姥应付得
了吗?”
  “很难说,孩儿认为,安姥姥毕竟上了年纪,恐怕支持不下来,除非她不在意她的武林
声誉,公平决斗她很难占得上风。”
  “儿子,不要沾上这些是非,尤其是这些理不清的武林恩怨。”
  “是的,孩儿尽量避免……”
  “不,不是尽量,而是必须,你懂吗?”
  “孩儿懂!”
  “懂就好,去干你的活吧。”
  “是的,娘。”
  “清平世界,以武犯禁的事不应该发生。儿子,你能不能去找齐安澜设法消弭呢?”纪
杨氏突然改变了主意。
  “齐叔恐怕无能为力,原告和被告都没有,他无从办起,更何况他也不见得敢管这种
事。”
  “防微杜渐,这是他的职责呀!已经有了死伤,他总不会袖手旁观吧?!如果波及附近
的亲邻,死伤决不会轻微,他会遭到撤职查办的。你的口才很不错,又和他谈得来,你不会
替他出主意?”
  “好,娘,孩儿这就去走一趟。”
  “小心了,儿子。你可以替他出主意,可不要介入。”
  “孩儿一定小心。”
  申牌初,他进入了县前街的一座小宅院。
  这是本县捕头铁臂人熊齐世澜的家,一个执法如山的好汉。
  不久,他失望地出城,回家。
  他料得不错,没有原告,也没有被告,无案可稽,齐捕头怎能受理?除了静待演变,官
府无能为力。
  当然他心中明白,齐捕头知道绝情剑手仇大魁这号人物,不敢管乃是情理中事。
  由县城返家,足有十三四里路,脚下稍放快些,半个时辰足够了。
  他洒开大步,踏着满天晚霞,默默地沿小径赶路。
  前面五里亭在望,他心中一跳。
  两个像貌凶猛的大汉,坐在亭栏上目灼灼地盯着他,两人的佩剑古色斑斓,一看便知是
第一流的好剑。
  尤其是那位额角有道暗褐色刀疤的人,那双精光四射的怪眼,透露出可透人肺腑的厉光,
令人一触眼神便会打冷战。
  他不能不走。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即使他警觉地往回走,对方如果有意计算他,必定会追来的,
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的灾祸。
  他脚下一慢,那位额有刀疤的大汉招手叫:“过来,不要停留,在下又不是老虎,不会
吃人的。”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硬着头皮继续走,十余步便到了亭外,脸上有惊容。
  乡下人见了强人的刀剑,就是这副害怕的德性。
  “两位爷台有事吗?”他惶然问。
  “你是本地人?”额有刀疤的大汉狞笑着问,那种笑容一点也不和蔼,像逮住了小鬼的
金刚。
  “是的,小的家住在前面的青山村。”他强作镇定小心地回答。
  “很好很好。”
  额有刀疤的人似乎很高兴:“青山村,那地方有客店吗?”
  “没有。这里到青山村还有十五六里,而到县城不过五里地,城里有客栈。”
  “咱们兄弟不想住县城,而且明天要在青山办事,早些前往时间比较充裕些。你是青山
村人,要赶回去?”
  “是的。”
  “这样好了,在你家借宿一宵,怎样?当然我们会付宿费。”
  “这个……”
  “走吧,我们不会亏待你的。”
  “大爷,虽说是清平世界,但青山村地不当要道,按规定是不可以收容陌生人投宿的,
被保长里正查出,可得被送衙门挨板子的。”
  “不要怕,我们有清清白白的路引,就说是迷途错过宿头,事非得已,去给里正甲首讲
一声不就成了?走吧!别噜嗦,出了事有咱们兄弟负责。”
  “这……”
  “你不要敬酒不喝喝罚酒,不答应就宰了你。”额有刀疤的人凶狠地说,拍拍剑鞘示威。
  他的家距青山村远着呢,真后悔不该信口胡诌,这时想解释,对方未必肯听。
  他心中暗暗叫苦,真是福无双全,祸不单行,今天真是碰上鬼啦!他略一沉吟,说:
“好吧,小的不答应也不行了,这就走吧!”
  口口 口口 口口
  眼看要红日西沉,晚霞将消,大概走不了三五里,天就会黑了,所以他不再拒绝,在前
面领路。
  说是小径,其实可通车马,附近村落运送物品,皆用马车牛车或手推车。
  但一过青山村,往西至鹤度岭口则是山径,路便窄小得只能容人马通行了。
  所以,这段路其实相当宽阔,要逃出两大汉的控制并不容易,除非能有地方躲藏,或者
速度比两大汉快。
  他已经打定主出息,要摆脱这两个凶神恶煞,如果在到达青山村之前摆脱不了,这两个
家伙发觉他说谎,麻烦就大了。
  同时,他也不希望把凶神恶煞带到青山村,以免替青山村带来灾祸,青山村的人他都认
识,出了意外,以后势将引起青山村乡邻的误会,麻烦更大啦!
  不久,暮色朦胧。
  “两位爷台到青山村,请问有何贵干?”他开始试探口风。
  “办些小事,你不要多问。”
  额有刀疤的大汉在后面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小兄弟,在我们这种人
面前,千万不要问东问西的,多知道一件事,就多一分危险,记住了吗?”
  “记住了。大爷,如果小的拒绝,大爷真的会像强盗一样把小的宰了?”
  “大概会的。”
  “哦!小的猜想你们会的。如果小的逃跑呢?”
  “逃跑?哈哈!小兄弟,你真会说笑话。”
  额有刀疤的大汉怪笑:“在绝魂双煞面前,就算你胁生双翅变成了鸟,也休想飞得掉
的。”
  “小的却是不信。”
  “不信?要不要试试?”
  “试就试,我可要跑了?”
  “哈哈……”
  他向下一挫,高不过三尺,双脚一阵急动,像老鼠般贴地窜出路左,身法极为怪异,简
直就不像是人。
  速度之快匪夷所思,有如电火流光,但听草声簌簌,三五间便失踪,像鬼魂般消失在地
底下去了。
  绝魂双煞追出百步外,一跃三丈快得骇人听闻。
  可是,却在百步内把人追丢了。
  额有刀疤的大煞站在一处草坡下,抬头上望并运锐敏的听觉听声息,讶然叫:“老二,
咱们追的是人还是鬼?”
  “不会是妖魅吧?人到那儿去了?”二煞悚然地说。
  “不见了,没上坡,可能躲在附近的狐洞内。”
  “搜!我不相信是鬼。”二煞咬牙说。
  两人摸黑穷搜,白费劲。
  “可能咱们真碰上鬼了。”
  大煞回到原地悚然地说:
  “就算是天下第一轻功名家缥缈神龙杜天行,也不可能在百步内扔脱我们。老二,你看
出古怪吗?”
  “是有古怪,好像这家伙的身子缩小了一倍,会变。”
  “地行术!”
  “什么?”
  “你没听说过百年前的华山苍龙岭,天马潜龙较技的故老传闻?”
  “那只是传闻而已。”二煞悻悻地说。
  “虽是传闻,却是事实。天马潜龙各展所学抢渡苍龙岭,天马萧骏用天马行空身法从上
空飞越,潜龙纪贤则贴地潜行,结果是天马落后整整一百零八步,而且半途几乎被山风刮下
千寻深壑。
  两人在落雁峰拼酒大醉三日,从此突然从江湖消失;据说,潜龙纪贤的贴地游走身法,
就叫做地行术,世无其匹。”
  “你以为咱们碰上潜龙纪贤吗?他如果不死,现在也有一百五十岁高龄了,爬不动啦!
走吧!咱们可能真碰上妖魅了。”
  “天黑了,就算找到了青山村,也找不到安逸的地方歇宿,还是回城去吧。”大煞一面
走一面说。
  二煞面带忧虑:“小畜生住在鸿安客栈,很可能带有暗中随行的爪牙,也许会发现你我
的行踪……”
  “不会的,那小畜生自命不凡,从不与人结伴。这次他带了妻子同行肆无惮忌,可知他
狂妄的程度。不要三心两意了,走吧!明天咱们五个人在青山等他,来得及的。”大煞催促
着。
  一个黑影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十步左右,无声无息有如无形质的幽灵,把两个人的谈话听
了个字字入耳。
  黑影跟上小径,目送双煞的身影消失在县城方向,他不再跟踪了。
  次日巳牌时。
  仇大魁出现在院角的大槐树下。
  片刻,张经沿走廊缓步而来,抱拳行礼笑笑地说:“仇兄遣店伙相召见,兄弟前来听候
吩咐了。”
  仇大魁回了礼淡淡一笑,用肯定的语气说:
  “张兄,这两天在下要往京师办些小事,事毕立即南下。咱们就此约定,三十九天以内,
在安庆府码头乐群老店碰头,不见不散。”
  “兄弟恭候大驾。”张兄欣然说。
  “你们必须事先守秘。”
  “当然后点规矩兄弟明白。”
  “那就好,张儿可以放心走了上
  张经笑笑:“兄弟立即会帐动身。哦!仇兄,绝魂双煞费清、袁明两位仁兄,是否与仇
儿有过节?”
  “没有。”
  仇大魁泰然地说,“他两个黑道风云人物,要和在下争买卖?张兄,如果你信任他们,
在下并不介意,你可以与他们交易……”
  “兄弟对他们毫无胃口。”
  张经笑笑说道:
  “他们那一流的人手脚不干净,而且贪得无厌,沾上容易,以后脱身就难了。兄弟以为
他们是跟踪仇兄来的,落店便鬼鬼祟祟失踪,起更以后才匆匆返店,行踪诡秘,所以兄弟留
了心。既然仇兄与他们没有过节,倒是兄弟多虑了。”
  “他们落脚在何处?”仇大魁信口问。
  “在北大街的平安客栈。”
  张经也信口又道:“兄弟告辞了,立即南返向敝友报讯,祝仇兄京师之行事事顺利如
意。”
  送走了张经,仇大魁脸上颜色渐变,眼中涌起浓重的杀机,独自思量片刻,抬头看看日
色,冷一笑离开院子。
  辛小娟已换了一身墨绿劲装,外面披了同质料的大氅,比昨天穿衫裙时更为出色,曲线
玲珑极为诱人。
  她一进房里,见仇大魁的睑色不正常,不由芳心一跳。
  “大魁,你心中有事。”她关切地说。
  她对仇大魁这位英雄夫婿,感情上到底是爱是恨,她自己也弄不清楚,像是迷了途失落
了自己。
  仇大魁登门挑衅,先礼后兵计划周详,逼得她老爹霸剑绝刀无法拒绝决斗,结果是仇大
魁剑下留情,仅刺断了她老爹的右臂大筋,成为终生残废。
  更出人意料之外的是,她老爹居然把她许配了给仇大魁为妻。
  就这样,她成为仇大魁的妻子。
  仇大魁的人才和武功,辛小娟是十分满意的,但就是在性格方面,两人却有点儿格格不
入。
  她对仇大魁有说不出的恐惧感,而仇大魁对她所付出的爱和柔情,似乎从来就没重视过,
她难免心中颇感失望。
  她虽然是出身武林世家,但与天下绝大多数女性一样,从小就养成倚靠男人,不过问男
人家庭以外的私事,嫁鸡随鸡,丈夫是一切主宰等等德性。
  所以,她对仇大魁登门挑衅,令乃父成为残废的恨意是相当淡薄的,她已经认了命,既
然已成为仇大魁的妻子,还有什么好恨的?
  结婚年余,她对仇大魁的爱是纯真的、浓厚的,但是仇大魁对她的爱意,却在逐日消逝
中。
  仇大魁与绝大多数嗜武如命的武林人一样,除武以外,别无其他嗜好以平衡紧张的情绪。
  女人,却是练武人的克星。
  她不但会消耗练武人的精力,而且会融化练武人的刚性,所以一般嗜武的人,对女色诱
惑先天上就保持一种警戒的念头。
  如果他喜欢女色,那就表示他进境就此而止了,或者是被虚荣心与占有欲所驱使,而非
发自内心的需要而获取。
  仇大魁就是这种人,女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分量,还没有他的剑所占的分量重,比起他
所追求的欲望目标,更是微不足道了。
  仇大魁是不会注意妻子的关切的。
  仇大魁默默接过辛小娟递来的披风,冷冷地道:“我的计划将有所改变,此刻的情势已
变了。”
  “大魁,什么计划?”辛小娟讶然问。
  “处置安姥姥的计划。”
  “这……”
  “得随机应变,绝魂双煞在此地现身。”
  “绝魂双煞?他们与你无仇无怨……”
  “两年前,我杀了关中八义的老大夜游鹰褚明义,事后才知道夜游鹰与绝魂双煞有过命
交情。今天他们在此地出现,决不是巧合。”
  “他们会与安姥姥联手?”
  “很难说。对付安姥姥这种自以为身怀绝学的人并不难,对付绝魂双煞这种明暗俱来的
家伙,就得小心提防了,不管他们是否联手,我也得另谋对策。
  按常情论,安姥姥决不会与凶名昭彰的绝魂双煞联手,我得避免两面应敌,尤其得提防
双煞在我精力损耗得差不多时,乘虚偷袭捡便宜。走吧!膳毕登程,我们到如意居去进膳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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