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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剑凝霜》


第十二章 计入魔窟



    老脚夫已经食罢,会过帐蹒跚地走了。
    村镇的酒店食堂客栈,设备皆相当简陋。
    悦来客栈是张五爷所开设,张五爷财势雄霸一方,素称大手笔,但地非通都大邑,
设备仍然不够气派,没有供住客活动的厅堂,膳堂便是旅客活动的中心。
    食客们食罢,泡上一杯茶,便可交际或谈生意突聊天,并不急于离开。
    近柜台的一桌有六名行商打扮的食客。
    其中一人带了六七分酒意,向店伙叫道:“店家,听说从青州来了几个卖唱的,何
不请他们到贵店来赚几文,让咱们散散心,可好?”
    倚在柜台旁的一名店伙咧嘴一笑,说:“不错,来了几个卖唱的,客官要听曲散
心?”
    “凑合几文,相信大家不至于反对。”
    食客信口答。
    “他们可不是上茶楼酒馆卖唱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给他他会不唱?”
    “行有行规。有钱他们也不能自贬身价。客官如果想听,可在小店多住三两天。”
    “为什么?”
    “敝镇的张五爷,过两天是四十晋一华诞,在镇南七真观建有寿堂,届时百艺杂陈,
与宾客同乐。诸位如果多住三五天,必定大饱眼耳之福。”
    “咦!寿堂怎能建在观中?难道张五爷的大厅小得建不了寿堂不成?”
    “五爷府中有寿堂,但闲杂人等是不准随便出入的。”
    “哦!可惜,咱们生意人不能久留。”
    “错过机会,未免可惜。”
    店伙微笑着答。
    李玉不再逗留,膳罢会帐走了。
    他对七真观颇感兴趣,存下私往一探的念头。
    在山东,七真观可说大名鼎鼎,各地几乎皆有,建座七真观凑热闹,而以登州府城
南的七真观最为著名。
    七真的第一真是重阳子王嘉。他是陕西人,金朗大定韧年东游海上,栖息登州城南
的修真观。
    收了六名弟子。六名弟子是马丹阳夫妇、长春真人邱处机、王玉阳、郝广陵、谭处
端,因此号称为七真。
    六弟子中,长春真人天下闻名,出入大漠。
    足迹远及欧亚异域。
    随元朝的大军纵横八极,神迹惊天动地。
    直至本朝中叶,民间仍流传着邱真人西游的神怪故事,传说愈来愈神迹近荒诞不经。
    目下,京师西便门外的长春宫虽已改名为白云观,但长春派已在山东生根,每年真
人的圣诞,长春派的弟子仍然在白云观的大殿挂起长春宫的大匾。
    马丹阳的弟子任凤子,比乃师的仙术似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仙逝于莱阳的游仙观,
但百年后仍有人在京师看到他。
    据传说,早年造反的妖妇康赛儿,是他的徒仙辈云云。
    但可疑的是,唐赛儿学佛而不是学仙。
    再说,长春真人的侄孙辈,还不至于滥得收一个寡妇做门人。
    真人的大弟子尹阳和,订下的门规严得不可再严,谁敢胡作非为?
    灰埠的七真观,是张五爷独资经建。
    规模并不大,但属于五爷的产业内,形同家庙,已算是相当雄伟巍峨的建筑了。
    平时,七真观是不开放的,里面有十来名老道在内修真,现内的一切,外人皆不知
其详,更摸不清底细。
    五爷在四十晋一诞辰开放让外人参观,这是十分稀罕的事。
    次日一早,张府戒备森严,张灯结彩极事铺张。
    从各地赶来替五爷拜寿的人不绝于途,登、莱、青三府的官吏。
    也派来了祝寿代表,可知五爷的交游是如何广阔了。
    镇中开始清查可疑分子,由平度州派来的巡检主持,张府的打手护院协同办事。
    除了两家客栈之外,任何人家皆不许收容外客,即使是至亲好友光临,也必须送往
客栈投宿,令出如山,雷厉风行。
    李玉。早便看出紧张的形势,忖道:“今天该是暖寿的一晚,寿辰的前夕已经如此
紧张。明天必定更为麻烦,今天我得规规矩矩,以免对方生疑才是。”
    已牌左右,他正在房中出神,一名店伙入室含笑招呼道:“吴爷,外面有人请见,
请至大厅一行。”
    “是什么人?”他迟疑地问,心中一跳。
    “镇西的侯五。”
    他心中一宽,原来是马主之一,大概是谈买卖来了。他说声有劳,立即随店伙外出。
到了大厅,不由一怔。一张八仙桌前不但有候五在,而且多了一位师爷打扮的短小精悍
中年人,有一双锐利无比的怪眼。
    之外尚有六名腰带上插了匕首的青衣大汉,共有八人之多。
    侯五是一个朴实的人,堆下笑站起点头招呼,说:“吴爷,早。”
    “五哥,有事么?”李玉含笑上前,警觉地问。
    七个家伙的怪眼,全部饱含敌意地向他打量。
    侯五不住搓手,迟迟地说:“本来,午间小可该来迎接吴爷到牧场小住的,只是,
这几天恐怕不便,只好前来请吴爷在客栈委屈三天,大后天午间,再来请吴爷动身到牧
场小住。”
    李玉略一沉吟,苦笑道:“五哥,兄弟已经拾掇好了,这一来……”
    “事非得已,吴爷千万包涵些儿。”侯五强笑着说。
    “五哥,生意人怎能久留?多留一天,便多一天开销哪!三天……”
    贵牧场只有五十六匹可售的马,与兄弟欲购之数相差一半,兄弟还要到别的地方收
购呢!”
    “吴爷,不瞒你说,这也是不得已的事。如果吴爷不能等,小可也不敢勉强,这笔
买卖恐怕只好搁下了。”
    “也好。”李玉无奈地说,又道:“那么,咱们下次再谈,兄弟先到登州走一趟,
如果贵牧场确有不便,兄弟也不好勉强。生意不成仁义在,兄弟的定银,五哥清交还好
了,兄弟午后便动身走一趟登州。”
    “这个……”
    师爷打扮的中年人推椅而起,摇手阻止候五发话,向李玉淡淡一笑,说:“阁下,
你到底需要多少牲口?
    李玉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在下这一趟需要的不是牲口,而是马匹。”
    “好,就算是马匹好了。你要多少匹?”
    “这一趟要一百匹,两百匹也不嫌多。”
    师爷冷冷地瞪着他,久久方冷笑道:“阁下,你并不是买马来的。”
    李玉早有打算,脸色一沉,傲然地说:“京师镇边牧场与太仆寺每年交易两次,每
次皆在三千匹以上。赶场主派至各地买马的人,居然被人看成不是买马的骗子,恐怕是
太阳从西山升起来了,邪门!”
    师爷脸色一变,哼了一声问:“你是镇边牧场的人?”
    “山东道上,敝牧场派了三位总管,一走兖州,一走定登、莱,一走沂州。区区在
下就是走登荣的吴总管。”
    “这条路你走过多少次了?”
    “第一次光临贵地,但并非人地生疏。”
    “你为何不到姆砾岛买马,却在敝地这种穷乡收购?”
    李玉哈哈大笑,笑完说:“阁下说的是外行话,请教高名上姓,出面干涉有何用
意?”
    “区区崔如峰。你说,在下怎见得是外行?”
    “登州的姆砾岛,在本朝初年确是直属大仆寺的养马场之一,但那儿水草变质,已
经荒废了数十年,阁下叫区区前往买马,岂不是开玩笑?
    再说,即使草场仍在,烙了印的官马,草场也卖,镇边牧场虽有廷臣撑腰,也不敢
买,你的话算不算外行?”
    “你……”
    “如果草场有马卖,在下为何不到平度州草场,而来贵处的熟地零星收购?难道在
下疯了不成?”
    “你知道敝地有多少熟地?”
    “有三处。”
    “阁下该知道哪一处地有马出售了。”
    “当然。”
    “但阁下并未到过另两处熟地。”
    李玉嘿嘿一笑,说:“老兄,张五爷的生意难做。俗语说:生意人千做万做,赔本
生意不做,太仆寺收购马匹,官价是三龄上驷十两纹银,外加由顺天府津贴草料银二两。
在贵地交货是每匹八两,算上沿途草料与损耗等等费用,每匹总价已接近十两,甚至十
两出头,敝牧场只赚一两二千文左右。而张五爷的马,众所周知每匹索价十两以上,难
道敝牧场甘愿赔老本,让弟兄们喝西北风不成?”
    崔如峰嘿嘿一笑,阴森森地说:“咱们缓谈马价……”
    “不谈马价,便没有可谈的了。民间用马不多,张五爷认为奇货可居,不想出手,
那就养着好了。人老珠黄不值钱,马齿稍长还不是一样!”
    “咱们先谈谈阁下。你一个人能赶得了一百匹马?”
    “在下的伙计在济南府待命,半月内可以赶来,如不能成交,他们便不来了。”
    “阁下衣着褴褛,马贩子自己没有坐骑,住的是客栈统铺,身上没带金银。阁下,
你骗谁?”
    李玉仰天狂笑,笑完说:“山东地面不靖,在下这般打扮,极为安全。
    阁下认为区区是个穷鬼吗?”说完开始从怀中往外掏,共有六叠京师常厚银楼订造
的金叶子,上面更摆满了五张享誉两京的京华钱庄银票。
    每票的面额是凭票即付纹银百两的高额庄票。
    一两黄金可兑银四两,银一两兑钱千文。本来,民间禁用金银,但大明宝钞已经成
为仅可作纳税抽分之用,而所出的制钱愈来愈薄愈小,通货膨胀,钱和钞几乎成了废物。
目下朝廷所发的官俸。是钱一银九。
    因此,无形中金银已成为通货了。目前钱与银的比值是三分之一,三千文方兑银一
两。北钱一千五百文兑一两,南钱甚至已贬至银一两兑钱四千文以上,而且有些地方根
本不用南钱,南钱薄劣,私铸钱更是无人收受,钱法大乱,禁不胜禁。唯一可通行而且
兑换率相抵的钱、是洪武二十年所发行的洪武钱,一斤铜铸小钱六十文,份量足而美观,
天下通行。
    他向崔如蜂嘿嘿一笑,傲然地问:“阁下,你有马卖吗?寸金为斤,阁下看看这些
金子和五百两庄票。能买多少匹好马?你说好。”
    崔如峰两眼发直。接着发射出贪婪阴森的光芒,沉声问:“你说每匹上驹,出价纹
银八两?”
    “不错。”李玉傲然地说。
    “你要多少匹?”
    “一百至两百,多了在下的伙计照顾不来。”
    “一句话,卖给你两百匹。”
    “在下须看货色。”
    “随我来!”
    李玉心中暗笑,收起针盒瑞人怀中间:“崔兄有牧场吗?”
    “在下是五爷的牧场总管。”崔如峰拍着胸膛傲然地说。
    “哦!原来是崔总管,失敬了。但是……但不知总管是不是作得主。”
    “在下自然作得了主,先带你到牧场看看驹群,再带你去见敝东主。““好,崔总
管请。侯五哥……”
    “别管候五的事,他的马不卖了。侯五,你走。”
    侯五的脸色铁青,但不敢回话,仓惶出店而去。
    李玉在崔如峰和六名青衣大汉的扶持下,出店扑奔镇东。
    要到张五爷的牧场,该走镇南而非镇东。李玉心中雪亮,心说:“人为财死,鸟为
食亡,这些假金假庄票,竟能令这位牧场总管动了贪念。
    看来,张五爷驭下并不严,养了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他们刚离开客栈五六座店面,镇西来的八名行商打扮的人,踏入了客栈的大门,直
趋膳堂落坐,一名行商直着嗓子向前来张罗的店伙伙计,替咱们来十斤好酒,五六味下
酒菜,然后替咱们弄一间上房,要在贵店歇脚。也许得过夜呢。”
    八名行商各带了一个大包裹,年纪约在二十出头至四十上下。其中一人,赫然就是
云骑尉岳琳。
    岳琳风尘仆仆,将大包裹搁在脚旁。在条凳上落坐。用衣袖拭掉脸上的尘埃,接口
道:“是否过夜还不一定,请伙计先替咱们留房间。”
    店伙一面应喏,一面用目光在各人的大包裹上打量,奉上茶,亮开大嗓门向后面的
厨下大声吩咐备酒菜。
    酒菜送上,坐在上首的中年行商遗走店伙,不许店伙在附近打扰。
    酒至半酣,他向岳琳低声说:“岳兄与李、赵两兄如不急于赶路,何不在此小留一
两天?”
    岳琳喝了半杯酒,低声笑问:“孙兄是不是想要咱们助一臂之力?”
    孙兄含笑点头道:“兄弟确有此意,五个人办这件重大案件,兄弟确感吃力。如能
获得三侠鼎力相助,感激不尽。至于岳兄要追缉的人,虽说已查出线索,证实他已从京
师潜赴山东,但山东偌大的地面,一个人何处不可藏身?这不是短期间便可查获的事,
急也不在一时,反正岳兄已先期派人在各地任眼线,耽搁三两天并不碍事。再说,此地
既然有不法之徒暗中聚集滋事,或许岳兄所要的人也混迹其中哩!”
    “兄弟所要追缉的人,诡异莫测,神通广大。他所要做的事,极为难测,但可断言
的是,他不会与那些主霸散匪交往或寻仇,在此地逗留,是无法获得线索的。”
    “依兄弟推测,张五固然在灰埠无法无天,但决不是土霸散匪。据兄弟在各地所获
的消息,他在七真观建了复空秘道,牧场中养马千匹,借寿辰大会党羽,结交三府官吏,
横任不法,显然有不轨之谋,潜势力深布东海各府州。岳兄所找的人,极可能混迹其间,
三位以为然否?”
    坐在下首的一位中年人接口道:“据兄弟所获手下所呈报的消息,证实艾文慈已孤
身进入山东地境,他的行踪从东昌入境。兄弟的手下半月前在济南发现一个相貌相符的
人,但被他扔脱了钉梢的眼线,从此失踪。接着是接获宁海州传来的消息,大昆仑山逃
贼百毒元君藏身处的长春洞附近,曾发现一个相貌与艾照相同的人出没。百毒元君是二
十八宿之一,艾贼前往投奔贼老道极有可能,因此岳兄必须赶往大昆仑山追缉,不能久
耽。”
    岳琳也接口道:“其实,对付一个土霸和百十名痞棍,孙兄何所得哉?兄弟留
此……”
    “岳兄,请多等一天,如何?今晚咱们乘他们寿期聚会,一举擒捕首恶,岳兄能否
相助一二?”孙兄满怀希冀地问。
    “好吧,兄弟与李、赵两兄耽搁一宵便了。孙兄的事,兄弟自不能袖手旁观。”岳
琳慨然地说。
    孙兄赶忙道谢,八个人开怀畅饮,不再提公事。
    李玉跟着崔如峰出了镇东,沿一条向东南行的小径急走,不久便到了一座阴森森的
古松林,小径一分为二。崔如峰领先而行,走上了左面的小径。
    李玉突然止步,叫道:“崔总管,张五爷的牧场不是在南面吗?”
    “不错。”崔如峰止步转身信口答。
    “但总管所走的方向,是不是错了?”
    “不错。”
    “但方向分明是东北。”
    崔如峰阴森森地一笑,说:“既然阁下怀疑,咱们不走了。”
    “不走了?总管之意……”
    “阁下先交马价。”
    “笑话!你老兄……”
    “在本镇做买卖,依例须先交银后看货。”
    “天下间没有这种规矩。”李玉不悦地说。
    “山东灰埠就有这种规矩,阁下不知,证明你阁下没见过世面,少见多怪。废话少
说,把金匣子掏出来。”
    “哈哈!”李玉大笑,笑完说:“你老兄把吴某看成什么人了?”
    “交出金匣。”崔如峰沉叱,露出了狰狞面目。
    李玉警觉地向侧迟,冷冷地问:“阁下真是张五爷的牧场总管?”
    “不错。”崔如峰傲然地答。
    “不是拦路打劫的强盗?”
    崔如峰大怒,向六名青衣大汉渴道:“把他放倒,快。”
    两名青衣大汉应声扑上,四条铁胳膊左右伸到,人如狂风,声势汹汹。
    李玉早有准备。向左一闪。对付左面的人。双手一崩,架开了抓来的双手,起脚凶
狠地挑出捷逾电光石火,“噗”一声响,靴尖挑在左面大汉的小腹上。
    “哎……”大汉狂叫一声,仰面飞跃文外。
    李玉人如疯虎,迅速转身接住右面的大汉。大汉跟踪一拳捣出,反应不谓不快。可
是仍比李玉慢得多。李玉伸手一抄,搭住了大汉的大拳头,一记“带马归槽”,左掌如
开山巨斧,“噗”一声劈在大汉的后颈枕骨。
    “嗯……”大汉闷声叫,向下爬,“砰”一声跌他个狗吃屎,起不来了。
    一照面间,两名大汉先后倒地,快得令人目眩。
    同一瞬间,第三名大汉已以泰山压卵的声势,扑去李玉的身后,掌临天灵盖,力道
发如山洪潜劲及体。
    李玉如同脑后长了眼睛,稍向左闪。“噗”一声响,大汉一掌走偏,落在李玉的右
肩上。李玉浑如未觉,甚至连眼皮也未眨动一下,疾退半步,有肘后撞。“噗”一声闷
响,正中大汉的有胸。
    “嗯……”大汉闷叫着向后握退,“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砰”一声跌了个手
脚朝天,厉声呻吟着在地下滚动。
    第三名大汉刚被撞中,李玉已扑向右面的第四名大汉。大汉刚拔出匕首,向前踏出
一步,李玉人影已到,便不假思索地一匕扎出,并发出一声大喝:“着!”
    李玉左掌来一记“划地为牢”,削中大汉的右腕,匕首外荡,他乘势切入,右拳指
出“霸王敬酒”,“砰”一声击中大汉的下颔。
    大汉感到手腕如被虎劈,整条膀子发麻,匕首脱手而飞,接着铁拳中颔。只觉眼前
星斗满天,巨大的撞击力把他的身躯打得向后仰退。
    第五名大汉又抢到了李玉身后,匕首刺向李玉的后心。
    李玉不理会身后的人,俯身向前,一把抓住了第四名仰身后跌的大汉一条右腿,大
喝一声,扭身抡起大汉的身躯,向后猛扫。
    “砰”一声大震,两名大汉的身躯凶猛地相撞,从后面递出匕首的大汉,被扫倒在
丈外。匕首反倒刺入第四名大汉的左肩。
    李玉并未松手,乘势将第四名大汉向拔匕首扑来的崔如峰砸去,并大喝道:“老兄,
接人!”
    崔如峰怎敢接人?大汉鬼叫连天地凌空砸到,力道奇重,怎接得住?吓得脸色大变,
向在急闪,眼看人影扑到,本能地大喝一声一匕扎出。
    这一闪,正在李玉计算之中,恰好这时抢到,人向下一扑,躲过扎来的匕首,手触
地脚已扫出,“噗”一声扫中崔如降踏出的右腿。
    “哎呀!”崔如峰狂叫,扭身便倒。
    刚近身的第六名大汉吓了个胆裂魂飞,握住匕首扭头撒腿狂奔,像是受惊的鹿,逃
出松林没命地飞奔而去。李玉赶上一步,再次一脚踢出,“噗”一声踢中崔如峰的右手
肘,崔如峰的匕首抛出三丈外去了。
    “起来,老兄。”李玉站在一分点手叫。
    崔如峰魄落魂飞,刚站起,双颊便挨了两拳,力道出奇地沉重,只打得他眼前发黑,
大牙脱落,口中鲜血外溢,双手本能地护住头面踉跄后退,一面含糊地狂叫:“住……
住手!住……”
    李玉用拳头作为答复,“砰砰砰”一连三记重拳,拳拳落实,全在对方的胸腹间开
花,势如狂风暴雨。
    “蓬”一声大震,崔如峰跌了个仰面朝天,“哎唷唷”不住狂叫,最后狂乱地叫:
“饶命!饶……命!在……在下认栽……”
    “认栽便算了不成?”李玉站在一旁冷冷地问。
    先前倒地的五名大汉中,有一名已逃出十丈外。另一名伤势稍重的大汉,正抓在树
根下吃力地站起。
    崔如峰已没有后援,没有人再帮助他了,绝望地呻吟着说:“我……
    我给你陪……陪不是,我……”
    “如果在下落在你老兄手中,向你陪不是后果如何?”李玉阴森森地问。
    “这……这……”
    “老兄,你为何计算在下?”
    “在……在下不……不该见……见财起……意。”
    “你老兄真是张五爷的牧场总管?”
    “是……是的。”
    “那好办……”
    “我愿将马匹减……减价卖给你。”崔如峰抢着说。
    李玉冷笑一声,不再多说,擒住崔如峰的手,解对方的腰带将人熟练地捆上,抗上
肩,冷笑道:“张五爷只买马,没听说过他卖马。你老兄油蒙了心,居然在吴某面前弄
鬼,岂不是瞎了你的狗眼?官司你打定,老兄。”
    “你……你要将我送……送官?”催如峰屏息着问。
    “见财起义,谋财害命,罪名如何?”
    崔如峰心中暗喜,送官等于是放他一条活路,附近三府的官吏,大都与张五爷有交
情,张五爷的总管犯了案,谁不买张五爷的账?他心中狂喜,接着问:“你……你要将
我送交哪一处衙……衙门?”
    “你反正认命,不必多问,届时自知。”
    崔如峰被打得内腑已经受损,再经走动时的震动,李玉的肩头顶在地的肚腹上,哪
还会好受呢?只痛得他浑身发虚,冷汗遍体,脑门发炸,昏昏沉沉,不知人间何世。
    不知经过多久,他感到浑身一震,身躯落地。神志逐渐清明。第。
    眼他看到了上面雄伟的三座大门,第二眼便看到石阶两侧的七对小看门石狮。他感
到魂飞天外,脑门“嗡嗡”发响,情不自禁地狂叫:“你……
    你为何不……不将我送……送官?”
    这儿是张五爷的府第,大厅中张灯结彩,厅外摆设了六座精巧的寿山,寿堂金碧辉
煌,整座宅院漾溢着喜气,阶上两廊有不少贺客活动,人声隐隐。四名青衣佩剑的警卫
在阶上一字排开,监视并辨别前来致贺的客人。所有宾客的目光,全讶然注视着光临的
不速之客。
    李玉将崔如峰放倒在阶下,大踏步升阶。
    四名警卫有两名降阶相迎,其中之一按剑把喝问:“站住!你是干什么的?”
    李玉在第三级石阶止步,抱拳行礼道:“小可姓吴,名用,京师镇边牧场……”
    “咱们认识你。”警卫抢着说,冷笑一声又道:“你是前来买马的总管。”
    “在下深感荣幸。”
    “你明知家主人今天是暖寿吉庆之期,竟敢捆一个人上门生事?”警卫厉声问。
    李玉不怕吓唬,从容地说:“不是在下不知忌讳,而是有关五爷声誉的大事,因此
不得不趋府请示一二。”
    “到底是怎么回事?”另一名警卫大声问。
    “在下已在贵地停留三日,本来与镇南的侯五哥说好了,买他的健马五十六匹,言
明半月后在下的赶马师父到达时成交。没想到今早候五哥带了这位仁兄与六名带匕首的
大汉,前来客栈诸多盘问,自认是五爷的牧场总管崔如峰,慨然答应卖给在下良驹二百
匹,带在下至镇东松林,见财起义下手劫在在下的金匣,被在下擒住。五爷府上如果真
有这位总管,那么,在下请五爷主持公道。如果这人是浪人痞棍,借名讹骗抢劫故意损
毁五爷的名誉声望,在下将人交与五爷治罪。”
    厅内大踏步出来了一个华服中年人,气昂昂地下阶,一把提起崔如峰,“啪啪”两
声就是两耳光,怒吼道:“崔如峰,你好大的狗胆,竟敢在五爷的寿涎吉日为非作歹。
说,这人的话是否属实?说!”
    崔如峰明知赖不掉,只好硬着头皮说:“大管家,小的只想和他开开玩笑而已,谁
知他……”
    大管家拉断捆手的腰带,一脚端在崔如峰的后臀上,把崔如峰踹得爬倒在丈外,怒
叫道:“你这浪费粮食的杂种,你给我滚!如不是五爷寿庆,我不活剥了你才怪。过两
天再跟你算帐,你给我小心了。”接着向一名警卫叫:“把他搁在偏屋里好好派人看管,
不许出门半步。”
    李玉淡淡一笑,抱拳道:“原来确是府上的人,在下得罪了,抱歉。
    在下告辞,大管家包涵一二。”说完,扭头便走。
    “且慢。”大管家叫。
    “大管家有何吩咐?”李玉转身问,态度相当友好。
    “相见也是有缘,请里面坐。”大管家也态度友好地说。
    “府上正在忙,在下不打扰大管家了,过两天再来向五爷和大管家请安,可好?”
李玉含笑问。
    “兄台别见外,咱们到里面谈谈,兄弟还有事请教呢,请升阶。”大管家笑容可掬
地说,神情十分开朗。
    李玉略一迟疑,笑道:“小可恭敬不如从命,只是未备寿礼,未免……”
    大管家亲热地挽住他的右臂,笑道:“兄台即使是客人,门房也不敢收你的礼。家
主人财甲一方,早已通知所有的朋友,前来捧场无不欢迎,送礼一概拒收。兄台是京师
大名鼎鼎的镇边牧场总管,光临敝地,也算是家主人的光彩,不必客气,请。”
    在表面上看,大管家在盛情邀客,暗中却展开了较量的把戏,挽李玉的手用上了真
力,像是一把大铁钳,力道逐步增加。
    这一年来,李玉的进境相当惊人,正是年轻力壮朗气蓬勃的青年大好岁月。根基深
厚,而且肯下苦功。大管家劲道一发,他便已运功相抗了。两人的手臂在登上阶顶时,
发生颤动的现象。大管家的三络黑发无风自摇,呼吸似已停止,李玉则额角略规汗影,
但神态依然从容,在众宾客的讶然注视下,两人肩并肩踏入了门厅。
    大管家并未在大厅逗留,出了东厢,直奔东跨院。张五爷的住宅重楼崇阁,堂广奥
深,内部不知到底有多少厅堂院房。俗语说,侯门深似海,张五爷的府第虽没有候门一
般深广,但进入其间确是不辨东西南北,不知身在何处。
    李玉的目光并不向各处探索,但暗中已留了神,对房舍的格局和型式,已有了相当
了解的概念。不知经过了多少房舍,最后踏入一间布置得倒还雅致的小客厅。说是小,
但已有二文见方。前端开了两座明窗,上有承尘,下是径尺的磨光花砖,壁上挂著名家
字画,几上摆着花卉盆景。两列交椅放了锦垫,中间的上首长案有一座金鼎,檀香木正
在点燃,一缕青烟袅袅上升,满室生香。
    “请小座片刻,兄弟替你引见家主人。”大管家含笑让客,然后出室而去。
    李玉身在虎穴,少不了心中有些紧张,但也相当欣慰,想不到机缘巧合,终于被他
进了张府,兴奋的情绪他隐藏得很巧妙,脸上始终现着平静安详的微笑。
    厅中只剩下他一个人,寂静得可怕。内厅门洞开着,可以看到室内的摆设,像是一
问宝藏室,有各种大小不同的雕花木柜,漆金木架上陈列着以金银珠宝精制的玩饰,百
巧杂陈,珠光宝气动人心弦。
    他连看也不看一眼,正襟危坐静待其变。但略一转念,忖道:“我如果装得道貌岸
然,恐怕反而引起对方的怀疑哩!自古道财帛动人心,我岂能免俗?”
    心念一转,便开始向室内的珍宝打量。
    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像猫一般轻灵。他直待来人近身,方若无其事地说:
“库藏之丰无与伦比。大管家,五爷这些珍藏……”
    “吴总管请用茶。”身后的人抢着说。
    他徐徐转身,原来身后站着一个端着茶盘的仆人。他淡淡一笑道:“多谢了。小可
还以为是大管家来了呢。”
    一面说,一面接过茶杯,毫无心机地喝掉半杯茶,将杯放回盘中笑道:“谢谢。但
不知大管家现在何处?”
    “正与家主人会客,不久即至,请吴总管稍候片刻。”仆人欠身回答。
    缓缓退去。
    李玉的目光,又回到藏珍室。心说:“一个仆人也够机警,武艺不差,我得小心
了。”
    他正在胡思乱想,突然鼻中嗅到一阵幽香,正待有所反应,却听到身后微风飒然。
他本能地大旋身右转,右掌已出“云封雾锁”自卫。身后不足五尺,俏生生站着一个穿
团花紫缎外袄、下着同色长裙、珠翠满头薄施脂粉的年轻女郎,身段很丰盈,脸蛋秀丽
动人,正以她那双可勾魂摄魄的水汪汪明眸,讶然向他注视。
    “你是谁?”女郎问。
    “在下姓吴名用,刚才跟随大管家前来拜会张五爷。
    “呸!”女郎变色叫,欺进一步又道:“这儿是密室,大管家岂会带人前来?你好
大的胆子竟敢乘人不备混入密室,居心叵测,先擒下你再说。”
    声落人迫进,右手五指突从袖口伸出,捷逾电光石火,幻化为无数虚实难以捉摸与
分辨的指影,点向李玉的胸前,似乎已完全控制了李玉胸前的各大穴,一照面便用上了
点穴术,看指势,分明是“乱洒星罗制穴术”的招路,这是长春派门人的点穴奇术之一,
在武林中颇负盛誉。五个指尖两屈两伸一弯,令人无法捉摸或预料她到底使用哪一个指
头,又攻的是哪一处要穴。单指点穴,内力火候不够便难办到,没有其他手指助力,力
道不够,不但制不住对方的穴道,而且可能自断手指哩!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李玉心中一震,遇上劲敌了。他大喝一声,斜身退步一
掌斜劈,以攻还攻,劈向女郎的碗背,反应之快,无与伦比。女郎冷笑一声,左手突然
反拂李玉的掌背。
    对付点穴术,决不可和对方的指尖正面硬碰硬接触,指尖可能比刀尖还要坚硬霸道,
必须从斜方向反击。李玉运气护身,一沾即走,收招出腿来一记“拨浪杨波”,轻拔女
郎的胫骨。
    女郎果然上当,玉手下沉,点向李玉的膝盖尖。
    李玉突然向前一扑,疾逾电闪,一双巨掌挟住了女郎的咽喉,一双大拇指扣实了气
管两侧。双时外张,顶住了女郎的双肩臂,女郎便无法收手反击了。
    巨大的冲力像泰山下坍,将女郎冲得仰面跌倒李玉也随着倒下,把女郎压倒在下面,
一男一女一上一下,面面相对,精彩绝伦。
    男女双方交手,女的最忌讳的事,便是被对方迫近用死缠扭打术缠住。除非这位女
郎认为对方是外行,或者存心下毒手让对方近身,以膝或肘攻击要害,不然决不肯让男
的贴身行凶。女郎不是不知道利害,而是李玉反应太快,出招诡异难测,而她则棋差一
着,缚手缚脚,做梦也没料到李玉在攻下盘时突然冒险扑近攻上盘,自然上当着了道儿。
    “不许动!不然有我无你。”李玉沉叱。
    事实上女郎已完全失去抵抗力,想动也保不住自己咽喉要害被制,动手脚也无法解
围脱困的,乖乖地停止无望的挣扎。
    嘎声叫:“放手!你……你好不要脸。”
    李玉放手一跃而起,脸红耳赤地笑道:“姑娘的点穴术高明,在下不得不用村夫顽
童的近身搏斗术,多有得罪,姑娘包涵一二。有话好说。
    先不必伤了和气,在下确是府上的大管家引来的,决非存心不良擅闯密室。姑娘如
果不信,请费神查问一二,便知小可所言不虚。”
    女郎狼狈地整理衫裙,也脸涌朝霞地说:“我自然会查问,你最好不必打逃走的主
意。”
    门外突传来粗豪的大笑声,有人叫:“丫头,他不会逃走的,是大管家请来的贵宾
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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