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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剑凝霜》


第三十一章 大漠孤烟



    他发现对方纵落时右手没有兵刃,而且急剧前挥,便知可能有暗器,猛地向前一仆,
贴地滑出,接着大喝一声,以剑当刀使,用上了滚堂刀法,剑虹幻出一圈光华,旋到黑
影的脚下。
    黑影也相当高明,再次纵起,从他的上空飞越。
    他一声长笑,将剑掷出,向前一湾使到了墙根下,身形暴起,“唰”一声上了两丈
高的墙头向外一跳溜之大吉。
    身后,黑影的凄厉狂叫声刺耳,被他掷出的剑贯入小腹,活不成了。
    天色不早,还有二十里路要赶,他不再追寻红娘子的下落,径返大梁山的住处。
    章姑娘病势不轻,第二天仍起不了床。他带回不少药材,第三天方扶着姑娘上道。
第四天便进了崇山峻岭。这时,新年已经消然渡过了。
    小括山俞家被劫的消息,次日便传遍了府城,人心大快。俞五愤怒如狂,起初认为
是程三爷所为,经过调查,证实程三当夜置酒高会,召集所有的朋友在梅峰酒楼商量,
彻夜策划追寻章姑娘的大计,分配人手向各处打听,怎会派三个男女前来打劫?
    第三天,俞家的走狗四方出搜章姑娘的下落,追查那夜劫去无数珍宝的三个男女贼
人。三名入侵者有两名是穿红衣的女人,据那位男贼所叫的红娘子三个字,查出是当年
响马贼中的杨寡妇,可把俞家父子吓了屁滚尿流,之后不敢再提被劫的事,更不敢追究,
只全力搜寻章姑娘的下落。
    终于,在大梁山下找到了可疑的线索,从葛老伯口中病人的情形看来,分明是那天
丽水客栈斗殴时,以手护饭菜的村夫,带走了章姑娘,姑娘已扮成男人混过桥头的盘查,
逃至大梁山养病的。
    俞家父子出动了所有的打手护院,并请来了不少朋友,跟踪狂追,誓在必得。
    程三也得到了消息,也随后赶来,这位好汉真够意思。
    两个人地生疏的男女,走上荆棘重重的险道。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荒山寂寂。草木萧萧。一个身心交瘁的深闺弱质,一个侠骨剑
胆的风尘铁汉,不顾一切困难,不畏风霜之苦,为了活命,他们以坚忍不拔的精神和决
心,勇往迈进踏上艰险的旅程。
    艾文慈不是不知道困难,他久走江湖见多识广,做事岂能不顾后果?但这是姑娘唯
一的生路了,俞贼已买通官府,阻滞了仗义打抱不平的程三爷,狐群狗党打手保镖众多,
姑娘处境危则累卵,决无活路。反正是死,惟有择取死中求生的唯一生机,也许可以开
出一条生路,打开一线生机。化装易容可以侥幸于一时,绝难在两百余里旅客稀少的大
道上逃过成人们追踪,因此明知此行凶险,出不得不冒险一走。
    姑娘的病体尚未复原,山路崎岖,一天走不到二十里,艰苦备尝。
    沿途问路。南行复南行。隆冬季节,野兽稀少,整天不见人烟,以天为帐以地为床,
第三天已进入百里罕见人烟地带。
    艾文慈负担奇重,两人的必要行囊与御寒衣物,在他背上几乎成了一座小山,怀中
有他的金针盒和抢来的珠宝,胁腰上挂着可供两人食用的十日干粮,还得搀扶着姑娘赶
路。姑娘的体重虽轻,但时间过久便不同了,决难长久支持,爬山越岭可不是游客,真
够他受的。
    小径在一座大岭下分道。南走景宁,西走云和。据当地的土著说,小径入山二十余
里,前途便已掩没,数十年来没有人再走这条路了。要到云和,必须先到景宁,不然不
但找不到路,路行入山凶多吉少,不死在猛兽爪牙下,也将被蛮人所害。
    他不能走景宁,追兵可能快到了,他找到几位老年村民,愿以高酬聘请两位向导。
可是,没有人应征,谁也不愿冒险。金银再多出毫无用处。一位老人见他意志坚决,好
心地将有关到云和的传说地形方向告诉他,最后仍然劝他不可冒险,百多年来没有人走
过的路,而且沿途没有村落人烟,怎能走?
    在他来说,不走不行,不走得死,死在荒山比在贼人手中受虐而死要好得多。他谢
绝了对方的好意,再问清沿途的景况,毅然裹粮入山。
    人地生疏,他不可能避免与人接触,接触便留下了线索。他们入山的第三天,首先
到达他们问路之处的人,是花花公子俞源和二十名打手。这一天,也是艾文慈首次碰上
人烟的一天。
    路,确是淹没在草莽中,他只能凭模糊的记忆寻路,凭天色风向来辨方向,该死的
天老爷不作美,居然下起小粒的雹子来,气候奇寒,山峰的低洼有水处,水全结了冰,
没有山泉,想找一口水喝也不可得。
    算鞠程,他们平均每天走三十里左有,专拣林蔬草短山麓赶路,非必要绝不爬越高
山,以免大量损耗精力,因此,真正算起来,走了三天,距离问路的村落,算直线还不
足四十里,仅越过几座山而已,冤枉路可走了不少。
    近午时分,姑娘再也支持不住了。她脸上的易容药已经洗掉,现出清秀更苍白的脸
蛋,几天来,在艾文慈细心调治下,病已离体,可是疲劳却无法恢复,走了十余里,感
到脚下沉重得像戴了脚镣,愈来愈难以举步了,愁眉苦脸地说:“大哥,我走不动了,
歇会儿好不?”
    他将姑娘扶至一株大树下坐落,卸下身上的物品,说:“歇会儿也好。瞧,前面那
座山南北连脉,是无法绕过的,养好精神,咱们准备爬山。我想,山那一边可能是云和
县境了。”
    他在一旁坐下,打开了食物包。
    “大哥,我……我口渴。”姑娘躺在树下,无可奈何地说。
    此地并非山谷,怎会有泉流?他取出两颗梅子,递到她手中说:“忍耐些,到前面
可能有山泉。”
    梅确能止渴,但效果并不大,食物是些米糕制品,硬得像冰,姑娘食不下咽。只咬
了两口便放下了。
    “你不吃哪来的力气爬山?”他焦急地问。
    “大哥,我……确是吃不下。”她哭丧着脸说。
    连吃三天这种冷硬米糕,连他也感到腻了,难怪姑娘毫无胃口。
    “吃不下也得吃,姑娘。”他神色凝重地说。
    “我……我……,”姑娘苦着脸说,眼角涌上了泪水。
    他叹口气站起说:“你在这儿坐坐,我到前面走走。”
    “大哥。”他惊恐地叫,挺身坐起垂泪道:“不要丢下我,大哥。”
    他摇头苦笑道:“傻丫头,我怎会丢下你?我到前面去看看,也许可以寻到些食物
和水。”
    “我……”
    他脱下外祆替她披上,笑道:“别怕,姑娘。隆冬季节,决不会有猛兽出没,蛇虫
绝迹,更没有歹徒在附近活动,何况我又不远离左右,怕什么。”
    说完,拍拍她的肩膀,拾起开路杖,向前转入林木深处。
    远出半里地,到了前面的高山下。他爬上一株参天巨木,四面观看,附近看不见有
人的迹象,自语道:“看来,附近不会有人烟,只好打些野兽果胶了。”
    猎禽兽为食,他是此中老手。好不容易找到几个兔洞,他先找了几很小树枝折成五
寸长的小段,找来了干草塞入洞中放起火来,狡兔三窟,他守候在没入火的洞口旁。不
久,果然窜出两头肥硕的灰兔。他双手疾扬,小树枝脱手而飞,两头野兔被击倒在丈外,
树枝贯穿兔头,两发皆中。
    踏熄了余烬,他提着死兔往回走,经过一株大树下,他心中一喜,树干上,被人刻
了一首唐代诗人刘长卿的诗《送上人》:“孤云将野鹤,岂向人间住?莫买沃洲山,时
人已知处。”
    “这附近有隐世的佛门弟子,可能已距云和县不远啦!我得找找看。”他心中暗忖
举目四下一顾。
    蓦地,他感到后腰一麻,想回头察看已没有机会,浑身如中电殛,丢掉猎得的野兔,
向前仆倒。
    身躯尚未着地,身后风声凛然,接着他感到背心被人一把抓起,身躯悬空上升,心
向下一沉,飞出丈外,“蓬”一声跌了个仰面朗天。
    人影人目,小腹被一个白胡子老道一脚踏住,动弹不得。
    老道白须拂胸,白发挽了道髻,体格瘦削,脸上皱纹密布,但一双眼睛仍然清而不
浊,炯炯有光,鹰钩鼻令人望之生厌,穿了青夹袍,似乎不畏寒冷。
    “真安贼秃躲在何处?”老道阴森森地问,说的是中原口音。
    “道长为何突然下手偷袭?”他吃惊而略带不悦地问,语气相当倔强。
    “你敢不回答贫道的话?”老道光火地问。
    “小可不知谁是真安……”
    “啪啪!”老道俯身抽了他两耳光,冷笑道:“你敢在贫道面前装糊涂?”
    “真是大大的冤枉,道长……”
    “啪啪!”老道又抽了他两耳光,厉声道:“贱骨头,不打不服贴,你说不说?”
    “道长明鉴,小可是逃难来的,即使杀了我,我也无法招供任何事。”
    他不得不用恳求的声音答。
    老道似乎不信,不住向他打量,半晌,冷笑一声道:“你这厮装得倒像,贫道却不
是容易受骗上当的人,不动刑你是不会招的,我看你是否受得了。”
    他感到小腹的压力愈来愈重,五脏六腑向上顶,像压着一座山,再往上压,腹部可
能要爆裂了,压得他眼前发黑,痛苦的浪潮像潮水般袭来,他委实难以忍受,大叫道:
“道长,迫死我你有何好处?”
    “你怕死就得招。”老道阴森森地说。
    “小可如不怕死,便不会逃难了,但要招无中生有的事……”
    “你逃什么难?”
    “小可在处州管了一档子闲事,救了一位小姑娘,被处州的恶霸所迫,逃入山区冒
险找小径逃向龙泉……”
    “呸!龙泉不该走这条路,你骗谁,”
    “道长明鉴,如果直下龙泉,难逃恶霸的追杀……”
    “贫道可不信你的鬼话。”
    “半里外小姑娘在那儿歇脚,等候小可猎兽充饥,道长如果不信,可否随小可前往
看看?”
    老道略一沉吟,收了脚说:“好,依你,如果有诈言而不实,贫道活剥厂你。”
    “老道将他抓起,拍活了背部被制的穴道,他拾起两头野兔,领先便走。
    远远地,他看到原先休息的大树下,包裹仍在,但却不见躺在树根F的姑娘,不由
大惊,脱口叫了一声糟,发脚狂奔。
    老道在后面跟上,冷笑道:“你如果打算逃走,末免大不知自量了。”
    到了树下,那有姑娘的人影?包裹、他的绵袍、食物包都在,就是不见人。他心胆
俱寒,荒山野岭中,一个走不动的大姑娘失了踪,哪还了得?”
    “章姑娘,章姑娘!”他脸色苍白地狂叫。
    远处山谷传来了回声,空山寂寂,草木萧萧,没有人回答。远处惊起一群老鸦,传
来一阵急躁的叫声。
    老道审视地上的物品,也看到了地上有人躺过的草迹,说:“晤!你的话似乎倒还
令人相信了。”
    “章姑娘……”他继续狂叫。
    “不必叫了,人已走啦!”老道冷冷地说。
    他定下心神,开始留神地上的草迹,骇然叫:“有人来过,章姑娘糟了,可能是苗
蛮。”
    枯草及胫,可以清晰地看到来人是从树后接近的,去的方向是西南,每步宽度并不
大,可知道人的身材并不高,地下没留下挣扎的痕迹,他也没听到姑娘的呼救声,可知
来人必定悄然接近了树后,出其不意便将姑娘制住带走了。
    他丢下野兔,循迹急走。
    “站住!”老道叫。
    “我要找人。”他急急地叫。
    “你给我站住!”老道再叫,语气凌厉。
    他怎肯听从?展开了脚程。
    蓦地,脑后生风,他心中一怔,大喝一声,大旋身铁拳发如奔雷。
    “噗”一声响,铁拳着肉,如中坚甲,反震力奇猛,这一拳正中老道的胸口,老道
纹风不动的,甚至连眼皮也未眨动一下,他的手却被震得整条膀子酸麻。他的第二拳连
续飞出,“噗”一击也声中了老道的小腹。
    老道咧嘴一笑,笑容十分可怖。
    他却立脚不牢,被震得两膀如被锤击,连退三步,几乎跌倒。他这两拳已用了八成
内劲,假使用全力,拳头可能被震裂哩!他知道遇上了更高明更可怕的练气高手,双方
的修为相去太远,他该识时务赶快溜走。可是,他岂能一走了之?姑娘失了踪,生死不
明,他必须找出结果来。
    “孽障,你敢向贫道动手动脚,该死!”老道阴森森地说。
    他探手怀中取出金外盒,愤然叫:“老道,不可欺人大甚。”
    老道注视着他手上的针盒。笑道:“咦!你匣中有什么法宝,掏出来了。”
    他作势戒备,冷冷地说:“里面是济世的金针,除非万不得以,决不用来杀人。可
以告诉你的是,在下不会用金针杀人。”
    “哦!你的意思是只有金针伤人而不杀人?”
    “不错,如非必要,金针只用来救人。”
    “你是针灸郎中?”
    “‘针灸在医道中,所占地位并不太重要。”
    “贫道不管你是什么人,你非将真安贼秃的下落告诉我不可。”
    “在下是过路的人,在此失落了女伴,不知道真安是谁。”
    “你再说一声不知道看看?’名道声色俱厉地问。
    他胸膛一挺,大声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砍掉袋还是不知道;”
    老道一怔,咧嘴怪笑道:“我就拧下你的脑袋。哈哈……”
    笑声中,身形一闪即至,鸟扑似的怪手从袖中伸出,劈胸便抓。
    他右手深入匣中,喝声“打”!射出一枚金针,手再探向匣底,后退两步闪开正面。
    老道手指一收,接住了金针,笑道:“雕虫小技,萤火之光……”
    这瞬间,他擦身迫近,右手一挥,光华乍现,手中多了一柄又薄又小的小剑,只露
出四寸左右霞光流动的锋尖,拂向老道的手腕,冷气袭人,光华题目。
    老道本想反抓他的手,看到光华吃了一惊,侧飘八尺,险之又险地避过光华一击,
大袖无声地裂了一条小缝。
    他跟踪追击,光华再吐。
    老道一拳斜拍。用上了内家劈空掌力,潜劲如山,风雷声隐隐。掌出人向侧跃,大
喝道:“住手!贫道有话问你。”
    他的小剑一振,掌劲四散,身形一顿,闻声止步,怒声说:“老道,不可欺人太甚,
在下确是不知何人叫真安,迫急了,在下只好和你拼命,也许可拼个两败俱伤。”
    “贫道……”
    “道长所说的真安贼秃,是不是佛门弟子?”他突然问。
    “咦!你知道?”
    “天下间叫真安的僧人不知有多少,在下所知的是响马贼败没时,被擒赴京师正法
的真安僧了。”
    “你是指贼首赵疯子?”
    “正是此人。”
    “哈哈哈哈……”老道仰天狂笑。
    “道长笑什么?”
    “笑那些朝廷饭桶,那位真安僧不是赵疯子。”
    “不管伏法的真安僧是不是赵疯子,反正赵疯子已经死了。”
    “死了?你是不是白日见鬼?”
    “信不信由你。”
    “贫道当然不信。告诉你,贫道要找的真安僧,就是赵疯子本人。”
    他吃了一惊,讶然问:“什么?你是说……,”
    “假真安僧被擒时,真的化名为真安僧的赵疯子,已经过了大江到了九江府,原想
投奔江西贼东山再起。后来碰上了一位有道高僧,一经点化,便毅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成为道心极坚的苦行僧,逃至此地隐修,饥餐野菜,渴饮山泉,听说已到了大彻大悟的
境界了。”
    “你……”他骇然叫。
    “贫道早年与他有些少恩怨,因此曾多次前来找他,明知他躲在这一带,却不知他
的藏身所在。刚才你所看到的那首诗,便是他故意留给贫道看的,表示他已知道贫道前
来找他。赵疯于出身生员,满腹才华,但却不识时务,不向八股、经、理之学低头,为
当道所不容,儒林视之为离经叛道,官府视他为眼中钉,所以称他为赵疯子。”
    他心中一动,忖道:“好哇!原来在莱州府所杀的七真观主也是假的赵疯子,这次
可给我无意中找到他的下落了。”
    “在下愿助道长找他。”他沉着地说。
    “你助我?”
    “是的,在下对寻踪术颇具自信。”
    “贫道认为……”
    “在下的女伴失踪,定然与那贼首有关,因此……”
    “先别谈找他的事,我问你,你手中的小剑……”
    他将剑掩藏在掌中,抢着说:“那是在下行医所用之物,用以刮骨除腐。”
    “剑名是否叫日精?”
    “这……”他吃了一惊,讶然叫。
    “日精剑乃是淮安府福林村艾神医之物,怎会到了你手中?说!不许隐瞒。”’
“在下三年前经过福林树废墟,无意中发现的。”
    “你贵姓?”
    ““在下姓王名缙”
    “艾神医是你的什么人?”
    “无亲无故,闻名而已,道长是否与艾神医有怨?”
    “正相反,有恩无怨,多年前,可能那时你还未出世吧!艾神医曾经替贫道治好瘤
疾,二十余年来念念不忘。福林村被边兵毁灭,艾神医满门遇害,贫道闻讯心中大痛,
真是好人命不长,皇天不佑。贫道曾经到福林村凭吊艾神医的故居,可是,那儿已成为
瓦砾场,连遗址也无法分辨的了。”
    “在下也是前往凭吊者之一,那确是一桩人间惨事,鸡犬不留,委实令人惨然。”
他强抑心中的酸楚,忍着将溢出的泪水,收起小剑转身木然地说。
    老道吁出一日长气,神色不再冷,说:“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你知道贫道是
谁?”
    “在下愚鲁,请教。”
    “贫道上元下虚。”
    他吃了一惊,骇然叫:“原来的闲云羽士,武林中大名鼎鼎的三仙之一。”
    “贫道不是仙,不会呼风唤雨驱神役鬼,不会腾云驾雾未卜先知,肉骨凡胎不能不
食人间烟火。走!去找那贼秃的下落。”
    艾文慈对找贼秃并不热心,他全心全意找寻姑娘的下落,山上枯草浓密,人兽经过
皆留下痕迹,不算难找。从遗迹看来,姑娘是被人抱走的。他将行囊藏好,领先循踪急
走。
    足迹到了岭下,经过一处乱石四布的山坡便消失了。他分搜山坡四周,一无所见。
    “失去踪迹了?”
    “怪事,人确到了这堆乱石坪,似乎并未从四周穿越,人到何处去了?”他困惑地
说,举目四顾。
    “这里藏不住人哪!”
    “有两种可能。”
    “怎样?”
    “一是他已发现有人追踪,隐起踪迹,一是……晤!由原路退走,岔出另一方向去
了。”
    “依你之见……’”
    “以前一种可能性最大,因此必须猜测他可能走的方向。再就是你我分开搜,在乱
石坪四周一里以内的范围找踪迹。道长从右绕走,小可绕左,在前面的凋林前会合。”
他颇具自信地说。
    老道摇摇头,说:“不,要走一同走,不分开。”
    他心中暗镖,显然老道疑心他溜走,那么,老道根本就无意放过他了,刚才老道所
说的话,是否真实大有问题,如果他所料不差,他的处境依然凶险,比双方交手之前更
为险恶,因为老道已知道他身怀日精神刃,以后不动手则已,如若动手,老道必行全力
一击,甚至可能不顾身份进行偷袭哩!
    他有点毛骨悚然,武林三仙是老一辈的名宿高手,艺业超尘拔俗,见多识广经验丰
富,假使对他一个武林小人物存心计算,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我得小心这老狐狸,尽早将他摆脱方可安全。”他想。
    他心悬姑娘的安危,本已焦躁不安,再有老道在旁威胁,他确是心乱如麻。
    他可以一走了之,但是他不能,他不是有始无终的人,他必须运用机智应付难关,
度过困境的。
    他要找一处可以扔脱老道的地方,向右面岭脊下山场附近一指,说:“有水方可适
宜居住,看山势,那儿可能有水源,去看看。”
    老道向里外古木参天的山场注视片刻,说:“那儿一年前我曾经搜过,没发现有人
住过的痕迹。”
    “这次道长搜过么?”
    “不曾,贫道刚到。”
    “一年光阴变化甚大,说不定和尚进到那儿去了呢。”
    “好,且搜再说。”
    到了山场入口处,老道眉间深锁,苦笑道:“今年荆棘和藤箩比往年茂盛多了,不
易搜寻的哩!”
    他仔细打量附近的形势,先从左面察看,绕至坳右,虎目中涌起喜悦的光芒,猛地
奔上坡脚说:“里面有人迹,快!”
    刚窜出一座矮林,眼前出现一条湍急的小小溪流,溪两侧古林参天,藤萝密布。他
穿至溪左的大树,低声叫:“有人从此地跃过对岸,对岸可能距和尚的住处不远了。”
    “追!”老道低叫。
    发现了人踪,他忘了扔脱老道的打算,迫不及待地一跃而过,向溪岸纵落。单足刚
点地,突觉胁下的章门穴一麻,浑身力道全失,立脚不牢,“砰”一声重重地摔倒在一
株大树下。
    老道一声狂笑,怒鹰似的飞越小溪,大袖迎风飞舞,猛扑右侧树下草丛。
    一条灰褐色的身影在老道身形乍起的瞬间,突以奇速的身法向树林深处一窜,如飞
而逝。
    “你走得了?”老道怪叫,急起穷迫。
    艾文慈被人用一颗小石击中了章门穴,摔倒在地并未昏厥,老道只顾追人,将他置
之不理,不由心中暗暗叫苦。他的气功不到家,火候不纯,虽对真气解穴术并不陌生,
可是必须用两刻时辰甚至需要一个时辰,方可自解穴道。
    “这老道是个只知自己,不顾他人死活的自私之徒。”他想。
    他正想运气行功聚集真气,不远传来了草梢擦动声,一名褐农中年大汉出现在身旁,
一把将他抓起扛上肩膀,匆匆撤走。
    “糟!他们在此设下埋伏等候我们上当送上门来的。该死!我为何如此大意?”他
心中暗叫了。
    所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平时他十分小心,这次为了关心姑娘的安危,又因为有
三仙之一的闲云羽立在旁,所以大意中伏,被人暗算被擒,后悔已来不及了。
    不久,“砰”一声响,大汉将他丢下,掼得他眼前发黑。
    这是一座依山空而筑的矮茅棚,不足一丈见方,后面是高有三四丈的悬崖,前面是
荆棘和膝萝纠缠绵密的树林,如不走近,很难发现这间茅屋。大白天,里面黑沉沉。
    一解开他的右章门穴,改用软藤把他捆上。”将他扛来的大汉说。
    另一名年约半百的身衣人上前,一面上绑一面向同伴问:“老牛鼻子呢?”
    “三哥连发三石全部落空,把老道引走,料亦无妨。”大汉笑容。
    “这人是谁?”中年人一面向,一面搜艾文慈身上是否有兵刃。
    “不知道,等三哥回来再说。”
    “是老道的人么?”中年人一面将艾文慈的针匣打开察看,一面信口问。
    “不像,恐怕是那位胆小如鼠的女人的同伴。”
    “咱们何不问问口供?”中年人将金针匣放下说,顺手搁在一旁。
    “三哥认得这家伙是老道的党羽,因此不愿下毒手,只用飞蝗石擒人,用意是留活
口,问口供的事,由三哥去办好了。咱们走,去接应三哥。”
    两人匆匆走了,艾文慈定神向外瞧,门已闭上,看不见门外的景况,且不时可听到
往复走动的轻微脚步声,可知外面必定有人把守。
    他转头向里面瞧。心中一定,屋角的草堆中,章姑娘睡得正甜。但他再仔细观看,
心中一紧了,姑娘是昏厥,而不是睡得香甜。
    他很幸运,擒他的人走眼,以为他只是学了几天掌脚的人而且,用不着费心,所以
手脚是分开来绑的,双手及绑,双脚并拢捆得结结实实,仍可保持活动。他浚至姑娘身
旁,低声附耳叫道:“姑娘,醒醒。”
    叫了数次,姑娘终于醒来了,猛地惊但地挺身坐起。
    “别做声。”他低叫。
    草屋中光线暗淡,只是看到朦胧的人影。姑娘听出他的声音,骇然低叫:“大哥,
你……”
    “你怎么被人捉来的?为何不出声示警?”
    “大哥,我……我被人捉来了?这里是……”
    “这里是囚房,你……”
    “我……我正在等待,突听到身后有人轻咳一声,扭头一看,看见一个相貌凶猛眼
神可怖的人,心中一惊便人事不省,以后的事我便不知道了。你……”
    “我被他们用诡计暗算,被擒来的。”
    “哎呀!你……”
    “有人从门缝中监视着我们,暂时不可有所举动,躺下去。你看到门侧找那个金针
区么?”
    “看到了。”
    “等会儿你偷偷把金针匣取给我,听我的招呼行事。”
    章姑娘并不知他匣中藏了何种重要物品,只知里面有针灸用的各种细小金针,正想
起身去取金针匣,他突然低叫:“躺下,装睡。”
    她唯命是从,赶忙躺回草窝中。
    草编的门推开了,进来了三个人,领先那人便是引走老道的穿灰褐夹衣中年人。三
人进入室中,将艾文慈带来的人间:“三哥,老道呢?”
    “愚兄已经将他引到草岭去了。鬼老道名不虚传,咱们不是他的敌手,如不是仗地
形熟,愚兄恐怕脱身不易哩!”三哥神色紧张地说。
    “这两个男女怎办?”
    “他们不是老道的人……”
    “但咱们却不能放掉他。”
    “是的,不能放走,那会泄露咱们的行藏。”
    “那就宰了算了。”
    三哥脸色一沉,说:“四弟,你怎么还说这种话?咱们已放下屠刀,逃隐深山暗中
保护大哥的安全,与世隔绝,不再做伤天害理杀人放火的勾当,想不到你依然杀心未除,
岂不感叹?”
    “但……这两个男女威胁咱们的安全……”
    艾文慈看清了对方的脸,不由心中一悚,心说:“老天!原来是二十八宿中的井宿
林嗣,一个武艺出类拔萃,心狠手辣的悍贼,我的处境危险极了。”
    但林嗣的口气,却不像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似乎已下了放下屠刀的决心了,至少目
前并不可怕,可怕的却是其他几个人。尤其是这位杀心未除的四弟,方是危险人物。
    这位林嗣生得壮实如牛,一双大环眼厉光闪闪,脸上涌现着暴厉骠悍的神情,是令
人望而心寒的所谓强盗脸孔。走近艾文想,脸上涌现一丝狞笑,这类笑令人望之心中发
毛,尽量放缓语气问:“小老弟,你贵姓大名?不要怕,从实告诉我。”
    他挪了挪被绑得发麻的手脚,答道:“小可姓王,名缙,杭州人。”
    “那位女伴……”
    “她姓章,什么名我可不知道,本府缙云县人。”
    “咦,你和她不熟?”
    “不太熟。”
    “不太熟?怪事……唔!好家伙,原来是你拐带她……”
    “还没问清楚之前,别忙下定论好不好?”
    四弟怪眼一翻,喝道:“住口!你敢在我三哥面前出言顶撞?”
    “四弟,让他说完。小老弟,你要带她到何处去,说说你们相识的经过好不好?”
林嗣制止四弟发威,和气地问。
    他将救姑娘的经过说了,这些事并无隐瞒的必要。
    林嗣大感意外,静静地听完,苦笑道:“小老弟,我觉得你很傻。同时,也值得敬
重。按理说,像你这种人,在下应该助你一臂之力,可是,在下有自己的困难。”
    “你只要放我们达命,有何困难?”
    “困难就是在此,我们不能放你。”
    “这…”
    “老实告诉你,咱们兄弟四人是人拜好弟兄,也是亡命之徒,目下逃世潜藏避祸,
形藏必须严守秘密。”
    “小可决不将遇到你们的事说出。”
    “防口难似防川,在下不信任你们。”
    “那……你们打算……”
    “在下是一小小请求。”
    “要求,这……”
    “此地并不十分安全,岭西二十余里,便是云和县的龟峰,浮云涩河:谷一带有不
少村落,经常有猎人人山打猎,终会有一天他们到这一带活动的。因此,咱们在这一带
安居不了多少时日,早晚要离开另觅居处。
    所以,咱们对你们两人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让你们留下,等咱们离开时,你们便可
自由决定行止。”
    “如果你们三五年不走呢?”他问。,“你们恐怕也得既上三五年了。”
    “这个……我们能反对吗?”
    “恐怕得委屈你们了。”
    “如果我们不愿留下呢?”
    “你们会留下的。”林嗣一字一吐地说,语气坚决,不容对方误解。
    “你们有几个人留在此地?”
    “四位,外面放哨的是六弟姓耿。”.“加上小可共五人,而留下一信年已及笄的
姑娘,谁敢保证没有纠纷?”
    “这个你可以放心,咱们兄弟全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已经享尽人间厚福,无复他
求。照顾姑娘的事,只好偏劳你了。”
    “小可不甘心……”
    “你总不能丢下章姑娘一定了之,是么?”
    “这个……”
    “你不忍心章姑娘受到伤害吧?”
    “你们……”
    “在下言尽于此.你可以冷静地衡量利害。咱们要到外面去巡视在杂毛老道未离山
区之前.恕咱们不能替你松绑,抱歉。”
    “老道所说的真安僧……”
    “这件事你最好忘掉。他两人的恩怨很难说清。”
    “你们与真安僧……”
    “他是我们早年的大哥,大哥在此出世修禅.咱们暗追随左右保护不许任何人打扰
大哥的清修。”
    “老道是三仙之一,修为精纯,你们……”
    一比一,咱们自然不是他的敌手,一比四,他占不了便宜,难在咱们不愿开杀戒,
因此只利用地头熟,引他知难而退,他在两年来了三次,一无所获乘兴而来,败兴而退,
这次也不例外。你好好想不打扰你了。”
    三人随即外出,室中一静。
    姑娘装作昏迷不醒,把所有的话全都听得一清二楚,挺身坐起垂泪“大哥,我……
我们怎办?”
    “我们得逃,和这些杀人放火的强盗办一起过三年五载,哪还了得。”
    他断然地说,语气非常坚决。
    “他们是强盗?”姑娘骇然问,脸色大变。
    “他们是早年大闹北五省的响马贼,杀人放火凶暴残忍的贼首。”
    “这……”
    “所以我们非走不可。”
    “大哥,他们的话不像是凶暴残忍的人……”
    “你如果相信他们的话,那就上当了。”
    “大哥,请听我说。反正即使逃到龙泉.俞家也不会放过我的,不如“什么?你……
你想留下?”
    “我……我并不想留下,只是,我……我不希望你冒风险。”姑娘颤声说,突然伏
在他身上饮位。
    “章姑娘……”他惶然叫。
    姑娘抱着地颤声道:“我一个苦命女人,死不足惜,你……”
    “往口!”他烦躁地叫。
    “不!大哥,我愿冒任何风险,只要你能安全。这世间,人海茫茫,只有你关心我
的安危,只有你肯仗义……”
    “别说了好不?”
    “不!大哥,这是不公平的,你也该有人关心。我知道,你我都是可怜的人,应该
互相关心的……”
    “你……”
    “我记得,你在城内门口曾经看到那些通缉榜文而变色……”
    他吃了一惊。姑娘却忘形地伏在他身上,凄然地说:“大哥,天涯亡命不是了局,
隐居深山度日焉知非福?他们能活下去,你我为何不能?
    你如果不嫌我,我愿陪你避开尘世平安过一生,我不愿你冒风险。大哥,相信我,
我能吃苦耐劳……”
    他笑了,笑容苦涩,轻吻她的秀发,黯然地说:“傻姑娘,你说得多轻松哪!你以
为我们是自由自在的鸟?只吃草根树叶的虫豸?不食人间烟火的修仙方外人?此时此地,
你有勇气说出这种话来,等年深日久勇气被环境折磨得消失无踪,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人可以吃苦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一二十年却吃不下去了,茹毛饮血孤独过日,眼前无
所谓,以后呢?儿女都成为野人?永远与世隔绝?请替我把金针匣取来。”他挺身侧卧,
吸腹收腰,慢慢将反绑在身后的双手,从脚下穿移至身前。
    这时,他可以用手了。
    姑娘急急取来金针匣,他接过取出匣底的日精剑。原来匣底有夹层,内部镂空一道
仅可容纳日精剑的缝隙,一端有极难察觉的封口板。”
    由于缝隙仅可容纳日精剑,因此极难发现内中的夹带物,日精剑小而薄,剑铝是一
字形的,所以多次落在别人手中,始终未被发现其中之秘一日精剑到手,人自由了,先
割断脚下的软藤,再交给姑娘替他削断手上的束缚。
    “大哥,你……”姑娘低叫。
    他将她挽入怀中,低声道:“姑娘,我们一定得走,别忘了,梦想不切实际,体并
未将四个强盗计算在内,事实不许可你我两人在此安身立命。外面只有一个把守,我先
看看。”
    他放心地欺近门旁,轻轻在草壁上弄了一条细缝向外察看,不久,他踅回问姑娘低
说声:“等会儿你尖声大叫,引贼人入内探视。”
    说完,折回原处藏身门侧,向姑娘示意大叫。
    “啊……”姑娘脱口尖叫。
    草门被推开,把守的人急步抢入。
    他一掌猛劈贼人的后脑,接着是狂风暴雨似的两记劈掌,全落在贼入的左有耳门上,
一把将人拖倒。
    把守的人毫无戒心,怎受得从背后偷袭所加的打击?一声未出,便被击昏倒地。
    他摘下贼人的剑佩上,喝声“走”!带着姑娘抢出草门。
    姑娘的尖叫声,也引来了在附近的人。
    奔入林中十余丈,蓦地感到头上枝叶摇摇。
    他警觉地一把将姑娘推倒,大喝一声,拔剑、倒退、出剑上挥,一气呵成,反应奇
快绝伦。
    “叮!叮叮!”挥出的剑被击,发出怪声,一个灰影凌空而降,以一根树枝接了他
之剑,人影下落,他却被震得挫迟五步,骇然叫:“咦!是你“你救出女伴了,和尚
呢?”对方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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