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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剑凝霜》


第二十七章 风流娇艳一枝花



    兖州府辖下的曹州,下辖两县,曹县。定陶。在附近相邻的十一县的城池,除了曹
州的州城外,曹县是最大的一座城。由于上次匪乱,曹县未被攻破,依然保持相当的繁
荣。但四郊的乡镇残破的程度比曾经被攻掠的县城更惨,快三年了,元气仍未恢复,到
处可以看到战火留下的遗痕呢。
    四郊村镇有些已经重建,有些已不在原来的地段,有些则完全在世间消失。而村镇
的原有居民,已十不存一,大部分是从外地迁来的人。
    一次惨烈的匪乱,一次可怕的洪水,死亡枕藉,沧海桑田,原有的居民能够渡过两
次可怖的天灾人祸,大概是老天爷大发慈悲神明庇佑,因此这些人信神极为虔诚,也就
是说,他们都是些宿命论者,都是些逆来顺受,向命运低头的人,只要能活下去,任何
痛苦他们都能忍受,咬紧牙关泰然处之,甚少怨天尤人。
    但新从各地迁来落户的人,大部分来自中部山区,这些人生活在山野间,与野兽为
伍,与山争田,狩猎为食,本身就带有粗旷的血缘,掠夺的本性与生俱来,一言不合不
惜挺身而斗,为争曲直可以不顾性命,不理会王法。所以他们这些新户,在外型上和气
概上,有显著的不同,极易分辨。
    出城北行,经过披云楼,十五里到龙泉寺,再往北不足三里,便是军累集。在本地,
村民不叫莘家,叫莘仲。这是附近距城最近的一座市集,只有七八十户人家,如不是赶
集的日子,集内冷冷清清。
    集四周建了丈高的土寨墙防贼,建有东南西北四座寨门。集的东北角半里地,便是
传说中的夏朝莘仲君墓,那是一座方圆里余的土丘,长满了苍松古柏,至于下面有没有
莘仲君的遗蜕,谁也不知道。即使有,也早该化为灰土了。集以地为名,称为莘冢。
    墓与村集之间,有一座建了不足一年的庄院,那就是本县大大有名的缙绅,居百万
居陵的庄院,当地的人皆尊称他为居爷或居大爷而不龙泉寺,那是本县一宫一现两大寺
的一寺,第一大寺是县西五十里塔,湾镇的大丰古寺。一宫是楚邱的瑞云官。一观,是
建于莘仲集内的大清现。
    龙泉寺与大清观相去仅三里,佛门弟子与玄门信徒相处倒还融洽。
    反正百姓小民拜神也拜佛,谁也不干涉谁的事。但观与寺的方外人,却是势不两立
的死对头。
    龙泉寺的东面,是有北村。有北,就是古地名空桑,也叫北毫。当然。这里是不是
真的古北毫,得留给考古的人去伤脑筋了。
    有北村有一位姓童的财主,叫童坚,是龙泉寺的十二护法之一,村民皆称他为童员
外。寺庙的护法是不好干的,不但得自己捐献香油钱,还得劝服信徒们慷慨解囊,因此,
和尚们必须尽力争取有钱有势的地方名人给外为护法,这得看住持和首座知客僧是否有
此神通了。由此推论,凡是名山大寺的护法,社会地位与地方名望,极可能是地方上首
屈一二指的人物,决不是一个穷措大,更不是一个家徒四壁衣食不周的村夫俗子。
    童员外的住宅在村北,房舍二十余栋,自成一格,不与村舍毗连,中间隔了一座垂
柳成林的广场,宅四周也种植了无数柳树,庄门悬了一块大匾,大书两个颜体大字:柳
园。因此,提起有北村柳园童宅,远近皆知。
    有北村并不在路旁,在官道东西两里地,小径从村西伸出,与官道会合处建了一座
歇脚亭,可是亭中从不供应茶水,因为附近没有人家,有北村无法供应两里外的茶水。
歇脚亭往南,十五里到县城。往北,三里到莘仲集。莘仲集是与定陶县交界的大市集,
往北十二里便是县界。
    从莘仲集到定陶城,约十八九里。两县城相距不远,全程不足五十里,行程半日,
因此沿途没有客店,谁也不注意沿途村落的事,更不会关心他们的遭替兴衰。
    艾文慈在城门刚开时人城,首先便到马市将坐骑卖掉。以他的穿着与身份来说,还
不配拥有一匹坐骑,有了反而引起官府的注意。
    他身上有了将近六十两银子,如无意外开支,至少三个月内他不用为了食宿费发愁,
不需向任何人伸手。
    在一家小食店中又了些食物带上,带到北门外找处阴凉角落饱餐一顿,倒头大睡先
养足精神再说。
    他歇息的地方在黄河的南岸,距城只有四五里,沟水浑浊,水深及腔。这条沟原称
黄水(不是黄河),原来的河床宽有三十余丈,经过多次水灾,受到大河(黄河)改道
的影响,逐渐干涸狭窄。目下已成了一条小沟,原有的河床几乎全被填平,长满了及腰
野草,沟宽不足两丈,不用架桥也可通行无阻。原河床两侧垂杨拂面,清风徐来,在树
荫下睡觉,妙极了。
    整整睡了两个时辰,已是近午时分了,突被一阵吵闹声所惊醒,赶忙挺身坐起,向
吵闹声传来处看去。
    下游三四十步便是官道,沟上架了以两排巨木构成的矮桥,一部大车陷入桥南首的
泥坑中,拉车的两辆牲口拉不动,有十余名挑夫正帮车把式撬动车轮,帮忙将车往桥上
推。挑夫们的担子在路旁排成两列,保是长程挑夫所用的盛货柳条筐。路本来够宽阔,
足可容两辆大车并行,但多了十余名挑夫扳着木柱呼喝使劲,便阻塞了交通,除了单身
的人,车马皆无法通行了。
    而乘小轿正欲过桥北行,挑夫们却不予理会,要等大车撬起方可通行。两名轿夫则
坚决要过,双方一言不合,轿夫放下轿,挑夫们放下车,互不相让,便在桥头吵将起来。
    艾文慈心中好笑,掸掉衣裤上的草屑,向桥头走去,自语道:“居陵这家伙曾经跟
过刘六一段时日,在他口中应该可以套出不少消息,但不知他目下是否仍与响马贼余孽
有勾结?”
    桥头气氛紧张,双方都吵出真火来了。
    南面的官道来了两个青衣大汉,正大摇大摆地向桥间走来。
    一名轿夫似乎火气很大,左手叉腰,右手戟指点向一名挑夫的鼻尖,怪叫道:“狗
养的!你也不打听打听,柳园童员外的人,岂是任人欺负的善男信女?快让路,不然打
碎你们的贼骨头。”
    挑夫冷笑一声,也怪叫道:“瞎你娘的狗眼,你竖起驴耳听了。在下可没见过什么
柳园童员外,抬出姓童的吓唬人么?狗养的!你的臭嘴再不闭上。在下要弄断你的狗腿,
你信是不信?”
    轿夫愤然怒吼,欺进怒叱道:“混帐!你在找死,待我好好教训你一顿。”
    挑夫向他招手,怪笑道:“不要光讲不练,谁教训谁,立见分晓,动手啦!抬轿
的。”
    轿夫一声怪叫,突下毒手,猛地双腿连环踢出。挑夫狂叫一声,仰面便倒。
    另一名挑夫手疾眼快,乘轿夫身形尚未完全停下的刹那间,也欺上出腿猛扫,“扑”
一声扫中轿夫的腰背。
    “哎……”轿夫狂叫一声,向前一裁。
    “打!”挑夫们呐喊助威,有两名批大奔向第二名轿夫。
    两名挑夫擒住被踢倒的轿夫,有人在大叫:“把他丢下泥沟去,这些大户人家的恶
奴不可轻饶。”
    正乱间,轿门快开,跃出一名俏丽的少女,一身月白衫裙,但见白影一闪,娇叱声
入耳:“住手!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贱狗。”
    已来至十余步外的文文慈见情一怔,心说:“妙极了,是她!”
    他立即将提在手中以布巾包裹的金针盒拴在腰上,慢慢向前接近。
    一名挑夫见轿中纵出一个少女,吃了一惊,说:“小娘子,回轿里去,打架的事与
你无关……”
    话未完,“啪”一声脆响,少女玉手一挥。抽了挑夫一耳光。挑夫健壮如牛,竟然
禁不起纤纤玉手一台,被打得“哎”一声径叫,脑袋一歪,仰面踉跄急退,倒入身后的
一名挑夫怀中,口中鲜血外溢,大牙脱落。
    接着,少女像一只白蝴蝶,在人丛中回旋飞舞,粉掌翻飞,绣拳翔舞,只片刻间,
四周接近的六名挑夫狂叫着仆倒,有三个人竟被击昏了。
    少女云袖飘飘,罗裙款摆,一声娇叱,乘势迫击四散而逃的挑夫。
    两个要过桥北行的青衣大汉刚好到达,一名大汉冲上大叫道:“住手!姑娘再打下
去,要出人命了。”
    白衣少女怎肯听?伸手便抓住了一名正想往泥沟里跳的挑夫后衣领,抓小鸡似的向
后拖,右掌倏扬,作势下劈。
    大汉到了,左手小臂架住了少女的右腿,叫道:“有活好说,不可伤人。”
    少女冷哼了一声,左手放掉挑夫的后衣领,五指如枪,猛地插向大汉的鸠尾大穴,
奇快无比。
    大汉虎目怒睁,右掌下削,劈向少女的攻鸠尾的玉掌,“扑”一声将少女的手劈得
向下一沉。
    少女反应奇快,罗裙倏扬,弓鞋尖光闪闪地从裙下吐出,猛攻大汉的左膝,而且志
在下阴,这一脚真够狠。
    大汉相当高明,疾退一步,左掌下沉,“玄鸟划沙”指尖下取少女的筋骨。
    两人拳来掌往,指攻脚飞,在桥头展开狂风骤雨似的抢攻,各展所学互不相让,不
时响起一两声掌拳相接的闷响,双方的劲道半斤八两棋逢敌手,彼此都禁受得起,逐渐
打出真火。采取硬碰硬的打法全力相搏了。
    另一名青衣大汉赶开呐喊叫啸助威的挑夫,不住地叫:“让开!让开!拳脚无眼,
让开以免误伤。”
    交通断绝,所有的人看得手心冒汗,惊疑不已。
    艾文慈旁观者清,看出少女急功心切,竟然在不自量力硬接硬拼。
    双方艺业相当,内功修为虽分轩轻,拖欠了女人必定真力不继,稳范下风,女人先
天上便吃了体型与港劲及耐力皆比男人差的亏,岂能久拖下去?
    他缓步上前,喝道:“大家住手!再打下奇便要两败俱伤了。”
    赶开挑夫的大汉走近,冷冷地说:“阁下何德何能,凭什么敢大呼小叫分他们的
心?”
    “你阁下愿意看他们两败俱伤?”他不悦地问。
    “那位千金小姐动手在先,家兄不见得会栽在一个小女人手中。”
    “如果失手栽了呢?”
    “还有在下呢!”
    “你想接手?”
    “不错。”
    “你手痒是不是?”
    “你……”
    “我想奉陪阁下玩玩?”
    “你向在下挑战?”
    “就算是吧。”
    “贵姓?”
    “小姓张,行三,就叫张三。你呢?”
    “在下曹州李景,行四。”
    “哈哈!你李四,我张三,既然是你手痒,桥头地方宽敞,正好施展,找张三就陪
你李四玩玩。”
    “在下舍命陪君子,上啦!”
    “老兄,你先请。”
    李景不再客气,“毒龙出洞”,一拳捣来。
    他已看出李景这一拳看似凶猛沉重,其实是引人上当的虚招,退了半步笑道:“加
两成劲,老兄。”
    李景跟进,连飞两拳。他双手左指右拨,封出两拳立还颜色,一掌探入,来一记走
中宫突入的“小鬼拍门”。
    李景冷笑一声,用上了同样的招式硬接,“啪”一声双掌接实。
    他屹立不移,反而踏进欺近,用的仍是“小鬼拍门”,掌出冷叱:“再接一掌。”
    李是退了一步,脸色一变,钢牙一挫,掌上用了十成劲,也叫道:“有何不可?”
    “啪”一声轻响,他向侧一引。
    李景上当了,掌力被引偏,人向左前方冲出。
    人影一闪,他已近身,左手五指如钩,扣住了李景的肩胁窝攒心要害,潜劲倏发,
李景浑身全软了。
    “阁下,叫令兄住手。”他冷冷地说。
    “你……”李景仍想反抗地叫。
    “你若不叫,在下先把你放倒再去制令兄,那就脸上难看了,阁下。”
    李景的兄长已把少女迫至桥头,迫得少女迟向桥侧,再迫进两步来,少女可能要掉
下泥沟去了。
    “大哥,放过那女人。”李景不敢不叫,叫声急促。
    李景的兄长收招后退,飞跃倒退丈余,倏然转身。
    艾文慈放了李景,笑道:“得罪得罪。大家都是管闲事,不必因此而伤了和气。其
实,大家都有错,这年头,能过得去就算了,打出人命来总不是件好事,对不对?”
    李景龇牙咧嘴苦笑,说:“张兄,你高明,在下甘拜下风,输得心服口服。那是我
大哥李松,在曹州算不了什么人物,但拳脚决不含糊。”
    “凭良心说,阁下也不含糊。”艾文慈笑着说。
    李松走近看清了艾文慈的脸容,先是神色一紧,接着旺出一口长气放心地笑道:
“咱们兄弟俩无意逞强欺负一位少女,只是那位小姐实在不像话,不由分说先发制人抢
先动手,委实令人不敢领教。兄弟生长曹州,方圆百里内的武林世家了如指掌,却不认
识这朵带刺的花儿;不知她是何来路。”说完向乃弟偷偷打眼色示意。
    “那位轿夫不是说,他们是什么柳园童员外的人么?”
    李松直摇头,说:“童员外一家子,根本就没听说有任何人练武。咱们走吧,要赶
路呢。”
    李景向艾文慈笑笑,客气地道:“张兄是否要到定陶?不打不相识。
    咱们同路交个朋友,如何?”
    “在下有事,不急于赶路,改天到曹州时,再拜望两位,可好?”
    “好,兄弟住在学舍东街,一问便知,兄弟当活樽以待,再见。”
    一名轿夫受了伤,轿子少了一个人,等于是人断了腿,何况另一名轿夫需人照料,
轿子只好留下啦!挑夫们已狼狈地挑着货担匆匆走了,桥头留下轿子,也留下陷入泥坑
的大车。
    艾文慈微笑着向白衣少女走去。白衣少女香汗淋漓,站在桥侧生气。
    他身材雄如壮狮,相貌英俊,一双大眼明亮清澈,更难得的是神光内敛不致锐利摄
人,绽起微笑时,极易博得陌生人的好感。走近少女,他欠身笑问:“姑娘是回城呢,
抑或是往前走?”
    少女瞪了一眼,没好气地反问:“你问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毫不动气,笑道:“在下并无急事,如果姑娘回城,可由轿夫送去。
    假使姑娘往前走,在下愿在旁照应,送姑娘至龙泉寺柳园童家。”
    “不要你管。”少女噘着小嘴说,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分明未带怒意,不住在他
的脸上源来源去,丝毫不惧,全无羞态,相当大胆。
    他再次欠身,微笑道:“对不起,在下多事了。”
    说完,举步便走。少女一怔,不悦地叫:“慢着!你这人怎么说走便走?”
    他心中暗笑,止步扭头苦笑道:“在下要赶路,姑娘不要在下管。在下不走,难道
厚着脸皮找挨骂不成?”
    少女笑了,笑得很美,左颊绽起一个酒涡儿,说:“你这人真别扭,好难说话。我
要回去柳园。”
    “听说至柳园还有十里路左右,大热天姑娘怎能长途跋涉?不如转回城雇一乘……”
    “回城也有五六里,不如前走。”
    “但姑娘……”
    “我可不是弱不禁风的深闺弱女……”
    “在下知道姑娘了得,把挑夫打得落花流水。但……”
    “不必但来但去,走吧。”
    “姑娘请。”他举手虚引说。
    女人走路,是不可走在男人的前面的,只能在后面跟。她不客气地走在艾文慈的右
首,裙袂飘飘,步履轻盈。
    他在路旁折了一束柳条,编成一个头盖,递给少女说:“毒太阳讨厌,戴上可挡烈
日。”
    少女接过戴上,笑道:“你很细心,不像个武夫。”
    “呵呵!武夫也有细心的人。在下张三,不知姑娘的芳名能否见告,以便称呼?”
    她轻怫地一笑。说:“说话温柔,谈吐不俗,你……”
    “呵呵!过奖。其实,在下是个粗人。”
    “贱妾姓商,小名叫……叫……蓉。”她欲言又止地说,贱妾两字轻腔轻调。
    “商姑娘与柳园童家有亲?”
    “童员外是家父的朋友。你不像本地人。”
    “在下是京师大名府内黄县人,听说曹、单二县有地可领,跑来碰碰运气,却来晚
了,地都有了主啦!耽了近百日,只剩下返乡的盘缠了,再不走便得流落贵地,做异乡
饿鬼啦!”
    “你是种地的?鬼才相信。”
    “我家世代务农,族中人丁兴旺,地却无法增多。我这一代兄弟七人,每人分不到
两亩地,再不到外地混,不饿死才怪。”
    “你的武艺十分高强,何不到衙门当差?找份护院或保镖的行业当无困难,那比种
地好上千百倍哩!”
    “姑娘,你不懂,田地是根本大计,当差保镖护院,都是用性命冒风险……”
    “没出息。”她说。
    “人人都像我一般出息,天下就太平了。”他也笑着说。
    “人人都像你,世间多没出息?这样吧,你跟着我,不必回大名府种那两亩没出息
的地控饿怎样?”
    “这……”
    “我会善待你的,你,人才一表.有你和我作伴,我相信彼此必定相处得来。答应
我,好不好?”
    “这……”
    “你这人真是优柔寡断,婆婆妈妈。”
    “这……但不知今尊……”
    “家父方面,不必担心,目前他不在此地,我可以作主。”
    “但不知姑娘是否方便?我一个外乡人,未免……”
    “我目前寄居童家,只有两名待女在身边侍候,你娶亲了么?可把尊夫人接来,我
也可多一个伴。”
    “老天!谁肯嫁给我这个穷措大?连自己都养不活,还敢娶亲……
    哎呀!姑娘小心些。”
    商蓉在他说话时,突然脚下失闪.向前一栽,事急从权,顾不了男女授受不亲之嫌.
他干脆商蓉挽住他的手臂,羞态可掬地笑道:“好险!
    谢谢你。”
    “姑娘站稳了。”他故意正经地抽回手说。
    “我有点乏了,扶我走好不好?”她不放手,甜笑着问。
    他轻轻地挽住她,柔声道:“前面如果找得到车轿便好了,姑娘怎受得了这种苦?
唉!真是那些该死的挑夫可恶,李家兄弟也不是好东西。”
    商蓉含情脉脉地扭头注视着他.腻声说:“你很关心我嘛!你答应我了?”
    “我……好,愿为姑娘效劳。”
    “你可不能反悔啊!你知道那李家兄弟的来历么?”
    “他们是营州……”
    “见鬼!他们是两天前到达莘仲集居家的一群客人之一。居家的主人居陵,表面上
是个地方仕绅.暗地里却是个坐地分赃的大盗。”
    “什么?这……”
    “我们不谈这些,谈谈你自己的身世吧。”
    他确是到过大名府,信口胡诌,有条不紊。商蓉也信口胡扯,她说她的父亲与童员
外是多年的好友.父亲至外地谋生,把她寄养在童家童家对她很好;拨出一幢独院给她
居住.衣食无缺,她自己也有用不完的金银,唯一令她不满的是与童家的小一辈男女谈
不来,也就是说,她感到寂寞,因此不时到城中走走散心。
    两人谈得投机,像是一双亲密的爱侣。她挂在艾文慈的臂弯内,满面春风不避路人
的眼目,旁若无人。艾文慈反而感到不安。
    一个有心勾引,一个有意亲近,一拍即合。
    到有北村,必须先经过龙泉寺。看看红日西斜,他们依假着近了龙.泉寺。寺位于
官道东西不足半里地,从小径析入通向龙泉寺的笔直小道,便可看到巍峨的寺门,路两
侧垂柳成荫,红色的院门两侧院墙上,六个大字鲜明在目:南元阿弥陀佛。院门内外古
柏如林,两旁是高大的槐树,钟鼓声和法器声隐隐传来,和尚们似在做法事。
    两名穿着音便服的中年僧人,提着一个柳条筐,出院门要到寺有的菜园撷取自种的
莱蔬,发现有男女光临,互相一打眼色,站在道左等候。
    商蓉将已干了的遮阳柳枝园丢掉,现了脸面,相距约三丈左右,两僧一怔,堆下笑,
一僧讲然问:“咦!商姑娘,怎么像是从城里走路回来的?”
    艾文慈心中一动,冷眼打量两名僧人。如果是正式受戒获有牒度的出家人,决不会
称一位女郎为姑娘,应称施主或女居士。
    两僧的脸色如古铜,一双大眼布满红丝。但眼神仍然凌厉。头上载了僧帽,看不到
顶门的戒疤。
    “别提了,在黄沟桥头遇上了一群横蛮的挑夫,童员外的轿夫被殴伤了。”
    “咦!姑娘怎会任由一群挑夫撒野?”和尚粗眉轩动地问。
    “恰好碰上莘仲集两个姓李的兄弟强出头,我几乎失手哩!”商蓉若无其事地说,
转向艾文慈低声道:“张兄清在前面等我,我有事与这位大师商量。”
    艾文慈不得不走,笑笑径自走了,在前面小径转角处相候,暗中留意众人的举动。
    商蓉直待艾文慈走出十丈久,方向和尚问:“家父有消息么?今天我到葛二爷府上
打听,他说你这里或可知道呢!”
    “风声紧急,令尊已撤离东陵镇,昨晚离开的,先到峪阳集会合,预定今晚可到此
地,暂时藏身,等风声过后,再秘密迁至南京避风头。请转告令堂放心。童兄那儿也请
转告,如非必要,不可前来与今尊见面。
    以免引起注意。刚才那人是谁?”
    “来自大名府的人,武艺不差,他助我阻止李家兄弟行凶,我准备留他在身边保镖。
你派人去查查李家兄弟的底,姓居的是不是也想打咱们的主意,必须查明。”
    “好,我派人去查。只是,目下风声紧急,大小姐千万小心,不可将陌生人留在身
边,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为上。”
    “我理会得,你末免疑心太大。再说,我一个人怕什么?如果他真是卞店主的眼线,
我反而可以吸引他的注意,爹便可从容藏匿,岂不甚好了?我走了,爹如果来了,派人
通知我一声。”商蓉说完,微笑着走了。
    她就是商大爷的女儿商玉蓉,城乐县的风流娇艳一枝花。那天艾文慈与悟净杀入商
府,她被艾文慈所击倒,并未看到艾文慈的相貌。
    她进入有北村,不走童员外的正门,绕至宅有进入后面的一栋独院。
    独院四周花木扶疏,环境清幽雅静。有一名仆妇管家,两名小姐自己带来的待女张
罗起居,与童员外的内宅,隔了一座月洞门,不足一箭之遥,童员外严禁所有的家奴接
近月洞门以内各处,大小姐不走正宅,不致引起童宅的奴仆注意。
    艾文慈正式成为大小姐的保镖,安顿在客房中。仆妇与两名使女,皆称他为张师父
或叫三爷,大小姐本人则先是称他为张兄,等到接风酒宴摆上,已是黄昏光临了,她极
自然地称他为三哥了呢。
    一个保镖师父,本来就不配与主人同桌共膳,何况主人是个大闺女?但大小姐却不
讲究俗礼,遣走了侍女,与保镖师父把盏欢叙。他有意将艾文慈灌醉,以便套口风摸清
底细,再加上有意亲近,春心大动,这一席酒自然风光绮丽,不足为外人道。酒至半酣,
她逐渐放浪形赅起来。
    今晚她巧施铅华,穿了一身绯色的衣裙,天气炎热,桃红春衫薄,半壶酒入旗,她
已有了三五分酒意。女孩子微熏时最为动人,她撩起红袖,露出半段凝脂般的玉臂,亲
自替艾文慈斟上一杯酒,眼角含春,媚笑如花地说:“三哥。你先喝我三杯酒,我有话
问你。”
    艾文慈是个干杯不醉的酒坛子,三五斤酒等于是喝水。他已猜出这席酒不简单。贼
女人必定对他的身份不放心,他当然不会上当,说话多了早晚会露出马脚的,最保险的
是尽可能让贼女人说话,多喝酒,少不了要贼女人酒后吐真言。
    他放肆地握住她执壶的手,带了三分醉态,情意绵绵地注视着她问:“你是主人,
你自己不喝三杯,岂不是不公平么?”
    她感到艾文慈的手火热,热得令她心跳,男人的气息令她的气血浮动,将胴体倚着
他,腻声问:“告诉我,三哥,如果我陷你三杯,你是否对我说实话呢?”
    他以手指心,微笑着说:“蓉姑娘,你要不要我指心发誓呢?”
    “你想誓些什么?”
    “誓的是姑娘国色天香,人间绝色,世无其匹,我……”他手上一紧,另一手将杯
递至她的热樱唇边。
    她有点迷乱,不由自主地就他手上干了杯中酒,含糊地问:“三哥,你家中还有何
人?”
    “有两位兄长,四位弟弟,唉,家道中落,怨不了人。你到内黄县问问,榆树镇张
家祖上岂是低三下四的人。拼读传家,在地方上谁不尊崇?要不是大前年闹贼,逃难外
出回来得晚了些,原有的田地被人占了,何至于出外谋生?”
    “哦!我真想到大名府一游,去看看你的家乡。”
    “这里到敝部只有半月路程,而且通车马,你如果有兴,我愿为导游。”
    “好!明天就走,好不好?”她信口说,媚目含情地紧吸住他的眼神。
    他猛地揽住她的柳腰,笑道:“好啊!我真有点惦念兄弟们呢,我们明天就走,回
到家中,我保证他们会热情地欢迎你哪!我相信他们见你这般娇美的女郎,非惊异得变
成傻瓜不可!”
    “你呢?”她眯着眼间。
    “我?我像是在做梦。”他含彻地说,猛地在她的半露粉颈上香了一吻。
    商玉蓉终于崩溃了,嗯了一声,倒入他怀中。
    他紧拥着她,温存片刻,在她耳畔低声说:“蓉,你作得了主么?”
    “作主?作什么主?”她不解地问。
    “令尊同意你外出旅游么?”
    “我爹不管我的事。”
    “但……不向你爹惠明,岂不……”
    “我爹不在哪!”
    “这……”
    “放心啦!明天再作决定,也许要等两三天,我爹便可回来了。”
    她说明天便可决定,又说两三天她父亲便可回来,此中大有文章。”
    艾文慈心中有数,他不能操之过急,含糊地说了几句醉话,双手不老实在她身上放
肆地游行,把她逗得情潮高涨,欲火上升,腻声低唤:“三哥,找……我不胜酒……酒
力,抱我歇……歇息。”
    窗外,两个黑影已来了半个更次,静静地注视厅中的一切。
    两黑影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内堂,其中一名黑影幽幽一叹,向同伴说:“这人可怕
极了,用这种卑鄙手段对付一个少女,不是太残忍太可怕了么?小姐,我们管不管?”
    “既然来了,管就管到底吧!商苑这老贼逃掉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们不能
半途而废,必须看到他受报。”
    “这位郎中既然是个卑鄙的好色之徒,我们又何必帮他?”
    “我们不是帮他,而是铲除商贼。”小姐说完,举手示意速走,人影一闪,便消失
在茫茫的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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