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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情节的故事——有关1957年反右运动专集

季羡林 主编

命运偶记四题

      
      
                                       谢日新
      
        右派的“诞生”,在以往描写反右题材的文艺作品中,不外乎是两种情况:一
      是坏人整好人,如舒芜在《历史需要我们作证》一文中归纳的,“左”氏之徒或品
      质恶劣的单位领导整正直之士;一是好人整好人,也如舒芜在同一篇文章中所举的
      王任叔(巴人)的事例。这后一种似乎更普遍,更典型一些。写好这类题材,对揭
      露中国何以会出现反右扩大化这样的悲剧,将会更有意义。但是,这两种情况,似
      乎还不能包括中国所有的右派;至少我认识的几个右派,就既不属于坏人整好人这
      类,也不属于好人整好人那类。究竟属于哪一类,还请读者读完这篇文章后,认真
      思考一下,切不可像有的领导人那样,板起面孔说“当初划你右派是正确的,现在
      给你改正也是正确的”那样简单化。
         
                                 党员带头带来的右派
      
        李君某某,共产党员。解放战争时期参加革命,在东江纵队某文工团工作。抗
      美援朝时加入了志愿军,因带病上前线慰劳战士,荣立过三等功。后来转业到县文
      化局工作。在文化局工作积极,事事带头,连续四年被评为先进分子。帮助党整风
      时,他没提什么意见,相反,出于对党的朴素的阶级感情,对报纸上出现的某些对
      党不满的言论还愤愤然,更别说他会有什么“猖狂进攻”了。再说文化局长就是他
      的本家叔叔,也谈不上得罪领导。反右开始后,上级布置任务,要文化局评一个右
      派,可是评来评去,总评不出来。因为大家觉得谁都差不多,都够不上右派的标准。
      但是,上面定的指标却是死的,非完成不可。没办法,他那当局长的本家叔叔只好
      对他说:“德仔(他的小名),你什么工作都带头,是个老先进,这次评右派,你
      也带个头吧,要不,向上汇报时我脸上不好看。”他一听,低头一想,觉得也没什
      么,反正中央说过,这右派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当一当也无所谓;既然党组织要自
      己当右派,就带这个头吧。于是,就点头答应了。这样,他就成了右派。后来右派
      问题越来越严重,大有升格为敌我矛盾之势,他才慌起来,但生米已成熟饭,后悔
      也没用。他的本家叔叔也很内疚,所以以后形势一好转时,就给他摘掉了右派帽子。
      可是,有一顶帽子他永生永世也摘不掉,这就是“脱帽右派”。
         
                                   抓阄抓来的右派
      
        黄君某某,基本群众,某县电影公司的售票员。此君平时与世无争,既不得罪
      群众,也不得罪领导,按理说,这种人是很难成为右派的。反右开始后,电影公司
      也分到了一个右派名额,但公司评来评去,总评不出结果来。这也难怪,一个电影
      公司只有九个人,同在一个办公室工作,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贝的,谁好意思提别人
      的名呢?正为难,有人提出用抓阄的办法,谁抓到谁就是右派。公司领导虽然觉得
      这过于荒唐,但除此之外,也别无妙法,只好抓阄了。于是裁了九张小纸条,一张
      写个“是”字,其余八张是白纸,然后将纸条捏成小纸团,让大家自己抓。抓阄之
      时,黄君战战兢兢,总怕抓到那个“是”字,不敢先抓。后来,当他看到前面几个
      都抓了白纸,也赶忙上前抓了一个。抓到后,他双手抖着,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团,
      一看,中间赫然一个“是”字。这样,他就成了右派。
         
                                  上厕所带来的右派
      
        周君某某,共产党员,某中学地理教师。此人其貌不扬,又不修边幅,所以刚
      给学生上课时,学生都瞧不起他。班长喊“起立”后,许多人半站半坐的,屁股不
      愿离座。他好像没看见似的,站在讲台上,拿起粉笔,反手往黑板上一画,一个地
      球就出现了,别人用圆规也画不了那么圆。学生这才大为叹服,觉得人不可貌相。
      反右开始时,他所在的学校分到两个右派名额。其中一个已有所属,是初三语文教
      师,有海外关系,帮助党整风时提了两条很尖锐的意见,尤其是跟校长的关系很不
      好,校长就内定这语文教师是右派了。但还有一个名额没有着落,没办法,只好召
      集全校教师开会讨论。由于知识分子爱面子的坏习惯,不敢当面得罪人,所以讨论
      来讨论去,整整一个上午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地理教师早饭多喝了点面汤,
      膀胱胀得难受,便想上厕所方便方便。他想,反正自己政治上进步,业务精通,在
      同行中又有一定威信,说什么这右派的帽子也戴不到自己头上,因此就放心大胆地
      上厕所方便去了。谁知他刚一走,一个老师灵机一动,提了他的名,其他老师也立
      即同声附和,举手赞成。等他一泡尿撒完回来时,已经当成了右派。事后,他逢人
      就说,他这右派,是一泡尿带来的。
         
                                   领导干部当右派
      
        一般说来,能“有幸”评上右派的,多半是被领导者,但有一般就有特殊,也
      有领导干部,甚至是一把手被评为右派的。M县卫生局原局长黄某某就是一个。
        黄某某是中医世家,从他曾祖父起,他家每一代都出一个名中医。在M县的小县
      城里,提起中医黄家,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黄某某幼承家训,笃志好学,年
      轻时又在著名的协和医学院念了几年书,喝过不少洋墨水。他不囿于门户之见,能
      兼收并蓄,以中医的经验参证西医的理论,医术竟有超过乃父乃祖之势。由于他在
      解放战争时期,在我军的战地医院里抢救了不少伤员,又在火线入了党,所以M县一
      解放,他便被任命为县人民医院院长,后来又升任县卫生局局长。
        反右开始后,十来人的县卫生局机关也分到一个右派指标。县科教办主任在分
      配指标的会上说明这指标是非完成不可的,不能打任何折扣。要是换了别的领导,
      随便找一个倒霉蛋报上去就算了,但这个黄局长却有“臭”知识分子的倔强劲,当
      场就表示异议,说:“反右派又不是工农业生产,怎么也要规定指标呢?”差点和
      科教办主任顶起牛来。回到卫生局后,也不好发动群众,而是随便召开了一次小会
      敷衍了事。他想:没有右派,总不能硬抓一个出来吧?后来汇报战果时,教育局、
      文化局等领导都把右派名单报了上去,他却直截了当地汇报说卫生局没有右派。科
      教办主任一听,火了,说:“凡是有人群的地方,都有左中右三种人,难道你卫生
      局就独独没有?我看哪,你身为领导干部,这种对反右斗争的消极抵触情绪,就说
      明你是个右派!”一语定终身,黄局长就被划为右派。
        以上是四个右派的来历,或者叫“诞生”过程。这四个人,除了最后那个黄局
      长“文革”时又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医霸世家,最后受不了折磨,切开自己的静
      脉自杀而死外,其余三人都还健在,能为本文所述之事作证。只有这些人对自己何
      以会成为右派,至今仍莫名其妙。我想,这也难怪,要是能想清楚这小问题,那么,
      对中国何以会出现反右扩大化的悲剧这个大问题,也许就可以明白大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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