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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岳狂客》


第二十三章 另设陷阱



    吴下园主人的死,轰动苏州,那些以告密发财的人,纷纷逃往外地避祸。
    三家走狗不敢再明目张胆出城,只敢在城内走动,几乎成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
    这是意外的收获,大快人心。
    织造署宾馆又回复往昔的面目,警卫加强了三倍,东厂专使又再次出现,不再躲到
外地东藏西躲。织造署的走狗,终于被迫派人担任宾馆的警卫,不再受到来自京师的人
排斥,不能再袖手旁观隔岸观火了。走狗头头唯我居士,哑子吃黄莲有苦说不出,本来
坚定支持生死一笔的态度,已有了微妙的转变。
    这等于是要他硬着头皮挡灾,要他的人直接面对神魔和姬玄华的疯狂搏杀。
    姬玄华那把雁翎刀,几乎认为刀正向他们头上砍落,提起姬玄华便打寒颤,人人自
危。
    现在,他们必须直接面对神魔的剑,和姬玄华那把分裂肢体的刀了,东厂专使的命
令是不能抗拒的。
    巡抚署的走狗同样紧张,早晚他们也会被推出来硬挺,飞天豹子简直食寝不安,把
生死一笔恨入骨髓。
    以往,三家走狗表面上不得不采合作态度周旋,现在却连表面友谊也免了,见面各
自回避,避免打招呼套交情,以免被拉去协助侦查踩探。
    他们不出城,强敌却正式进城来撒野啦!
    这天二更初夜市正旺,三更初正时,各街各坊的管制栅门关闭,街上除了治安人员
及更夫之外,就没有闲杂人等行走了,所以夜禁之前,街上灯火辉煌热闹非凡。人们忙
碌了一天,晚上找地方散心是人之常情,也是江湖朋友活动的时光,治安人员有得忙了。
    身份地位高的治安人员,是不需在各处走动的,一些重要的主事人,得随时准备应
付意外变故,不能到处乱跑,时时候命出动。
    闹湖蛟就是重要主事人之一,这位太湖水贼首领之一,也是苏州通,与至尊刀这位
地头龙配合得很好,一个可以指挥城狐社鼠,一个可以利用歹徒盗贼,相辅相成,狼狈
为奸各取所需。
    他的住处在万春桥旁,距巡抚署仅隔了两条街,带了几个亲信,包了几个半开门粉
头,住在临河的二楼大宅里,日子过得十分惬意,比早年做水贼舒服多了。
    亲信都是他当年的盗伙,都是敢杀敢拼的好汉,不但武功高强水陆称霸,而且忠心
耿耿有难同当。
    楼上的花厅中灯光明亮,六个人开怀畅饮,桌上摆满了大鱼大肉时鲜果品,不许粉
头和仆妇上楼,他们的谈话不足为外人道。
    酒鬼们有了五分酒意,必定百无禁忌,平时心里的委屈秘密,都会掏出来发泄。
    “他娘的混蛋!”那位生了一双死鱼眼的大汉,满脸通红舌头似乎已经发肿,发牢
骚骂街:“专使那些老爷们再不走,咱们什么也不用混了。”
    “不但不用混,随时还得丢命呢!”另一个豹头环眼大汉一掌拍在桌上,杯筷乱跳:
“他们在苏州拼命抄家杀人,连远在镇江常州的官吏,也拼命送孝敬献金银巴结,两月
来积金数万,就不愿意还姬玄华两万银子欠债,可把咱们整惨了。老大,再这样下去,
咱们巡抚署的人,恐怕也得用性命来巴结他们呢!”
    “对,如不及早图谋,咱们会送命的。”那位手长脚长的大汉酒意上涌,眼都红了,
说的话却没有醉意:“咱们不能用性命来巴结,姓姬的小子杀人比咱们强盗还要凶悍十
倍。”
    “你们说准备怎办?”闹湖蛟不胜沮丧:“咱们能摆脱得了生死一笔那些老爷吗?
去他娘的王八蛋!”
    “识时务者为俊杰。”最下首五短身材的大汉显得老成阴沉:“大哥,咱们找机会
大捞一笔,回湖干老本行,或者隐姓埋名享福,岂不比丢命强?”
    “向谁捞?”生了一双死鱼眼大汉,不管老大闹湖蛟有何表示,抢先急问。
    “向荀东主,一定稳稳当当。”
    “命也会稳稳当当丢掉。”闹湖蛟冷笑:“他那五位总管与十名保镖,足可对付咱
们一队弟兄。而且,织造署的混蛋们会剥你的皮,荀东主是他们的财神爷,你敢在大岁
头上动土?”
    “用手段呀!老大。”
    “馊主意,驴蛋主意。”闹湖蛟嗤之以鼻:“唯我居士不是省油灯,你动他的财神
爷会有好下场?你是吃多了撑坏了,出这种犯忌的滥主意。”
    临河的一面长窗,距水面足有三丈以上,用壁虎功往上爬,有八九成火候的高手,
也得爬上老半天。没有充裕的地方起步,绝顶轻功高手也无法纵跃,应该是最安全的藏
身处,在楼上喝酒作乐稳如泰山。
    一艘小舟靠上了码头,黑影大摇大摆沿码头拾级而上,一闪便到达大宅的墙根,墙
根只容一足。
    身形一挫,一鹤冲霄扶摇直上,手一搭楼下撑起的窗根,身形再次升腾,一记美妙
的乳燕穿帘,无声无息飘入窗向下一蹲,形影俱消。
    闹湖蛟六个高手,竟然不知道有人飘入。地方安全隐密,人又有了七八分酒意,耳
目不灵光不足为奇,来人的身手也的确太过高明。
    “我有更好的妙主意。”厅角传出陌生的语音。
    六人大吃一惊转首注视。
    茶几两侧设有交椅,一个青衣人在交椅中坐得四平八稳。
    “姬小辈……”闹湖蛟如见鬼魅,惊得跳起来,打翻了酒碗,碰落了竹箸。
    豹头环眼大汉反应快,跳起来抄起圆凳作势扫砸。
    “动手的人生死自行负责。”靠坐在交椅内的姬玄华,依然坐得四平八稳,不怕被
陷死在椅内,甚至连眼皮也没眨动半下。
    大汉已经举起的圆凳,砸不下去了。
    “在下与巡抚署的人没有过节,对你们这些走狗也没有太恶劣的成见。”姬玄华泰
然自若,状极悠闲:“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不动我,我不会主动要你们的命,犯我的人,
生死自行负责。你们请回座,不要让在下破坏了你们的酒兴胃口。”
    “姬老兄,何必呢!”闹湖蛟知道逞强不得,不想枉送性命,坐下沮丧地诉苦:
“光棍不挡财路。你一脚迈进苏州城,就闹了个满城风雨鸡飞狗走,刀下尸体零落,比
阎王爷还要令人害怕。咱们这些人,好不容易混了一份不错的差事,辛辛苦苦赚棺材
本……”
    “少给我诉苦,阁下。”姬玄华一掌拍在茶几上,雕花坚木的茶几应手崩裂:“我
不是来听你诉苦的,更无意来抢你的棺材本。”
    “你……”闹湖蛟吓得跳起来,以往凶悍残暴的本性一扫而空。
    “你们六条命,换一个人。”
    “谁?”闹湖蛟心中狂跳,硬着头皮问。
    “先问你一件事,生死一笔埋伏在暗处的一批人,其中有哪些妖魔鬼怪?”
    “老天爷!连咱们的总领飞天豹子,也不知道到底有些么人,我天胆也不敢多管闲
事打听。”
    “那么,必须找生死一笔了。”
    “对,只有他和他的几个亲信知道。”闹湖蛟不假思索,表现出合作的诚意:“比
方说,勾魂无常郝宏远,他是生死一笔的狗头军师,足智多谋满肚子坏水。”
    “我要抓其中一个人。”
    “不可能,老弟。”闹湖蛟像在和老朋友聊天:“那几个人一天数易居所,神出鬼
没而且有化身,这一刻他可能在某一座别墅,与几个女人大床锦被快活,下一刻不知溜
到何处搬金银珍宝了。咱们苏州的两家主事人,如果想求见他,也得费不少工夫安排,
他找咱们的葛总领,却像唤狗一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你不愿合作……”
    “老天爷明鉴。”闹湖蛟叫起天来:“如果你能宰了他们,那些狗王八北佬必定屁
滚尿流逃回京,咱们就不会昼夜担心丢命,发财也发得安心些了,最希望宰他们的,恐
怕算我是第一个,我高兴合作还来不及呢!我愿意送你二千两银子,宰那几个狗娘养的
京师老爷。”
    “该死的!似乎我找错了人。”姬玄华不胜懊恼:“你他娘的只想发财,万事不
管。”
    “谋财恨不多……”
    “也会人为财死。喂!知道镜花妖的下落吗?”
    “你问对人了。”闹湖蛟欣然说。
    “说。”
    “生死一笔把她交给赛专诸,准备另设陷阱计算你。”
    “咦!赛专诸来了?”
    “昨天晚上赶到的,可怕的杀手来了一大群。”
    赛专诸孙百霸,鱼藏社的社主。真正见过这位杀手头头本来面目的人,屈指可数,
他的相貌人言人殊,有人说他有三头六臂,有一千张面孔。
    名列第一的杀手集团,黑龙会的会主,江湖朋友只知道他叫尚若天,据说他是一条
龙,不见尾的神龙,有千百个化身,或者是一个代号,而不是一个人。除了有数的几个
主要会友,绝大多数会友,不知道会主是圆是扁,尚若天三个字却天下闻名。
    “你看到他了?”
    “我算老几?是他们的人说的,当然咱们的眼线,也隐隐约约看到这么一批人下
船。”
    “看来,他们不但誓要将我剥皮抽筋……”
    窗口人影一闪,飘入英俊的费文裕。
    “他们冲我而来的。”费文裕大摇大摆在另一张交椅落坐:“鱼藏社决定接了这笔
买卖,花红比上两批专使给黑龙会的高一倍,要我神魔的命。如果是活的,另加五千两
银子。生死一笔已经从南京方面,证实了两批专使和黑龙会杀手,被我和两个魔道名宿
联手宰光了,所以发替不惜代价,替他们死去的狗党报仇。”
    “你们两位还是离开苏州吧!与这些可以横行天下的人拼命胜算有限。”闹湖蛟诚
恳地说:“他们有的是钱,会不惜工本收买天下杀手凶魔,送你们下地狱。有钱可使鬼
推磨,他们什么都没有,包括没有心肝,就是有钱。”
    “我知道他们有钱,所以讨债决不放松。”姬玄华笑笑:“不给钱还债,用他们的
命相抵。”
    “姬老兄,两万银子算什么呢?在李太监来说,九牛一毛而已。你真要讨,他还得
起。”闹湖蛟苦笑,已知道姬玄华用讨债做借口,闹事的原因并非为了钱:“去年六月,
李太监派人陪同专使,好像是姓吕的什么工部主事,到徽州府黄山,抄没黄山吴家。黄
山吴家好像有人在朝中当官……”
    “工部中书。”费文裕说:“叫吴养春。他先后捐给朝廷二十一万两银子输边。魏
国贼眼红,认为吴养春不识相,将钱捐给朝廷做军饷而不捐给他。结果,那个狗皇帝任
由魏国贼一群奸党,杀光了吴家的亲戚朋友,妻女全家上吊自缢。那姓吕的专使,由李
太监派人协助,第一次至黄山抄家,就抄了一百万零六千余两银子。随即向各富户大肆
勒索,全州震动,这就是去年徽州民变的起因。今年苏州民变,其实是受到徽州民变的
鼓动而发生的。”
    “我知道那次民变,专使逃回南京,李太监把另行搜刮的三十余万两金银,征了两
百名丁夫,连夜运到杭州,随后用船偷偷运回老家去了。”闹湖蛟加以补充:“徽州民
变军民死伤三千余人,李太监实得了三十余万两银子。十万两银子,可以收买一百个一
等一的高手,明暗下手送你们两位下地狱。认了吧!两位。”
    “认了?开玩笑。”姬玄华说:“为了一两银子也不惜打破头,两万银子我会认
了?”
    “你如果愿意,我代表你交涉,生死一笔一定给,只要你离开苏州。”
    “没你的事。”
    “见好即收,姬者兄。”闹湖蛟早料定姬玄华并非真为了银子:“唯我居士只是织
造署,留守苏州的负责人,身份地位并不高,留守的人实力也有限,侠报已经传至杭州,
杭州方向的主力即将赶来大张挞伐,今天就来了一艘船,鬼鬼祟祟戒备森严,人都很少
露面,船上不知到底载了些什么玩意,只有唯我居士几个人上船,然后由生死一笔的人
接管,这表示大批高手即将陆续赶来了。”
    “唯我居士接自己的人是应该的,为何由东厂的人接管?”姬玄华问,心中一动。
    “这我就不清楚了。”
    “时候不早,该走了。”姬玄华向费文裕打手式:“打扰诸位的酒兴,抱歉,希望
下次能把盏言欢,哈哈哈……”
    长笑声中,两人穿窗而出。
    “搬家搬家……”闹湖蛟跳起来大叫大嚷:“我不想和这两个瘟神太岁把盏言欢。”
    小船悄然下放,只有一名大汉操双桨,河两旁的街道静悄悄,房舍偶或可看到灯光。
    “人不回织造署,一定悄悄前往虎丘藏匿。”姬玄华说:“虎丘生祠要那么多人干
什么?难道他们知道旱天雷要抢劫生祠?天杀的!我露那一次脸弄巧成拙了。”
    “这里面疑云重重。”费文裕说:“不要操之过急,早晚要水落石出的。”
    “对,不要操之过急。生死一笔并不信任唯我居士的人,所以生祠的人,早晚会出
来的,只要我们能不断增加压力。”
    “再给他们几次打击,他们就会孤注一掷了。”
    “老哥,不能另生枝节。”
    “兄弟,你的意思……”
    “鱼藏社。”
    “这……”
    “有他们在暗中捣鬼,永远是严重的威胁。”
    “我知道。”
    “及早消除威胁,永远是安全的不二法门。”
    “你的意思……”
    “兵贵神速,尽快消除威胁。”姬玄华说得斩钉截铁,信心十足。
    “谋而后动……”
    “不,迟则生变。等对方布妥陷阱,列好阵势,咱们的胜算就有限了,必须乘他们
初来乍到,脚没站稳之前,给予致命性的打击。”
    “还没弄清他们的底细……”
    “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等摸清他们的底细,任由宰割的人反而是我们了。找地方
歇息养精蓄锐,老哥。”
    “本来就要先去歇息呀!”
    “我的意思是,到他们的巢穴附近歇息。”
    “侦查?”
    “不,拂晓攻击。天一亮,他们一个也跑不掉,这是斩草除根的绝着,我不希望有
人漏网。”
    “对,斩草除根。”费文裕不胜振奋:“四大杀手集团都不是好东西,铲除他们也
是一场功德。”
    “而且可以解除我们的威胁,干啦!老哥,看离火玄阴炼魄功,到底有多大的威
力。”
    “兄弟,干就干。”费文裕大声说。
    “两位兄台,有事吗?”语声惊动了操舟大汉。
    “劳驾,李兄,卧龙街乐桥。”费文裕低声说。
    “遵命,卧龙街乐桥。”
    苏州城内河道纵横,以桥梁贯连街市,最盛时有红栏三百九十桥(白居易诗),杨
备诗则说画桥四百。
    目下还有画桥三百五十九座,以中间的乐桥为准,水道辐射四达,十步一桥,街街
连贯,代步小舟穿梭往来。稍大的船只把桅杆放倒,也可以在城内行驶,真是天下闻名
的花国水城,名副其实的水乡胜邑。
    乐桥是卧龙街的一座拱桥,并非最美的一座。卧龙街也不怎么繁荣,也不是高尚的
住宅区,不怎么引人注意,所以是隐身的好地方。
    按理,鱼藏社的人处境最安全,用不着鬼鬼祟祟偷偷摸摸,有三家走狗包庇他们,
其他牛鬼蛇神,把他们看成蛇蝎,避之唯恐不及。市民们更不知道,鱼藏社是什么玩意。
    他们只有两个敌人:神魔费文裕和姬玄华。
    而包庇他们的人,却有数百之多,而且都是握有无上权势的人士,活动不受限制。
    但他们仍然隐藏得十分秘密,这是习惯与成规所使然,一个暴露了的杀手,工作困
难将增加十倍。
    桥侧不远处的一座三进两院大宅,就是他们最近觅得的藏身中枢。
    有人包庇固然好,但也有缺点,也就是说,有某些人士知道他们的动静。
    为防止意外,暗桩的布置必须周详。在城区布桩,有其困难存在,无法避免有人接
近,出了意外变故,固然能迅速应变,但却无法防止变故发生,发现警兆,入侵的人已
经接近中枢了。所以有些豪霸人物,不喜欢在杂乱的街市建秘窟,宁可在城厢或郊区,
选择在远处便可发现敌踪的地方建山门。
    二更天,内堂的秘室成为聚会所。
    十个戴了只露双目的黑头罩,穿了左胸绣了白色单剑图案黑大袍的人,高坐在堂上
的一排长案后,像同时有十个官大老爷问案,一个个不言不动,只有一双怪眼在灯光下,
冷电闪烁不定,更像十个鬼怪。
    陪镜花妖在堂下客座的,是她所认识的金花娘子方惠姑,和一个自称坛主的范兴隆。
其他还有两男两女,她一个也不认识。
    镜花妖神情落漠,一脸霉相。
    “你们的计划,一点也不合乎实际。”她懒洋洋提不起劲:“经过这许多波折,你
们仍然认为我可以接近他,真是妙想天开,一见面他就会杀死我。”
    “你是用女人的直觉去看男人,认为他是挑得起放得下,合则嘻嘻哈哈,不合则散
无牵无挂的花花公子。”金花娘子像一个教书夫子传道解惑:“我却是用一个练武人的
目光,来分析这个人。你使用一种奇技露上一手,必定可以引起他的好奇,好奇必定可
以接近,接近就可以任你摆布了。”
    “他的武功比我强百倍,我能用什么奇技吸引他?”
    “你知道奈河妖姬?”
    “知道,巫门三女之一,奈河妖姬曾姬,荣居巫门三女之首。生死一笔手下的火凤
三姑,居榜末邪术不怎么样,被姬玄华作弄过,如此而已。”
    “她可以传授你一两种诡奇巫术,一定可以引起姬小畜生的好奇。”
    “靠不住……”
    “我警告你,本社对姬小畜生志在必得,任何方法都要试,包括把你化装易容冒充
高黛小贱人。”金花娘子变了脸,声色俱厉:“你如果不合作,哼!”
    “我哪敢不合作?”镜花妖惶然说:“我只是觉得你们所用的方法,成功的机会不
大而已。就算他允许我接近,他也会防备我暗中泄放迷香或毒物。你们那位地坛坛主,
百毒天尊留下的奇毒百毒飞雾,对付得了姬玄华吗?那灰蓝色的雾一出现,他必定提高
警觉,死的将是我了,这次他不会饶我。”
    百毒天尊已经被姬玄华杀死了,并没获得使用百毒飞雾的机会。至于百毒天尊是如
何被杀死的,鱼藏社的人并不知道,唯一的目击者朱雀功曹,已经成为白痴,白痴是说
不出过去的事的。
    “百毒天尊另有一种无色无味,毒性最烈的毒物,开启封盖,便会自行急速化为气
体,任何高手也不易发觉。”金花娘子说:“只要能站在上风片刻,毒性便可控制经脉
受制。你必须一试,成功与否我都会酬谢你。”
    “这个……”
    “你可以佯装答应,半途远逃出千里外。”金花娘子的话充满凶兆:“告诉你,天
下决没有你容身之地。我们花钱出力提供毒药暗器,帮助你报复对你无情无义的人,你
该感谢我们,是吗?”
    “好吧!我别无选择。”镜花妖呼出一口长气:“说他无情无义未免有点牵强,是
我心中害怕,才听任唯我居士摆布,主动不与他亲近的。这时说这些话,已经毫无意义,
怎么做,你说吧,我必定尽全心力合作,他死了!我不会有负疚的感觉。”
    “好,明天我带你去见奈河妖姬,韩小妹,放心啦!我保证你不会后悔。”
    “我这种人没有所谓后悔。”镜花妖苦笑。
    “这就对了。今晚你在这里安顿,安心歇息啦!”
    十个黑袍人留在原处,目送两男女带走了镜花妖。
    “她与姬小狗交往的经过详情,我们已经盘问了十次以上了。”金花娘子升了座,
登上长案右首的座位,开始向黑袍人禀告:“所说的情节并无破绽,这妖女没隐瞒什么,
可信度甚高,贪生的念头十分强烈,会死心塌地合作。是否用她,请长上定夺。”
    “似乎你们并没把姬小狗的底细摸清,更没能找出他的弱点。”为首的黑袍人说:
“他对财与色虽有爱好,但欲望不高,你们无法用财色打动他,这种人不易对付,也就
是说,目下我们还没有克他的良方。镜花妖已经失败多次,但似乎我们仍然不得不用
她。”
    “属下也有相同的看法,除此之外,无法找到能接近小狗的人。姬小狗时隐时现,
总是孤家寡人出没,虽然曾经与高小泼妇一同出现过,但很少经常在一起。必要时,也
只有镜花妖可以改扮成高小泼妇,也只有她曾经与高小泼妇相处了一段时日,言谈举止
略有所知,短暂的接触,姬小狗应该不易看出破绽。”
    “在还没找出其他对付姬小狗的良策前,镜花妖仍有利用的价值,任何方法皆值得
一试。方总管,你全力放手去做。”
    “属下必尽全力。”
    “朱雀功曹已经没有希望了,连我也找不出禁制的毛病出在哪里。除非能活捉姬小
狗,她毁定了。朱雀玄武两功曹缺不能久悬,你按权责委派,我希望在最近期间,各人
的职司能作合理有效的调整。明天一早,我要和副社主与外总管,与生死一笔洽商分工
合作,捕杀神魔费文裕事宜,这里仍由你全权负责。”
    “属下遵命。”
    “今晚的警戒不可大意,我总觉得这里不安全。姬小狗居然能找到珠玉画舫的临时
停泊处,可知他的确神通广大,他已经知道我们不会放过他,谁敢担保他能不再理会我
们?万一他找到这里,对本社的威信影响太大了。”
    “他白天最后现身的地方,在距枫桥镇八里的芦洲,与一艘损了舵,拖上岸抢修的
漕船打交道,希望能乘便往镇江,显然是故布疑阵,有意作弄生死一笔的人,按理不会
再进城来闹事,闹事也会找上织造署。”
    “仍然不可大意疏忽。”
    “属下将加强戒备。”
    “你可以去准备了,天色不早。”
    “属下告退。”
    按情理,姬玄华不可能知道鱼藏社的主力已经到达,更不可能知道杀手们的藏匿处,
人手少消息当然不灵通。
    谯楼传出五更初的更鼓声,东天即将发白。
    昨天午后天气就变了,天宇彤云密布,从西北天际刮来的凛冽冷风,一阵紧似一阵。
天一黑,更是寒气袭人,今年冬的脚步,可能要提早光临。
    全城死寂,人们还赖在温被窝里,这种天气,夜间活动的族类有苦头吃了。
    费文裕与姬玄华,出现在街右的小巷底。
    两人没穿夜行衣,穿着袍,衣尾拉上栓紧在腰带上,白巾包头,剑和刀系在背上,
百宝囊栓在胸口。这种双层革制百宝囊,里面盛了不少杂物法宝,可以当作护心镜使用,
可挡住不怎么特殊的暗器。
    手上有臂套,脚下有短靴,套与靴皆有一排五寸长、削得颇精细的竹刀,用丝线作
穗,所以可直线飞行,用来乱人耳目,可收吓唬人的功效。
    皮护腰上沿,也有一排竹刀。
    对付用暗器的杀手专家,他俩手中使出,可不是唬人的玩具,而是致命的武器。
    以他俩的武功造诣来说,摘叶飞花也可以杀人,任何物件到了他俩手中,都成了催
命符阎王令。
    武林中隔空点穴,隔山打牛等等高手,为数并不少,以神意驭刃更是司空见惯。
    如果他俩在白天出现在街上,准会被人看成疯子,臂上、脚下、腰间,垂下的一排
五寸长青色丝线穗,就令人大感惊奇诧异了。
    姬玄华聆听隐隐传来的打更声,更夫已经穿越街后的栅门,那是改更的地方,没错,
五更三点。
    东方已经发白,但天宇中云层厚,仍然暗沉沉,看不见晓色。
    “是时候了。”他向费文裕说:“五更三点。”
    “狠得下心吗?兄弟。”费文裕正色问。
    “这些杀手,比东厂恶贼好不了多少。”
    “所以我把黑龙会屠光。”
    “好,注意:少用刀。”
    “不但省力,且可减少风险。”
    “对,上吧!”
    “阳刚当先。”姬玄华一蹦而起。
    练武的人,唯一的要求是苦练。
    年轻的讲求打熬,勤打苦熬才能有进境。
    中年以上的人,讲求有恒,有恒才能保持既有的成就,三天不练就有退无进,而且
衰退加快。
    鱼藏社的杀手,练得比任何人都勤,五更一到就起床了,不论男女皆在房中活动手
脚,练气,练暗器手法,练马步,练提纵蹑虚,因此从内室练至厅堂,不用灯火,在黑
暗中各练各的绝技。
    五更三点,正是第二次练气的时光,汗水下收,浑身热度徐降,精力已耗损得差不
多了。
    第三进正房的屋顶,掠过两个淡淡人影,似飞电,像流光,躲在脊角的警哨,刚看
到有物移动,人影已越过屋脊,消失在下面的院子里。
    所看到的移动物体,是姬玄华两人头上的白巾而已。
    还来不及发出警号,因为弄不清到底是啥玩意,也以为是眼花,或者是吹落的杂物。
    院子下面,叫号声连续传出。
    有五个人在院子里伸展手脚,做梦也没料到死神从天而降,没听到警号传出,怎知
道有人入侵?
    姬玄华首先下扑,饥鹰搏兔猛扑第一个人,一脚踢破了那人的脑袋,脚一沾地大回
旋,钩住侧方另一人的手臂一带,扭身一膝撞在那人的背脊,放手大喝一声。一把竹刀
破空而飞,把第三个正扑向费文裕背影的人,在半途射倒,竹刀入胁直贯内腔。
    断了腰脊的人滚地狂叫,被竹刀射中的人也发出惨号。
    费文裕也解决了两个人,领先冲入黑暗的厅堂。
    轰雷掣电,电耀霆击,眨眼间便摆平了五个人,有如风扫残云。
    全宅大乱,各不相顾,不久之后,暴乱终于停止,机警的杀手们不再乱窜,各找隐
蔽处潜伏,避免出面相搏,用暗器自保。
    这时,第三进与第二进,已经没有几个活人了,各处都有呻吟叫号声传出。
    第一进正屋最大,前面有大院子,两侧有厢,厢外有跨院,大院子前面有南房,南
房西端是院门楼,可知所容纳的杀手数量甚多。
    姬玄华两人,从室后杀至屋前,连透两进屋,见一个杀一个,到了第一进,这才遭
遇困难。
    人都隐藏在暗处,两人失去追逐的目标。
    天色破晓,视野朦胧,丢掉不再需要辨认的白头巾,从左厢的屋顶超越,占住内侧
的角房瓦顶,不再乘乱袭击,站在屋顶上整理身上的零碎,似乎刚才的雷霆搏杀,与他
们无关。
    “好像人都躲起来了,像惊破胆的狐鼠。”姬玄华洪钟似的嗓音震耳:“老哥,怎
办?”
    “天大亮再逐屋搜。”费文裕也声如沉雷:“挖狐穴掘鼠洞,是我的绝活。”
    大院子里第一个黑袍人出现,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八个黑袍人都出来了,少
了两个黑袍人,大概是死了。
    然后是十八名男女,其中有镜花妖。
    “长上,他……他们几乎杀……杀光了我们的……”金花娘子哭泣着厉叫,如丧考
妣。
    “他们是……”为首的黑袍人嘎声问。
    自始至终,姬玄华两人一声不吭埋头大杀,远处用竹刀,近处掌发拳飞,见一个杀
一个。黑暗中,杀手们根本不知道入侵的人是谁,人数有多少。
    “姬小狗……”
    “还有我神魔费文裕。”费文裕大声说:“贵社不知自量,胆敢接受东厂走狗的委
托,接受他们巨额花红,要费某的命,我来了,免得你们费工夫找我。”
    “你们下来!”黑袍人厉叫。
    “来也!”
    淡淡人影乍隐乍现,现身时已在三丈外并肩屹立。
    “你好残毒。”黑袍人几乎在号叫:“本社与你不共戴天!”
    “你说得对,不是你们死就是我活,阁下用不着昧着良心指责我残毒,你比我残毒
一百倍。狗东西!你要和我讲理吗?”
    “你……”
    “你不要像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哭哭啼啼指天骂地。你我都是一丘之貉,用不着在
嘴皮子上骂街诉冤,你必须像个有担当的凶残杀手,和我堂堂正正赌命。黑龙会的会主
尚若天,他是老一辈凶魔,北人尚汉光的儿子,他就比你英雄些,他用浑天合仪太真力
御剑,千招之内我无奈他何,他死得相当英雄,现在看你的了。”
    他这番话,等于是揭开了黑龙会毁灭之谜。
    一声剑吟,黑袍人撤剑了。
    另外七个黑袍人,两面一分也纷纷撤兵刃。
    金花娘子发出一阵凄厉的叫号,拔出晶亮如一泓秋水的宝剑,举剑仰天长号,像在
向苍天起誓。
    除了镜花妖畏畏缩缩向外退之外,其他十六名男女,纷纷移位形成重叠的两列弧形
阵,并没撤兵刃,拉开马步双手自然下垂,十六双阴森怪眼闪着奇光,一看便知他们已
列阵以待。
    “在下希望有人敢作英雄式的决斗。”姬玄华拔刀在手,向侧移出五步,刀向金花
娘于一指:“你,你敢吗?你不敢,你在阳城湖的表现,委实令武朋友失望,难怪你只
配做一个卑劣的阴毒杀手,不配在江湖光明正大称人物。当然,我希望你敢,你出来,
不要扮一个死了丈夫儿女的老女人,出来。”
    不会有人和他决斗,杀手们对决斗毫无兴趣。
    金花娘子脸色铁青,举手一挥,十六名男女突然发起攻击,半弧阵狂野地向前卷。
    “老哥,寡不敌众,快跑啊!”姬玄华怪叫,收了刀扭头便跑。
    费文裕也一声怪叫,转身飞奔。
    半弧阵速度倍增,居然能保持阵势。金花娘子是唯一手中有剑的人,也是唯一位于
半弧阵中心的人,左手一扬,一朵金梅花飞旋而出。
    其他三十二条手臂连挥,暗器像狂风暴雨,向三丈外以背向敌的两人背部集中攒射,
满天飞蝗极为壮观,没有人能在暗器阵中幸存。
    两人几乎同时扭身侧射,仆倒、滚转、双手连扬,竹刀发出慑人心魄的破风声,射
向半弧阵的左翼,再飞跃而起,远出侧方五丈外。
    “呃……哎……啊……”惨号声似在同一刹那发出,人倒地却接二连三有先有后。
    用暗器攻击涌来的人丛,不用瞄准也可以中的。
    左翼共倒了六个人,一照面便摆平了三分之一。
    八个黑袍人截错了方向,截到右翼劳而无功。
    金花娘子领了十男女折向急追,阵势瓦解。
    两人轻松地绕走,不徐不疾脚下如行云流水。
    “不杀光他们,决不罢手。”费文裕一面掠走一面叫:“兄弟,天地交泰!”
    声落人影分,姬玄华旋身飞跃而起,费文裕扑滚转,竹刀从上下同时破空飞出,一
把接一把速度骇人听闻,飞行的竹刀难辨形影。
    一击即走,对方的暗器皆平飞而出,而他俩却分从上下发射竹刀,对方的暗器群完
全料错了方向。
    “太极合仪!”跃起的费文裕沉叱,长剑出鞘吐出了惊天的雷电。
    姬玄华斜掠而至,雁翎刀反绕剑虹旋出,两道电光一旋一合,再反向迸出眩目的漫
天光华,在八个狂野截来的黑袍人中旋舞,刀剑撞击声如连珠花炮爆炸,断手碎肢与血
雨向八方飞散,好惨。
    一股炙热如焚的气旋,与一股彻骨寒涛,汇合成一道强劲的旋风,分不出是剑,或
者是刀气,穿梭旋舞似是雷电交加,汇合时劲道增加了三倍,对方的刀剑一接触,刀飞
剑折人体碎裂、抛掷。
    一刹那,好短暂的一刹那。
    一声长啸,刀光剑影重现,两人背向而立,站立在散碎的血肉横陈尸堆中。
    半冷半热的气旋,飘然四散。
    十个男女先被竹刀击中了七个,剩下的三个也有两个死在刀剑旋合中。
    只有四个人是站立的,两个胯和肩鲜血染衣的黑袍人,与金花娘子和一个中年人。
    “你……你你……”金花娘子脸色死灰,浑身战栗,用抖动的宝剑,指着姬玄华狂
叫,声如鬼哭。
    “留见证?”姬玄华不理会金花娘子,转身向费文裕问。
    “杀!”费文裕厉声叫:“不杀光他们,他们仍然会谋杀无辜的人,除恶务尽。”
    中年人胆都快吓破了,转身狂奔。
    姬玄华哼了一声,左手疾扬。
    “啊……”中年人狂叫,脚下一乱,再向前狂奔,摔倒在二十步外的院角,左背肋
上,竹刀的丝穗入目。
    “除恶务尽!”费文裕再次沉喝。
    两人双手齐动,左手发竹刀,右手的刀与剑,脱手急剧旋转飞腾而出。
    “天亮了,走吧!”姬玄华说,向远处的院门走去。
    两人一直不曾回头看结果,这场大屠杀已经结束了。
    剑贯入一个黑袍人的小腹,雁翎刀插入金花娘子的胸口。
    还有人没死,有几个中竹刀的人,踉跄而走仍可支持,他们是最幸运的人。
    镜花妖不见了,她是最幸运的一个。
    唯我居士是一个阴沉残忍的人,早年号称活阎罗。
    今天,他失去冷静,不再阴沉,像是吃错了药。
    “我不能收留你,你走吧!”他向脸无人色,瑟缩在窗台下的镜花妖大叫大嚷:
“你是一个背时的祸胎,谁跟你在一起谁死。那个该死的杀神姬玄华,一直就跟在你身
后见人就杀,你不该回来,你会把杀神也带来。”
    “长上,那……那不是我的错……”镜花妖哀叫:“是你们不断摆……摆布我,怪
我公……公平吗?”
    “不怪你难道怪我?别说了,你走,走得远远地,永远不要到江南来,尤其不要接
近苏州。”
    “长上……”
    “你还不滚?”
    “可是我已无路可走……”
    “来人哪!”唯我居士大叫:“把她丢出去。”
    堂下四名大汉上来两个,架住她往外拖。
    “韩姑娘,你再不赶快逃。”一名大汉善意相劝:“姬玄华即使不找你,东厂的老
爷们也会找你的,吉凶祸福难料,自己找生路毕竟比等死好得多。”
    “天啊……我我我……”她叫号着被拖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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