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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河儿女

主编: 贾芝

王涛英日记


    1947年

    5月25日 陕北志丹

    在早饭后到达志丹较大的一个镇子。对我们来说,几天以来今天是最痛快的一天。
    我们刚一到达此地,便结成一群往志丹陵走去。在行知中学学了两年多的同学在这
次活动中可以看到是一点没白学。你看吧!每个行中的同学都比××的同学费了些脑子。
我们每个学生一进陵门,态度很严肃,并表示沉痛。我们从头到尾,把所有的首长题词
都看了一遍,又很尊敬地和它分离了。首长的题词使我想起很多事情。我最喜欢的是毛
主席题的那几句生动感人的话。由不得我想起我最最好的朋友——
    力贞。
    力贞:今天我看到您父亲的陵园,很自然地想起了您,我希望您继续您父亲未完成
的事业,将来能像他一样,成为人民的英雄。

    6月17日 甘肃华池委远山振庄

    从第四后方医院成立以来,已有3个多月了。今天把前方的三个所会集在一起,作一
个简单的总结。首先是许主任报告3个月来的治疗和护理工作。他对我们的批评还很真实,
他说一般护士和医生团结不在一起。这点我们也常常议论,同时下决心克服。他还说,
我们这个医院的医生、护士都是刚从学校中出来的,可是我们的工作比老医院都好……
    我们的卢院长,也是我们的校长。他讲了很多问题,我也很详细地记下了笔记,也
不必在这里啰嗦了。重要的是,优点方面:我们大部分工作人员是非医务人员,同时还
是刚踏出学校门的年轻娃娃,但能在最最困难之下,背着自己的东西,带着伤员行军,
甚至于把自己的东西丢掉,抬着伤员行军。在路途中,再怎么困难,做事务工作的同志
总能找到饭吃,找到房子住。医生们也同样想办法给伤员换药、治疗。缺点方面:尤其
是关于我们护士,没有长期做医务工作的打算,不愿学习医务,对医务工作有些轻视。
同时和医生关系相当不好,互相看不起等。最后,他说本院有些不称职的人做出了没有
人情的事来……院长讲完很沉重地离开了“讲台”。

    7月7日 陕西定边秦家湾

    黄昏时,一群伤员纷纷来打我们事务人员。为什么呢?唉,真可怜!没有做过事务
工作的同学,自己老是怕超过伙食,所以受到伤员的痛打。同班的高鸿、刘琪都被打了,
我们怎么能不同情他们呢?更不应该的是为什么打我们不管事的炊事员呢?当然,我们
的工作做得很差,这是不可否认的,但我们工作上的客观困难,他们是不是知道呢?值
得研究。这是少水无面怎样能使他们如意呢?我们从哪里给他们拿面呢?我们从哪里拿
来像在延安时一般的清水呢?
    本所有个别同志还非常同意伤员打我们的事务同志,我真奇怪!自己本部门工作做
不成,难道对你还是一份光荣吗?
    难道你没有责任帮助把工作做好吗?反而来这一套,还是十多年的老革命呢,白受
革命的教育了。这个同志在所里不但这次做出这种事来,而且有许许多多的表现是不称
职的。这位同志还是不够聪明,不然,怎么能把自己暴露呢?

    7月15日 安边

    今天已是动身的第二天了,在路途中碰到马鸿逵仅有的两架飞机,在安边附近空袭。
虽然它在上空旋来旋去的,并不时地传来轰炸声,但在我们脑海中已是司空见惯之事。
    晚饭后,从西园子走到安边西门外,唉呀!真紧张呀。两旁坐着一堆一堆的穿灰黄
色衣服的人。他们的视线都冲着我们。排成大队的工作人员脸红到脖子,在紧张的空气
中走进了安边城。
    望见城内的第一个市面,我们有个很好的印象。十字街头,市面连续不断,每个市
面都很精致,街的两面墙壁上贴着花花绿绿的标语和各种通讯小报,货物又很华丽。商
人一个个都有些延安的风味。算盘声,说话声,一直没有断过。我们很欣赏地从个个市
面走过去,到处都是清香美味,不由得使我们回忆起延安了。

    7月19日安边

    俺村里有个谭老婆
    一所附近有位很勤俭的老婆婆,虽然已是50岁的老人家,然而她一时一刻都在为伤
员服务着。她帮20多个伤员洗衣服、补被子、补衣服、煮鸡蛋、熬米汤……她往往为了
给伤员洗衣服耽误了自己吃饭,感动得伤员买下馍馍给她吃。她还很殷勤地说:“这算
什么,你们为了我们离开了你们的家,流血打仗都可以,我做这点小事又算什么?只要
你们不嫌,那就好嘛……”
    一个很可怜的伤员,因伤太重伤口腐烂了,苍蝇在被子上下了很多小蛆。每个青年
妇女经过他身边时,都喊着“臭死人了!”大步跑走了。但谭老婆很痛快地拿伤员的被
子到河里洗。一条长满蛆虫的被子,洗成了一条相当漂亮的白被单。
    因而,大家都公认她是全村为军服务的唯一的一个好妈妈。

    8月4日—5日

    我也是有人同情的人
    我最真诚的朋友——丽、芳,我们暂且离别了。
    昨天下午我与丽在清水沟会面,那时芳还在医院养病。丽很难受地告诉我,妈妈写
信要她过河。丽很诚心地征求我的意见,走好,还是不走好。我突然听到“走”字,几
乎流下泪来,但我却忍住,答应她还是跟随着亲爱的妈妈。我和丽谈了一下午的话。
    黄昏时,经本院把芳接回来了。虽然我知道,但因去所里有事不能马上去。芳、丽
等得不忍了。这时已是该睡觉之际,我听到丽在叫我,仿佛有什么紧事。我忙说:“丽
真,别叫了,丽真……”
    芳很憔悴地睡在炕上,忽然坐起来了。我坐在她的跟前,丽又自然地坐在我跟前。
问了芳两句话,不由得我便落下泪,她俩也同样难受,在悲哀着。怎么不难过呢?我、
丽、芳低头不语,我们要离开最知己的朋友,难道还不难受吗?
    第二天,虽然我夜晚睡得很晚,但还是很早醒来了。丽也是很早就来了。她和我很
亲切地坐在一起拉话,使我最难受的话是:“涛,我今天说不出的难受,我离开了你,
谁再是我的靠山呢?我像离开了一切一般。涛,我很想咱俩一块过河,这是多么好呀!
涛英,你……”一群同学都回来了,丽当然不会再说了。我不由地低头不言,她同样如
此。吃过早饭,我同丽一块下去,她去交工作去了。我便到芳枝那里。虽然和芳拉了一
上午话,但总没有说出我最真心的话。一方面,由于芳的耳背不能低声向她讲话,同时
又因傅教员和她住一个房子,讲话也不方便。可她很亲切地告诉我,×××对我俩的企
图,故意骂我们,破坏我们,同时写信刺激我们……
    告诉我,我走后她在四所经历的比较特殊的事情。我向她讲的就是要她时刻好好注
意自己的身体,听我的话,好好地和丽一同过河去,不要自己常害病还不愿脱离工作。
并且劝她不要计较四所个别人对她那种态度,叫她时刻听丽的话,病好了尽量不要参加
宣传工作,因自己的身体不能经受刺激等。
    我们动身前,为了芳枝在病中不便受到精神上的刺激,就没有和她告别。丽把我从
清水沟送得很远,我看到丽难受得很,所以我尽量表现高兴,一直送到再不能送的时候,
我简直再也忍不下去了,几乎哭出声来,丽也同样更难受起来,我俩在泪珠下装着笑面
分离了。
    她俩走,我有三点感想:(一)欢迎。(二)难受。(三)
    记住。
    欢迎。她俩走我很高兴、满意。因她们的身体都不大好,丽虽然不常病,但身体还
是很弱;芳更可怜,三天两头就会生病,所以她们到安全的地方是适当的,一来为自己,
二来为了革命的资本——身体。
    难受。我在这几年中只交下她们两人,要分别怎么会不难受呢?尤其是丽,在小学
就是最熟悉的。当然其中几年我俩是不大接近的,到中学后又到一起了。我们又在一班,
我们在思想上、感情上都搞得很好,甚至于一切日用品都不分你我。芳虽然在一起时间
不长,但我俩一见面就能合得来,我俩在一个班从来没有闹过别扭,同时丽也很喜欢她,
老实说她俩是我最真诚的朋友。分别时怎么不难受呢?我再有个谁吗?我时刻想念的丽、
芳呀!
    记住。我们是暂且分别,假若是永远分别,我是永远不会忘记我最真诚的朋友——
丽真、芳枝。我该记住,她们对我的诚心帮助,记住。

    9月

    我从生以来,是很少享受过爸的爱。只是生过我的妈,把我抚养成人的妈最喜欢这
粗笨的女儿。可怜的妈妈在1940年和爸爸与我做了最后的永别,我最喜爱的妈永远安息
了,唉,妈……妈呀……
    自妈去世,爸就成了无家可归的瓦匠,没有一定的地址做工,职业也不能肯定。今
天在那儿做瓦,明天在那儿做泥,有时离我近,有时离我远。可怜的爸每礼拜抽时间看
我一次。
    爸的工资总拿一部分给我零用。1942年时,爸有了比较固定的地址,在难民工厂烧
瓦。这时,我在鲁艺帮别人带娃娃和学习。爸离我200多里路,可是爸一年总得来一两趟,
并带着很多吃、用的东西。可怜无家可归的父女仅仅到饭店坐两三个钟头就够幸福了。
爸屡次见我时,首先摸摸我的头:“好孩子,你不要哭,有什么事告诉爸,你哭爸也不
舒服……爸带你走好不好……”“我不去,我……”爸同样落着泪说:
    “自你妈死了,爸每天不放心你,唉,孩子,咱真可怜!你爸太没本事了,不能叫
你安安稳稳享受妈、爸的喜欢……”
    现在,我与爸离这样远,但他比在延安还喜爱我。因为我渐渐地长大了,自己的事
全部能由自己适当地处理,同时我也能在社会上占一个地位,达到爸的目的,不落在别
人的后边。在自卫战争中,我在随军医院工作,爸更觉得我是一个还有出息的孩子。当
8月2日见到爸时,爸表示更放心,满意了,并奖励我。
    爸今年已有45岁,因身体健康的缘故,看来仿佛35岁的样子。爸一贯对工人很热情,
每天结束工作后,总得和工人拉好久闲话。工人们对他都没有什么意见,叫他王师傅。
爸觉得不太好,往往不愿答应,以后工人就叫爸“老王哥”。
    我亲爱的爸爸不知在何时才能相见呀!我要对得起爸,好好工作,各方面都要向好
的同志学习,时刻检讨自己,改进自己,做一个有用的青年是多么好呀!更要做一个战
争考验成功的共产党员,那爸是多么满意呀。

    1948年1月

    我入了医务界
    我是不够喜爱医务工作,我曾记得在我14岁时写过一篇作文“你最喜欢做什么工作,
最不喜欢的又是什么?”的确,我最不喜欢的是医务工作。我现在为什么会踏进这大门
呢?仿佛有些奇怪。的确,环境是很伟大的,它能把不管多么顽固的人都能征服过来,
并使她懂得了这门工作的伟大。
    我入医务界是有不少的波动,从波动里变过来。在三查后,才真正有了目的。假如
不学这门的话,将来去做什么呢?
    自己仅仅是中学文化程度,根本没有一个真正的打算,更没有一个特长。现在好在
从事这门工作一年了,总比一足无踏的地方有些保险。现在终于钻研这门学问了,过去
在医务方面太无足轻重了,去年就白白地荒废过去了。时间的前进是无法挽救的,只有
现在钻研,才能挽回浪费了的时间。今年要好好学习一番,一年后还是现在这样就糟了,
总要成为像样的医生,才对得起组织,对得起同志。    
  王涛英
    女,延中九班学生。1945年入延中学习,先后加入共青团和共产党。1947年3月参加
西北第四野战医院护理工作,后提升为军医。1950年随该院赴抗美援朝前线,参加战地
医疗工作。1952年10月16日光荣牺牲。生前多次立功受奖,被朝鲜人民政府评为“人民
功臣”,授予“人民功臣”奖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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