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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的心俱乐部 作者: 亦舒 六 “什么事?”她丢下书包跑过去。 庭风抢先说:“阿姨失恋。” 涤涤放心了,“失恋不要紧。” 诺芹不服,“失恋会死人。” 涤涤却说:“妈妈说,失恋自己会好,可是水厕坏了非修不可,只有更烦。” 这是什么理论,岑庭风怎么教女儿,匪夷所思。 “妈妈还说什么?” 涤涤似背书似流利,“妈妈说,凡是失恋想死的人,让他死好了,免糟塌社会米饭。” “哗!一点同情心也无。” “咄,世上不知多少真正可怜的老人孤儿需要同情。” “多回家了。” 庭风说:“我送你。” 走到楼下,庭风握着妹妹的手,“我真的已经洗手。” “几时的事?” “申请移民之前半年,免节外生枝。” “家中那几只也快快丢掉。” “好好,都听你的。” “带冒牌手袋入法国境是违法的。” “下雨了,小心驾驶。” 诺芹静静回家。 一个人坐下来,把小说写完,又开始新的一篇,感触良多,眼泪一直沁出,无法抑止。双眼炙痛,被逼躺下。 这几年来她受姐姐恩惠甚多,所以才可以从事写作,做她喜欢做的事。 庭风照顾她无微不至,所以她可以大方潇洒,时时对蝇头小利嗤之以鼻。 电话响了。 是林立虹,“岑诺芹,你走狗运,关总说要捧红你,叫你出来拍照。” “叫他先捧红自己再说吧。” “又耍性格?” “我决定把宣传时间用来努力写作。” “疯了疯了,你是要学杨桂枝还是梅绍文?” “我做我自己。” “人家已经赚够,离岸享福,当然不用睬人,你怎么同人比?” “恕我不再应酬。” “自寻死路。” “随得你诅咒。” “我正想搞一个猜文思文笔真实身份游戏。” “立虹,你不愧是马戏班主。” “我喜欢马戏班,试想想,还有什么可以叫你们这班不羁的文艺工作者低头?” 那条驯兽的万能电鞭叫逼人的生活。 诺芹哼一声。 “那,我叫刘浩英拍照,她会喜心翻倒。” “对,叫她好了。” “诺芹挂上电话。” 稍后,她草拟一张合约,传真到银河出版社,主动表示一年愿意提供四至六本小说。 一个作者总得写作,一个演员必定要演戏,学生要去上课,光是宣传拍照,大抵是行不通的,并且,看看历史,也没有什么人凭这样成功。 五年过去了,年纪大啦,得立定心思好好工作,不然,再过十年,有人问:“你做什么?”“作家。”“你有什么作品?”“……” 说她静静等银河出版社答复。 那是一家殷实有历史的出版社,他们不会耍手段。 “过去,写作人都嫌银河不够时髦,不擅花巧,又缺乏宣传,现在一个衰退浪打过——来,反而类得难河实事求事,难能可贵。” 门铃响了。 李中孚挽着水果上来,看见女友灰头灰脑,面目污肿,不胜讶异。 岑诺芹虽然爱闹情绪,却不常哭,这次是什么缘故。 他不劲声色说:“我又没说不娶你。” 诺芹不甘示弱,即时回嘴:“想到有可能会嫁你,立刻悲从中来。” “什么事,愿意说出来吗?” “一时想起亡母。” 李中孚并不笨.知这她不肯倾诉,那也无所谓,每个人都有权保保留一点秘密。 诺芹用冰水数眼。 “桃子新鲜,替你加些奶油。” “李中孚,没有你还真不知怎么办。” 李中孚点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真的,以前五光十色,花多眼乱,四周围都是旁观,谁会注意老实的他。 李中孚轻轻说:“来,抱一抱。” “仍然天天洗头,这香气叫什么?” “南回归线。” “十分新鲜。” “你闻不闻得出来茉莉花香?像是南国之夏!叫人神往。” “我没有女作家那样富想象力。” “嘿,女作家仿佛一直是个贬词。” “你多心了,前日,上司问:‘你女友做什么’,我才答:‘她是名作家’。” “对方即时问:‘她写些什么?’” “是。” “你怎么回答?” 中孚回答得非常自然,“她是小说作者,写的故事十分受读者欢迎。” “谢谢你。” “我以你的职业为荣。” 诺芹十分感动。 那日她精神不好,一早就睡了。 半夜只听到电话铃急响,她只得挣扎起床,看一看闹钟,不过是一点多,可是说不出的孤寂。 也取过听筒,喂地一声。 那边有人喧哗大笑,“文笔女士,我想自杀,你快来救我,哈哈哈哈哈。” 诺芹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立刻按断线、拔掉插头,世上就是有那么无聊的人。 她喝了一点酒,再蒙头大睡。 第二天,诺芹很镇定地请宇宙日报一名相熟的记者戚榆义陪她去报警。 督察查过来电显示器上面的号码,“那是一个公众电话,无可追究。” 诺芹不出声。 “岑小姐,你不如更换电话号码,并且,所有公众人物都应该小心保护私隐。” “是。” 记者小戚陪她离开警署。 “原来,你就是文笔。” 诺芹笑,“现在,你已知道我最大秘密。” “我们早已怀疑,谁还有那样巴辣的文笔。” 诺芹唔一声。 “对不起,我太坦白了。” “不要紧,我最怕人家赞我聪明。” “为什么?” “那是最不服点,明赞暗贬的刻薄语:试想想,一个人到了廿五岁还只得小聪明,多么悲哀,聪明即表示会迎拍,擅铣营,将一个人的勤奋用功一笔抹煞。” “你太多心了。” “你不是我们那一行,你不会明白。” “这么说来,你们那行真的可怕。” 诺芹苦笑。P “不过,”小威说:“比起我们又还好些。” “咦。” “你想!本市开埠以来,至少出过三数位名作家,试问,又有没有名记者。” 诺芹怔住,小戚说的,都是事实。 “还是做作家上算,不用上班,名成利就,还有,一直可以写到老。” 诺芹笑了,“听你说,写作彷佛是理想职业。” 小戚笑,“我也是一颗寂寞的心,愿意依归你的俱乐部。” “是,”诺芹点头,“还得忍受冷嘲热讽。” 岑诺芹只把电话号码告诉几个人。 银河出版负责人梅绍文是其中之一,他非常诚恳:“我们已在草拟合约,岑小姐如有特别要求,可以提出来。” “协助宣传。” 那梅先生大为诧异,“一般写作人巴不得多多宣传。” “我想专心写作。” 他笑答:“可以商量。” “看过合同再答复你们。” “我们将予岑小姐最优惠条件。” 真是,不做宣传,何来名气,少了号召力,怎样叫价,一切在手,则应用功工作。 林立虹的电话也来了。 “诺芹,告诉你一个消息。” “请说。” “关朝钦今早辞职,即日生效。” 虽然意外,诺芹也不觉惊讶,动荡的时势,变化无穷,同从前一位老总做三十年大不相同。 她笑笑说:“糟,才说要捧红我。” 林立虹也笑。 “你荣升了?” “是,请多多指教,多多支持。” 就是因为时势不安,才造就机会,令新人涌现,每人发五分钟光。 林立虹说:“还是做作家好,编辑属幕后,辛苦无人知。” “你可以努力走到幕前。” “我还是先做好幕后,把销路搞上去。” “有无密友?当心事业感情不可兼顾。” “我心寂寞。” 诺芹欷虚,她继续做功课。 “文笔小姐,人生真是悲哀,学堂出来,努力工作,转瞬已经三十,我不是典型爱情小说读者,也不属伤春悲秋之人,可是期待中的爱情、幸运、快乐全无出现,日出日落,生活只似例行公事……” 咦,岑诺芹想,这不是在说她吗。 “一日,喝完咖啡,借用洗手间,看到有一年轻男子匆匆自对面出来,他容貌英俊、身型高大,手里拿着帆布旅行袋,酒店一名护卫员立刻上来驱逐他,我忽然明白,他是流浪人,借用卫生间梳洗更衣。” 讲到这里,诺芹想,麻烦来了。 “刹那间,我见义勇为,一步踏上前,大声说:‘积克,大家在楼下等你──什么事?这位是我的朋友,有什么误会?请经理出来。’我一边把名片递过去,我在一间著名大机构内任高职。” 啊,过份热情,像岑诺芹冒险打电话给说要自杀的读者一样,有后患。 “我替他解了围。” 读者文笔与文思甚佳,诺芹追读下去。 “我们在酒店大门口分手,他向我道谢。” 事情完了吗?当然不。 假使就此结束了,读者不会来信。 “三天之后,积克的电话来了,他目光尖锐,看到名片上的姓名电话,他想约会我,我应该怎么办?” 诺芹摇头,她把情绪沉殿下来,专心回复读者,“这种人不是你惹得起,速速更换电话号码,冒险家乐园内纵有奇人奇事,决不适合良家妇女,请努力克服寂寞芳心,致力亲情友情。” 像不像文思的笔迹? 连诺芹自己都觉得好笑。 终于又跑回传统的轨道上。 文思这样答:“我的意见与文笔完全相同,你们会觉得奇怪吧,危险!决不可与这种人接触,他是否社会毒疮不在讨论范围,越远离越好。” 读者兴致索然。 “嗟,这种忠告我妈也会给我,何用巴巴写信到寂寞的心信箱。” “毫无新意,该打三十大板。” “我们要看的,是离经叛道,出奇制胜的答案。” “倘若与教务主任的答案一样,请你们收拾包袱吧。” 第二天,诺芹约姐姐喝茶。 茶座上议论纷纷:“股票重上九千点。” “宁卖当头起。” “入市是时候了,不要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且观望一下,等再稳定些。” “咄,你这种态度怎样发财?” 诺芹嗤一声笑出来,赌心不死,都会不败。 庭风叹息,“永不学乖。” “是这种冒险精神使华人飘洋过海,纵横四海。” “你就藉这次风暴写一个五湖扬威的故事吧。” “我会尝试。” “诺芹,我下个月带涤涤动身去探路。” “不必担心,温埠有个朋友不小心厨房失火,白人消防员赶到,用粤语同她说:‘唔驶怕’你看,四海一家,多文明。” “真人真事?”庭风骇笑。 “千真万确。” 庭风终于问“你可与我们一起?” “度假无所谓。” “但你不会落脚。” “我与你不向,庭风,你光是教育涤涤已是终身职业,将来还可以当外婆,我,我干什么,碧海青天,有什么好做?” 庭风说:“重新读一个教育文凭也不过三年。” “我不是那么爱读书。” “你已爱上一个城市。” “是,”诺芹微微笑,一往情深,“像良家女爱上浪荡子,要风光,嫁流氓,我相信都会能回复到从前光彩,甚或过之。” “你才是最大的赌徒。” “是,赌输了,一无所有,赢了,与那会共享荣华,趁大哥大姐车船退休,处处空档,升上去比那十多年容易多了,要抓紧良机。” “没想到你有野心。” 诺芹吐出一口气,“我舍不下班猪朋狗友。” “随你吧。” 诺芹握着姐姐的双手歉意地摇晃。 “时时来看我们。” “一定一住就整月。” “男朋友也可以一起来。” “老姐你真是明白人。” 庭风刹那间有一丝落寞,“我也怕寂寞。” “那边有牌搭子。” “我怕一味坐牌桌的女人。” “那么,创业干老本行,卖你的假首饰。” “我也有此打算。” “趁加币低,房产又几乎半价,现在正是好机会。” “真的。” 身后忽然一阵欢呼,原来有一桌人看到手提电脑上报价表:“升上九千一了!” 声音里的兴奋快乐感染了诺芹。 为什么不呢,你爱美术,他爱科学,有人却偏爱股市。 李中孚下班来加入茶座。 庭风对他说:“好好照顾芹芹。” 诺芹笑,“托孤。” “她若肯被我照顾,是我三生荣幸。” 庭风讶异,“时势真不一样了,连老实人也口舌滑溜。” 诺芹却深思,那封读者信打动了她,生活不是例行公事。 中孚结了账,先送庭风回家。 庭风笑,“那风流的小区与倜傥的小张都销声匿迹了吧,豪宅与名车都还了行,还怎么追求异性。” 诺芹有点尴尬。 “到头来,只有马步扎稳,基本功深厚的老实人跑到终点。” 诺芹不出声。 “文笔,”姐姐调侃:“解答你自己心中疑问才是最困难的事。” 诺芹仍然一言不发。 回到车上,中孚问:“姐姐说什么?” “叫我保重之类。” “我们陪她一起走一次温埠可好?” “你也想过去看看?” “许多人在那边结婚。” 诺芹没想到他有勇气说到正题。 “我挑了一枚铁芬尼指环,明日可以取货。” 诺芹看着他。 他微笑,“不要告诉我妈妈不批准。” 诺芹摇摇头。 “或是出版社不许旗下当红女作家结婚。” 诺芹笑了。 “明日我带花一齐上来。” “且慢,我需征求另一人意见。” 中孚诧异,“姐姐已经默许。” 文思。 是文思。 与她共写一个专栏已近一年,她的意见最保守、可靠、值得参考,她那套古老的价值观其实就是社会大多数人的观感。 你以为世界已经开放?对于别人的错误,社会还严苛得很呢。 回到家中,诺芹硬着头皮,传真到报馆。 由文笔给文思女士:“我有一个表妹,廿六岁,已届理想结婚年龄,有一殷实男子诚恳向她求婚……”诺芹把情况忠实描述一遍。 也许,文思会讥笑她不会自医,但,诺芹愿意冒险。 傍晚?答复从报馆转来,整整齐齐,由电脑打字。 “文笔,你太客气了,以后联络,可用以下号码,我看仔细了信,研究一下,才给你分析。” 噫,意外。 对她如此斯文有礼,简直不像文思,不过一贯认真,所以在读者心目中,她有固定地位。 稍后,她这样答:“什么时候结婚最适当?同生日蛋糕上插几枝腊烛一样,纯属私人意愿,通常来说,二十岁太小,三十岁至四十岁头脑比较清醒,处事较有智能,一般人觉得十分适合,而结婚这件事,一有犹疑,即应取销,即使是卖买婚姻,如有踌躇,亦不是好卖买,将来必定后悔。” 呵,如此坦诚,叫诺芹吃惊。 “可是,他对她很好……” “好是不足够的,尽责的家务助理也对东家很好。” “他也极之体贴,事事尊她为大。” “一只金毛寻回犬也可以做到。” “家母说,我丈夫,要找一个朋友。” “母亲们的安全尺度极高,她们认为幸福是全无出错。” “那么,请告诉我,应该找谁结婚。” “一个你深爱的人。” “爱不会燃烧殆尽吗?” “那是欲望。” “你说的那种爱,世上存在吗?” “还有一点,我们华人总是难以启齿。” 诺芹微笑,“我明白。” “选择对象,第一要经济状况健全,第二,需人格完全,很少想到,肉身的欢愉也很重要。” 诺芹骇笑,哗,这文思真不愧是信箱主持人,没想到她会这样坦白。 文思写下去:“她同他跳贴身舞吗,他是否接吻好手,她会不会为他穿银色紧斯丝睡袍?” 诺芹颓然,她不会,全部不会。 同李中孚在一起,她可能会穿法兰绒布睡衣,再加一双厚袜。 “人好,很重要,但不是全部。” “表妹可能会永远嫁不出去。” “那么怕寂寞的人毫无选择。” “文思,谢谢你的忠告。” “不客气,文笔,有空再谈。” 什么,竟同文思做了朋友?不久之前,她们不是恨恶对方吗? 诺芹必需承认,只有在母亲身上,才会得到那样的忠告。 第二天,李中孚来了。 小小一束紫粉红玫瑰花,一只浅蓝色铁芬尼首饰盒子。 他穿便服,神情略为紧张,但仍然舒坦,公务员都这样轻松,习惯了,天塌下来又如何,十多万人一起顶着。 他看着女友。 这个相貌标致、为人精灵、身段出众的女子一向是他至爱,他最欣赏她的幽默感,她叫他笑,有时笑得溅出眼泪,同她一起生活,不愁枯闷,永远色彩丰富。 他轻轻说:“你有踌躇。” 诺芹点头。 “怕什么?” “生育完毕重一百八十磅及其它。” “我不介意。”他是由衷的。 “看看是只什么样的钻戒。” 小盒子一打开,晶光灿烂,非常体面的高色无瑕圆钻。 这种时势了,也只有他才付得起现款买奢侈品。 “太破费了。” “两个半月的薪水化为永恒,非常值得。” 诺芹一怔,“你几时升得那样高了?” “最近一次调动,将到特首办公室工作。” “呵,做京官。” 中孚笑,“这些术语你也知道?” “你很长进。” “有得升级总比原地踏步好。” “宿舍也比从前宽大?” “倘若没有家室,也不想搬动。” 真是寻找归宿女子的最佳对象。 “需要考虑?” 诺芹咳嗽一声。 “是花的颜色不对?” “不不不,一切都非常妥当。” “说你愿意。” “但是中孚,我不爱你。” 李中孚大表讶异,“我却觉得你事事爱护关怀我,使我感动。” “不不,不是这种爱。” “你有几种爱?” “中孚,你太天真。” “咄,这也是缺点?” 诺芹只得说:“是,我需要考虑。” 他有点失望,站起来告辞。 在门口,他吻了诺芹额角,那阵茉莉加橙花的香味又传入他的鼻尖。 他愿意等她。 诺芹用双手捧着头,太阳穴突然剧痛。 正想找止痛药,忽然有人传电子邮件过来。 “文笔,我与朋友在一起,常常做益智测试问题,多个话题,多些笑料,你愿意参加吗,昨晚的十个题目是:什么是量子化学,花生漫画中史诺比第一个主人是谁,(BM)怎么读,西厢记中什么人的笔杆儿横扫千军,法文餐前小食一字的正确拼法,导演史哥西斯三部电影名,波拉波拉是基么,还有,猫有几层眼睑,美利坚合众国最近轰炸过什么国家,以及蛤蜊炖蛋的秘诀。” 诺芹咧嘴而笑,头痛不翼而飞。 这个奇怪的老太太。 她什么年纪,四十? 诺芹居然一一作答,手挥目送,根本不必查字典翻百科全书。 答案发出之后,她也拟了几个问题。 “世上为基么只有梵蒂岗及海牙两个地名加走冠词The,为何报纸头条仍把李远哲、朱棣文、崔琦等诺贝尔得奖者称华人,印裔妇女额头中心那点朱砂叫什么,试举十种芝士名,哪种恐龙食肉,还有,太阳系有大红斑的行星叫什么,国家地理杂志的创办人始谁?” 文思居然也陪她消闲。 “额角那一点红真不知叫什么。” “叫并蒂bindi。” “天下第一杂志由谁创办?” “电话通讯专家贝尔。” “你可以参加我们聚会。” “测试常识,总比说人是非高尚得多,我愿意加入你们。” “欢迎。” “文思,从前,你完全不喜欢我,是编辑部故意叫你刺激我吗?” “不干他们事,是我认真讨厌你的论调。” 诺芹不出声。 “你骄横、刁蛮、无理、完全被都会廿年来的繁华宠坏,不知惜人也不屑惜物,可以想象,男朋友的西装若不是意大利名牌都会给你耻笑。” 是,开日本房车也不行,读错酒名以后不同他出去,不愿伺候女性,什么也不要谈。 “你们什么都懂,又什么都不懂。” “文思,你观察入微。” “父母宠坏的专横女还有得救,社会宠坏的娇女完全无望。” 诺芹讪讪地问:“你不是我们那一代的人吧。” “我在餐厅吃不完的食物,会打包拎回家。” “别叫那么多也就是了。” “是,我吃三文治,连面包皮一起吃下。” “何必那么省,你难道是环保专员?” “地球上许多儿童正捱饿。” 诺芹忍不住笑,“文思你真有趣。” 可惜,时间到了,还需赶稿。 这时,文思问她:“你表妹的近况如何?” 诺芹取过钻戒,凝视一会儿,才答:“他给她指环。” “她怕错失了机会以后不再?” “是,十年之后,她已老大,孤独,失意,忽然在美术馆碰见他,他携同妻儿,正在参观毕加索展品,那秀丽的太太左手无名指上戴的,正是她退回去的大钻戒,他俩的小孩聪明活泼,他大方地走过来招呼她……” “真不愧是大作家。” “我还有其它事,下次再谈。” 噫,同文思成为笔友了。 因为彼此不相识,可以坦率地发表意见,不必你虞我诈,顾忌多多。 诺芹睡了。 半夜,她忽然惊醒。 在床上呆坐一会儿,她像是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但是一时间不能肯定,又再入睡。 第二天,她忙着做俗务:到争行处理事情,买家常用品,选购内衣……一去大半天。 怪不得女明星都用助手,若岑诺芹也有近身助理,就可以专心写作。 所有写作人都不愿承认天份所限,作品不受读者欢迎,一定怪社会风气差,没人爱看书,还有,媚俗者金腰带,清高人却饿饭等。 诺芹一度困惑:“还有人怀才不遇吗?” 一位编辑笑答:“有,仍有些老人家在报上填充,最爱指正他人错字。” “不是说今日文坛属于年轻人吗,人人假装廿二三岁。” “真假年轻人写不了那么多。” 诺片问文思:“副刊应否取消?” “副刊文化属本市独有,人民日报与华尔街日报均无副刊,一样生存得很好。” “总有一日会全盘淘汰的吧。” “嗯,作家可以像欧美写作人一样,同出版社合作,直接出书。” “文思,你可有正当职业?” “主持信箱不能维生。” “果然是业余高手。” “不敢当。” “你的正职是什么?” 她不回答。 “你教书。” “被你猜中,真是鬼灵精。” 诺芹大乐,“在哪间大学?” “在维多利亚大学教法律。” 诺芹怔住,“你不在本市?” “我住加拿大卑诗省。” “什么,你一直在外国?” “是呀。” “可是,电邮号码却属本市。” “我用卫星电话,任何号码都一样。 “呀,原来你不是我们一份子。” “不可以那样说,我在都会接受中小学教育。” “可是你刮尽都会资源后却跑去外国,你没有感恩图报。” “……” 诺芹理直气壮,“你凭什么主持信箱,你不了解都会情况。” 那边没有答复。 “喂,喂。” “我在聆听教诲。” “不过,你不说,我真不知道要乘十二小时飞机才见得到你。” “你想见我?” “笔友总有见面的时候。” “吵个面红耳赤,不如不见。” “不会的,我们都是文明人。” “你文明?哈哈哈哈哈。” “喂。” 诺芹挂断电话。 她不住在本市,真奇怪,编辑部怎么会找到这个人?一直以来,诺芹都以为可能在街上碰见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