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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情仇》


第二十五章



  深秋。
  月黑风高。
  夜色凄迷朦胧。
  绝对不是赏月的良夜,但很适合杀人。
  喜事要择个黄道吉日,杀人也须选个凶日煞时,还要找对要杀的人,更得找个最恰当的
杀人地方。
  乌林,位于湖北嘉鱼县西,大江北岸,上游是七星河,对岸为赤壁山,即周瑜、刘备大
破曹军火烧赤壁的古战场,正是杀人的好地方。至于要杀的对象,选中北鄂七友,也可说是
最佳选择。
  这七人是近年崛起的青年剑手,师门派别各不相同,却能志同道合聚在一起,共同研创
出一套“七星剑阵”,曾扬言七剑联手,天下无敌,即使单打独斗,各凭一手七星剑法,亦
具无比威力。
  武功一道,可说是人上有人,天外有天。
  他们夸下的海口,自然引起很多武林同道不满,尤其邻近的川、陕、赣、皖诸省的黑白
两道中卧龙藏虎,人才济济,自有不服气的找上门来挑战,决心要杀杀他们的威风,灭灭他
们的气焰。
  接连两三年,不断有人找上门来,正式投帖挑战。
  但是,无不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去,落个锻羽而归,甚至有些成名人物,愤而从此退出
江湖。
  已经有一年,不再有人前来自找霉气了。
  当他们突然接到一位具名“绝情剑手”的战帖时,不禁感到十分振奋,但也很讶异,因
为江湖上从未听过有这一号人物。
  绝情剑手究竟是何方神圣?
  无论对方是什么来历,既然投帖挑战,北鄂七友就不能拒绝,除非是自甘认输。
  他们准时赴约,来至赤壁山对岸的江边。
  秋夜寒风刺骨。
  空旷的江边一片死沉沉,除了浪潮拍岸发出阵阵巨响,四下没有丝毫声息和动静,更见
不到半个人影。
  为首的天枢剑李光泰俊目一扫,面露愠色:“哼!这位老兄大概是开我们玩笑吧?”
  老二天璇剑郑志龙涵养最深,他泰然一笑说:“大家成天除了练剑就是摆阵,难得有机
会出来走走,欣赏一下秋江夜景也不错呵!”
  排行老六的开阳剑曹阳性情最暴躁,出口就是三字经:“他妈的,我们是吃饱了撑着
啦!”
  天璇剑郑志龙仍然保持心平气和:“老六,我跟你一样,不喜欢跑到江边来吹西北风,
宁愿泡壶好茶,跟老大在棋上厮杀两盘,虽然我的胜算只有四成。可是,人家既已下帖挑战,
我们能不来赴约吗?”
  开阳剑曹阳怒气冲天,道:
  “那龟孙分明是存心耍我们,除非永远别让我查出他是谁,否则我就给他来个一剑前胸
进后背出。”
  突闻一阵狂笑,北鄂七友齐齐一怔,不约而同循声看去,数丈外乱石遍布的一块巨石上,
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此人一身黑衣,手中提着一把带鞘钢剑,巍然而立,宛如玉树临风。
  黑衣人冷森森说:“我已恭候多时了!”
  开阳剑曹阳身形乍动,疾掠而至,相距约一丈:“你就是下帖挑战之人?”
  “没错,就是我!”黑衣人昂然回答。
  开阳剑曹阳状至不屑地冷冷一笑:“或许是我们孤陋寡闻吧,好像从末听过绝情剑手这
号人物。”
  “现在你们已经听过,而且见到我了。”
  黑衣人的口气更狂妄:“不久之后,你们更会以曾经接受过我的挑战为荣!”
  开阳剑曹阳嗤之以鼻:“我现在就觉得非常丢脸!”
  黑衣人反唇相讥:
  “丢脸没什么大不了,只要不丢命就行!”
  开阳剑曹阳那能按捺得住,狂喝一声,拔剑纵身而起,猛如大鹏冲天向那巨石上的黑衣
人扑去。
  剑发气势如虹,挟雷霆万钧威力,人剑合一,化作流矢,似闪电般直取敌胸。
  黑衣人并不拔剑,身形陡地笔直拔起,使开阳剑曹阳不但一剑刺空,后脑杓反被他的剑
鞘重重一击,顿时头晕目眩,飞越巨石直直扑趺下去。
  随后赶来的六人大惊,其中轻功最杰出的老五天衡剑林皓反应奇快,双足一蹬,身形如
强弓射出的箭,一射数丈,及时张开双臂,托抱住开阳剑曹阳。
  黑衣人仍然落足在巨石上,冷冷一笑:“我是向北鄂七友挑战,何必你一个人抢着送
死!”
  开阳剑曹阳脚刚落地,尚末站稳就要再度发难,但被天衡剑林皓劝阻:“老六,不要冲
动,你后脑杓受了伤。”
  “哦?”开阳剑曹阳气昏了头,自己尚不觉疼痛,被他提醒,伸手一摸后脑杓,果然裂
开一条寸许长的伤口。
  再一看手上沾满了血,不由地惊怒交加:“他妈的!让我劈了这小子!”
  “老六!”天璇剑郑志龙不但涵养深,也工于心计:
  “人家已经放出话来了,他是向我们北鄂七友挑战,你单打独斗,岂不是太不给人家面
子了。”
  这家伙果然厉害,先用话把黑衣人套住,他们再群起而攻,那就名正言顺,理字上绝对
站得住脚了。
  黑衣人居高临下,嘿然冷笑道:“你不必拿话把我套住,今夜我原本就是冲着你们七个
人来的,废话少说,动手吧!”
  这位挑战者更不简单,他似对北鄂七友的七星剑阵了若指掌,屹立巨石上,显然是为了
占据最有利的位置。
  如此一来,他居高临下,可以对七人的举动一目了然。
  而且,七人势必各据一方包围黑衣人,那就无法摆出北斗阵式了。
  天璇剑郑志龙自诩为智多星,那会看不出黑衣人居心,立时也采用激将法:“阁下是要
见识见识七星剑阵,还是只想看看我们练剑布阵?”
  黑衣人并不上当,哈哈一笑:“你说呢?”
  天璇剑郑志龙不屑地冷冷一哼:“我看你只是虚张声势,根本不敢跟我们在剑下见真章,
否则为何……”
  话犹未了,黑衣人右手一扬,两柄七寸长的薄刃小飞刀疾射而出,势如迅电急雷。
  “老二当心……”
  天枢剑李光泰刚出声惊呼,天璇剑郑志龙早已挥剑飞斩,“当”地击落一柄飞刀,但另
一柄却突然加速疾射,快逾电光石火,射中了他左肩。
  几乎是同时,天衡剑林皓又发难,仗恃轻功卓越,身如飞鹰掠空,挺剑直取黑衣人。
  只见黑衣人一旋身,扬手又射出两柄小飞刀。
  天衡剑林皓的轻功果然了得,凌空一个鹞子翻身,身形变成平飞直射,不但使疾射而至
的两柄飞刀射空,顺着他胸前下方寸许斜滑而过,同时双脚齐踢,逼使剑仍未出鞘的黑衣人
不得不急忙闪避。
  这正中他下怀,紧接着一式“神龙摆尾”,翻腕递出了一剑,以迅疾无比之势刺向敌方。
  来势太快,距离又近,黑衣人的飞刀无法出手,急以左手连剑带鞘格偏来剑。
  双方出手力道均十分强劲,显示彼此的功力似在伯仲之间。
  巨石顶端可立足的面积仅约两尺见方,两剑相交,撞出火星四溅,双双被震得虎口发麻。
  天衡剑林皓吃亏在凌空飞射,无处着力,以致身形随着冲势斜飘开数丈,急施千斤坠功
夫,双足才稳稳落地。
  黑衣人也未占到多大便宜,足下被震得倒移数尺,身不由己地直坠而下。
  除了肩头被飞刀所伤的天璇剑郑志龙,正忙着取出伤药止血,其他人均在仗剑等着,只
要黑衣人一落地,他们就一拥而上,几把剑同时进攻。
  黑衣人早已看出这种情势,天衡剑林皓甘冒被飞刀射杀之险,不惜飞身发难,摆明了是
要把他逼下巨石。
  他不禁诡异地一笑,似已胸有成竹,索性将计就计,就在距地面不足五尺之际,身形突
似飞轮般一个大飞旋,寒芒连闪,一口气发出数柄小飞刀,分射几个不同方向。
  围攻的四人是天枢剑李光泰,天玑剑金盛元,天权剑吴宇森及摇光剑章彪。
  以往找上门来的挑战者,无论是单打独斗,或是联手闯阵,从来尚无一人能够挑战成功
的。
  可见北鄂七友的剑术造诣之深,绝非浪得虚名的,确已炉火纯青,近乎登峰造极的最高
境界。
  不料遇上黑衣人的飞刀,竟使他们精湛的剑法,几乎成了英雄无用武之地,根本毫无机
会一展身手。
  凭这四友的武功,剑术和身手,并未将黑衣人的飞刀放在心上,尽管已有两人先后受伤。
  但是,几乎连他们自己都无法相信,四人是以四个不同方向一拥而上,而且闪避的同时
抡剑出击,居然仍被飞刀射中要害。
  天璇剑郑志龙刚止住血,惊见扑向黑衣人的四友尚未出手,就突然凹缩身弯下了腰,情
知有异,失声惊呼:“老大……”
  “嗖”地一声,一柄飞刀破空而至。
  天璇剑郑志龙仓促挥剑,“当”地将飞刀击落,但黑衣人已掠身来到了面前。
  只见他锵然拔剑出鞘,出手如电,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剑直取天璇剑郑志龙心窝。
  郑老二的天璇剑法已练至八九成火候,一式“捕风捉影”封住来剑,同时密切注意对方
的左手。
  只要是黑衣人手一动,休想飞刀出手,他的剑早已顺势而下,绝对有十足把握教这个家
伙胸膛吃上一剑,否则就得断腕。
  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未能打响,万万没有想到黑衣人练的一手剑中发刀,攻了他个措手不
及。
  黑衣人拔剑之前,右手已暗中扣了两柄飞刀,剑出的同时,飞刀也跟着疾射而出,郑老
二只顾封住来剑,怎知“马后炮”的厉害。
  等他惊觉不妙,那还来得及闪避,两柄飞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入了他两胁。
  “啊……”郑老二简直不敢相信,凭自己的武功和足智多谋,竟然会在阴沟里翻船,栽
在眼前这名不见经传的挑战者手中。
  但残酷的事实无法改变,尽管两柄飞刀射中的部位并非致命要害,却使他注定了今生双
手再也不能使剑!
  就在同时,被震飘开数丈的天衡剑林皓见状惊怒交加,顾不得已不支倒下的四友,一心
只想赶来抢救郑老二。
  当他飞身掠至时,黑衣人彷佛脑后长有眼睛似的,身不动,反手就是一剑,幸而天衡剑
林皓及时收住冲势,否则正好撞上。
  这位林老五的轻功端的了得,脚尖一蹬,身形冲天而起,凌空一式“倒海翻江”,头下
脚上,挺剑直朝黑衣人当头刺下。
  黑衣人不甘示弱,翻腕一招“一柱擎天”,出手快逾闪电地击向来剑。
  这回黑衣人运足功力,且剑已出鞘,双方两剑再度硬碰硬撞击,发出一声清脆金铁交鸣,
火星飞溅。
  林老五顿觉虎口一个大震,整条手臂发麻,这才惊觉出对方的功力实较自己高出甚多,
刚才那一击原来是藏了私,存心在隐瞒实力,以诱使他轻敌。
  林老五果然中计,倘非那一击试出彼此功力似在伯仲之间,他也就不敢贸然施展这种形
同孤注一掷的硬拼了。
  高手过招,胜负与生死往往决定于一念之间,林老五发觉判断错误已后悔莫及。
  此刻要想保命,唯有弃剑纵出对手趁势追击的范围之外,这一点,林老五自信绝对可以
办到,凭他的轻功身法,应是毫无问题。
  他对自己的估计完全正确,撒手弃剑的同时,已倒纵出丈许。
  但是,他估计错了对方,黑衣人似有先见之明,看准他除此之外别无选择,竟以快得不
可思议的身法,抢先横剑封死了他的退路。
  一位成名剑手的剑已脱手,已经够难堪和悲哀的了,而更糟的是他已收势不及,等于是
以血肉之躯,身不由己地硬往对方剑上撞。
  情急之下,林老五双掌齐发,打算将对方逼退。
  不料掌力尚未发出,黑衣人竟先发制人,一个欺身暴进,三尺青锋旋回飞斩,剑锋过处,
带起一片血雨飞洒,可怜这位青年剑手双手已齐腕被斩断。
  “哇!……”
  林老五发出一声凄厉惨叫,痛得两眼发黑,顿时仰天倒栽,当场昏死过去了。
  眨眼之间,北鄂七友已是四死三伤。
  天璇剑郑志龙已无力再战,剩下的只有开阳剑曹阳伤势最轻,仅后脑杓被黑衣人的剑鞘
击裂一道寸许伤口而已,但他眼见其他六人四死二伤,那还敢贸然出手。
  那无疑是自寻死路。
  他连声音都发抖了:“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黑衣人昂然回答:“绝情剑手仇大魁!”
  显然这位挑战者并不想赶尽杀绝,这时他若欲解决剩下的三人,可说易如反掌,但他必
须留下活口,这样他才能震惊江湖,扬名天下。
  “仇大魁?……”
  曹老六尚未想出江湖中几时冒出了这号人物,黑衣人已发出一阵狂笑,从容不迫地转身
扬长而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黑衣人对自己起的“仇大魁”这名字,觉得非常满意,也很自豪。
  反正他是孤儿,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清楚究竟姓什么,选择姓“仇”,并非他
跟谁有深仇大恨,而是他仇视这整个世界。
  从小他被师父收留,因天生皮肤黝黑,师父就叫他“小黑”,这些年来虽已习惯了,但
这名字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听起来也绝不像个天下第一剑手的名号。
  像他师父无尘居士,一听就知是位与世无争、超尘脱俗的奇人异士,尤其当年以“玩刀
人”震慑整个江湖,令黑白两道无不闻名丧胆,那才够气魄,够威风。
  小黑算什么玩意,既不似凶神恶煞或大魔头,也不像行侠仗义的一代剑客,搞不好还让
人以为是条小狗呢!
  两年前,他暗恋的张淑宜为了报父兄之仇,在千面飞狐玉芙蓉的义助下,把整个芜湖闹
了个天翻地覆。
  “断肠花”的出现,不仅使芜湖四霸天无一幸免,他们手下那些暗器好手个个难逃公道,
连名列宇内七大风云人物的阴阳扇余天禄,两个得力助手天罡地煞,以及奉命出京办案的几
位东厂高手也赔上了命。
  张淑宜为报父兄之仇,悄然不辞而别,使得彭小魁等人大为焦急,只得分头去追寻。
  果然不出小黑所料,张淑宜是潜来了芜湖。
  当“断肠花”出现芜湖,一夜之间连伤四命后不久,小黑也来了,并且以酒鬼海平姿态
出现。
  如果没有玉芙蓉和小黑的全力相助,凭张淑宜个人的力量,尽管她家学渊博,又是追风
剑客罗方的高足,恐怕连四霸天中的任何一霸都对付不了。
  事后这少女自觉双手沾满血腥,无异杀人不眨眼的女魔,使她自惭形秽,不愿再见彭小
魁,决心从此浪迹天涯,或是找个人烟绝迹的深山隐世,今生永不再现江湖。
  痴情的小黑趁机大献殷勤,鼓足勇气表露了爱意,自愿终身相随。张淑宜终为他的真情
所感,双双离开中原,远走南诏,去了大理境内的无量山。
  可是,在那片仅有两人朝夕相处的小天地里,他们过的并非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张淑宜
终日愁容满面,闷闷不乐,甚至两人肌肤相亲时,她也心不在焉。
  因为这少女心目中只有彭小魁,始终难以忘怀,根本容不下任何男人,即使是对她百般
迁就的小黑。
  感情是无法勉强的,这点小黑非常明白。如今他已占有了这少女的身体,但不能获得她
的心,必须假以时日,以真情感动她,使张淑宜能真正接受他。
  岂知一切都是枉费心机,三个月后的一个早晨,当小黑醒来时,张淑宜竟已不辞而去了。
  这对小黑是个沉重的打击,如同青天霹雳,把他从一厢情愿编织的漪丽美梦中惊醒,更
像从满怀希望与憧憬的半天云上,重重摔落在痛苦与绝望的深渊。
  张淑宜走了,这一去永远不会返回。
  小黑没有去追寻,他很明白,张淑宜心目中只有彭小魁,纵然能把人追回,也留不住她
的心。
  痛苦与懊丧是在所难免的,小黑三天三夜不食不眠,形同疯狂,方圆百丈之内的树木和
山石全遭了殃,不是连根拔起,就是被击成粉碎,藉以发泄他心中的怨恨和怒气,直到筋疲
力尽,才算平静下来。
  当情绪逐渐稳定后,他痛定思痛,不断地问着自己:“彭小魁究竟有什么魅力?那一点
比我强,值得淑宜姑娘对他如此倾心?”
  答案是:人家任何一方面都比他强,尤其是彭小魁的名气如日中天,那是他望尘莫及的。
  因此他痛下决心,矢志要超越彭小魁,甚至天下所有的成名人物,让张淑宜对他刮目相
看。
  从张淑宜离去后的第四天开始,他便日以继夜地勤练武功,几至废寝忘食,尤其在剑术
和飞刀上,他特别认真下了番苦功。
  整整一年后,他才离开了无量山。
  成名的最佳捷径,就是找成名人物比武,并且击败对方。
  小黑改名仇大魁,意谓大于彭小魁,自号绝情剑手,重返中原经过一番明查暗访,决定
找上近年崛起江湖的北鄂七友。
  凭他苦练的剑技和飞刀,首战北鄂七友就大获全胜,造成对方四死三伤,使他对自己更
充满了信心。
  绝情剑手果然一战成名,震撼了江湖。
  但没有人听过这号人物,绝情剑手仇大魁究竟是何方神圣?
  从伤残的北鄂三友口中获悉,另四人均是丧命在挑战者的飞刀之下,因而有人想到了五
十年前,令黑白两道闻名丧胆的“玩刀人”。
  虽然绝情剑手年仅二十出头,但必与玩刀人有什么渊源。
  消息传进仇大魁耳里,他可不愿沾师父无尘居士的光,决心从此不再用飞刀,除非是生
死关头。
  于是,他仗剑走南闯北,转战各地,专找声誉卓著的成名人物挑战。
  在不到两年中,几次最为轰动江湖的战役中,他杀了关中八义的老大夜游鹰褚明义,不
久又独闯泰安七禽门示威,剑毙断魂枪符勇,更斩断已经风瘫近十载的老门主天外来鸿彭飞
的左腿。
  而仇大魁连无力还手的彭飞都不放过,只因这位老门主姓彭,与他的情敌彭小魁同宗。
  战无不胜的辉煌战果,使绝情剑手的名气愈来愈大,如日中天,如雷贯耳,伤亡的成名
人物也愈来愈多。
  但令人不解的是,山东武林之豪,曾任京师振远镖局总镖头的霸剑绝刀辛胜兴,在败于
仇大魁的剑下,且废了一只右手之后,怎会反而甘愿将自己年仅十五出头的爱女李小娟,嫁
给了这位冷血杀手?
  其中真相,实教人百思莫解!
  如今,仇大魁杀人已不仅是为出名,也为了谋利,若是杀人可名利双收,那他就更乐此
不倦了。
  现在他正带着娇妻,匆匆向北方进发……
  口口 口口 口口
  出了内丘城西门,走上了西行小径。
  仇大魁扭头瞥了身旁辛小娟一眼,眼中有阴森刻毒的神情。
  辛小娟是他的妻子,年轻、娇美、明艳照人,那双晶莹明眸十分迷人。
  但在他的眼中,这种美是短暂的,可有可无的,比起他所急切追求的目标,美丽女人在
他心中所占的份量太轻太轻了。
  是的,他的目标和欲望也许很多,但绝不包括女人,但他也明白,有时女人也可以帮助
他达到目标。
  这次他把妻子带来,就是希望妻子能帮助他达成此行的目的。
  他想起此行的目的,这短暂一瞥,他发觉妻子脸上无邪的笑容,容光焕发似乎比往昔更
可爱,更动人。
  一丝内疚的意识,突然从他心底涌升,他真不愿把妻子牵入这场复杂的纠纷里的,那毕
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他的目光回到前面小径的尽头,突然陷入情绪低潮,他在想:我错了吗?
  两年来,身经百战出生入死,正一步步向成功的大道迈进,追求名利无所不用其极。他
知道他追求的目标是什么,那种追求的欲望极为强烈,任何人也休想阻止他追求。
  如果真要探讨他的心态,其实很简单,他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使自己的名气,驾凌
在已经三年毫无消息的彭小魁之上。
  这就是他不惜一切、疯狂追求的目标,击败一切具有奇技异能的高手名宿,使自己扬眉
吐气。
  他发誓要成为超一流的、独一无二的、唯我独尊的高手中的高手,这是他发奋图强的精
力来源,希望的寄托。
  廿岁不到就出道,屈指算来,已过了三载春秋。
  这两年来,顺利得出乎他意料之外。
  凭他的旺盛斗志、无畏的精神、高超的武技、坚强的信心、与有我无敌凌驾一切的胆气
毅力,他击败了难以计数的高手名宿,慑服了不少名门大派的优秀门人子弟,手上沾满了血
腥,跻身于超等高手之林崭露头角。
  绝情剑手仇大魁成为武林高手心惊胆跳的可怕人物,成为江湖领袖人物旦夕提防的杀手
魔星。
  今天,他来到京师南疆这座小城内丘,一座被世人遗忘了的小城,而且带着他的妻子辛
小娟同来。
  辛小娟这位与他结婚仅年余的小妻子,是山东武林之豪霸剑绝刀辛胜兴的爱女。
  霸剑绝刀曾经荣任京师振远镖局的总镖头,是北地声誉极隆的名宿,正是他猎取的目标
  他到了山东,转赴京师找到了霸剑绝刀,毁了霸剑绝刀的右手,娶得了辛小娟。辛小娟
从山东老家到京师成亲,随他返回江南定居了下来。
  他们安份了一段时日之后,他又故态复萌,强烈的称霸潜意识,驱使他仆仆风尘于江湖
道上惹事生非。
  辛小娟比他年轻五岁,目下十七岁的辛小娟像一朵娇花,他有时也感到极端美满和幸福,
可是,他不是一个美满和幸福所能征服的人。
  女人,算什么呢?要不了多久就会腻的,唯有报复的强烈刺激,才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无
上享受,永不会腻,永不会减少追求的魅力。
  这次他把妻子带来是有原因的,是他的有计划安排,是他阴谋的一部份,辛小娟成了他
利用的牺牲品。
  这瞬间,他居然平空生出一点点内疚的念头,其原因之一是因妻子的娇美而生出怜惜的
意识,也因为即将到来的预见结局,而觉得有点内疚于心。
  辛小娟是个柔顺的妻子,从不过问他的事,默默地爱他、依从他、服侍他。他在妻子的
面前有绝对的权威,高高在上保有男性的独特尊严。
  婚前,辛小娟只在山东老家见过他一面,然后是老爹爹派人捎来家书,将爱女接到京师
成亲,就这样,三朝后随他南下,他成了辛小娟的主宰。
  所幸的是,辛小娟虽然出身武林世家,但毫无武林女英雌的气概,却是一个柔顺的、美
丽的羞怯小姑娘。
  北地的初夏是迷人的。
  远看西面的太行山区,褐黄暮色已经消逝,换上了青绿的新妆。
  小径向西面的山区蔓延伸展,伸向百里外的太行山区,伸入鹤度岭口,可到山西的平定
州。
  沿途麦浪醉人,草木抽出了新芽,到处洋溢着春的气息。
  一切是那么平和、安详、静谧,一切都充满了生机,任何人都不会想到刀兵、杀伐、流
血、死亡……
  只有他,他身上的血,愈往西走愈是沸腾。
  这就是刺激,无可替代的强烈享受。
  不论是生,或死,都是可爱的、迷人的。
  他脸上,出现了快乐的和残忍的笑意,似乎,他正以最大的热情,正张开双手欢迎死亡
的神祗,要和生与死热烈拥抱。
  辛小娟感觉到他的注视,微笑着娇媚地转首回望着他,髻旁垂下的凤钗一晃一晃地,与
耳坠的珠花采同一幅度款摆,那情调是相当动人的。
  “大魁,你在想些什么?”辛小娟娇媚地问,笑容美得令人心弦亦为之颤动。
  “我在想,这里的事了却之后,我们到京城一游。”
  他信口说,脸上兴奋的余波仍在,深邃的眼神令人莫测高深:“听说京师东厂中,有位
善用飞剑的贴刑官,叫什么百步飞虹赫连昌海,我想会会这个人。岳父的镖局在京城东郊,
你也许听说过这个人。”
  “我什么人都没听说过。”辛小娟偎近了他道:“我嫁你的时候只有十五岁多,还没出
过远门呢!”
  “岳父真该早些带你在外面走走,见见世面的。”
  他语气一冷,又道:“论武功,你家学渊源,身手的确不凡,比江湖五凤五朵花毫不逊
色。小娟,难道说,你就不想出人头地,在武林占一席位?”
  “我什么都不想。”
  辛小娟举头远眺,晶亮的明眸闪亮着奇异的光彩,道:“我想,女人应该像个女人,只
有生逢乱世,才会拿起刀枪来保命。大魁,我也不希望你在江湖闯荡,那毕竟是不务正业
的……”
  “女人之见!”他嗤之以鼻:“你就永远无法体会到成功的滋味,永远无福享受无上的
喜悦。”
  “大魁……”
  “不要说了,对你说简直是对牛弹琴。”
  路旁的树林前,土丘下出现一座歇脚凉亭。
  亭内有两个人正在全神贯注下棋,棋盘上黑子的大龙,正在围剿白子的孤军,双方正在
作最后的缠斗。
  下棋的两个人似乎已经入神,持黑子的高大年轻人神色泰然,胜算在握,当然神态轻松
了。
  持白子的中年村夫显得有点儿紧张,举棋不定不知该从何处落子。
  脚步声惊动了两个棋迷。
  年轻村夫抬起头来,向领先举步入亭,衣着华丽,神色傲慢,佩了剑不可一世的仇大魁
瞥了一眼。
  接着,再转向也佩了剑,出奇地秀美,穿了黛绿衫裙的辛小娟,微微一笑。
  “两位,打扰打扰!”仇大魁背着手打招呼。
  “公子爷客气!”
  年轻村夫晶亮的大眼有笑意,“请问,有需要小可效劳的吗?”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叫洗肠原。”
  年轻村夫往东北一带旷野一指:“也就是高僧佛图澄洗肠的地方,那当然是古老相传的
神话,不足凭信。”
  “哦!西南角那座山就是青山了?”
  “对,前面这一座就是孤山,两山相距约三里地。”
  “青山有一座翡翠谷,该如何走去?”
  中年村夫手中十里只有一颗白子,突然将子掉落,转首打量两位不速之客。
  这情景逃不过仇大魁锐利的观察,笑笑向中年村夫说:“看来,你一定知道翡翠谷隐庐。
贵姓呀?”
  “我姓姜。”
  中年村夫的目光落在仇大魁的剑上,缓缓地说:“姜太公的姜。不错,我知道翡翠谷隐
庐在何处。”
  “能不能劳驾你带路?”
  “这个……”
  “没有多远,是不是?”
  “远是没有多远。”
  姓姜的说:“问题是隐庐不欢迎外人接近,而且青山一带藏匿着不少逃避官府捉拿的亡
命,那些人对陌生人采敌视态度……”
  “这都不成为问题。”仇大魁说:“只要你老兄领路,在下以十两银子为酬。”
  “如果……”
  “如果你不去,在下恐怕要得罪你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姓姜的推棋而起欣然说:“十两银子,足有我半月工资,来回要不了一个时辰,值得的,
我领你们去。”
  “你走吧,我等你回来下另一盘棋。”年轻村夫说。
  “你也要一起走。”仇大魁冷冷地说。
  “我?”年轻村夫颇感意外地问。
  “对,你,免得你赶到前面去通风报信。”仇大魁狞笑:“我这人做事是很小心的。你
贵姓呀?”
  “我姓纪,纪明秋。”
  “是本地人?”
  “对,洗肠原以西一带田地都是我家的。”纪明秋开始捡拾棋子:“我还有一门手艺,
在本县是颇有名气的。”
  “什么手艺?”
  “运刀。”
  “运刀?你……”
  “雕刻刀。”
  纪明秋笑笑:“城里经阁寺即经的活板,殿舍的雕花,都是我帮忙雕制整修的,当然是
免费服务,在我只是好玩而已。”
  “你倒是个乐天派的人。”
  “本来嘛!人生几何?有吃有穿,帮助别人,一辈子乐在其中,不是一大快事吗?”纪
明秋将棋子盒塞入亭柱下的凳脚旁:“好了,姜叔,我们就领路吧,可别惹火了这位公子
爷。”
  “在下不会平白无故伤害人。”仇大魁阴森森地说:“碰上不识好歹的人,又另当别论
了。”
  “你带了剑。”
  纪明秋双手一摊,作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任何人都会识好歹,我敢给你打赌一文钱,那玩意砍在脑袋上,一定会把脑袋砍成两
半。”
  “对,不过,真正会用剑的人,很少用砍。”仇大魁笑笑说道:“走吧,似乎你的胆气
很不差。”
  “这与胆气无关。”
  纪明秋拉了姓姜的出亭:“像我这种靠地要粮的人,本本份份从不与人争强斗胜。要嘛,
就与天争,抗旱、抗涝、抗虫。你们玩刀玩剑的与人争,我不与你争,犯得着动刀动剑吗?”
  “哦!看不出你这傻兮兮的人,说的话却很有道理。”
  辛小娟忍不住噗嗤一笑:“你把我们这些好勇斗狠,片龇必报的武林人骂惨了。与人争,
算不了什么;与天争,那才是了不起的人……”
  “女人,你给我闭嘴!”仇大魁不悦地叱道:“我可没有自嘲的修养,以后你说话要给
我小心了。”
  “大魁,我……我说错了什么吗?”辛小娟可怜兮兮的问,委屈得快要掉眼泪了。
  姓姜的中年人一听大魁二字,眼神一动,脸色微变。
  “你从没有说对过一句话。”
  仇大魁乖戾又道:“也没有做对过一件事。”
  “大魁……”。
  “一个不能夫唱妇随帮助丈夫的女人,即使她有无数的好德性,也是个不称职的女人。”
仇大魁毫无顾忌地说:“所以,英雄豪杰从不对女人动情认真。”
  “大……”
  “不要说了!”仇大魁不耐烦地挥手喝止,像是要赶走停在鼻尖上讨厌的苍蝇。
  走在前面的纪明秋做了个怪脸,不敢再作声。
  到了山脚下,小径一分为二。
  这座山也叫黑山,隋朝曾在现今的青山村置青山县,就是以青山为名,山幽深险绝,自
古以来就是罪犯的通逃薮,歹徒们啸聚的所在。
  纪明秋走上右面的小径,一面说:
  “绕到第三座山尾,就是翡翠谷。”
  “翡翠谷隐庐的人,经常出谷吗?”仇大魁问。
  “他们又不是不吃人间烟火的神仙,当然是会出谷啦,至少也得采购粮食蔬果,对不
对?”纪明秋扭头含笑反问。
  “谷主姓安,是个女的,不错吧?”
  “对,我们本地人称她为安姥姥,顶和气的老太婆,当然,也不顶好说话,至少她严禁
外人接近她的翡翠谷,就引起许多人的不满。”
  “今天她会在家吧?”
  “这就没有人知道了。”
  纪明秋摇摇头:“安家买下翡翠谷,不过是三十年前的事。自从廿年前老谷主安澜去世
之后,谷中由安姥姥当家,几乎与世隔绝了,外人也懒得过问安家的事。”
  “安家经常有客人往来吗?”
  “没听说过。公子爷,你们俩恐怕是这几年中,第一对来寻找翡翠谷安家的人,谷中的
住处称隐庐,隐;当然是与世隔绝的意思,谁又好意思去打扰她们呢?”
  “你知道我们的来意吗?”
  “不知道,但猜想决不是来向安家报喜的人。”
  “你猜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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