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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岳狂客》


第二十四章 一丘之貉



    卧龙街乐桥血案,尸体运走了一整船。
    是飞天豹子以巡抚署名义出面,以暴民余孽暗中聚会,聚众拒捕被杀名义结案的,
骇人听闻的大屠杀,让三家走狗魂飞胆落。
    天下四大杀手集团排名第二的鱼藏社,继排名第一的黑龙会覆没而消失除名。
    杀手集团是不会绝迹的,已经有人另组集团,准备取而代之了,毕竟这是有利可图
的江湖行业。
    飞天豹子与唯我居士走得相当近,同是本地狼狈为奸的一丘之貉,名义上飞天豹子
负责治安,事实上得听任唯我居士的摆布,所分的赃也只有三分之一。但由于借各种名
义陷害某些人,出面执行的人是飞天豹子。因此抄没的金银资产例交巡抚署充公拍卖,
巡按衙门也从不翻案。这些抄没的金银资产,照例由飞天豹子这些人吞没一半以上,难
免令织造署的唯我居士眼红,明里双方合作无间,暗中不无芥蒂。
    但与从京都来的东厂专使比较,飞天豹子与唯我居士,所采的立场略有不同。唯我
居士与生死一笔关系比较密切些,也不得不向生死一笔表示忠诚。飞天豹子却表现得桀
骜不驯,排外的态度显而易见。
    乐桥血案善后毕,飞天豹子依例前往唯我居士的公署,将处理的经过陈明详情,洽
商今后应变的对策。
    唯我居士赶走了镜花妖,心里正感到不痛快,对飞天豹子也就没有好脸色,听得心
中焦躁不安,也心惊胆颤,脸色也就更难看了。
    飞天豹子不知趣,不时说出一些不满和抱怨的话。
    “洪老兄,你可千万不要再替生死一笔,出一些馊主意了,尤其是脚踏两条船的把
戏。”飞天豹子将携来的案件卷宗收妥,禀告完毕牢骚顺口而出:“船不动则已,动则
铁定会掉下水淹死的。”
    “你胡说些什么?”唯我居士愤火上冲。
    “要镜花妖疏远姬小子,诱姬小子离境的是你。”飞天豹子不在乎唯我居士冒火:
“派镜花妖与生死一笔合作,再送给鱼藏社派遣计算姬小子,也是你。弄不好,两面都
得罪了。姬小子把鱼藏社的人杀得落花流水,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你,我也跟着遭
殃……”
    “你少给我胡说八道,这些事与我无关。”
    “是吗?姬小子的主要目标,是生死一笔那些人,他必须先剪除羽翼。干掉了鱼藏
社去掉右翼,下一个要剪的左翼就是你。洪老兄,不把生死一笔那些瘟神送走,你我就
得准备挺刀挨剑了,想想办法吧!老兄。”
    “我又能怎办?”唯我屠士悚然而惊,压下了怒火:“生死一笔那些人的事没办妥,
是不会滚蛋的,我能赶他们走吗?没知识。”
    “他们到底有些什么大事未了?”
    “我怎知道?反正杭州方面来了人,每个人都显得神秘万分,船上戒备森严,甚至
虎丘的人也参与了。”唯我居士脸上涌起得意的神情:“哈!我看出一点苗头征兆了。”
    “怎么了?”
    “他们可能要走。”唯我居士一拳捣在掌心上:“我发现他们有人去找荀东主。”
    “荀秋阳南货行?”
    “不错。”
    “这意味着……”
    “借荀秋阳南货行的货船上京。”
    “开玩笑,专使们有三艘座舟,会作践自己改乘货船受活罪?没知识。”飞天豹子
模仿唯我居士嘲弄的口气,模仿得惟妙惟肖。
    “那可不一定哦!”唯我居士抓抓头皮:“也许……也许敲诈荀东主,替他们运几
船南货上京,或者……反正一定牵涉到钱,他们本来就公然走私。算了,这反正与我无
关……”
    “何不打听打听?你与荀东主交情深厚,有利同肥,他不至于不上道紧闭上嘴。早
些得到风声,心里是不是可以踏实些?去找荀东主吧!但愿东厂的人早离疆界,阿弥陀
佛!”
    李太监是苏杭二府的主宰,江南地区的土皇帝。荀秋阳南货行是江南第一大富商,
如果不巴结李太监,恐怕早就抄家毁店了。唯我居士是常驻苏州的走狗头头、当然更是
荀东主巴结的第一号人物。巴结走狗头头的关系没弄好,绝对不可能获得主人李太监的
青睐。
    过不了门子的一关,哪能见到主人?唯我居士如果向荀东主讨消息,荀东主怎敢拒
绝?
    “好,我试试看。”唯我居士意动。
    “不要试,去做,洪老兄。”飞天豹子用鼓励的口吻说:“今天不做,明天……不,
马上就会后悔。”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许多聪明人,自以为秘密做下的事,不会有人知道,
只有天知地知。
    任何事如果牵涉到第二个人,想保持秘密谈何容易?生死一笔与从杭州秘密抵达的
人,鬼鬼祟祟进行秘密勾当,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瞒不了有心人。
    秘密活动在胥门和阊门两处码头进行,有心人也在暗中注视情势的发展。
    戒备森严的小舟,总在天黑之后悄然活动,在上塘河往返,活动颇为频繁。
    唯我居士有自己的家,在他们的自己人口中,称之为下处,因为那不是他真正的家。
    他的家根本不在苏州,众所周知他只是一个孤老头。据说他一生造孽大多,杀人如
麻,早年绰号称活阎罗,手中一把形如大剑的阎王今,重有十八斤,双手抡动力道千钧,
不知杀死了多少人,所以无儿无女,花甲年纪孤零零还在造孽作恶,狡猾贪婪的个性愈
老愈强烈。
    他居然想求菩萨保佑,却放不下屠刀,出家又不甘心,所以做了居士。居士,也就
是在家修行的佛门信徒,初一十五吃素念经,不必出家做和尚四大皆空。
    他的下处,就在抚前街的街尾,是一座精巧的四合院,带了几个心腹住在一起,内
堂养了几个不三不四的女人,街坊称他洪大老爷。
    在织造署忙了一天,花了半个时辰才回到抚前街下处。膳罢在厅堂召来六个心腹,
交代一些涉及机密的事务,一再叮咛必须秘密进行,最后一再强调,加强警戒严防意外,
这几天所有的人,最好少在外走动,因为昨天鱼藏社的人遭殃,杀手余孽很可能前来闹
事讨公道。
    是他极力替东厂拉线,与鱼藏社办交易的,而他并不积极支持,态度暧昧反反复复,
把镜花妖交给鱼藏社,引起一连串不幸变故,很可能引起一些杀手的不满。
    再就是五岳狂客那些人,那些侠义英雄们奈何不了东厂专使,把他当作泄愤的目标,
不得不防。事实上自从五岳狂客一群人光临之后,最先引起冲突的人,就是织造署他那
些爪牙,伙同巡抚署的走狗,兴高采烈替东厂专使卖命,全力对付那些侠义英雄。
    那些多管闲事的侠义英雄,的确令人讨厌,光棍不挡财路,侠义英雄就是专挡财路
的可厌人物。
    他不怎么担心神魔费文裕和杀神姬玄华,费文裕的目标是东厂专使,姬玄华是向专
使索债的债主,他不时向姬玄华示好,一再暗示他不想与姬玄华结怨,所以姬玄华不会
找他的麻烦。
    镜花妖的事他没有责任,他是身不由己,主持大局的是东厂专使,姬玄华没有理由
找他。
    其实他心中明白,他的态度反反复复,有意置身事外,完全是本于自身的利益,所
以飞天豹子讥笑他脚踏两条船,姬玄华很可能来找他。
    他不敢将心中的忧虑和恐惧,告诉他那些心腹,以免引起心腹们的惊惧恐慌,影响
士气安全堪虞。
    他赶走镜花妖而不加以灭口,并非他一时心软仁慈,而是有意向姬玄华示好,也表
示他并没直接参与计算姬玄华。
    打发心腹们走了,他返回内堂,两个仆妇和他的同居女人,乖巧地侍候他梳洗、换
衣。
    他有睡前喝一杯药酒的习惯,喝完了才进房。换上了睡袍,他在太师椅安安逸逸坐
下,他那位芳龄仅双十的漂亮女人,在案上调弄药酒准备奉上,两个仆妇在一旁听候使
唤。
    他不想娶妻纳妾,所以这个年轻漂亮女人没有名份,只是身边的一个女人而已,反
正就是那么一回事。
    灯光明亮,有三个女人侍候他,把他当成大老爷,这是他应该享受的人生。
    他坐得四平八稳,十分满意目前的生活,一手轻捻已泛灰的三绺胡,目光落在同床
女人身上。
    那女人年轻貌美,隆胸细腰十分撩人情欲,举动轻盈灵巧,那春笋似的纤指,拈起
注了大半杯金红酒液的红瓷杯,脸上有可爱的笑容,袅袅娜娜向他走近,另一纤手持稳
银盘,杯徐徐递近他的胸前。
    “老爷。”女人妖柔的嗓音十分悦耳:“福禄寿酒,祝老爷龙马精神。”
    他呵呵笑,就女人手中徐徐喝干杯中酒,正想伸手抚摸女人的腰肢,脸上暧昧的笑
容有浓浓的情欲味。
    女人将杯置在银盘上,妖媚地一声轻笑,小腰肢一扭,象征性地闪躲他的手。
    女人的笑容突然僵住了,换上了惊容,被他脸上的表情吓坏了,他眼中突然暴射的
眼神太可怕,女人以为触怒了他,捧茶盘的手急剧颤抖。
    手一拨倏然站起,女人惊叫一声,斜撞出八尺外,银茶盘中的酒杯飞落方砖地上,
打得粉碎。
    两个仆妇一声惊叫,惊恐地向两侧壁根躲。
    厅堂中间,姬玄华双手抱肘屹立,穿的是青袍,身上没带有兵刃。
    那把唬人的雁翎刀不在,大概不打算在这里表演砍瓜切菜啦!
    他生性阴沉,面对任何恶劣的情势,也可以控制情绪不会激动,他是见过大风大浪,
身经百战武功超绝,威震江湖的元老级名宿。
    身上穿了睡袍,脚下是派不上用场的便鞋,手中没有任何兵刃暗器,情势恶劣得很。
    离开太师椅,他顺手抓住放置在案旁,专用来抓背痒的一根竹如意,至少手中有东
西施展了。
    “我想,你一定是姬玄华。”他保持冷静,其实心中紧张,他那几个心腹,可能不
会赶来支援了。
    “正是区区在下。”姬玄华脸上的笑意邪邪地,不像来杀人抵债的债主。
    “幸会幸会,咱们终于见面了。”
    “对,咱们终于见面了,幸与不幸,不久自知。”
    “请问,夤夜光临,有何指教?”
    “与阁下攀交情。”
    “不是问罪?”
    “阁下有罪吗?”
    “你应该明白,我身不由己。”
    “我知道,你必须仰生死一笔的鼻息,所以我不怪你。你做李太监的走狗,搜刮江
南官民屠杀无辜,也不全是你的错,你不干另外有人干。江南人与我无亲无故,我犯不
着替他们雪恨申冤。真要逞英雄打抱不平,我该到杭州去找李太监。”
    “哪你为何不去?”他用讽刺的口吻问。
    “我在苏州有事,自己的事要紧。我不是以天下为己任的英雄志士,即使他在苏州,
如果他不冲犯我,我也不会找他砍他的头。诚如阁下所说,他所作那些祸国殃民的狗屁
事,也是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四个字,是一切罪恶的挡箭牌。废话少说,我不是来和你
说废话的。”
    “哪你要干什么?”
    “你我这种人,不喜欢办事用理字做借口,但为了师出有名,也得捏造一些理由表
示自己气壮。丢开镜花妖的事不计较,你不断把我的行踪供给生死一笔,就凭这一点点
理由,我找你名正言顺。镜花妖带了你的一千两银票,能在木渎镇找到我,就是你的功
劳,连生死一笔也带了爪牙蜂拥而至。所以,我说你也欠了我一笔债,你是否承认无关
宏旨,天下间赖债的人多着呢!”
    “我可以合理地偿你的债,而且分担生死一笔的债,他欠你的二万两银子我保付,
够意思吧?”唯我居士大方得很,要钱的事好办,他付得起:“我承认我惹不起你,所
以一开始我就告诫我的人,离开你远一点,我知道阎王易处,小鬼难缠的道理。开出价
码来,老弟。”
    “冤有头,债有主;生死一笔一代袅雄,他也用不着你替他背债。你欠的,你还。
我的债码是:从杭州来的一艘船。那艘船不是你苏杭织造署的,是生死一笔三艘专使座
舟的另外一艘,你派有人负责码头警戒那一艘。我要那艘船,把你的人撤走。”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生死一笔会要我的脑袋。”唯我居士大吃一惊,这价码未
免高得太离谱。
    “那是你的难题。”姬玄华摆出强梁面孔:“你足智多谋,诡计多端,不难制造有
利情势,会让生死一笔知道出事不是你的错,不敢砍你的脑袋。”
    “办不到。”唯我居士咬牙说。
    “那就是你我当面解决的时候了。”
    “好,我唯我居上是有担当的一代之雄,我要更衣,和你以英雄对英雄的方式解
决。”
    “好,请便,我在外面院子里等你。”姬玄华转身便走:“快一点,希望你不要从
屋后溜之大吉,屋后有神魔费文裕把守,他是你最可怕的生死对头。”
    人到了无路可走时,玉碎的勇气会产生超人的精力。
    唯我居士不是怕死鬼,只是不想无谓的拼搏而已,能用谋略平安解决的事,又何必
用生命去冒险?所以他一直采用脚踏两条船的手段,在东厂专使与姬玄华之间,翻云覆
雨而躲在一旁看风色,避免直接介入置身风暴外。
    现在,他必须作生死的抉择了。
    他的心腹毫无动静,他知道这些心腹已经靠不住,很可能已遭到不幸,不可能助他
度过难关了。
    神魔费文裕也来了,他知道大事去矣!
    踏入空旷的院子,凛冽的寒风刮起一阵旋舞的落叶和尘埃,好黑好黑,似乎全城都
死了,只有他一个活人,一个正走向死亡的活人。
    深深吸入一口气,他回头瞥了漆黑的内堂一眼,那里面有他用血汗挣来的钱财产业,
有他心爱的女人,有他……现在,他必须丢弃了。
    一咬牙,举起手中的阎王令,冰冷的感觉让他觉得,这把伴随了他大半生,不知饮
了多少鲜血的兵刃,似乎比往昔沉重了许多。
    兵刃不会增重,而是他老了。
    朦胧中,他看到卓立在风沙中的依稀人影,手中那把令苏州群豪胆寒的雁翎刀,似
乎刀气已从三丈外传来,那萧杀寒森的无形压力,让他觉得脊梁发冷,心向下沉。这种
杀气的压力,他这种屠夫型的人,是可以感觉出来的,他自己也可以发出这种震慑对手
的凌厉杀气。
    他再深深吸入一口长气,豪情勃发。
    想当年,他出道扬名立万,雄心万丈气吞河岳,也与眼前这个年轻人一样,豪情意
发气傲天苍。岁月悠悠,人可以老,气不可夺,他双手仍然每天挥动随伴了他大半生的
阎王令,依然主宰许多人的生死。
    一声长啸,他大踏步进入院子。
    阎王令举起了,一双手坚定如铸。
    双手如无千斤神力,决难使用这种重兵刃与人“交手”,能将之平举片刻的人已经
不多,可知他依然老当益壮,天生神力并没衰退。
    “你还有机会全身而退。”姬玄华沉声说。
    “老夫有毙了你的信心。”他威风凛凛气势不减当年。
    “得罪了。”
    “你上。”
    一声冷哼,雁翎刀斜劈势若雷霆。
    “铮铮”两声狂震,刀气破风声有如隐隐殷雷,热流驱走了寒气,每一击皆石破天
惊。
    人影乍合乍分,两种重兵刃硬碰硬狂野接触,双方都用上了真才实学,一接触优劣
立判。
    唯我居士斜冲出两丈外,马步一乱。
    “接刀!”沉喝声震耳,刀风压体。
    他旋身发招,用上了全身劲道铮一声暴震,封住了跟踪追袭的一刀,凶猛绝伦的压
力,震得他双膀如中电殛,马步虚浮,身形斜震暴退,直向厢廊急撞,一声大震,不受
控制的阎王今,砍断了一根海碗粗的廊柱,屋顶发出格吱吱怪响。
    刀光如惊电,猛烈无比排空而至。
    他已无力再碰接这一刀,飞窜出丈外,凛冽的刀气掠右侧背而过,只感到毛骨悚然,
有肉裂骨折的感觉,护体神功似有在刀气强压爆炸的现象。
    窜势未止,眩目的刀光已划空光临。
    他从没碰上劲道如此可怕的对手,更没见过攻势如此强猛激烈的劲敌,那种无可克
当、能紧蹑而至绵绵进攻的气势,世所罕见。
    总算手脚还算灵活,在千钧一发间扭身挡住了这一刀。
    金铁狂震声中,他被猛烈无匹的震力,震得连人带令飞抛出丈外,“叭”一声摔跌、
滚动、仆伏。
    阎王令远抛出两丈外,他感到双手已经麻木得不属于他的了。
    他吃力地挣扎,屈一膝挺起上身。
    刀光在眼前闪烁,强烈的刀气令他彻体生寒。
    “我如果失职。”他虚脱地说:“死的人将不止我一个,我的下属也将许多人遭
殃。”
    “你死了,一了百了,不必为他们操心了,他们有他们的前程。”姬玄华凶狠地说。
    只要刀光一闪,他的脑袋如果不飞起,便会从中分裂,世间其他的事皆与他无关了。
    “我不能偷生怕死,只顾苟全性命。但我可以把他们的动静告诉你,以及他们可能
的行动如何。不然,你劈了我好了。”
    “唔!杀了你,于事无补。”
    “那是一定的,明天他们将另有新的司令人。”
    “好,我同意交换。”
    “一言为定。”他心中一宽,却感到浑身发虚,手脚一软,虚脱地重新仆倒。
    名列天下第一大南货店的荀秋阳南货行,店堂仓栈之大,也是首屈一指的,各处到
底有多少房舍密室,恐怕连目下的第三代东主也糊糊涂涂。
    一座位于堂奥深处的密室,荀东主与两位年约半百的夫子,和生死一笔五个东厂高
阶人物,洽商涉及机密的重要大事。
    那位佩了绣春军刀的人,从招文袋中取出一小袋文件,一一摊放在长案上,然后向
对面苟东主三人面前一推,示意让对方过目。
    那是苏杭两地,几家有名气的钱庄,所开具出来的庄会票,面额大小不一。
    南京有四家大钱庄,在京师设有分号。苏州也有两家,但所开具的庄会票面额都不
大。其他大小钱庄,营业地区以南京浙江为限。(苏州属南京)
    宝泉局的官会票,虽说可以通行天下,但只限于小面额的会票,千两以上的极为罕
见。主要的大额会票,通常都属于官府之间的往来,数量也不多。
    假使从杭州带一千两银子上京师,而且一到京师便需立即使用,那就损失大了,甚
至根本所无法使用。
    杭州的银锭形式,十两庄是两头稍大的纺锤式银块,与京师的猪腰式不同,京师人
不使用杭州式的块,杭州人也不收湖广的砖形银锭。所以说,各地所铸的银锭型式都不
同,按各地使用的习惯铸制,只在本地行使,任何银锭都不是天下通行的。外地银锭流
入,一律行使改铸。在杭州怀银北上京师,市面是无法行使的。
    一大堆各式银票都是庄会票,一出江南有如废物。
    一位夫子取过算盘,劈哩啪啦快速地逐张统计,片刻便有了结果。
    “三十二万六千五百两。”夫子面无表情报出结果。
    荀东主的脸沉下来了,像是苦瓜脸。
    “万大人,小店京师的分号,把全部家当当货物全折现,也值不了十万两银子。”
荀东主叫起苦来:“敝号这里出票,京师敝分号如何能兑现?”
    “你听着。”生死一笔胸有成竹,神情严厉:“我用织造钦差与东厂缇骑旗号一份,
插在你的十艘货船上,由专使座舟领航,勒令各地税关及地方官吏派员护送,沿途毫无
阻滞。十艘船的货物,到京师恰好赶上办年货季节,应该可以卖得三十万两以上,这得
要你计划得宜,运些值钱的货物,我认为在税金上,你就可以净省十万两银子。”
    “这……”荀东主的脸色开朗得好快,这可是天大的便宜:“只是期限太过急
迫……”
    “放勤快些呀!有钱可使鬼推磨,我会交代织造署的人,全力支援的。”
    从苏州运货物至京师,最少也有十处大税关,三十处小税站,每一关一站都凭单抽
税,处处要钱打点。一船货物如果能免税,保证可赚五倍利。
    “好,我一定如期办妥。”荀东主心花怒放,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其中一艘船,留下八尺舱位,本座有些箱笼,由贵船带往京师。”生死一笔泰然
自若交代:“专使座舟载不下,东主可以自行指定某一艘船承载。”
    “好的。”
    “贵号的会票有问题吗?”
    “没问题。王夫子,开票,全额开具,不收厘金。”
    “遵命。”王夫子恭敬地应喏。
    生死一笔让荀东主自行指定承载的船,表示所要运的箱笼,不会是必须守秘的机密,
定然是专使老爷们顺便带的私货,无关紧要。
    三更初正之间,生死一笔五个人方离开荀秋阳南货行。
    镜花妖必须离开苏州了,这里已经没有她容身之地。
    她心中雪亮,唯我居士并非为了道义,更非为了仁慈而让她活命,大方地弃约而赶
她走,而是怕因此而惹起姬玄华的报复,这老狐狸从来就没对其他的人仁慈过,怕姬玄
华迁怒后果可怕,更怕姬玄华借口算账而破财。
    处理了一些牵连,她凄凄惶惶提了一只包裹,走上了至枫桥镇的大道,要在枫桥镇
雇船远走高飞,本来她可以在阊门乘船至枫桥,或者干脆在胥门乘客船直航镇江,但两
门的码头戒备森严,她不想再招惹麻烦。
    码头有走狗戒备,她如果还没脱离织造署,必定会被派前往留意可疑人物,或者配
合巡抚署的人,搜捕民变后漏网的黑名单暴民,以摧毁那些漏网暴民再次袭击专使座舟
的祸患。
    那些黑名单中的漏网暴民,仍然极端仇视三家走狗,尤其对京都来的专使恨之刺骨,
有机会就明枪暗箭齐施,杀一个算一个。
    这几年来,织造署与巡抚署两家走狗,被苏杭两府的人看成过街的老鼠,先后有些
人失踪或陈尸偏僻处。民变之后,走狗们根本不敢单独在外走动,说不定走在大街上,
背后被人捅上一刀,也不知道从哪一家店铺或巷口,飞出一枝钢镖或一把飞刀。
    这期间,她与水月妖、妙剑,三人联合行动,不敢落单在外行走,成为颇为坚强的
三人小组,一直没碰上袭击或暗杀事故。
    连那些富正义感的侠义英雄,过境的江湖好汉,也不敢不自量力向她们挑衅,七妖
八怪五夜叉的声威,足以让那些英雄好汉们却步。
    现在她脱离了织造署,真正落了单。
    怀着不安的心情,匆匆奔向枫桥镇,愈早离开愈安全,她只想早些离开这含有敌意
的城市。
    三里,五里,路右的河堤小凉亭,有三个她不陌生的人,在亭中歇息,目光留意河
上往来的船只,像猎犬搜寻猎物。
    从阊门分流而来的两条河,山塘河从沙盆潭分流,绕虎丘,至浒墅关重流入运河。
另一条便是府城潜舟所经的河道,称南塘河或上塘河,也叫新开河,从三里濠分水,入
枫桥漕河(运河)北行的船只,皆从这条河发航,因此往来船只甚多。
    其中一人偶然转首回顾,发现她了。
    她心中的不安加深了,但并不害怕。
    她认识这三个人:江南七剑客之一的一剑魂飞罗威,擒龙客徐家谋、黑道十大浪人
之一五路财神黎东兴。
    都是老相好,以往交情不薄。而在名义上,她的身份地位比他们高一级。
    都是巡抚署的高手名家,过去这三个人还真不敢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现在,她离开了织造署,这三个家伙不会再卖她的帐,所以脸色不友好。
    三个高手名宿皆已转过身来,目光的的注视着她走近,脸上的暧昧神情可憎,似乎
把她看成怪物。
    “诸位公干?”她不得不打招呼,毕竟曾经在苏州相处了一段漫长时日,交情不薄,
在一起狼狈为奸的机会甚多,表面的友谊维持得相当不错。
    “不错,留意一些可疑人物。”一剑魂飞的阴笑实在令人反胃:“就这样走了?”
    “不走行吗?”她在路侧止步苦笑:“唯我居士洪总监不会白花冤枉钱,留用已失
去利用价值的人。”
    “有什么好埋怨的?”一剑魂飞的阴笑更可厌了:“你包裹里一定有不少张银票,
有不少珍宝首饰。这几年你在织造署得意,应该获得的都到手了,现在功成身退,不再
担惊受怕,已经够幸运的了。”
    “你们也不错呀!”她不想生事,看出这三个家伙不怀好意,不得不把话说得客气
些:“每个人都置了产业,都是大爷级的人物了,咱们很幸运呢。天色不早,得赶到枫
桥镇乘船,后会有期。”
    她刚举步,五路财神却唤住了她。
    “韩姑娘,稍候。”五路财神的阴笑,比一剑魂笑更可憎:“你知道火凤三姑,与
奈河妖姬交情不薄吧?”
    她心中一跳,暗叫不妙。
    “她们同是江湖道上,大名鼎鼎的巫门三女中的两个。”她沉着地说:“是否有交
情,我就不知道了。通常同行相忌,多少有点争名的所谓排名之争,她们不是真正的同
门,保持良好交情的可能性不大。”
    “正相反,她们的交情颇为深厚。”
    “哦!颇为难得呀!”
    “奈河妖姬与鱼藏社的金花娘子,也交情不薄,听说金花娘子请奈河妖姬,与你联
手计算姬小辈,不会是空穴来风吧?”
    她与两个巫女,都有些沾连。上次在酒楼,火凤三姑用炼狱毒火计算姬玄华失败,
火凤三姑迁怒于她,这是意料中事。
    金花娘子要奈河妖姬教她克制姬玄华的巫术,她并没与奈河妖姬见过面,当夜鱼藏
社被姬玄华和费文裕扫庭犁穴,她并不知道遭劫的人中,是否有奈河妖姬在内。
    “我根本不曾见过奈河妖姬。”她干脆装糊涂:“奈河妖姬在江湖行踪如谜,我不
相信她恰巧刚好在苏州游荡。”
    “她不但恰巧在苏州,而且死在乐桥鱼藏社的秘窟里。我曾经带了人善后,发现她
衣裙不整,死在一处甬道口,是被人出其不意杀死的,可能是闻变惊起,仓猝间奔出房
便被一剑贯胸。”
    “我一点也不知道。”她硬着头皮说,事实上她也的确不知道。
    “那晚你在现场。”
    “该说我被金花娘子囚禁了。”
    “是吗?”
    “咦!五路财神,你有何用意?”
    她的确心头火发,这种质问的口吻,她委实不习惯,如果她仍然在织造署,五路财
神怎敢在她面前无礼?
    这三个家伙,都是巡抚署走狗中,地位相当高的高手名宿,但在织造署走狗面前,
先天上身份就低一级。在江湖的名头地位,她也比这三个人的名气稍高些。
    “火凤三姑要知道详情。”五路财神狞笑。
    “她可以去问鱼藏社的人,有几个重伤仍然留得命在。出事时我一直就躲在房里,
我哪敢干预鱼藏社的恩怨是非?”
    “她要找你,你是唯一的目击者。”
    “胡说八道,我不是目击者,我是一个胆小鬼,不敢管别人的闲事,有警时躲得稳
稳地,也轮不到我出头插手逞英雄。她要找我,叫她来吧!我在江猢上等她,我不想在
苏州多耽一刻。”她扭头便走。
    “且慢!”五路财神高叫:“火凤三姑托我留意你的行踪,她不久将到,劳驾在这
里稍候,你们当面解决,耽误不了多久的。”
    “抱歉,我得赶船……”
    “韩姑娘,不要使我为难。”五路财神沉声说。
    “你想强留?”她逐渐失去耐性。
    “如有必要,我会强留的。”
    “你行吗?”她将包裹系在背上,凤目中怒火在燃烧。
    “有咱们在,他一定行。”一剑魂飞狞笑接口:“韩姑娘,不要不识相。”
    她早就看出这三个家伙不怀好意,果真不幸而料中,因此并不怎么感到意外,仅感
到十分气愤。
    “人不能失势,失势就完了。”她无限感慨,也感到穷途末路的悲哀:“难怪所有
的豪霸,无不极力保持权势强大,不断扩张,至死方休,一旦失势,倒下去就永远爬不
起来了,不会有人再拉他一把,乘机落井下石的人却多。我镜花妖目下失势了,你们三
个不要脸的货色,就迫不及待落井下石了,可耻。”
    “贱女人,你……”五路财神怒叫。
    “你们不要做这种蠢事,以免惹火烧身。”她强忍一口恶气,口气一软:“叫火凤
三姑自己来找我吧!毕竟她是东厂专使来自京师的人,而你我之间的数年交情仍在,犯
不着伤了和气,替她背祸挡灾。”
    “我们做蠢事?哼!”
    “是的,做蠢事。唯我居士肯让我大摇大摆离开,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已经无用……”
    “是吗?我镜花妖手中剑仍然锋利得很。姬玄华再三放过我,那是他对我仍有三五
分温情。唯我居士如果杀我,他有几个脑袋供雁翎刀砍劈?去问问贵总领飞天豹子吧!
看他敢不敢纵容你们向我撒野?”
    飞天豹子比唯我居士更精明,见风转舵的技巧更老练,任何牵涉到姬玄华的事,皆
亟力避免沾手,明里不便公然约束手下的人置身事外,以免引起东厂专使的疑心,暗中
却把盯梢策应的人减少,消息的供给也不够完整。生死一笔明知他有意敷衍暗中抗命,
但也无奈他何。
    “那是咱们私人的交情,与总领无关。”五路财神厉声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何况咱们与火凤三姑私交情谊不薄,替她留下你公私两便。你最好识时务,哼!进亭子
里等候,走!”
    三人两面一分,强行留客的意图极为明显。
    一比一,这三个家伙的武功,都比她差一分两分,甚至三分。一比三,她毫无希望。
    “恐怕你得亲自强行留客了。”她一步步向大道中间退。“五路财神,我等你出
手。”
    她希望激五路财神一个人上,却希望落空。
    “笨鸟儿先飞,在下先出手留客。”一剑魂飞怪叫,拔剑从右面抄出。
    “左翼是我的地盘。”擒龙客向左绕,剑出鞘发出慑人心魄的虎啸龙吟。
    “她是我的!”五路财神大叫,剑发飞虹戏日,走中宫凶猛地扑上了,比先飞的笨
鸟快了一刹那。
    铮一声金鸣,她准确地封住攻上盘的飞虹戏日快招,还来不及乘势反击,一剑魂飞
的剑,已光临她的左胁背,剑气压体。
    她不敢不封架,闪避已来不及了,铮一声扭身将眼看及胁肋的剑架开,擒龙客的剑
已乘虚而入,锋尖将及她的背心。
    她除了狂乱地封架之外,毫无反击回敬的机会,被三人你来我往八方围攻,险象横
生岌岌可危,幸而三人联手的默契不够,抓不住三剑汇聚的机会,基本武功一比一皆没
有她扎实,无法造成将她逼至中心行致命合击的机会,她也亟力避免成为三人同袭的中
心,三二十招之后仍可支持,但情势愈来愈险恶了。
    大道宽阔,剑影漫天,行人纷纷走避,只有少数胆大的人敢在远处旁观。
    激斗中,竟然有人走近。
    “原来是狗咬狗,大有看头。”银铃似的悦耳嗓音飞扬,说的话可就伤人味十足:
“三个混蛋大男人,联手围攻一个女人,真不要脸,把男人的脸面丢尽了,呸!这三头
狗真卑贱。”
    一剑魂飞突然虚晃一剑,跳出战圈撒腿便跑。
    是扮成村姑的高黛,胁下挟着用青巾裹住的剑。
    众所周知,高黛与姬玄华曾经出双入对。这位江南七剑客之一的过气剑客,提起姬
玄华便发抖,高黛既然出现了,姬玄华很可能就躲在左近。
    这人还够道义,逃走时居然发出暗号,招呼两位同伴快撤,他一走重围立解。
    五路财神很聪明,从另一端狂奔。
    擒龙客走了霉运,向侧飞退,恰好冲向高黛,还弄不清骂人的女性嗓音是何来路,
也没弄清同伴为何见鬼似的退走。
    “滚!”妖叱声入耳,右臂挨了重重的一脚,狂叫一声,向左前方冲出丈外,忘了
痛楚,也不想回头看看踢他的人是谁,拼命撒腿狂奔。
    镜花妖已经力尽,以剑支地喘息。
    高黛走近冷冷一笑,凤目中冷电湛湛。
    “谢谢你,高小妹。”镜花妖收剑讪讪地说:“不是狗咬狗,而是他们打落水狗。”
    “我已经开始后悔了。”高黛语气却不友好。
    “你后悔什么?”
    “后悔把他们吓走了,我应该让他们狠狠地咬你几口,或咬死算了,你就没有再计
算姬大哥的机会了。”高黛恨意甚深,口气却不够强硬。
    “我还敢再计算他?”镜花妖愧然低喟:“我正要离开远走高飞,我承认我对不起
他……”
    “是吗?”
    “我……”
    “你如果真的心中有愧,真的有心远走高飞,是不是该在阊门码头上船?你不会是
走错路吧?”
    “我要到枫桥码头乘便船……”
    “你说慌,分明是存心不良。我警告你,不要做得太过份了。你这人尽可夫的妖妇,
利用他对你仍有一分半分温情,再三计算他、出卖他,真可耻。他不忍心惩罚你,我可
不能容忍你再玩弄阴谋诡计伤害他。你给我向后转,回府城乘船往南走,杭州有你的老
相好,你必须远远地离开不要回来。”高黛愈说愈火,野性将发:“不然,我一定杀死
你,你本来就是李太监的忠实走狗,我杀你名正言顺。”
    “天啊!我这一转回去,可能凶多吉少……”
    “你不会,巡抚署的走狗只是想乘机羞辱你,过去受到织造署的人欺压含恨在心,
一有机会就不顾利害报复,知道结果可怕,就不会冒险自我麻烦了,快走!”
    “不要逼……我……”镜花妖转身慢慢举步,一面愤懑地嘀咕。
    “这是你自找的。”
    “你……”
    “你实在不该,再三做出这种情断义绝的事。毕竟你和姬大哥曾经两情相悦,他并
没负你,他不负从前恩爱反为仇的责任,你却再三……”
    “我是被逼的。”
    “遁辞!我真不愿放过你……”
    镜花妖猛地旋身,身动剑出鞘,出其不意发起极为快速凶狠的攻击,剑吐出致命的
雷电。
    这一击应该十拿九稳,三流人物也可以将一流高手突然摆平。
    她估错了高黛的武功修为,眼看要一剑贯入高黛的小腹,人影却从剑尖前暴退,反
应之快无与伦比,锋尖以分厘之差落空,退势与她递剑的速度相当,甚至略快分毫,剑
全力送出,似乎剑将人送走而无法贯入。
    她疯狂地追击,招发织女投梭,如影附形跟进,一连七剑滑进了十四步,最后一剑
几乎贯入高黛的胸口,仍然差了那么一点点。
    这一点点便注定了她的失败,高黛以突然爆发的奇速,斜闪出八尺,剑终于获得机
会出鞘。
    高黛以空前狂野的声势反击了,一声娇叱剑幻化满天雷电。
    “铮铮铮铮……”她用上了全部精力,化解了七剑猛烈的狠招,退回了原位,出了
一身冷汗。
    论剑术,她差了一大段距离,比御剑的内功,她也不是敌手。
    她完全陷入挨打的绝境,除了封架闪躲之外,完全失去反击回敬的机会,漫天剑影
吞吐中,每一剑似乎皆光临她的胸腹胁肋,无法堵住连续锲入的可怕剑光,片刻间,右
肋后与右胯,共出现了四处锋尖擦过,所留下的血缝,伤势都不重,皮肉之伤而已,但
已令她心胆俱寒。
    “不杀你此恨难消。”高黛一面逼攻,一面咬着银牙大骂:“你这人尽可夫的贱淫
妇……”
    侧方人影电射而来,北面河岸也有一艘船快速地直撞上河堤。
    “走!大鱼出来了。”叫声传到,电射而来的人影是姬玄华。
    她侧射两丈,收剑抓住姬玄华的手,三两起落便消失在叶已落尽的桑田内。
    船上共有十四个人,疯子般衔尾狂追。
    镜花妖僵在当地,冷汗彻体惊魂未定。
    府城方向来了三个人,盯住她嘿嘿阴笑。
    “你……你们果真仍在利……利用我?”她有点失魂落魄,感到寒意更浓了:
“你……你们怎……怎么可能知……知道我的行……行动意……意向?”
    三个人,她的同僚飞刀吕飞,在织造署的身份地位都比她高一级,是织造署几个暗
器名家中,可名列宗师级的飞刀圣手。
    另两人是东厂的档头,乾坤一剑解彪,五通神卢均奇,都是身份地位很高的人物,
她曾经随五通神抢夺朱雀功曹。
    两家走狗本来就是一家人,联合行动理所当然。
    “你的一动一静,皆在咱们的掌握中。”乾坤一剑说:“任何还有利用价值的人,
都必须利用,姬小狗潜匿在枫桥镇,不是秘密。你对他余情未断,无路可走投奔他也是
人之常情。我们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但依情理推测的智慧比你高明。”
    “罢了!我算是服了你们。”她绝望地收剑:“我已经力尽,不力尽也不是你们任
何一人的敌手,该怎办你们就办,我认了。”
    “你很不错。”五通神说:“能在高小贱人剑下支撑百十剑,你值得骄傲,上次我
估低了你,抱歉。”
    “算了,她根本就没打算杀我。她不杀,你们杀,是吗?”
    “咱们算定姬小狗会找你,果然料中了,他虽然不曾出面,但已经落入咱们的计算
中,可惜咱们的人来晚了一步,功亏一篑。但青天白日,他跑不了的。你总算仍然替咱
们尽了最后一分力,也已经表明你与姬小狗高家的人没有结伙的可能。”
    “我哪敢有这种妄想……”
    “跟我们进京吧!”五通神说:“你是个好人才,三年两载之后,几乎可以保证你
净赚十万八万两银子。再光彩地衣锦还乡享受美好的人生。”
    “我如果不……”
    “你最好不要说不。”五通神脸色一沉:“咱们即将动身返京,沿途需要大量人手,
错过了这次机会,你不可能有机会后悔了。”
    “我是个很聪明的女人。”
    “那就好。”
    “要我跟你们回城吗?”
    “不,上船等候。”
    “上船?”她指指搁在河岸的船。
    “是的,到虎丘安顿,不必回宾馆了,宾馆已经不需要人手。”
    “好的,上船。”她呼出一口长气顺从地说,这条命总算是保住了,以后命运如何
不必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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