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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儒传
第二十一章 辣手摧花
丁浩双目一瞪,煞芒毕射,从鼻孔里哼出了声,冷厉地道:“你身上的血迹,衣上
的抓痕,怎么解说?”
那武士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来,面肌连连抽动,突地把目光
转向侧方大叫道:“使者救我!”
“子”、“辰”两使者,已经来到了近前。
丁浩闻声一震,这武士是金龙帮的弟子无疑了,侧目一扫,只见两使者面罩严霜,
目中闪动着杀芒。当下沉喝道:“他是贵帮弟子?”
子号使者寒声道:“不是!”
丁浩俊面一沉,道:“贵使没听他在叫使者救我?”
“他与本使者相识……哼!如果他真的是凶手,本使决不饶他。”
丁浩不由心火直冒,怒声道:“在下不是三岁小孩,任由人捉弄,事证确凿,他不
是凶手,那在下是凶手了,既然他不是金龙帮弟子,在下会处置,他必须要为所为付出
相当代价!”
说完,剑尖微微一颤,“嗤!”地一声,胸衣开了一道口,胸前现出了一条血痕接
着又道:“在下一向反对残酷手段;但今天要一反常例了,听着,如果你不想一寸一寸
地死,坦白供出你的来历与行凶经过?”
那武士乞怜地望着子号使者,方才那桀傲之态,已消失不见了。
子号使者沉声道:“酸秀才,受害的是本帮的人,而且是小姐的心腹,这人本使者
要带走。”
“在下是否已脱了干系?”
“事实尚未完全明朗。”
“要如何才算明朗?”
“此人由本帮审讯之后,才能下断语!”
丁浩心中疑云重重,“使者救我”这四个字内中大有文章,如果他是凶手,他不会
这么呼喊,而方才那不肯露面的擒凶人,分明说奸杀人的凶手在此,同时凝香是帮主千
金的贴身侍婢,惨被奸杀。两使者并无激愤的表示,态度显得很暧昧,这完全不近情理,
这中间定有蹊跷。
虽然凝香是她们的人,但过去自己与梅映雪这一段交往,多少总有些情份,说不定
是这两名使者在中间弄诡,人由她们带走,凝香可能冤沉海底。
心念之中,寒声道:“人不许带走!”
子号使者粉腮一变,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帮的事要外人作主吗?”
丁浩横定了心,道:“什么也不必说,在下要亲自处理,两位如怕交不了差,将来
在下自会向你们小姐解说,言止于此,请闪开些!”
“阁下准如何处置他?”
“那是在下的事,不必过问!”
“阁下不嫌越俎代庖吗?”
“在下决定的事,决不更改,就算越俎代庖也无所谓!说完,冷厉如森森刃芒的目
光,直射在那武士面上,一字一顿地道:“现在本人问一句,你答一句,不然本人一句
话割你一寸肉。”
黄衣武士面孔扭曲得变了形,厉叫道:“酸秀才,你将不得好死!”
丁浩冷酷地道:“本人如何死,你决看不到,现在回答你是否是金龙帮的弟子?”
“哇!”地一声惨号,那武士身躯一阵扭动,七孔溢血,登时断了气。
丁浩气得七窃冒烟,一回剑,戟指子号使者道:“你找死?”
两使者双双弹退丈外,子号使者栗声道:“本使者不亲手处决,回帮无法交代!”
“你有意杀人灭口?”
“那就笑话了,他是凶手,本使者灭口何为?”
“此中怕另有文章吧?”
“这话毫无情理!”
“别门缝里看人,把人都看扁了,在下不吃这一套!”
“阁下准备怎么办?”
“你这种行为,对在下是一种侮辱,也等于公开挑战,在剑下解决吧!”
子号使者下意识地退了一个大步,栗声道:“酸秀才,你不是有意与本帮为敌吧?”
“在下一切在所不计!”
“阁下如此独断,见到我家小姐时,恐怕难以解说?”
“除非梅映雪不讲理。”
“那就是说,阁下不惜与我家小姐翻脸断情?”
丁浩不由心中一颤,这的确对梅映雪难以交代,但这口恶气又吞下下,—想到梅映
雪在伊川城外对自己的情景,便觉心灰意冷,她的情在那里?义在那里?当夜,自己把
她期许为红颜知己,想不到事实如此令人寒心。
当下寒声道:“除非梅映雪早有存心要与在下断情!”
子号使者正色道:“小姐曾表示过此心非阁下莫属!”
“恐怕并非如此!”
“什么意思?”
“伊川城外,她曾想要在下的命!”
子号使者一怔。
辰号使者却接上了口:“阁下没想通这道理,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当夜是缘于误
会,她是帮上千金,自不能忍受属下弟子被枉杀,而你阁下是她心上人,就更不能忍受…
“为什么不当场叫明?”
“人在情急时,不曾想得那么多!”
“她从未表露过身份?”
“本帮的秘密尚不到公开的时机!”
“但她当时的神情是以仇敌的态度对付在下!”
“阁下又错了,帮主千金一向自尊心极强,说得难听点,是任性惯了,她明知不是
阁下的对手,而阁下也知道她杀不了阁下,是呜?当时,在数位使者在旁,她不可能因
儿女之私而不顾帮规吧?”
这话听起来颇合情理,丁浩的心不由又有了转变,他想,也许自己错怪了梅映雪,
她当时也许正如辰号使者所说的,情非得己,她曾说过:“奉命杀人!”,很可能,她
是迫于父命。
心念之中,默然不语。
子号使者换了一付面目道:“阁下想通了吧?”
丁浩深深嘘了一口气,有些无可奈何地道:“在下何时可见你们小姐?”
“这个……恐怕要等阁下决定与本帮合作之后。”
“在下要先见梅映雪才能决定!”
“这事本使者作不了主,须得请示!”
“那在下只有等了!”
“阁下准许本使者处理死者善后了吗?”
丁浩咬了咬牙,收剑掉头疾奔而去,他什么也没说,其实也没什么好说,倒是心中
想着那擒捉凶手的神秘女子,她为何不露面呢?如果找到她,事实的真相可能就会澄清,
她指黄衣武士是凶手,可能目击一切经过,但到何处去找呢?
出了林子,奔回渡头。
只见渡船上端坐着一个女子,背向岸边,看不到面目,心想,奇怪,梢公怎会是女
的,看衣着也不像?
略一踌躇之后,出声叫道:“有人要过河!”
船上女子并不回头,漫应道:“上船吧!”
丁浩心中微觉一怔,从没见过船家以这种态度对付渡客,为了急着过河,也不暇去
探想,一弹身,轻轻落在船上,一看船头的女子,不由欢呼道:“姐姐,怎会是你?”
船上的女子,赫然是“威灵使者古秋菱”。
古秋菱的神色有些黯淡,幽幽地道:“弟弟,你想不到是我吧?”
丁浩不觉愕然,古秋菱的态度,竟这等冷漠,与意料完全是两回事,不禁茫然道:
“的确想不到,姐姐怎会当了梢公?”
“船家不在,我只好权充一下了!”说着,解了缆,放开橹,向河心摇去。
丁浩在船中央的舱板上坐了下来,与古秋菱相对。
“姐姐这么快便出江湖?”
“这是夫人之命!”
“山中情况如何?”
“再没发生什么事!”
“小弟已知道在昭应寺暗杀七指残煞与长白一袅之人……
“哦!是何许人物?”
丁浩把途遇虚幻老人,以后识破对方面目,交手等经过略述了一遍。
古秋菱眉目一蹙,道:“谜底算揭开了一半……”
“是的,对方下手的目的仍是个谜。”
“弟弟算是塞翁失马,学到了武林中早已失传的‘易形术’!”
“据我想,那只是一部分,‘易形术’应该包括‘缩骨功’等改变形体之术在内,
而不单只是易色这一点……”
“这话有理!”
“姐姐怎知小弟要渡河?”
“你不是说要南下吗?我一路南下,先后脚到了这渡头。”
丁浩心中一动,猛地省悟道:“姐姐,你是林中擒凶的人?”
古秋菱粉首一点,道:“不错,是我!”
丁浩大感激动,陡地站起身来,用力过猛、船身一阵晃荡,忙又坐了下去,道:
“姐姐目击凶杀吗?”
“没有,我比你后到。”
“怎知那黄衣武士是凶手?”
“两名‘金龙武士’现身与你纠缠时,他伏在林中,我原不知他是凶手,听你们争
论,才断定凶手是他……”
“这么说来,他杀人两使者知道?”
“是预谋,不然她们不必杀之灭口!”
丁浩登时发指,愤愤地哼了一声,但又困惑地道:“被杀的是帮主千金的侍婢,怎
么会呢?”
古秋菱深沉地道:“很难说,江湖中很多事无法以常情推论。”
“是的,小弟有这感觉……姐姐因何不现身?”
“我……没那必要!”说着,幽幽地一笑,又道:“弟弟与该帮大有渊源?”
“渊源,从何说起?”
“帮主千金梅映雪不是你的红颜知己吗?”
丁浩登时面红,随即意识到古秋菱神色不对的原因了。在山中时,她已表露过爱意,
这倒是件很尴尬的事,当下红着脸讪讪地道:“小弟认识她已很久了,直到最近才知道
她的来历……”
“你们谈什么合作?”
“噢!这个……对方希望小弟与他们联手,共同对付望月堡!”
“你的意思是呢?”
“我暂不考虑,须得与几位老哥哥商量!”
丁浩皱眉一想,道:“无法判定,因为蒋光彦是死于剑,而非‘无影飞芒’再说,
虚幻老人既精‘易形之术’,似乎不必蒙面,而据姐姐说的,当晚现身的是蒙面人……”
“不错,但有一点可疑!”
“那一点?”
“桐柏山中出现的神秘客,身法诡异,与伊州城外现身的蒙面人一样,而虚幻老人
曾使‘无影飞芒’……”
丁浩点了点头,道:“嗯!也许他们是一路的,至少虚幻老人脱不了干系。”
谈讲之中,船抵对岸,两人飞身上了河滩,古秋菱系好了缆,披上玄色风氅。
丁浩一指渡船道:“这怎么处理?”
“梢公在舱底下,我到对岸时,发现他被点了穴道,蜷曲在舱底,我替他解了穴道,
但另给他服了点安神药,算时间,他快醒来了。”
丁浩心中一动,道:“是谁点了梢公的穴道呢?道……似乎有蹊跷……”
古秋菱一拍手道:“我想到了,你的行踪,定早落入金龙使者眼中,她们如此做,
可能阻止你渡河,至于目的……”
“如果为了谈判合作的事,仅可露面,用不着使手段阻我渡河?”
“她们预谋杀人,也许与你有关!”
“这怎么解释呢?被害的是帮主千金的婢女,她们再胆大妄为,也……哦,我想起
了一件事不久前,我碰到那婢女,她矢口不承认是金龙帮的人,坚持梅映雪是被金龙使
者绑架,那神情一点也不像是虚假的……”
“照你这么一说,此中大有蹊跷?”
“还有,梅映雪手下有个秘探,化装为乞儿,叫许大光,他也否认是金龙帮弟子,
我正盘问他来历时,突然被杀
“嗯!这一连串的杀劫,必然隐藏着一个可怕的秘密!”
“我当夜的推想是梅映雪为了保持该帮的秘密,她的手下全是外面收容的,根本就
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最近该帮公开露面江湖,可能因了某种原因,清除这些外围份
子……
“这推想不无道理,只有等你见到梅映雪本人,可能解开这谜底!”
“如果她不肯说呢?”
“她不是你的红颜知己吗?她要瞒骗你到几时?”
丁浩低头想了想,_突然以坚决的口吻道:“如果她再以这种暧昧的态度对我,过
去这一段情便算结束了!”
古秋菱眉毛一扬,笑了笑,道:“你能挥得起慧剑吗?”
丁浩豪迈地道:“那姐姐便小看我的为人了!”
古秋菱面上阴霾之色消散了不少,螓首连点,道:“但愿你能提得起,放得下!”
“姐姐此番出江湖,必有要事?”
“唔!夫人命我务必寻到黑儒!”
丁浩心头暗自一震,威灵夫人与师父之间,到底是什么瓜葛呢?如果要问,将使古
秋菱为难,不问的话,说不定有一天自已被她盯上……”
耳边,又响起威灵夫人寄语师父的那句话:“凉秋九月下扬州!”这是什么意思?
可能古秋菱也不曾知道。
目前最困扰的是不知道双方是恩还是怨,自己又无法回去问师父。
古秋菱接着又道:“弟弟这一条路可有黑儒的踪迹?”
“这……倒是没有!”
“希望弟弟能助力……”
“当然,我已当面答应过夫人的,只是……”
“只是什么?”
“我很想知道夫人与黑儒之间,是什么渊源?”
古秋菱歉意地一笑道:“弟弟,这点恕我不能告诉你,夫人严嘱不许泄露。”
丁浩无可奈何地道:“既然如此,就当小弟我没问吧!”
“你没生姐姐的气?”
“什么话,姐姐忒多心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我们走吧,对岸有人监视!”
两人展开身法,沿大道奔去,前有大洪山横亘,两人折向西,驰向襄阳。丁浩准备
到襄阳之后,再沿汉水南下入湘。
入晚,到了一个镇集,距襄阳还有数十里之远。
“姐姐,我们投店吧?”
“好,先祭五脏庙,我着实饿了!”
“小弟也一样!”
“弟弟不是习得了‘易形之术’吗?”
“怎样?”
“最好改变一下形貌,方便些,免得有人盯踪惹厌!”
丁浩点了点头,道:“也好!”立即运功,变成了一个黝黑书生。
古秋菱拍手道:“很好,我也改变一下!”说着,用手摸出些药粉,在面上一抹,
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变成一个憔悴的中年妇人,接着哈哈一笑道:“这一来,我们走
在一道,很相配的了!”随着,随卸下风氅,卷成一卷,捏在手中。
相配两个字,使丁浩下意识地心头一荡,讪讪一笑道:“的确很相配!”
两人进镇,信步转入一家酒馆,小二见了他俩的尊容,为之一皱眉,两人当然不在
乎,拣副靠角落的清净座头相对坐下,要了酒菜,开始吃喝。
古秋菱看是真饿了,连着大筷子吃菜,并不多了,才自顾自一笑道:“弟弟,这吃
相很难看吗?”
丁浩莞尔道:“正配尊容,我也一样”
“噢!对了,关于‘九叶灵芝’下落的事,可曾拜托人找寻?”
丁浩用力搓了搓手,道:“该死,我已遇到了忘年之交树摇风,竟忘了向他提及此
事……不要紧,这一路南下我们会再碰头!”
口里说着,脑海里浮现出威灵宫中,那酷肖母亲的白发红颜妇人。
古秋菱粉腮一黯,道“义母的事,使我寝食难安!”
丁浩心头下意识地感到一阵酸楚,他想到负辱而死的娘亲,而令那血海优人郑三江
仍逍遥地活着,空枉了自己迭逢奇遇,练就了这一身武功,竟尚不能让母亲瞑目于九泉。
心念之中,沉声道:“姐姐,我一定办到!”
正在谈话之际,忽见小二匆匆来到座前,把一个纸卷放在面前,道:“客官,有人
送信与你!”说完转身走开。
丁浩不由心中一动,赶紧打开来,史见上面潦草地写了四个字:“速来镇南”,后
面画了一个葫芦。一目记号,便知是老哥哥树摇风传来的。”
古秋菱诧异地道:“什么回事?”
“姐姐看!”说着,递了过去
古秋菱略略一瞄,道:“谁?”
“是小弟那忘年之交树摇风……”站起身来,又道:“老哥哥相召,必有要事,小
弟立刻去见他,姐姐坐会儿吧!”
古秋菱似乎很不情愿地道:“你回头吗?”
“当然……不过如小弟半个时辰不归,姐姐先去投店,我会找来!”
“好,你去吧!”
丁浩离了酒店,迳朝镇南奔去,出镇之后,并不见老哥哥的影子,只好顺着路直驰,
约莫三里左右,已到了山脚。
“小兄弟,过来!”
是老哥哥的声音,发自路旁林中,丁浩精神一振,闪入林中,只见老哥哥倚树而立,
远远便闻到扑鼻的酒味,忙走近前,道:“老哥哥,什么事?”
“与你一道那妞儿是谁?”
“威灵使者古秋菱!”
“噢!她就是威灵使者?”
“是的!”
“她对你很有意思吗?”
“老哥哥取笑了!”
“黄昏前,白儒进人大洪山?”
“白儒!”
丁浩栗呼一声,全身热血沸腾起来,柯一尧老哥惨死的景象,又呈眼帘。
树摇风沉声道:“他此来必有作为!”
“只他一个人吗?”
“我只发现他一个人,另外是否有同伴不得而知。”
“小弟要替柯老哥报仇!”
“正是这句话。”
“他由何处入山?”
“距此东行五里的岔口入山……”
丁浩咬了咬牙,道:“我们现在就去,别让他兔脱了。”
“我们沿山边走,到他入山的岔口入山……”
“走!”
一老一少弹起身形,沿山边奔去,盏茶工夫,来到一个马鞍形的山岔,树摇风停了
身形,说道:“就是此地!”
丁浩散去了“易形术”回复了原来的面目,口里道:“小弟易了形,老哥哥是凭什
么认出的呢?”
“嘻嘻,我一眼便能认出,你只不过朕色改变而已,你与那妞儿入镇,我正好赶到,
见你俩易容进镇,进入酒店,我才写字传活……”
“哦!这真巧……”
“实在巧,如不碰上你,老哥我没把握对付白儒,只有干瞪眼!”
丁浩耳中忽闻异声,忙抬手示意,悄声道:“有人来了,我们暂避,看来的是什么
人?”
两人双双掩入山石之后,也只眨眨工夫,一条人影掠上了岔口,丁浩神目如电,一
眼看出了来人,不禁激声大叫道:“站住!”
人影一停,可以看出是一个青衫中年文士,那文士手按剑柄,凌厉的目光四下一扫,
沉声喝问道:“何方朋友?”
丁浩长身出现,上前两步,道:“认得出我吗?”
“啊!是小叔叔!”
“若愚,你过来!”
这中年青衫文士,赫然正是树摇风离家出走的儿子斐若愚,他现在的身份是望月堡
的副总监也就是白儒的副手。
斐若愚走近丁浩,拱手一揖,道:“小叔叔怎会在此?”
就在此刻,石后转出了树摇风,暴喝一声:“孽障,你真有种,你太尊贵了,我老
偷儿羞辱了你!”
斐若愚全身一颤,蹼地跪了下去,悲声道:“爹,孩儿不孝!”
“老子毙了你!”
“砰!”地一声,斐若愚翻滚出一丈之外,丁浩呼吸为之一窒,他想不到老哥哥会
猝然间向二十年不见的儿子下手,当下一扑身道:“老哥哥,不可如此!”
树摇风气呼呼地道:“这孽障害我与你老嫂嫂反目,夫妻成仇……”
斐若愚膝行近前,栗声道:“爹,孩儿知错了,您老人家按家法处置吧!”
树摇风目中流出了两行老泪,一挥手道:“看在你小叔叔份上,饶了你,起来!”
“谢爹爹!”
斐若愚站起身来,含泪道:“娘好吗?”
树摇风怒犹未息地道:“好,差点不被你气死!”
“是孩儿不孝!”
“哼!”
哼一声之后,老泪又扑簌簌流了下来,这显示出父子天性的爱。
斐若愚再近前两步,孺慕依依地望着树摇风,哀声道:“爹,孩儿全觉悟了,以前
的无知伤了爹娘的心,孩儿百死莫赎!”
树摇风上前抚着他的双肩,破泪为笑道:“孩子,你算成人了!’
斐若愚垂下了头,哽咽着道:“爹,孩儿暂时不能侍奉晨昏!”
“我知道,你小叔叔说了!”
丁浩见气氛业已缓和,才开口道:“若愚,此地谈话不妥你还不能泄露身份,我们
到林木深处去!”
树摇风道:“嗯!这不可不防!”说着,当先前林中奔去。
丁浩与斐若愚跟着弹身,约莫驰离岔口半里之遥,才在林中停了下来,丁浩迫不及
待地道:“若愚,你是随白儒一道来的?”
斐若愚沉声道:“不止我们两人,先后入山的在十人以上
“都是些什么人?”
“毒心佛,风流尊者上官鹗,还有我师父五方神东方启明等……”
丁浩栗声道:“风流尊者上官鹗已投入望月堡?”
“是的,这是不久前的事!”
“怪不得王子奇持有‘食肉骷髅’……”
“王子奇是小叔叔杀的?”
“只能说一半,他是被‘食肉骷髅’反噬而死,对了,王子奇什么来历?”
“他是上官鹗的传人!”
“这就是了,此番集堡中高手来大洪山,目的是什么……”
“听说金龙帮的巢穴在此山中……”
丁浩心头一震,道:“真有这回事?”
“还不能确定,是据堡中秘探传回讯息,说在山中发现金龙使者出没……”
“哦!这么说来,该帮与望月堡已成了水火之势?”
“是的!”
“可知道结的是什么椽子?”
“明着的是分舵被毁,堡中弟子接二连三遭害,至于内情,恐怕只有郑三江一人知
道,因为金龙帮是新崛起江湖的,望月堡红透了北方武林,势强人众,若非有特殊原因,
不致倾力相斗!”
“嗯!分析得极有道理。望月堡集中了各大门派掌门极高手,情形如何?”
“是为了对付黑儒!”
“郑三江的本意如此吗?”
“各门派掌门人,等于在堡中避祸,怕黑儒找上门,掌门人不在门派之中,黑儒不
会对付各门派弟子。”
“意思是等待黑儒拜访该堡?”
“计划是如此!”
“以你的看法,黑儒会找上门,独对群雄吗?”
“迟早会的!”
“郑三江准备集全力与黑儒分高下?”
“他另有安排,不单凭武功!”
丁浩心中一动,继续追问道:“什么安排?”
斐若愚困惑地望了丁浩一眼,道:“小叔叔对这十分关心?”
“当然,敌忾同仇,郑三江欠我血帐。”
“安排些什么,可能只有两三个他视为心腹的人知道…
“那两三个?”
“白儒是其一,他们有翁婿之情!”
蓦在此刻,一声厉啸遥遥传至。
斐若愚眉头微微一皱,道:“爹,小叔叔,我得走了!”
树摇风似掩不住父子之情,激颤地道:“孩子,你要走了。”
斐若愚依恋地道:“爹,孩子不能不走,他们已传出了暗号。”
树摇风喘了一口大气,万般无奈地道:“你走罢!”
斐若愚呆呆地凝望了树摇风半晌,双膝一曲,道:“爹不肖儿叩辞!”
拜了一拜,起身又朝丁浩一躬身,长揖道:“小叔叔,我走了,山中再见!!说完
弹身疾掠而去。
树摇风痴望着爱子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
丁浩当然体会得到老哥哥此刻的心怀,爱子离膝二十寒暑,乍见又别,任何人也感
到隐恻的,而丁浩多了一层歉疚,因为斐若愚留堡卧底作内应,是他的主张,目的是为
了便于消仇了恨,心念之中,期期地道:“老哥哥,小弟我……十分愧疚!”
“什么意思?”
“害得老哥哥父子不能相聚!”
“笑话,我早已不当有这个儿子,若非小兄弟发现劝他回头,还不知他是什么下场,
我带他回家当实不成,这是他份所当为的,别提了,我们走!”
两人弹身出林,朝山里奔去。
丁浩内心有些惴惴不安,一方面,他想起留在酒店的古秋菱,她久候自己不归,定
然十分气恼,另一方面,据斐若愚说,望月堡有数的高手尽出,如与毒心佛遭遇,他所
持有的石纹剑够自己对付,若再加上同路人联手,问题便大了。
但转念一想,如能在山中多消灭对方一个高手,将来便减少一分阻力。
心念之中,豪性大发。
驰过了几座峰头,到了一片谷地之中,突见一条人影,横掠而过转入一个山坳不见
了,树摇风低声道:“小兄弟,那是愚儿!”
丁浩身形一缓,道:“我看出来了!”
“我们追过去?”
“老哥哥尽量别露面!”
“别担心,我会见机而为!”
丁浩猛一弹身,如魅影般掠过山环,眼前现出一个怪石林立的盆地,一青一白两条
身影,停在当场,丁浩迅快地隐入石后。
“总监,卑座一路无所发现……”
“此时谈发现为时尚早,对方不会设舵在山边!”
“目前如何行动?”
“你向前联络,我殿后!”
“遵令!”
斐若愚弹身疾驰而去,丁浩知道斐若愚故意现身,引自己找白儒,待到斐若愚身影
消失,丁浩一飘身而现,冷冰冰地道:“白儒,幸会了!”
白儒陡地回身,栗呼道:“酸秀才!”
丁浩星目寒芒暴射,冷笑了一声道:“白儒,你想不到吧?这叫做冤家路窄,你如
果要喊救命,就趁早!”
白儒冷阴阴地道:“酸秀才,别太目中无人,狂妄话还是少说的好……”
丁浩俊面凝霜,语若冰珠:“白儒,旧帐不提,我们来结一笔新帐……”
“什么新帐?”
“伊川附近,一个老秀才装束的,他叫柯一尧,临死托在下收这笔帐。”
“怎么收法?”
“不必问你也该想得到。”
“哈哈哈,酸秀才,你知道你欠本堡多少?”
“在下会向郑三江总结。”
“今夜咱们算是生死约会了?”
“完全对,不死不敢,现在拔剑!”
寒芒起处,双双拔剑在手,丁浩一运内力,剑尖芒吐八尺,白儒面色不由为之一变,
他觉察到对方的功力,又高了数筹。
他们最后一次交手,是在双叉谷中,那时,丁浩尚未修习“玄玄真经”。
丁浩冷喝一声:“纳命来!”
剑挟雷霆之感,划了出去,白儒举剑相迎,震耳金鸣声中,剑气进射,白儒连退了
三个大步,丁浩不让对方有喘息的机会,身形一欺,第二招又告出手。
白儒一咬牙,挟毕生功力封出一剑。
这一招他算是接下了,但身形却连晃不止。
丁浩沉哼一声,施出了那一招旷古凌今的“笔底乾坤。”
剑刃交击,发出一长串连珠密响,夹着剑气绞扭的刺耳裂空声,闷哼随之而起,白
儒踉跄了七八尺,几乎栽了下去,白色的儒衫冒起了两朵鲜红的血花,然后从前襟向下
浸出,连成了一片猩红。
丁浩一抖手中剑,冷厉地道:“你能接在下这一剑而不死,很可自慰了,现在,你
有什么遗言交待没有?”
白儒暴喝一声:“你言之过早!”随着喝话之声,左手一扬,一蓬几乎看不见的轻
丝,罩向丁浩,广被两丈方圆。
丁浩略吃一惊,挥剑扫去,甫一触及,立感不妙,那网不知何物所识,柔韧得毫不
着力,要想退身,已嫌迟了。
这只不过眨眼工夫,那面几乎等于无形的网,已沾上了身,连人带剑,全被缠住,
情急之下用手扯拨,一拉之下,不禁亡魂大冒,那仅比发丝稍粗的网线,坚韧得出入意
料之外,非丝非麻,不知为何物,几乎勒肤而入。
白儒得意地一笑道:“酸秀才,你死定了!”
丁浩目眦欲裂,但冷静如恒,寒声道:“未见得!”
白儒仍持剑站在原地,冷酷地道:“酸秀才,本儒可以一剑一剑送你步上西天,不
过,不必了,我等着你全身溃烂而死,在你死前,无妨告诉你,让你做个明白鬼,这网
叫‘血罗网’,是南荒‘黑藤丝’所识,奇毒无比,你等着消受吧!
丁浩五内如焚,但尽量保持乃师的作风,临危不乱,细思脱身之策,过了一会,觉
得身上并无异状,才想起身上带着避毒珠,百毒不侵,虚悬的心,放下了一大半,但网
不能破,是个大问题,如果白儒发觉毒不生效,必然会动手,在这种情况之下,只有待
宰一途。
又过了片刻,果然不出所料,白儒的脸色起了变化栗声道:“酸秀才,想不到你不
畏剧毒,本儒低估你了!”
丁浩心头大急,但力持镇静地道“区区之毒,算得了什么?”
白儒突自怀中摸出数柄小剑,狞笑了一声道:“酸秀才,本儒是飞剑能手,你大概
已见识过了,现在,本儒把你当靶子,指名打穴,告验一下手法!”
小剑触动了丁浩的灵机,想起身边的“雷公匕”,这匕首能断“全知子”的铁母之
链,当也能断这“血罗网”。
心念之间,慢慢曲手伸入锦袋之中,摸出“雷公匕”,陡一运功力,匕首顿呈玄白,
轻轻划去,坚韧无比的“黑藤丝”果然一切即断,心头这一喜非同小可,手不停挥,束
缚立除……”
白儒张目结舌,好一会才狂呼道:“雷公匕!”
丁浩冷冷一笑道:“你竟也认得此物!”
白儒激越地大叫道:“酸秀才,你那里得来的这东西?”
丁浩嗤之以鼻道:“这还用你管吗?”
白儒栗声道:“我自己的东西焉能不管!”
丁浩心头剧震,说声道:“什么,是你的东西?”
白儒目瞪如铃,狂声道:“说,那里得来的?”
丁浩定了定心神,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什么意思?”
“白儒,想不到你便是雷公的传人欧阳广云!”
白儒面色大变,连退了三个大步,激颤地道:“你……你……怎知道?”
丁浩右手提剑,左手执匕,一个箭步,迫近白儒身前,冷厉地道:“你还记得荆山
黑石谷天音洞那女子吗?”
白儒面色惨变,语不成声地道:“她……她……怎样了?”
丁浩咬牙切齿地道:“她遇人不淑,被抛弃在荒山石洞之中,几度月圆,她盼负心
人不归,她早已无生趣,但为了那三岁幼儿小云,她苟活至今。”
白儒面孔抽搐,全身簌簌直抖,栗呼道:“她……她生了孩子?”
“不错,该说是孽种!”
“她……她……啊!她说了些什么?”
“在下为了解友人之危,借雷公匕一用,好不容易寻到了天音洞,她慨允惜匕,但
托在下办一件事。”
“办事……什么事?”
“请我找到那负心人,”用此匕刺入他的胸膛,因为那负心人曾以此匕为誓,那负
心人便是你阁下!”
“啊!”栗呼声中,手里长剑小剑一齐掉地。
丁浩冰寒地一笑道:“欧阳广云,你当了望月堡的东床快婿,做了总监,将来又可
继承郑三江的天下,可谓春风得意,只是苦了那可怜的女子。”
白儒狂声叫道:“别说了!”
丁浩扬了扬雷公匕,冷酷地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白儒垂下了头,好半晌才抬了起来,眼角已有泪痕,木然道:“你要杀我?”
丁浩斩钉截铁地道:“当然,把剑拣起来,你可以尽力反抗。”
白儒怆然一笑道:“我不想反抗!”
“瞑目受死?”
“是的!”
丁浩看出他已深深痛悔,但却不能因此放过他,此人好名贪利,无情无义,谁知他
是真悔还是假装,因为事实上他已清楚不是自己对手。
心念之间,身形一欺,以雷公匕指正对方心窝,冰声道:“你死而无怨了?”
白儒双目一闭,道:“我对不起她母子,罪有应得!”
丁浩在这种情况下,有些下不了手,又道:“你如有遗言,在下可以转达?”
白儒陡地双目电张,暴退数步,大叫道:“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丁浩不屑地道:“舍不得你现在的成就?”
自儒泪珠双滚,咬牙道:“我……我要见那孩子一面…
丁浩想起那一双与世隔绝的母子,不禁有些恻然,越发感到白儒罪无可恕,当下冷
酷地道:“在下看来大可不必,她母子不愿见你。”
白儒嘶声道:“酸秀才,我错了,该死,我失去了夫妻之义,但还有父子之情!”
丁浩不由心中一动,但想到出道以来,上了无数次的恶当,人心诡诈莫测,对方是
郑三江的女婿,算是仇家一伙,又是杀害柯一尧的凶手,再加上自己对他的妻子所作的
诺言,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他。心念之间,道:“你这等人还会有父子之情?”
“酸秀才,我只要见她母子一面,我……会有自了之道!”
“你杀害老秀才柯一尧的事又如何说?”
“江湖中一旦处于敌对,不是杀人,便是被杀,你杀过本堡的人也不在少数……”
“但在下要实践对那可怜女子的诺言!”
“定然如此?”
白儒一撩衣,一个白森森的骷髅头倏执手中。
丁浩惊呼一声:“‘食肉骷髅’”下意识地连退数步,恨得直咬牙。
白儒栗声道:“酸秀才,我并非不能杀你,至少同归于尽,但我没那么做。”
丁浩凝声道:“你想以此威胁我?”
“我无意威胁你,我已自知罪无可恕,但我不想现在死,我要见妻儿一面,她恨我,
我愿她亲手杀我!”
“她杀不了你,她的功力我知道!”
“酸秀才,要我如何表明心迹?”
“那恐怕是多余!”
白儒面孔又起了急遽的抽搐,眸中杀机倏隐倏现……
丁浩不由大感忐忑,心想:“‘食肉骷髅’也属于剧毒之一种,如把避毒珠含在口
中,不知管不管用?”
蓦地,只见白儒长长一声叹息,掷出了“食肉骷髅”,但却是他身后的方向,丁浩
不由为之大惑,白儒双手虚垂,仰面向天,凄厉地道:“自作孽,不可活,酸秀才,你
下手好了!”
这意外的举措,使丁浩大感楞愕,久久才会过意来,看情形,他是真心的后悔了,
不然,他手持“食肉骷髅”尽可任意而为,杀人不过头点地,自己也不能太过份,当下
一挫牙,道:“白儒,在下相信你这一次,你去对妻儿自作交待吧!”
白儒并无惊喜之情,沉痛地道:“酸秀才,我的目的是要见她母子一面,你该想像
得到,这样做比死在你手下更残忍、痛苦,但我不得不如此……”
“嗯!也许有道理!”
“一念之差,铸成千古之恨,我油蒙了心窃,一心想名扬天下,现在我觉悟了,功
高如黑儒又如何?如你酸秀才,又如何?迟了,悔不当初……”
这几句话,对一般武林人来说,倒不啻暮鼓晨钟,发人深省。
丁浩望了望手中的雷公匕,沉声道:“这匕首现在不能还你,在下要亲自送还给
她!”
白儒毫不思索地道:“那是当然!”
丁浩把雷公匕放回锦袋之中,长剑归了鞘,一挥手道:“你可以走了!”
白儒激动地道:“酸秀才,区区此生恐已不能还你这笔人情,但来世或能图报!”
说完转身正要……
丁浩心念一动,道:“你慢走!”
白儒回身道:“你改变了主意?”
“不,在下有句话问你!”
“请讲!”
“郑三江阴谋对付黑儒,听说暗布陷阱,你当知详情?”
白儒皱了皱眉,期期地道:“区区能不说吗?”
“为什么?”
“郑三江对区区不恶,不管如何,总有翁婿之情,区区不能无义出卖他!”
这倒是一句堂堂正正的话,丁浩不由语塞。
白儒又道:“除非你以死迫我,我为了要留命见妻儿,会告诉你!”
丁浩冷冷一笑道:“我酸秀才不是这样的人!”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闪现当场。
白儒栗呼一声:“副总监!”
现身的,赫然正是斐若愚。只见他对着白儒一笑道:本堡总监之位要虚悬了!”
白儒见丁浩毫无动静,不由惊声道:“你们……是……”
丁浩接口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你不必问,请便罢,如果让你们同路的人发觉,你
恐怕走不了!”说着,挥了挥手。
白儒低头一想,道:“酸秀才,有个秘密告诉你,聊以酬情……
“雷公匕可破石纹剑!”
“啊!”
丁浩这一喜委实非同小可,他一直担心的是无法对付毒心佛的石纹剑,这一来,等
于又去了一个强劲的对手。
白儒接着又道:“石纹剑的奥妙,在于那白色光晕,任何兵刃掌指暗器,均不能穿
入光幕,只有这雷公匕可以,凭你的内力。可以完全发挥此匕的威力!”
丁浩点了点头,道:“在下十分感激!”
“这不必!”
斐若愚道:“总监可有什么活要交待?”
白儒颤声道:“从现在起,我已不再是望月堡总监……对了,有句话请转告郑月娥,
就说我在荆山遇强敌,业已坠谷而亡!”
“这口讯在下一定带到!”
“恕我不说再见了!”
说着,长长吁了一口气,弹身疾闪而逝。
斐若愚开口道:“小叔叔,你该杀了他!”
丁浩摇了摇头,道:“身为武士,必须讲究‘天道’‘武道’,有所为亦有所不为,
若愚,你该走了,被人发觉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是!”
斐若愚应了一声,弹身弛离。
丁浩心中有说不出的兴奋,今夜真不虚此行,一方面冥完了一件心事,对荆山黑石
谷天音洞那可怜的女子,有了交待,再方面,等于去了两个强劲的敌人,白儒欧阳庆云
不会再出山,毒心佛的石纹剑既有雷公匕可对付,便不足虑了。
在原地呆了片刻,却不见老哥哥树摇风现身,不由大感疑糊,老哥哥是接着自己来
的,他去了那里呢?如果遭遇到敌人,该有动静?
莫非他发现了什么,蹑敌去了?
据斐若愚说,望月堡兴师动众,出动了这批一流高手,目的是探索金龙帮的巢穴,
如果金龙帮的总舵,真的是在山中,自己可能有机会见到梅映雪,自己与她之间的关系,
该作个明白的了断,此情是断还是续?
又等了约莫一刻光影,仍不见老哥哥现身,心知必然有了事故,枯等无益,当下弹
起身形,朝山深处奔去。
此际,星斗参横,已是近子夜时分。
奔了一程,眼前尽是层峰叠嶂,任什么动静也没有。
约莫四更将尽,丁浩来在一座峰头,只见牛山濯濯,野草凄迷,竟是座秃头峰,峰
中央有一株亭亭如盖的虬松,紧依着一块卧牛巨石,此外,便连半株小树都没有了,在
峰缘以下,却是林木苍树,像是有人故意伐削修饰的。
丁浩上了松下那块巨石,心想,盲目奔驰,也不是道理,不如在这峰头歇了罢,等
天明再作打算。
心念之间,在石上盘膝而坐,石面倒也光滑平坦,此际独缺明月,否则倒也十分诗
情画意的呢。
丁浩先运功封闭了重要穴道,然后闭目入定。
醒来时,只见旭日的光华,穿过渐行收歇的薄薄晓雾洒满峰头,照在身上,暖暧地,
舒畅极了。
丁浩站起身来,面对朝阳,深深吞吐了几口气,觉得精神焕发,神请气朗,疲累尽
消,日间望这峰,更觉奇景悦目。
跃落山石,投身入林,准备下峰……
突地,遥遥瞥见两条人影,如行云飘絮般冉冉掠上峰来,看身法,是两名身手不凡
的人物,丁浩心中一动,隐起身形。
人影转瞬即逝,看出是两名古稀老者,同样的身着青布长衫、腰系丝条、白色云履,
其中一人,貌相清矍,花白长髯拂胸,另一个生得一付福泰相,肩荷药锄,锄柄上吊挂
着一个竹篮。
从外表看来,两老似是世外高人,隐士名流。
在这种境地之中,碰到这样的人物,当然一点也不足怪。
二老直驰峰顶,到那株虬株下,福泰相的把药锄横在石边,然后从竹篮中取出两个
竹筒子,两人相将上了大石,对面坐下,清矍的老者用手指在石面上一阵比划,然后相
顾一笑,各取一简聚精会神地对起奕来。
丁浩隐身峰缘的林中,相距在十丈之外,但二老的一举一动,逃不过他锐利的目光,
一见二老是对奕而来,想必是山中的隐者,呆下去也没意思。
心念之间,正待转身离开,忽听头顶上发出人声:“装得满像那么回事!”
丁浩陡吃一惊,本能地挪移位置,抬头上望,不禁欢然道:“原来是老哥哥!”
树摇风飘然下身,道:“小声点,这两个老小于机伶很紧!”
丁浩抑低了嗓音道:“对方何许人物?”
树摇风眨了眨眼,道:“药王棋痴!”
丁浩诧然道:“药王棋痴,是一人还是两人?”
“两人二而一,一而二,江湖中通称这两个老小子‘药王棋痴’,那胖的是‘药
王’,精歧黄,瘦的叫‘棋痴’,喜欢下棋,但都是晃子,在人面前故作姿态……”
“两人是什么关系?”
“谁也不清楚,仅知两人形影不离,功力极高,不知是兄弟还是同门,更不知其来
路,有号而无名!”
“为人如何?”
“介于正邪之间!”
“这两人是隐居此山吗?”
“没听说过,老哥哥我已二十多年没碰上这两人了,他俩在此现身,必有原因,目
前不知他俩是属于那一方。”
“稍停可能便见分晓?”
“嗯,你仔细看!”
丁浩运目光望去,只见二老人似乎完全沉醉在棋盘上,不时把棋子向四下乱抛,不
禁忍俊不止地道:“这一盘棋下完,子不是抛了十之七八。”
“奥妙便在此中……”
“什么奥妙?”
“布阵待敌,你看不出来吗,他俩抛子远近错落,极有分寸的。”
丁浩激奇地道:“奇事,以棋子布阵,前所未闻。”
突听那药王怪叫一声道:“你这算什么意思?”
棋痴捻起一子,抛向身后草业,说道:“什么意思,是你自寻绝路,你输定了!”
“笑话,谈胜负还言之过早。”
“别臭美了,棋势已摆明在这里!”
以后声音变小,争论些什么便听不到了,丁浩想起昨夜的事,道:“昨夜老哥哥那
里去了?”
树摇风嘻嘻一笑道:“我见有人欺近,怕影响了你办事,所以用计把对方引走……
“哦!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驼背老人!”
丁浩心中一动,脱口道:“是梁山神驼吗?”
“噫!你怎么知道?”
“我听虚幻老人提过此人,他在枣阳城外,杀了金龙帮一个密探叫许大光的,却栽
在梁山神驼身上,目的是找小弟我对付梁山神驼……”
“啊!对,我听你说过那档子事。”
蓦在此刻,只见两条黄衣人影,在距“药王棋痴”五丈之处现,是两名年轻武士,
两老似乎根本不知道有人现身,仍聚精会神地下棋。
丁浩低声道:“来了!”
只听棋痴怪叫一声道:“我吃你两子!”两位黑子脱手飞出。
树摇风道:“这两名小脚色有苦头吃了!”
丁浩心头一震,正待开口追问,只见那两粒棋子,一左一右,朝两武士身旁飞过,
堪堪超越数尺,突然圈了回来,疾如星火,两武士各各闷哼了一声,应子而倒。
发出去的棋子,会拐弯回头,而且反而加速,认穴奇准,别说两武士,连丁浩也估
不到,武林天下,的确是无奇不有,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树摇风道:“我说如何?”
丁浩吁了口气道:“小弟我开了一次眼界!”
“如换了小兄弟,这便算不了什么。”
“我看也未见得?”
“棋子当暗器,发时有声,又在大白天,只有呆鸟才等着捱打。”
话声甫落,又见一名黄衣中年武士,现身当场,口里发出一声冷笑,弯下身去,解
了两名武士穴道,两武士挺身站了起来。
那中年武士向前欺近丈许,大声道:“两位请表明身份!”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药王棋痴”相顾大笑,一点也不把那武士放在眼中,那武士左右一阵顾盼,似已
发觉情形不对,猛然抽身后退,同一时间,“棋痴”投出一于,棋子落地,那中年武土
倏地盲目乱窜起来像冻蝇在扑纸窗,又像醺然的醉汉。
远远望去,十分可笑,丁浩虽对此道稍通,但由于无法计算落子的位置,也就不知
所排的是什么阵式。那两名被救的武士,在阵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乱穿乱走。
二老敛住笑声,又自顾自地下起棋来,对那被困者,连看都不看一眼。
丁浩悄声道:“看来这两个老小子是望月堡的人?”他这是学树摇风的口吻。
树摇风似乎看得十分有趣,捻须微笑道:“看来是不会错的了!”
“困住个小脚色有什么意思?”
“这是耍小猴子,引老猢狲,这三个小猴子不识深浅,可能是巡山的,也可能是对
方故意派出来测探虚实的!”
“照此看来,金龙帮的总舵设在此山,大概是没问题的了?”
“目前还不知道,也许是分坛!”
“我们怎么办?”
“且作壁上观,看他狗咬狗!”
就在此刻,只见对过峰边,出现一个黄衣老太婆,白发皤皤,手拄拐杖,一步一步,
向场中央走来,看他那举步艰难的样子,似乎一阵风来,便可把她刮倒。
丁浩几乎忘了身在何地,兴味盎然地道:“这老妪又是谁?”
树摇风不假思索地道:“老母猴!”
“她叫老母猴?”
“由小猴狲引出来,不叫老母猴叫什么?”
丁浩知道老哥哥是在说笑话,陪着一笑道:“这回可能热闹了!”
黄农老妪好不容易提到了那猴跳的中年武士近旁,只见她堆满皱褶的脸皮拉了拉,
看不出是笑还是怒,平伸左掌,掌心向前,往回一收,硬生生把那武士拉出阵外,这一
手,表现出她惊人的造诣。
丁浩脱口道:“有两下子!”
树摇风唔了一声道:“这一手老偷儿便办不到。”
“各有专精……”
“给我遮羞吗?”
“不,老哥哥的身法,如树影摇风,又有几人能办到…
“不必往我脸上贴金,这老妪虔婆的功力,我难望其项背。”
三名武士,朝老妪恭施了一礼,狼狈奔离。
老妪语冷如冰地发活道:“你两个别再装痴扮傻,我老太婆看不惯!”
药王怪叫一声:“不下了,算你赢!”
随说,随用手抹乱了棋盘,却乘机抓了一大把黑白棋子,一粒一粒胡老妪掷去,黑
白相间有致,那些棋子发出时是一长串,像是中间有线贯着,到了老妪近身,突地“嗤
嗤!”倒射,在空中交叉划弧,煞是奇观。
老妪丝纹不动,左手连挥,那些疾劲的棋子,一个个如泥牛放海。
等棋子收尽之后,蓦一甩袖,那些棋子如满天花雨,暴洒向“药王棋痴”,破空
“嘶嘶!”有声,两老者挥动大袖疾扫,棋子击石,发出星星火花。
两老者长身而起,站在大石上,面对老妪,棋痴哈哈一笑道:“想不到是老大姐光
降,失迎失迎!”
树摇风突地一碰丁浩道:“我想起来了,这老虔婆叫做‘武林之后’,成名在一甲
子之前,武林中惯以大姐称之,业已数十年不现江湖了……”
丁浩骇然道:“这一说,她的年纪已在百岁之外了?”
“当然,她成名时已是中年妇人。”
“想不到金龙帮会网罗了她?”
“很难说,也许其中另有原因。”
只见武林之后颤巍巍地用拐杖遥遥一指“药王棋痴”,怒声道:“既知老身之名,
还敢这般无礼!”
药王棋痴互望望一眼,双双跃下大石,朝武林之后拱手为礼,道:“见过老大姐!”
武林之后鼻孔里哼出了声,冷漠地道:“尔等来大洪山何为?”
药王嘻嘻一笑道:“老大姐是明知故问吗?”
武林之后一顿拐杖,道:“无礼,回答老身的问话?”
棋痴一抱拳,道:“老大姐英豪气不减当年……”
武林之后盛气凌人地道:“废活,老身出道之时,你俩尚是黄口小儿,别对老身呼
五喝六。”
“是!是!不然不会被武林同道共尊为老大姐。”
“答话?”
“嘻嘻,这个……我们哥俩是公不离婆,秤不离锤,一向都喜欢在名山大川品棋觅
草,如此而已!”
“真的如此吗?”
“难道老大姐不相信……”
“不是替望月堡作走狗?”
药王棋痴双双老脸一变,药王愠声道:“老大姐把我哥俩比作狗?”
“差也不多!”
“这……这岂非辱人太甚?”
武林之后突地飞身,绕虬松旋了一匝,手中拐杖像江湖卖艺人耍花枪似的一阵挥舞,
回到原地,拐杖上吸满了棋子。
丁浩遥遥瞥见,惊声道:“老哥哥,武林之后这一手真可算惊世骇俗!”
树摇风颔首道:“恐怕还技不止此,但已可窥见一斑了!”
药王棋痴面色大变,相顾愕然,以杖吸棋子固属惊人,但更令人咋舌的是对每一粒
棋子的落处,了如指掌,因为这些棋子是落在野草之中,如不对阵势完全清楚,根本就
办不到。
武林之后一抖杖,那些棋子如蜂群般飞去,落在大石之上。
“数一落,还有失落的没有?”
药王尴尬地一笑,道:“老大姐神技惊人,我哥俩十分佩服。”
武林之后冷冷地道:“现在老身劝你俩速离此山,最好寻个幽静去处,修心养性。”
棋痴一轩眉道:“老大姐想得周到,不过……”
“不过怎样?”
“我哥俩在江湖中也算略有声名,这么一走……岂非太丢人现眼……”
“那你们准备怎样?”
“多少讨教两招,落败而走,也走得风光些,败在老大姐手下,总不被人笑话。”
武林之后哈哈一笑道:“要与老身动手?”
药王这时已收拾了棋盘棋子,放入药篮,肩起了药锄,回身接口道:“老大姐,是
讨教,不是动手。”
“哼,少在口唇上玩花巧,你俩不听忠言,是自取其祸!”
“老大姐,如果江湖中传出了‘药王棋痴’是被几句话唬走的,岂不……”
“明哲保身,还是放聪明些好!”
就在此刻,一个洪钟般的声音遥遥传至:“老大姐,你还没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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